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能和你沟通的精神病,我想的没你那么复杂,比起之前在报警中心浑浑噩噩度日,我感觉现在要充实的多,至少每天我都在做有意义的事,何况是你把我变成了英雄还让我警衔上多了几道杠。”我满足的自嘲。“你让我名利双收,我有什么好怪你的。”

“你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景承点燃烟很认真对我说。“你比我要勇敢和无畏,其实在我改变你的同时你也改变了我。”

“看来这次交流让你们彼此重新认识了对方,我猜我们之间最缺乏的就是交流,你们从未真正了解过,事实上你们也没有了解过自己。”手机里传来凯撒波澜不惊的声音。

“这么说你好像很了解我们?”景承反问。

“当然,相信我,没有比我更了解你,因为看到你就如同看一面镜子中的自己,你拥有着非凡的天赋,那是常人宁愿放弃一切换取的东西,但这些天赋却让你骄傲自负,你以为自己无所不知,但事实上你一无所知。”凯撒很客观去评价景承。

“一无所知?比如?”景承明显不服气。

“我知道你涉猎很广,只要你有兴趣会成为任何方面的顶尖权威,但这并不代表你真的能去领悟和了解,比如艺术,你知道什么?”凯撒很平静问。

我没有想过和凯撒的交谈居然和案件无关,他像一位陌生的路人一样和我们闲聊,抛开死亡和杀戮,他的的确确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

“梵高、莫奈、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塞尚、拉斐尔或者现实主义、印象主义等等各个流派都可以,你想聊哪方面?”景承胸有成竹反击。

“就谈米开朗基罗吧。”

“关于他有很多话题,他的政治抱负,他和教皇的复杂关系还有他所有的作品,你想全都听还是选一个话题我来讲述?”

“他的作品中最有名的是天顶画《创世纪》,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撼人心魄的画像无以伦比的巨匠,整幅画作静动相对、神人相顾……”

“不,我不是想问这些,你说的我都知道,我想从你口中听点别的。”

“你想听什么?”景承冷冷问。

“你闻过西斯廷教堂的气味吗?你见过教堂窗户上色彩绚丽的拼花吗?”

“……”景承一愣半天没发出声音。

“你不知道,因为你从未去过西斯廷教堂,也从未亲眼目睹过就绘于西斯廷教堂顶部的《创世纪》,而你现在却在我面前夸夸其谈这幅画有多传神有多精湛,你所知道的全都是从书籍中获取的知识,就是那些粗浅论调让你认为自己无所不知。”

景承无言以对,我第一次见到在雄辩中败北的景承,凯撒仅仅有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就让景承哑口无言。

“你刚才提到顾宛如,那么我们接下来再聊聊女人,你对女人又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曾经经历过,可你毁灭了这份美好。”景承的声音变得低沉。

“既然你了解女人,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当一个你爱的女人身旁醒来时那种幸福和甜蜜的滋味是怎样的?”

“……”景承再一次愣住。

“看,我说的没错吧,你还是不知道,你以为自己是爱顾宛如的,但你却从未让她真正走进过自己的世界,你是很聪明,聪明到可以轻而易举读懂身边每一个人,但你却选择了无视顾宛如,因为你发现她和其他女生的与众不同,但你又怕随着你对她的解读,发现她并没有那么完美,你怕她破坏你内心的美好,所以你即便和她共处一室却不敢与她同床共枕,你始终和她保持着最后的距离,你爱你自己远多于爱顾宛如,因此你根本不懂女人。”

景承呆滞在那里,我知道凯撒再一次触及景承的内心。

“你喜欢用战争来定义我们彼此的关系,你真的了解过什么叫战争吗?或许你会引用莎士比亚的话,共赴战场吧,亲爱的朋友。”凯撒云淡风轻般继续对景承说。“但你从未接触过战争,从未把自己的朋友抱在怀中,一次又一次绝望的喊着朋友的名字,最后眼睁睁看着朋友咽下最后一口气,直到最后他还睁着眼睛,他眼里渐渐扩散的瞳孔和光泽才会让你明白什么是战争。”

在凯撒这些平静的话语中,我受到的冲击远比那些血腥的凶案现场要震撼,我在心里一次又一次问自己,电话那头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我听不出他的戾气和变态,更多的却是渊博和智慧,很难想象那竟然会是一个恶魔。

