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水月镜花 第十七章 终于生疑

“我哪有在找什么,不过是想洗下手而已。”

君浣溪笑了笑,强作镇定,轻轻推开他,抬步又要朝溪水走去。

楚略大手伸出,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温言道:“溪水太凉,还是回屋去吧,我舀些热水给你洗手。”

“那,好吧。”

想想煎药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本来就是个幌子,也就不再坚持。

只是…

回头一望,暗自叹气,算了,以后再说吧。

这一日天气不错,很难得有了灿烂阳光,煎药的同时,并不忘将数日来采摘洗净的药草摊在院坝里,分类整理,仔细晾晒。

楚略弄好屋里屋外的事务,慢慢走过去,看着那少年半跪在地上,慢慢分择药草,神情沉静如水,说不出的专注好看。

君浣溪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微微侧头,斜睥他一眼:“一日不上山,你就闲得没事做?”

楚略微怔一下,即是点头:“今日的太阳很好,真的不去么?”

“不去。”

自己这状态,走走平时都觉得累,更不必说爬山了。

如此种种,都是眼前这个坏人害的!

咬牙切齿,腹诽一阵,继续低头做事。

一只大手过来,轻轻拿起她面前的一束草根,不解问道:“这个,怎么只有根,不见茎叶?”

君浣溪抬眼一瞥,信口答道:“这就是那还魂草的根啊,茎叶都被我捣碎给太子制药了。”

楚略看了看,又问:“这根没有药用吗,怎么不和在一起制药?”

君浣溪头也不抬解释道:“根与茎叶的效用大不相同,和在一起只会坏事。”

楚略哦了一声,忽觉得那草根隐有异香,不禁凑到鼻端,轻轻一嗅,奇道:“我那日采摘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何香气,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还魂草的香气,是隐藏在自身的,不予斩断,便不会散发…哎,你!”君浣溪突然瞥见他的动作,低呼一声,急急伸手,一把将之夺了回来。“别动,这个不能乱闻的!”

楚略见她将草根用布袋装好,谨慎收在箱底,飞速合上箱盖,呆了下,却是好笑道:“这个是毒药么,我不过是闻了下,又没吃,怎么这样紧张?”

君浣溪别他一眼,面色严肃:“你若是敢吃,日后必然悔死。”

楚略微微一笑:“就算是毒药,你总会救回来的,难道不是么?”

君浣溪想了想,却是直直摇头:“别的都好说,这个,只怕是真的无药可解,无法可施。”

楚略挑眉道:“真的那么厉害?”

“是,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君浣溪抬眼看一下天色,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道,“都大半日过去了,公主还没回来,你真不出去找她?”

楚略脸色微变,似是触到痛处,哑声说:“她做了错事,也该自我反省下,我不想去找她。”

“不想去找?你舍得?”君浣溪闻言轻笑,指着那廊前拴着的马匹道,“幸好当初颜三哥留了两匹马儿,公主骑走一匹,你便骑另一匹去追吧。”

“我…”

“去找她吧,估计也没有走远,说不定就在谷外徘徊,等你去接她回来呢。”

趁他抚着马儿的鬃毛沉思,君浣溪不再理会,收拾好药箱,朝厨房走去。

正在专心过滤药汁,就听见背后马嘶而起,蹄声渐渐远去,等端了药碗出来,男子与马儿早已不见踪影。

他果然,还是放心不下她的!

君浣溪苦笑一声,小心朝中间大屋走去。

宇文敬刚好醒转,见她进来,劈头就问:“朕听到声响,是谁骑马出去了?”

君浣溪淡淡答道:“是楚略。”

“楚略?他骑马出去做什么?”

“他——”君浣溪微微蹙眉,道,“臣也不是很清楚,多半是带着马儿出去吃草饮水了吧。”

宇文敬点了点头道:“那好,你去把子婴给朕叫过来,朕有事情跟她说。”

宇文子婴?

人早跑得没影了,也不知楚略能不能找回来,这个时候,让她去哪里叫去?

“怎么,这事有什么难处?难道,子婴也跟着出去遛马去了?”宇文敬看着那少年一脸无奈的模样,语气加重,沉闷出声,“君丫头,你对朕说实话,最近,他们是不是走得很近?”

“这…”

当然是很近,近到险些一起滚到床榻上去!

久居深宫的少年男女,一旦脱离束缚,心思便于这山林的野草无异,在合适的时机与环境中,疯了一般生长蔓延,这个问题,却是明知故问了。

君浣溪尚在沉吟,只听得嘭的一声响,宇文敬怒极挥手,将榻边油灯击落,灯油洒了一地。

“这个混帐小子!朕早就告诫过他,怎的如此同情心泛滥,这样要出大事!”

