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回屋取了药箱,想了想,又唤了霓裳跟自己一同过去。

那宫女走得极快,一路催促,君浣溪信步跟上,回头见霓裳脚步有些迟滞,于是歉意道:“是困了吧,放心,我们在那里待不了多久,很快就回去。”

“我不是困,而是——”霓裳摇头,迟疑开口,“君大夫下回还是多带羽衣出诊吧,每回都是带我出来,总是不好…”

君浣溪略一挑眉,好笑道:“哦,难不成,羽衣还跟你吃醋记仇?”

自恋想一想,整个太医署好像长相俊俏的年轻大夫不多,自己这副皮囊又实在不坏,却是其中最为瞩目的那一个;而这两个小丫头,上月已然及笄,正是容易思慕怀春的年纪,若真是看上自己,这可不太好…

“羽衣,她…”霓裳摇了摇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君浣溪停下脚步,望着宫灯下一脸无措的少女,疑惑道:“羽衣怎么了?”

印象中,那个面容姣好的少女话语不多,成天捣药包扎,安分守己,若说整个太医署最不会惹事的人,便就是她了。

霓裳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君大夫别问了,反正以后多带羽衣出来就没事了。”

前面宫女见她们停住不动,赶紧回头来唤,君浣溪放弃询问,疾步跟上。

转念一想,应该是两个丫头苦学医术,暗中较劲,在闹别扭呢,倒也无妨,下回接人便是,反正霓裳活泼大方,羽衣心思细腻,都是极好的苗子,自己当初真是没看走眼…

宇文子婴正在殿中,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一见她们进门,立即起身奔了过来。

“君大夫,我…”

君浣溪朝她上下打量过后,也不废话,伸手搭上她的腕脉,瞬间,眉心微皱,话声肯定:“公主,你身上无疾。”

宇文子婴低头,眼光投向别处,并不与她对视:“我…我只是想问问父皇与皇兄的病症,君大夫,他么怎样了?”

询问病症?

这个时辰可选得不太好。

“陛下没事,调养一阵就好,至于太子,则需要更长时日,若没什么事情,我署中还有功课,先行告退。”

君浣溪淡淡一句,即是携了霓裳转身欲走。

自己还要回去潜心研究那东夷秘笈上的文字,以期寻到可以代替的药草,早日救醒宇文明瑞,这关键时期,可没时间与她过多纠缠。

“君大夫,等下!”宇文子婴跳了起来,奔至身前,有丝忸怩,“其实,我是有样物事,想让你给我看看,我怕…”

君浣溪站住不动,看她慢慢在袖中摸索,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似是犹疑不定。

“是什么物事?”

“是…是…”宇文子婴双颊晕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君浣溪冷眼看她,不耐道:“公主,我真的很忙,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

看她那娇羞模样,一定是做了什么香囊绣帕一类的物事,藏于袖中,想要送给她那意中人,欲让自己这个所谓男子帮助参考一下罢了。

若他们真是两情相悦,不管送什么,那个人都会视若珍宝的!

想到这里,心中突然烦躁起来,朝她抱了抱拳,即是大步踏出。

“哎,君大夫,你等等…”

宇文子婴咬唇追了两步,见那俊秀男子已经夺门而去,只得缓步行了回来,一摸袖中之物,不觉低叹:“二皇兄也是为我好,应该不会有害处的,反正也放了这么久,再留一阵也是无妨…唉,他,都好久没来这里了。”

那宫女从门外步进,轻笑道:“君大夫今晚是怎么了,跑得那么快,叫都叫不住,公主,我明日再去请他过来,可好?”

宇文子婴想了想,摆手道:“算了,让我再想想,这个事情,终归…有些不妥。”

说罢,又是长长一叹。

夜露深重,宫殿之间一路疾行的少年,却是听不到那悠悠的叹息之声。

“君大夫,你慢些,我…我跟不上。”

霓裳气喘吁吁,从后面追了上来。

君浣溪闻声停步,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双手,再看看来人肩上笨重的药箱,好生过意不去,方才被宇文子婴刺激一番,扭头就走,竟连药箱都忘了拿。

君浣溪啊君浣溪,你还笑话两个丫头闹别扭,原来你自己也不能脱俗,也会吃醋,迁怒于人,实在是,好没风度。

君浣溪讪讪一笑,伸手过去:“这药箱重,让我来拿吧。”

霓裳笑着避开:“没事,能帮君大夫背药箱,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听出那软糯话声中的丝丝情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缩回手来,漫步前行。

夜色中,月色如水,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少女眼角余光瞟向身旁蹙眉深思的年轻男子,凉风袭来,心中却是一片温暖,这样的感受,真好啊。

真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一直,走下去。

这一份静谧气氛,却是被前方一声低弱唤声给彻底破坏,有人在喊:“救命,有刺客…”

那声音,异常耳熟,那是…

老天!