我已经听不到景承的声音,他似乎在和凯撒的交谈中完全失去了话语权,他根本无法回答凯撒的任何一个问题。

“爱情?你了解爱情吗?”凯撒在继续着交谈,现在已经变成他一个人的独白。“我猜你会引述十四行诗,但你却从未见过女人的脆弱,她能以双眼击倒你,感觉上帝让天使为你下凡,她能从地狱中救出你,拥有她的爱直到永远……”

凯撒的声音有短暂的停止,我隐约听到他声音中的悲伤,后面的话似乎不是说给我们在听。

“你无法体会握着她的手,渐渐感觉体温从她身体中消失的滋味,你不了解真正的失去,唯有爱别人胜过自己才能体会,我怀疑你根本不懂爱情。”凯撒的情绪变化稍纵即逝,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看,我说的没错吧,你并非无所不知,事实上你才是真正的愚者,你错过了生命中所有值得你却追求的美好,而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

景承抽着眼,朦胧的烟雾中他显得很挫败,凯撒的强大毋容置疑,但我没想到他能强大到仅仅几句话就让景承毫无招架之力,我一直很期盼和凯撒正面交锋的那一天,但我现在已经没有这个想法。

如果让我抓到凯撒,不要去得意也不要去审问,最好的方式就是在他还没开口之前击毙他。

“你通过从书籍上获取的知识来判断和审视一切,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有时候经历远比书籍更有用,我知道你无数次在对我进行侧写,但始终没有令你满意的结果,你认为我擅长掩饰自己其实不然,你是可以找到我的,但不是靠你那些所谓的侧写,等你经历过和我一样的事,你就会真正去了解我,等到那一天在你的笔记上会有关于我正确的侧写。”

我听见手机里传来刹车的声音,景承无力的弹着烟灰:“是的,你说的很对,我最大的错就是从未真正去了解过你。”

景承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他在凯撒面前低下高傲的头,或许任何人都会在凯撒面前臣服,但景承不会,不过我没在他脸上看见狡诈和算计,他是真的怀着敬畏向敌人也是仇人低头。

我知道这并不是妥协,只有接受自己失败的人才有机会成功,而凯撒直言不讳指出了景承失败的原因,他第一次在凯撒面前承认了自己的无知和自负。

“我到目的地了。”手机里凯撒的声音谦逊礼貌。“很高兴今天能与你们交谈,我期盼着和你们见面的那一天。”

……

第七十四章 织网的蜘蛛

凯撒的儒雅和谦逊表现在方方面面,他甚至在等待我先挂断电话,手机的忙音和游戏的背景音交织在一起,景承一言不发弹着烟灰,挫败感带来的消极蔓延在他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中。

景承重新开始专注捕鱼游戏,或许这是他分散情绪的唯一方式。

“他,他不像是恶魔。”我收起手机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这可能是我对凯撒最中肯的评价,我不是在怀疑和我们通话的人是否是凯撒,而是他与我勾画出的那个恶魔形象截然不同。“倒是像一位导师。”

“这就是凯撒与众不同的地方。”景承注视着游戏屏幕回答。“我们一直在接触和铲除的都是一群心理变态怪物,但他不是。”

“你是说凯撒不是变态或者不是怪物?”

“两样都不是。”景承摇摇头。“我今天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我之前对凯撒的定位大部分都是错的。”

“哪方面?”

“他说的没错,我一直以来是通过书本中的知识在对其进行侧写和分析,但从未真正试图去了解我们的对手。”景承的神情有些低沉。“所有方面,所有方面都是错的,我在侧写中自始至终都忽略了一样东西。”

“什么?”

“我所知道的一切源于知识,但我从书里吸取的知识凯撒同样可以获得,所以我能想到的凯撒也能想到,我一直按部就班就检索他,但我却忽视了人性。”

“人性?你认为这个恶魔有人性?”

