“卫临风,你怎么这样冷血!”

卫临风冷冷笑道:“谁都知道,御花园的水池极浅,至多到人腰间,要想投水,应该出宫去护城河——”

“卫临风,你放手!”

正挣脱不开,却见眼前人影一闪,那墨衣男子双脚一瞪,如离弦之箭射向园中,转眼消失踪影。

“傻瓜,让阿略去英雄救美,我们就别去凑热闹了!”卫临风瞥她一眼,哈哈大笑,“你看,他跑得多快!”

君浣溪闻言呆住,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分不清什么滋味,只有一个念头:不错,卫临风说得对,楚略为人沉稳内敛,宠辱不惊,但是在对待宇文子婴的态度上却是如此不同,莫非他对她…

可是,若是如此,昨晚他为何又要抱住自己,许下承诺?

或者,是自己逼得太紧,而他又不擅拒绝之词?

抬一下眼,顶上日光炙热,刺得双目生痛,心中却是寒意袭来,用力推开卫临风,机制迈动着双腿,朝着园中一步一步走去。

楚略,他昨晚所言都是发自内心吗?

他到底是对自己有情,还是无意?

想到这里,便是发力疾奔,朝着那人声喧哗之处而去。

奔出数步,眼望前方,忽然停下不动了。

那里,高大健硕的男子已经上得岸来,那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抱着那柔弱无助的少女,浑身湿透,满目焦急朝自己奔来。

“浣溪,救她,快救她!”

嗓音轻颤,眸光垂下,落在那双目紧闭兀自颤抖的少女脸上,那神情,带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怜惜与心疼,还有一丝无法言明的情愫。

“谢谢你,救了我…”宇文子婴微微睁眼,珠泪不断,瞥见不远处立着的人影,忽然伸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勾得死紧,“抱我,我好冷,好累…”

楚略身子一僵,目光过来,说不出的深幽,双手抱住少女的娇躯,不曾移开半分。

君浣溪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对她,一如自己所想,果然是不同的。

刹那间,心冷如冰,任那艳阳高照,也暖不了身上分毫。

——自己,可是错了?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二 欲揽天下 第十八章 覆水难收

子樱公主这次落水,被极好隐瞒下来,宫中只知是不慎失足,被及时救起,并无大碍。

实际的情形却是君浣溪让霓裳羽衣两人轮番守护,灌下汤药,捂被发汗,直到第二日清晨,总算退了热去,安静沉睡。

走出建章宫,楚略迎面过来,轻声问询:“公主她没事吧?”

君浣溪垂下眼睑,轻轻点头:“放心,没事了。”

“那就好。”楚略长舒一口气,继而又道,“你也好好保重,祭奠大典在即,我忙过之后再去找你…”

找她?还去找她做什么?

君浣溪心中苦笑,昨夜自己守在寝宫外围,几乎一宿未眠,自然不曾忽略窗外那道静然伫立的人影,他对宇文子婴的关注与在意,自己要是还愚钝不觉,那便真是个傻子!

也许一开始,自己就错了,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傻傻将一腔热忱放在这冷心冷清的男子身上,付出与回报,并不成正比。

前世忙于学业,没谈过恋爱,竟不知感情却是如此累人。

早知如此,宁可不要。

“浣溪…”楚略见她神思恍惚,不禁又唤一声,“你怎么了,还好吧?”

“哦,没事,我知道了。”

淡淡一声,也不再看他,背着药箱慢慢走回太医署。

刚走近太医署正堂,黄芩急急出门,轻唤一声,将她拖去一边。

“先生,出大事了!”

君浣溪心不在焉,随意问道:“什么事?”

“据说宫门城门到处都贴了通缉刺客的告示,我方才在东华门无意看到那刺客的画像,居然是我们在鹫峰山上见过的那个蒙哲!”

“蒙哲?!”君浣溪心头一凛,转念一想,立时明白过来。

是了,那一晚暗藏杀机的王府夜宴被突如其来的天子所打断,也不知自己走后的情形如何,反正到最后是不了了之,现在看来,双方已经达成共识,抛出一个蒙哲作为替罪羊,以掩人耳目,平息舆论。

“蒙哲不是在鹫峰山上吗,怎么会到京城来行刺太子?太不可思议了…”

君浣溪淡淡一笑:“没什么稀奇,蒙哲确是来宛都了,我前一日见过他。”

黄芩张大了嘴:“真的?”

君浣溪点头:“是真的…”

蒙哲说过要再来找自己,现在他人被通缉,要想再来皇宫,怕是有些困难了。

瓦儿,可怜的瓦儿,如今又是身在何方呢?