君浣溪心头一惊,赶紧奔过去,借着顶上月光,找到草丛那一团侧卧的人影,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触手摸过去,那人满身是血,一身伤痕,额上有丝丝血痕不断流下,面上都是血污,眼睛都睁不开,只死死扯住她的手:“你…你是…”

“吴常侍,我是君浣溪,你…你怎么会这样?”

侧头看去,只见月光下,一道长长的血路,一直延伸到那边的甬道深处,不见尽头。

“郑妃勾结外戚…意欲…盗取玉玺…立下诏书…陛下…已经醒了…正在周旋——”吴寿大口喘气,又断断续续道,“快…快去…寿延殿…找楚略…回来护驾…”

楚略,怎么不在天子身边?

出了天大的事情,这宫中侍卫,却都去了哪里?

“事态紧急,我去了,你快去太医署,让人来就他、”

君浣溪来不及多想,朝霓裳匆匆一声,即是拔腿飞奔。

寿延殿,是长青宫的偏殿,正是太子宇文明瑞休养治疗之所。

一路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显然,方才正经历了一场恶斗。

方才还在悠然自在,漫步而行,殊不知,这如此静谧的月光之下,竟然隐藏着一场阴谋巨变!

那皇权欲望,至尊之位,一如罂粟毒花,真的是这样诱人,让人可以抛去亲情良心,将手中的利刃狠狠刺向骨肉血亲吗?!

相煎,何急!

前方,高大的殿门,越是接近,刀剑碰撞,厮杀喘息之声便越是清晰强烈。

忽然脚下一绊,扑倒在一具软绵绵的人体之上,倏然一瞥,依稀认得是太子身边的太监,颈上深长刀痕,鲜血已经凝固,触目惊心。

尸体,到处都是,黑压压一片,有宫女太监,也有宫禁侍卫,还有不明身份的黑衣蒙面人。

忍住胸口翻腾之感,勉强站起身来,扶住近旁宫柱,举目望去,殿中几道身影击杀不断,颤抖一团。

其中,黑色劲装,长发飞舞的男子,正是楚略,以一把雪亮软剑对抗其余三人。

一见有人过来,围攻者顿时变换阵型,分出一条人影,朝她一刀劈来。

“小心!”

君浣溪瞥见眼前白光一闪,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侧头,刀锋顺着耳畔斜斜过去,几根断发飘然坠落。

好险,差点成为刀下幽魂!

惊呼声中,那人仰面倒下,眉心一柄飞刀,直入其中。

“浣溪,快去,看太子!”

楚略一声低呼过后,将长剑舞成一团剑光,全力对付余下两人、

君浣溪定下心神,转身奔入内室。

地上,也是躺着数人,不知生死,榻前还立着一道人影,满身是血,已经摇摇欲坠,却仍是双目圆瞪,将一把佩刀握得死紧。

这是宇文明瑞的另一名贴身侍卫,也是天子精心挑选之后放在太子身边的死士。

“我是太医署大夫,君浣溪!”

急急报上姓名,即是绕开那人,奔到榻前,一探那人脉息。

还好,脉息依旧微弱,却是与先前无意,这场暗袭,他被保护得很好,未受到任何伤害!

君浣溪松了一口气,想到外间恶斗之人,心头发颤,猛然转身,却是直接撞上男子坚实刚硬的胸膛。

楚略一手拖了一人,另一只手一把将她扶住,急道:“浣溪,你有没有什么事?”

君浣溪揉一下额头,拉住他就往外扯:“我没事,你快去陛下寝宫,郑妃夺权,吴寿重伤,陛下…情形危急!”

楚略身躯一晃,颤声道:“陛下昏迷之际,郑爽率南军,接替了宫禁守卫之职!”

君浣溪望着他,忽然间明白过来,寿延殿的行刺,只是虚晃一枪,其目的,却是调虎离山!

吴寿没有说错,逼宫篡位,就在今夜!

一跺脚,即是飞奔而出。

楚略大手伸出,扣住她的肩头,凑到耳畔,声音低沉:“你,带着太子去冷宫,最末一间小屋的石塌下,有一处暗道,你们躲进去,在那里等我!”

“楚略,你…”

人影一闪,楚略已在数步之外,只蓦然回首。

“救驾,是我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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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地狱天堂

夜色中,一名瘦削人影,隐在墙根的阴影里,小心翼翼,朝外间探视着,确定无恙,这才向后方一挥手,回眸间,一双黑眸却是亮得惊人。

身后的侍卫,背负着奄奄一息之人,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步一步,朝着那甘泉宫的方向挪去。

甘泉宫,俗称冷宫,早已人烟荒芜,昔日,却是天子安置失宠妃嫔之地。

自己在宫中署事时间也不算短,平日只远远看见,因为对那名字不喜,一般都是绕道而行,如果不是楚略提起,自己几步想不出这茬地方来。

乱臣谋逆,篡位夺权,注意力全在长青宫,自然没人顾及于此,这里,自然是整个皇宫最为安全之地。

不过,楚略,他怎么知道冷宫底下有暗道…

思想间,外间厮杀惨呼之声不断响起,听在耳中,却是心急如焚,不知道太医署那边是怎样的情形,霓裳回去报信找到人没有,老师和两个童儿,是否平安?