“陛下息怒——”

大事,早就出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那个该死的男人可是逍遥快活了,受苦受难的却是自己…

那半宿折磨,实在是拆体伤肌,刻骨铭心。

君浣溪心底哀叹数声,口中却本能为那该死的男人辩解:“陛下,其实楚略除了没有一个好的家世背景,其他条件也都不错,还是陛下您亲自御赐名号的北侠公子,光明磊落,侠肝义胆,这些年也是马首是瞻,忠贞不二,消除争端,平息祸患,不论在朝在野,都是立下赫赫功劳。臣斗胆说句实话,他配陛下您那位刁蛮公主,实在绰绰有余!”

“哦,他真那么好?”宇文敬看她一眼,好笑道:“这样好的青年男子,为何你却不上心,却没想着给自己留意?你这年纪也是不小了,已过适婚年龄,先前一口拒绝朕的三位皇儿,那么楚略呢,你还是看不起吗?”

“臣…”君浣溪双手奉上温度合适的药汁,清淡一笑,“楚大非偶,不是臣的良配。”

“良配,楚略都不是,那还有谁?卫临风?沈奕安?那两个小子,不过是生的俊俏些,话说好听些罢了,依朕看来,哼哼…”

“陛下,事关儿女私情,不属于陛下管辖之国体,两者并无相干,还望陛下成全,不予再提。”君浣溪温言软语过后,不忘正事道,“陛下,趁热喝药吧。”

“你!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宇文敬连哼数声,面色变幻莫测,终是接过药碗,一口饮尽。

君浣溪暗自好笑,见好就收,不敢再捻虎须,默默为他针灸与按摩。

约莫个半时辰,一切完毕,扶他躺下,又转身去看那边榻上的宇文明瑞。

“浣溪,太子到底还有没有救,你,给朕说实话。”

君浣溪没有说话,只是小心托起宇文明瑞的头,轻轻点击着其耳尖三分位置的龙跃穴,数十次之后,见他气息微弱,毫无反应,不禁稍微蹙眉。

想了想,又掌心向下,双手按住其掌控牙关处的颊车穴,不断揉按,终于令得他微微张口,缓缓灌入新鲜药汁。

一小罐药汁喂完,方才松了一口气,抬头笑道:“回陛下,所需药草已经采摘回来,炼成药汁,太子,有救。”

宇文敬听得这话,长吁一口气,又问道:“那么,他几时能醒?”

君浣溪摇了摇头道:“这个倒是说不准了,臣会辅以针灸刺穴,还要看太子自身的心性毅力——”

这位太子面相温文,气质脱俗,却不是个生性坚韧强劲之人,能否醒转,倒真是个未知数;还有,他之前手脚俱损,这一项恢复起来也是相当困难,若没有顽强的意志力去进行复健,就算被自己救醒,这辈子也只能是瘫在床榻上,成为一名无法自理的废人。

安安叹气,这些话,此时却是不能言明,只能压在心底,走一步是一步了。

屋外隐隐传来马蹄声,不一会,门口黑影闪过,君浣溪正好抬眼,已经看清来人。

咦,他回来了?那身形动作,可是在向自己招手?

几下收拾了物事,找了个借口便是急急退出。

“楚略,公主呢…”

一看到那形只影单的男子,微有怔愣,低问道:“怎么,是她还在生气,不愿和你一起回来?还是,根本就没找到?”

楚略面色凝重,摇头道:“我一直沿途寻找,附近山林都一一查探过了,没有找到人。”

“那个,附近不是有几户农家吗,会不会藏在人家屋里?”

楚楚可怜的少女,敲门求助,这些朴实的农户,必定不忍拒之门外的。

“那几户人家,屋中尘灰遍布,空无一人,应该早就搬迁走了的,只一户屋中留有刚熄不久的灶灰。子婴自小在皇宫中长大,自然不会生火,也不会是她,只怕是附近猎户路过,借宿了一晚,一早就赶路上山。”

“她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能跑出去多远?你找不到,就一直沿着大路追,男女体力有别,总是能追回来的,你不继续努力,却匆匆回来做什么?”

楚略朝屋里看了一眼,道:“陛下和太子如此情形,你一个人在家,我总是不放心,我骑马到了镇上,寻到一名留守的弟兄,说了身形特征,传令下去,让他们帮我寻找。”

“哎,你呀,瞻前顾后,错失良机!”

君浣溪瞪他一眼,正要再说,却听得屋里在唤:“浣溪,你进来。”

“是,陛下。”

答应一声,只好推他一把,急道:“陛下醒来有一会儿,尚未膳食,你先去做些吃的来吧,公主的事情,我们再想办法。”

一进屋,刚走近榻前,就迎上一双光芒闪动,似有所悟的眼眸:“你们,可是有事瞒着朕?”

