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一迟疑,但见他眼眸血红,眼神混沌,似嗔似怒,欲笑不笑,口中喃喃低语,又不似作假。

就在犹豫不决之时,宇文明略突然丢开帕子,眉峰紧拢,抱头痛吟出声:“朕的头,好痛…”

“陛下,我扶你过去歇着,可好?”

这一回,他没再反对,由着她架着自己,慢慢走向内寝。

扶他上了龙榻,一如他病中之时一般,动作轻柔,为他解开金镶玉带,脱去帝王冕服,正待下去,手腕一紧,又被他紧紧扣住,低喃:“朕难受,别走…”

“好,我不走…”

君浣溪无言一叹,找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来,缓缓按摩他头部的穴位:“明知自己胃不好,怎么喝那么多酒呢?自己找罪受,真是活该!”

宇文明略侧头哂笑:“你好大的胆子,敢指责朕?!”

见她垂头不语,又笑道:“朕知道,你是在关心朕,朕听你的,下次不喝了。哦,朕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不走,留在朕身边,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好不好…”

君浣溪听得心中酸涩,吸一下鼻子,讪讪笑道:“陛下自己说的,君无戏言,岂能反悔,你都把我赐给你的结拜兄弟了…”

宇文明略又是一笑,眉飞色舞,不无得意:“你几时听见朕说了同意的话?朕从来没有点过头,这自然是不作数的…”

“什么?!”

君浣溪停下动作,怔怔看着他的颈项。

回想一下,他确实没开口答应,也没有点头应允的动作!

那么,自己还是这长青宫的宫奴…

刹那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又似轻松,又似迷茫,乱糟糟一团。

也不知当说些什么,清了清嗓子,无意识喃道:“可是,我答应了沈公子,明日一早出宫去找他…”

“你!”

宇文明略低吼一声,骤然从榻上弹跳起来,一下子扳过她的肩膀来。

他的动作又快又急,力道更是大得出奇,君浣溪根本没法掌握平衡,头晕目眩,直接被他按倒在榻上,挣扎之际,身上一沉,唇瓣倏然生痛。

压抑已久的怒气,全然爆发。

“你到底要什么?要我的命吗?好,现在就拿去!拿去!”

他的唇,带着浓郁的酒香,狂风肆虐一般袭来,热吻着,啃咬着,一别多年,缠绵依旧。

“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不肯留下来?为什么,为什么…”

唇瓣被他的舌尖撬开,轻车熟路滑入檀口,狂乱纠缠。

“我哪里做错了?你说出来,我改,我改!我改…”

衣襟被他扯开,亲吻,不住辗转朝下,从下颌,到颈项,再到胸前,停留在那粉润顶端,一口含住,如痴如醉。

“你好狠心,真的好狠心!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周身滚烫,烈火燃烧,从身上,一直连绵到心里。

口干舌燥,下意识躲闪,却是被他紧紧按住,强硬的身躯覆盖上来,不让她再有退缩逃离的机会…

身下一紧,随着那结合的动作,两人都是禁不住猛烈一震,颤栗不止。

“不——”

君浣溪满心羞愧,低喊一声,眼泪汹涌而出。

身上的男子静止不动,闭上眼,幽幽叹息,重重吐气。

“溪,你当真不要我了么?”

卷五 江山如画 第九章 等你归来

溪,你当真不要我了么?

当真不要了么?

心中笃定的信念,轰然瓦解倒塌——

原来,他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那个永逝之术,怎么可能解除!

脑子里迷糊而混乱,又惶恐不安,伸手去推他,手掌抵上那赤裎的胸膛,立时感觉到他已经日益强健的胸肌。

那白天被帝王冕服包裹的,看起来清寒瘦削的身躯,竟是如此结实有力!