推开半掩的殿门,还没来得及看清其中景物,一道人影突然而至,飞一般扑了过来。

“娘娘,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君浣溪吓得后退一步,避开那直直伸过来的枯瘦手掌,定睛一看,却是一名蓬头垢面的老妇人,一身破旧单衣,顶戴皆是宫娥打扮,头发已经花白,眼神直勾勾瞪过来,眸光幽幽,似在控诉自己的无端闯入。

“你…你不是娘娘,你是谁?”

“我是太医署大夫,君浣溪。”

君浣溪一时寻不清她口中的娘娘是谁,此刻也顾不得搭理她,将背负宇文明瑞的侍卫一把拉进殿来,飞快关上殿门,插好门闩,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夫?是不是陛下派来给娘娘诊病的?”那老宫娥喃喃念着,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惊喜道,“陛下终于明白娘娘是被诬陷的了,是不是?陛下很快就要接娘娘会建章宫了,是不是?可是,娘娘不见了啊,娘娘走了好久了,一直都没有回来过,你看,我等得头发都白了,也没等到她回来,你,你看到娘娘没有,你跟我一起去找她好不好,好不好啊…”

君浣溪半宿没睡,被她摇得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只得随她言道:“好,好,我陪你去找,你先放开我,我们一起去找娘娘!”

那老宫娥闻言大喜,改为牵起她的手,直直朝殿中走去,边走边道:“我跟你说,娘娘多半是躲在屋中梳头,她是盼着陛下来接她出去,娘娘最近瘦了好多,她是有身子的人啊,这样下去怎么行?你是娘娘的家人,你要多劝劝她啊!”

君浣溪哭笑不得,呃,自己什么时候变成娘娘的家人了?

看来这名宫娥久居深宫,饱受折磨,已经神志不清了。

想着楚略口中所说,一路行进,四处探看,终于在殿后见到那间破损不堪的屋舍,刚一进门,就听得背后扑通一声,那侍卫再也坚持不住,骤然跪倒,宇文明瑞双目紧闭,从他背上滑下,软软栽倒在地。

君浣溪大惊失色,赶紧将宇文明瑞扶住,再伸手去探那侍卫鼻息,已是气若游丝,昏死过去。

见那宫娥举着一盏油灯,目光痴痴,望向地上昏迷不醒的宇文明瑞,不禁急得大叫:“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宫娥怔了一下,呐呐过来,奇道:“陛下怎么睡地上了,这样会着凉的…娘娘那日也是半夜受了凉,咳了好些天!”

君浣溪顺着她的话道:“是啊,睡地上可不好,趁陛下没醒,我们一起把他移到榻上去。”

宫娥点了点头,放下油灯,手臂横伸过去,与她一道,将宇文明瑞小心抬到榻上,扯起一床灰黑发臭的被褥,给他盖上,口中念着:“小皇子,乖乖的,睡吧,睡着了就不会饿了,明早醒来,就有人给我们送吃的了…”

君浣溪听她一会陛下,一会皇子的,生怕她发癫起来对宇文明瑞不利,又担心那侍卫的伤势,于是恐吓道:“你好好守着他,不得有误,不然你那娘娘永远都回不来了!”

那宫娥吓得跳下榻来,连连磕头:“是,是,奴婢一定好好侍候着,求求你,别为难娘娘,别打小皇子!求求你!求求你啊!”

“哎,你起来啊,我开玩笑的,放心,我是好人,不会大骂你们的,你快起来吧。”

这个冷宫,当然也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好好的一个人,都给逼疯了…

君浣溪压下心底疑惑,伸手去拉她,那宫娥却似是惊吓过度,一个劲朝墙角退去。

军环见她面上只有畏惧,并无凶戾之气,放下心来,不愿过多纠缠,转身查看那名受伤侍卫。

那侍卫身上几处刀伤,伤势很重,脉息极弱,君浣溪撕下自己内衫,勉强为他裹伤止血,却没有金创药来医治,只好任他躺在地上,又扑去榻前壁上,四处摸索。

外面随时可能闯进人来,当务之急,却是要及时躲进暗道,等待楚略到来。

暗道,这该死的暗道,到底在哪里?

仓惶之际,也不知碰到了哪里,只听得咯吱一声,石榻尾部现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来!

君浣溪一时大骇,往下一望,黑黝黝的,也不知里面清形如何,看了看榻上沉睡不醒之人,一咬牙,取了榻前油灯,撑着身子,顺着榻边慢慢滑了下去。

一旦站定,这才发现,自己是站在地道口前,前后都是石阶,向后,两步即可返回石榻,攀援而上;朝前,弓身可入,一团漆黑,却不知通向何处。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暗道绝不像自己最初所想的那样,仅是一个狭窄躲避之所,而是可以纳入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