“你,不,是我们,我们都应该纠正一下自己根深蒂固的观点,事实上我们一直都在被恶魔这个词所禁锢,我们首先把凯撒定义成恶魔,那么我们所有的分析和认识都是在围绕恶魔去完善。”景承又开始拍打游戏按键,他的语速和动作一样快。“凯撒不是精神失常的变态,他也不是心理扭曲的怪物,他没有任何心理疾病,相反他具有高度独立的思想和智慧的处世哲学,他完美的人格魅力让其拥有成为精神领袖的所有特质,他完全具备成为一名伟人的条件,他只要振臂一呼就会有无数拥护者前赴后继的跟随,可他最终堕入黑暗,这并不是他最初的想法,凯撒曾经经历过什么沉重的打击,这才导致他走向自己人性的阴暗面。”

“是的,在刚才的对话中,他也提到过经历,他说过,如果我们经历过和他一样的事,就会明白他所做的一切。”

“在刚才的通话中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景承头也没抬问。

“我首先提到刘煜被击毙的事,凯撒反应很平静,好像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吃惊,换一种方式去想,凯撒或许已经知道这件事。”我冷静说。

“刘煜被击毙到我们拨通凯撒手机,中间的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而只有去过仓库的人才知道刘煜被击毙,警方不可能立即公布侦破结果。”景承点点头意味深长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凯撒去过仓库!”我猛然抬起头。

“他就在我们身边,甚至还有可能在一个小时前还和我们擦肩而过,或者还和我们有过交谈,所以凯撒在手机中改变了自己的声音,他担心我们会通过声音认出他。”

“第六个人!”我激动不已拉住景承的手。“别玩游戏了,你的甄别中不是还有第六个人,只要把这个人和到过仓库的警方人员名单进行核对,我们不就能锁定凯撒。”

“我是甄别出第六个人,但现在我还不能完全确定。”景承拨开我的手继续专注游戏。“我们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你好像又忘了,我们知道的都是凯撒想让我们知道的,不能单凭这一点去确定凯撒身份,我们需要继续缩小范围。”

“怎么缩小?”

“刚才的交谈内容。”景承脸上的消极情绪在慢慢退散。“他提到了西斯廷教堂,凯撒去过那里并且亲眼目睹过绘于西斯廷教堂顶部的天顶画。”

“这,这能说明什么?”

“凯撒是我们身边的一名警察。”景承提醒我。

“警察也能出国啊。”

“你认为普通警察能接触到c档案?”景承漫不经心问。

“当然不能,c档案一直都被列入机密。”

“你能随随便便出国吗?”景承瞟了我一眼。

“我,我现在的职务很真不能,按照规定普通警员可以通过私人护照出国,但处级以上的警员本人无法保留因私护照,如果需要因私护照出国,需要上级主管领导的批文……”我突然一愣明白景承的弦外之音。“凯撒既然能接触到c档案,那么职务一定不会低,如果凯撒出国一定有申报和审批记录。”

“看,我们距离凯撒又近了一步。”

我连忙打电话给陆雨晴和苏锦,让她们立刻调查警员出入境记录,并且和到过仓库案发现场的警员进行交叉核对。

“我们不能再有遗漏和差池,所以对凯撒的分析一定要全面详细,单凭出入境记录还不能完全锁定凯撒。”景承用力拍打按键,我没看见兴奋和激动,只有凝重写在他的脸上。“刚才二十分钟的交谈远比这么多年对凯撒信息收集更有价值,他在交谈中其实暴露了很多细节。”

“除了西斯廷教堂外凯撒还提到了战争。”

“不是战争,他真正想表达的是友情。”景承摸出一支烟放在嘴角,从未见过他如此频繁的抽烟,我猜想在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表情背后,隐藏着比我更为焦灼的紧张。“毁灭和死亡是战争不变的主题,但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友情弥足珍贵坚不可摧,所以比起朋友这个词汇还有另一个更恰如其分的词语。”

“战友。”我脱口而出。

“对,就是战友,经历过生死的战友,对于友情的理解比任何人都有深刻,还记得凯撒的原话吗?”景承很平静对我说。“看着怀中的朋友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眼里渐渐扩散的瞳孔和光泽才会让你明白什么是战争……”

“凯撒经历过战争,也经历过亲眼看见战友阵亡。”我舔舐嘴唇声音愈发激动。“凯撒曾经是一名军人,并且还是一名参加过战争的军人。”