君浣溪轻笑两声:“陛下多虑了,臣等怎敢。”

宇文敬冷哼道:“那好,那良人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你去把子婴给朕叫来。”

“公主她有些累了,在屋里歇息,等下再…”

“君浣溪!”宇文敬厉声一吼,咬牙道:“你一再欺骗于朕,总有一天朕要治你的罪!”

“臣没有…”

“休要狡辩——”宇文敬举起手来,刚伸到半空,却是无力垂下,落在胸口上,重重喘息,“你…你欺朕…此时软弱…”

“陛下,千万不要动怒,保重龙体要紧!”

君浣溪着急去看,却被他一把推开:“对朕说实话,子婴她到底怎么了?”

“公主她…”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倒不如实话实说,来得干净利索。

对于此事,心中也是怨气难消,一咬牙,当即和盘托出,硬邦邦道:“她在楚略的茶水中下了媚药,骗其喝下…”

“这个傻丫头!”宇文敬低咒一声,问道,“然后呢?”

这态度,有点奇怪了,怎么如此平静?难道他一点不担心自己的女儿被人占了便宜去,虽然是自作自受…

君浣溪不及多想,答道:“楚略坚持不碰她,公主气急败坏骑马跑了,没有追回人来。”

“这个正常,朕问的是楚略后来呢?他身体怎样?”

不关心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将注意力放在属下身上,遇上这样的主子,难怪楚略会那般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楚略没事,臣已经给他解了毒了。”

宇文敬哦了一声,看她一眼,又疑惑道:“那媚药,子婴是从哪里来的?”

君浣溪答道:“据说是二皇子当初在宫中给公主的,逃亡途中她一直小心藏着,臣等注意力皆在陛下和太子身上,都没有在意,确是臣等疏忽了。”

“泽儿心思叵测,给子婴的东西必定不是寻常之物——”宇文敬沉吟一阵,朝她上下打量,压低声音道,“丫头,你可是用自己的身子,为他解的毒?”

“陛下!这怎么可能!”

君浣溪脱口而出,随即笑道:“陛下是在怀疑臣的医术,还是怀疑臣的用心?区区媚药,解除的方法极多,汤药、熏香、针灸,都能用上,再加上楚略自身心性坚韧,不若寻常男子意志薄弱,只要他自己不愿意,没人逼得了他。”

“是么,你…真的没有?”

“千真万确,绝无可能。”

宇文敬眯眼看她半晌,默然不语。

君浣溪背心冷汗涔涔,面上却是强自镇定,冷静相对,终于,等来一句。

“好吧,朕累了,你下去吧。子婴的事,待朕与楚略商议过后再说。”

“是,陛下好生歇息,不要多想。”

走出房门,只觉得背后一双利眼,一直投注在自己身上,似乎要将自己的心思看穿。

骗到楚略不难,要想瞒住天子,却是太不容易了。

这样下去,迟早坏事,却该如何是好?

又过几日,楚略在中间大屋进进出出,一直举止如常,平安无事。

君浣溪看在眼睛,高悬的心思渐渐落下。

夜深人静,和衣躺在榻上,正就着油灯的光亮,仔细阅读,门外却是响起砰砰敲击之声。

“浣溪,已经睡下了吗?”

“还没,有事找我?”君浣溪没听清他的回答,查看下自己的装束,又披上一件外袍,这才起身过去开门,“这样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楚略立在门口,直直看她,低沉道:“我睡不着,有事想问问你。”

君浣溪心头咯噔一下,将他引进屋来,对面而坐,不动声色道:“说吧,你想问什么?”

“我陆续记起来一些事情,也发现了一些物事,渐渐明了,那晚的事情,绝对不是我在做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

楚略眸光闪耀,慢慢地说:“浣溪,你说,你为何要骗我?还有,那女子,她到底是谁?”

卷三 水月镜花 第十八章 越描越黑

一声过后,君浣溪睁大了眼,随即哈哈大笑。

“哎,楚略,我可真佩服你的想象力——”说话间,便是伸手去探他的腕脉,“你气色不太好,应该是心火过盛,郁结难解,我先给你看看,再煎几味去除秋燥的药草服下…”

楚略面不改色,轻轻挡开,沉声道:“浣溪,你不必再骗我了,事实上,当晚的事情,我是有印象的,我可以认定,那种感觉,绝对不是做梦,那床单上的血渍,也绝对不是我的!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跟谁…我占了谁的清白?”

他,为何如此笃定,到底记起了什么,又发现了什么?

他不予明说,自己一无所知,却又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