只是,肩背胸前,多了那么多的疮疤,伤痕累累。

诊病治疗时也曾偶尔瞥过,却不似现在这般坦裎相见,清晰明了。

那连年征战,流血厮杀,并不是一句空话…

宇文明略没有得到一字半句的答案,俊脸上满是烦躁,狭眸微眯,突然用力一挺。

略带肿胀的刺痛感,令得她闷哼一声,想要后退,却被强行压制,按得更紧。

一下,再一下,随着他缓慢深入的动作,身子在抖,心在狂跳,整个灵魂都在为之颤栗。

四年,四年了…

刹那间,意识不再清醒,思维沉入迷醉,所有的感官领悟都消失在天外,只有那直抵内心深处的感觉,真实,激烈,急迫,愉悦…

“叫我,叫我的名字,告诉我,我是谁,是你的谁…”

纠缠的间隙,他炽热相抵,大手扣住她的腰,喘息着,喃喃地,不停地问。

“嗯…”

君浣溪咬紧了唇,压抑住喉间的低吟,心底,有一瞬间的失神,接下来便是彻底的清明。

他是谁,是谁…

他谁都不是,只是自己在此异世一生挚爱的男人!

停止了挣扎抗拒,只觉得一种沧桑无奈的气息转眼包裹住自己,哽咽着,别过脸去。

她该怎么答,怎么答!

怎么面对他…

大手过来,手指轻柔拭去她面颊上的泪水。

“不哭,不要哭,我会轻轻的…”

他满面涨红,起身退出,紧紧抱住她,满含柔情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接着是眼睫,鼻尖,嘴唇…

唇舌纠缠,绵长无尽,有微微的火苗,从彼此紧贴的位置点燃窜起,逐渐蔓延至全身。

如同两尾骤然离水的鱼,汲取着对方残余的水分,大口喘息,相偎相依。

内心之欲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在他温柔的抚触下,她丢盔弃甲,无能为力。

“不要离开我,不要再离开,没有你,我不行,不行…”

动情处,宇文明略闭眼低喊,将一腔爱意毫无保留,全然释放。

“哦,你是我的,我的溪,溪…”

重迭,勃发,燃烧殆尽,化为灰烬,然后又是新一轮的开始。

汗水流淌,已经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给予与掠夺,极致的,酣畅的,令人狂喜的快乐。

所有的一切,都犹如吸了鸦片一样让人酥麻上瘾,沉溺沦陷,仿佛要将这四年的隐忍与缺憾,在这样一个久违的夜晚,尽情偿还,直至…万劫不复。

已经不记得是多少回被抛上巅峰,又跌落谷底,她闭目喘息,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以为他会就此作罢,谁知——

长臂从她腿弯处伸过去,一把抱起,整个人被他扶坐起来,面对面坐在他的身上,圈入汗湿的胸怀。

身与身,心与心,紧密贴合,再无缝隙。

呼吸声声,喘息阵阵,心跳,强烈而狂乱,是他的,也是她的…

半夜痴缠,一宿情浓,他的手臂一直搂住她的腰,温柔而坚定,宣告所有。

明明身上累得要死,脑中却异常活跃,半梦半醒间,就听得他在她耳畔絮絮叨叨,不断地念。

“回来,回到我身边,不要再跑了,好不好,好不好…”

快天亮的时候,迷迷糊糊,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身上,带着丝丝湿热,轻柔摩挲,一如从前。

眼皮都懒得睁开一下,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不用自己动手,自然有人给自己净脸擦身,坐享其成,这样的感觉真好…

过了一会,又似乎听得外间有人轻唤,似是在催促他早朝,身边之人顿了顿,动作继续,慢慢做完。

然后,唇上一暖,接着,就听得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君浣溪幽幽醒转,慢慢坐起身来,茫然四顾。

看着满床狼籍,一身紫绯,呆了呆,心中说不清是何种滋味。

本能摸向脖子,上面不出意料,已是空空如也,自己那枚玉牌,又让他给摘了去。

此举之意,不用猜,自当明白。

——你要去哪儿…你还想去哪儿!