到了散值时辰,身心疲惫归家,早早回房,倒床就睡。

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就听得外间传来扑扑的声响,似是有人在叩击窗棂。

睁眼看去,只见一人立在窗前,身形有些熟悉,好像是…蒙哲。

“是谁?”

“是我,蒙哲。”

真的是他!

君浣溪翻身而起,过去打开窗户,让他跳进屋来。

“你已经被朝廷通缉了,怎么不找个地方躲起来,还到处乱跑,要是被抓到,二皇子根本不会救你,我也更是没有办法!”

“我知道宇文明泽不会救我,我也没指望他救。”

君浣溪睁大了眼,奇道:“你既然早看出了宇文明泽的真面目,为何还要帮他做事?”

蒙哲叹道:“起初是因为他在宛都势力非常,他答应帮我找人,我才答应为他办事。后来我看出他其实只是想借刀杀人,但是转念一想,或者我在这汉家天子脚下闹出点事情来,要是被瓦儿知道,她一定会来找我的…”

君浣溪听得唏嘘不已,这个男子虽然莽撞,却真是对瓦儿不计前嫌,一往情深,实在难得,是条汉子!

蒙哲说到这里,逼近一步,沉声道:“我问你,你那天说的可是真的,瓦儿腹中的孩子真的与你无关?!”

天啊,到这个时候,他还是没有完全消除对自己的怀疑!

君浣溪心中一动,走去墙边,从矮柜里取出一个包袱出来,当着他的面解开。

“这是——”蒙哲看着布包里半透明状的数片物事,瞠目结舌,半天才道,“是白蟒脱下的皮!”

君浣溪点头:“不错,正是。”

蒙哲瞪视着她,惊疑不定,“我瓦儿给你的吗?你拿这个来做什么?”

君浣溪淡淡一笑,指着自己脖子中央道:“我这里少了一样东西,我家妹子心灵手巧,拿这个来代替,贴在上面,真是天衣无缝…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

蒙哲张大了嘴,不由低叫:“啊,你,你是…”

君浣溪手指凑到唇边,做出一个嘘声的手势,挑眉笑道:“瓦儿能帮我保密,你也一样吧?”

蒙哲呆了一下,即是慎重点头道:“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我自然相信你。”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一件事情,两人从一开始的厌恶追杀,到现时的坦然相对,侃侃而谈,她知道,他们会因为对同一个人的关心与爱护,而成为朋友,“唉,瓦儿,她会去哪里呢?”

“我就是为此事来的,我昨日得到消息,有人曾在天宇与月诏国交界处看见过她,我想,她有可能是去了月诏国…”

君浣溪一拍额头,低叫道:“对了,我想起来了,瓦儿曾说过,月诏国的泠月公主是她的表姐…”

蒙哲点头道:“我打算今晚连夜出城,去月诏国找她!”

“好,辛苦你了,路上小心。”

看着他翻窗而出,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怔了半晌,方才想起一件天大的事——

说了半天,自己竟然忘了问,到底是谁让瓦儿有了身孕!

奔去窗前,蒙哲早不见踪影了。

次日进宫署事,正领着霓裳羽衣研药,却有太监来传,说是建章宫郑妃娘娘抱恙,点名让她过去医治。

背了药箱,带着霓裳一路到了云影殿,那引路太监一指帷幔围合的偏殿,沉声道:“娘娘有话相询,请君大人一人进去。”

君浣溪闻言一怔,一时也不知这郑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朝霓裳点一下头,依言漫步而入。

走进屋中,却见灯光幽暗,一人背对而立,似是听到脚步声,缓缓回转。

果然是…宇文明泽。

吸一口气,躬身行礼:“君浣溪见过二殿下。”

宇文明泽低沉道:“君大夫,你怎么一点都没觉得意外?”

君浣溪苦笑:“倒也有些意外,不知道二殿下因何事传我来此?”

“你认为呢?”

“我…不敢妄言。”

“哈哈,君大夫,你可真是会回避问题…——”宇文明泽冷笑一声,直直看她,上下打量,“君浣溪,看来,我之前真的是小看了你!”

君浣溪心中一个咯噔,只是垂首道:“二殿下为何如此一说…”

“为何,你居然问我为何?你在王府之中,轻而易举就破坏了我的大事,支走我一心拉拢的沈弈安,还设计引来我父皇亲临…呵呵,南医公子,君浣溪,果真是韬光养晦,名不虚传啊!”

那个宇文皇帝,哪里是她引来的!

君浣溪张了张嘴,想要否认,宇文明泽却是不给她机会,沉声问道:“我问你,你是真的打定主意帮我皇兄,与我为敌吗?”