如今的自己,还能去哪里…

刚抓起榻边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衣内衫,还未来得及穿上,就听得门外一声轻响,有人恭敬唤道:“姑娘醒了么?奴婢奉陛下之命,来侍候姑娘起身更衣。”

说话间,两名宫娥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一人手里捧着杨枝水杯,另一人手里捧着各色衣饰。

君浣溪拉过被褥,挡住自己胸颈间的痕迹:“放下吧,我自己来。”

瞥了一眼那些清雅素淡的女子宫装,在两人惊诧的目光中,依旧是白绢裹胸,青丝束起,穿回自己原先的衣裳,做回那名身份卑微的宫奴。

“姑娘,你…”

君浣溪自顾自整理着衣衫,无视周身丝丝酸楚,慢慢站起身来:“陛下呢?”

一名宫娥赶紧奉上洗漱物事,另一人行礼答道:“陛下上朝去了,嘱咐奴婢二人过来侍候姑娘,姑娘要用的早膳,陛下都吩咐御膳房准备好了,等下就送过来。”

君浣溪洗漱完毕,朝她们摆手:“不用了,我不想吃,谢谢你们。”

“姑娘…”

背后两人急急相唤,却不能阻住她前行的脚步。

偌大的帝寝,奢华的布置,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陌生不适,立在其中,不觉舒心,只感觉到压抑与窒息。

推开门,朝着长青宫正殿的方向,没走两步,一人及时冒了出来,俯首行礼,仰头唤道:“君大夫,陛下有旨,请君大夫在内寝休息,陛下很快就回来。”

“吴常侍。”

君浣溪看着他一脸了然的神色,心中微微羞恼,叹道:“是他让你守着我么?这算什么,软禁?”

吴寿抬起那已显佝偻的身形,摇头道:“陛下一番苦心,君大夫还是不明白么?”

君浣溪淡淡道:“我人笨,明白得迟,被他唬得团团转,还有常侍你,也帮着他来骗我…”

吴寿急切摇手道:“不是!君大夫,你误会了,我都是今日一早听陛下说,我才知道啊,之前我一无所知,我还打算托人去东夷南疆寻找解除秘术的法子!”

君浣溪看他一眼:“有劳常侍费心了!不过,你们还真没看清我,我君浣溪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岂会甘心做那笼中鸟,低声下气,囿守一室?”

说罢,也不看他脸色,扭头就走。

在长青宫转了一大圈,每一道宫门内外,都是布满宫廷守卫,持戟相交,严阵以待,看这情形,天子早有准备,随时随地预防她逃之夭夭。

心绪闷闷,又走了回来,行至一处廊前,忽见那边房门虚掩,有琴声低低传来。

本是无意搭理,没想到刚一抬步,背后便是一声轻唤:“你这丫头,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那声音,清迈中带着丝丝熟悉,竟是…他的师父,裴伯夷!

他怎么也在宫中?

撞见长辈,却不能像对吴寿那样,拂袖而去。

君浣溪苦笑一声,推门而入,恭敬拜倒。

“裴先生,多年不见,还是这般康健…”

裴伯夷呵呵一笑,等她慢慢行完礼节,才抬手招呼她起来:“不用这样客气,以后便是一家人了。”

君浣溪低头道:“裴先生说笑了。”

裴伯夷笑道:“我可不是开玩笑,那小子专门把我请进宫来,说要我来主婚呢,啧啧,我当初没看仔细,都过了好些日子才想通,南医公子,原来是个小美人…”

君浣溪听得愕然:“主婚?”

“是啊——”裴伯夷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朝她扬了扬,微嗔道,“阿略这小子,真不知怎么说他才好,当初我不想他跟他那皇帝老子走得近,就硬起心肠说断绝师徒关系,他倒好,信以为真了,这些年也不敢来见我,自己快要死了,才派人送信来…结果我赶来救他,姓卫的小子已经抢先一步,哼哼,老夫只迟了半日,扑了个空…”

“裴先生?你在说什么?他…派人给你送信…”

君浣溪思绪混乱,抚着额头,朝他伸手:“他给你的信,能不能让我看看?”

裴伯夷怔了一下,随手递了过去:“看吧,信上也没写什么,那送信的人是带了口讯…”

君浣溪接过一看,龙飞凤舞,只六个大字,连个落款都没有:师父,来人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