君浣溪抬眼望他,轻轻摇头:“王府之行,只是意外,我与太子殿下并无牵连,请二殿下不要误会。”

宇文明泽不防她如此回答,怔了一下,双眼微眯,唇边勾笑道:“既然如此,你来为我办事吧,我保证不会亏待你,将来我一统江山,加官进爵,荣华富贵,总是少不了你的!”

一统江山?倒是野心不小,可惜他似乎忘了自己庶出的身份!

君浣溪放柔嗓音,低声提醒:“二殿下,祭奠大典就在明日…”

那祭奠大典的行程已经排好,其中十分重要的一项即是册立太子监国,也就是昭示整个天宇王朝,东宫太子身为储君,开始辅佐天子,参与政务,一步一步走向朝廷核心地位,直至称帝。

宇文明泽冷哼一声,肃然道:“就算他做了太子监国又如何,我告诉你,我们宇文皇室的江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靠刀光剑影浴血奋战打下来的!似他那般温文懦弱之人,何以震慑诸侯,安稳朝堂,信服天下!我,宇文明泽,才在真正天定之人!”

“君浣溪,我言尽于此,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聪明人,好生考虑吧。”

宇文明泽言毕,击一下掌,过不多时,那太监进得屋来,将君浣溪引领出去。

一路上,回想起方才所闻,不住皱眉,这个宇文明泽,实在太狂妄了,一味以富贵相诱,以武力征服,连怎么可能成为一代明君?!

以他那暴戾专横的性格,无情到可以不念手足之情手刃亲兄弟,无义到前一刻是朋友后一刻是仇敌,要真让他当了皇帝,后果,实在不敢想象…

好在,祭奠大典如期举行,圆满结束,宇文明瑞不负众望,当上太子监国,正式入主朝堂。

一切,似是尘埃落定。

一旦平静下来,思绪就像夏日疯长的野草,不得安宁。

大点过后,看诊制药,按部就班,又是几日过去,原本说过后就来找自己的楚略却是一直不曾现身。

倒是沈弈安和卫临风,不约而同,时不时过来府中蹭蹭饭,与老师下下棋,聊聊天,也不说别的什么,只陪着打发时间,消磨光阴。

眼见君正彦脸上笑容不断,心里却是暗自叹气:楚略,果然是失约了。

失约的原因,隐隐知晓,只不愿去想。

等吧,她就不信,他一直不来见她。

日头高照,在署里闲闲坐着翻看医书,不时指点霓裳羽衣制药研磨,忽然有人在堂外嚅嗫轻唤:“君大夫…可在?”

君浣溪诧异站起,一见是宇文子婴殿中的那名宫女,于是信步走出:“这位姐姐,有什么事吗?”

那宫女行礼道:“公主请君大夫过去一趟,想要当面道谢。”

“道谢?”君浣溪微微一愕,随即笑道,“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所在,哪里需要什么道谢,请你回去禀报公主,就说我…”

“君大夫!”那宫女急得去拉她的衣袖,低叫,“其实是公主有话对君大夫问询,十分紧要的大事,君大夫就莫要让奴婢为难,移步过去一趟吧。”

“那…好吧。”答应下来,心中却是一种特别不好的感觉充斥着,隐隐不安。

随她去得宇文子婴的寝宫,一进屋,就听得一声娇笑:“你们说,这个男人怎么就那样执着呢,整夜守在我窗外,生怕我有什么不测…”

“公主,君大夫来了——”

宫女话声刚落,宇文子婴立时欢叫:“让他进来!”

“见过公主…”

刚行礼过半,便是被急急扶了起来,前几日还是苍白消瘦的小脸,此时已经是晕红再现,娇羞动人:“君大夫,不必多礼了,今日我请你过来,是要好好感谢你的。”

说话间,眼神过去,屋中宫女尽数退下。

君浣溪挺直身子,微微蹙眉:“我不太明白,还望公主明示。”

“我那日被卫临风气得投水,那楚统领却是不顾一切相救…”宇文子婴慢慢回忆着,嫣然一笑,又道:“后来,我想了很多,想起你说的那句话来,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不应该只看容貌与身份的,我当时根本听不进去,直到最近两日,才总算明白过来…”

“公主…”君浣溪轻唤一声,心中那份不安在一点一点增大。

“君大夫,你说得对,有的人,他没有显赫的身份,没有脱俗的容貌,甚至什么都不是,但是——”宇文子婴低下头去,抚上那搭在椅背上的墨色长袍,笑容愉悦,“他可以为了我什么都不顾,时时守在我身边,陪我说话,听我诉苦,病了督促我喝药,冷了脱衣为我御寒…”

脱衣…御寒…

君浣溪目光随她手指轻抚的动作,落在那件墨袍之上,那色泽,那款式,何等熟悉,在瑞亲王府的假山后面,那人就是穿着这件衣服抱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