我和景承像雨林中潜藏的蜘蛛,正在精心编织一道密不透风的网,随着不断的分析,这张网已经快要完成,我似乎能感觉到猎物撞击在上面牵发蛛丝轻微的震动。

“还有爱情……”景承提到这个词明显有些伤感。“其实凯撒说的没错,或许我从未真正懂得爱情的真谛,我把所有人分为两类,天才和愚者,我总是用高高在上的姿态去俯视愚者,包括对宛如也是如此,我体会到了爱情的甜蜜,却从未感受过相濡以沫,凯撒远比我要真实,远比我更有人性,在他的国度他是无所不能的王,可在爱情面前他卑微的像乞丐,珍惜着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的每一刻。”

“我真搞不懂凯撒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能把我们玩弄于股掌,这说明凯撒同样也是天才,同样也拥有着和你一样高的智慧,从交谈中我也感觉出凯撒比你要真实,用他自己的话说,你们拥有的是常人甘愿放弃一切去交换的,何况除了天赋之外,凯撒有令人羡艳的职业和地位,还有友情和爱情,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走向阴暗面呢?”

“失去,当一个人失去自己所珍惜的一切时,就会重新去审视自己的生活……”景承突然停住,表情有些惊愕。“我懂了,凯撒之所以要夺走我拥有的一切,就是为了让我感知他的心境,他想把我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他失去了什么?”

“友情,他看着战友在他怀中阵亡,然后是爱情。”

“爱情?”

她能从地狱中救出你,拥有她的爱直到永远……”

景承在重复凯撒之前说过的话,沉默了片刻后淡淡说:“他深爱过一个女人,可最终这个女人的体温在他手中慢慢冰冷,他经历过和爱人的诀别,是爱情把他从地狱中拯救出来,但失去爱情……”

“他又重新堕入地狱。”我叹息一声。

“不是他……”景承若有所思自言自语。

“他是谁?”

景承在摇头,表情艰难深刻,他似乎又陷入了迷茫,我猜在他心里其实早已锁定了凯撒,只不过经历过无数次惨败后他不敢再掉以轻心,在没有万全把握的情况下景承不会再贸然出击。

景承没有打算告诉我,而是拿起手机拨通苏锦的电话。

“我现在给你一份新的凯撒侧写画像,你和陆雨晴根据侧写对到过仓库的警员进行核对,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不能告诉任何人。”

“好的,侧写内容是什么?”苏锦问。

“年龄55-68岁,参加过战斗的退役军人,现役警员并且处级以上职务,申报过出国或者公派出国,曾在意大利的罗马逗留过,有婚史但配偶离世。”

“就,就这些?”手机里苏锦的声音有些吃惊,我猜她是感觉这样的侧写不像是出自景承之口,笼统而模糊完全没有之前的严谨和细致,但在我看来这才是最有用的侧写,因为景承在这份侧写中赋予了人性,他不再照本宣科根据书籍的知识去判断对手。

“就这些,我等你结果。”景承回答很果断。

第七十五章 暴风雨中的港湾

我伸手去烟盒中拿了一支烟,吸了一口被呛到肺剧烈的咳嗽,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抽这玩意。

“你不用这么紧张。”景承在笑。

是的,我现在的确很紧张,因为按照景承最新的侧写,我们已经把凯撒锁定在十几名警员的范围之内,我们编织的那张网越来越小,我似乎就快看到猎物在网中徒劳挣扎的样子。

多少年了?

我好像已经记不起来追捕凯撒多长时间,感觉好像一切都发生在昨天,那个时候我是一名普通的值班警员,而如今我将面对那个深不可测的恶魔。

也许真的要结束了,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亦如景承曾经说过的那样,这是漫长而艰辛的征程,注定会荆棘密布,死亡和血腥会伴随身边,直至黑暗中那抹曙光出现,我似乎已经看到了曙光。

我甚至去憧憬未来,在一切结束后我要做什么呢?

求婚。

对,我该向苏锦求婚,这是我对她的承诺,然后……

我突然想不到后面的事,就像习惯面对惊涛骇浪之后,突然回到港湾反而对平静和安宁有一种不适的茫然。

“你不紧张吗?”我掐灭了烟。“不紧张干嘛来玩游戏,你还不是想转移注意力。”

“你还真说错了,我挺喜欢玩游戏的。”景承笑了笑对我说。“说出来可能你都不相信,我差一点就疯了,不是比喻,是真疯了,就是靠这个我才从低谷中走出来。”

“什,什么意思?”我目光游弋在游戏机和景承之间。“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游戏机也拯救过你?”

“不是游戏机,是另一个人。”景承回答。

“不对,你不会无缘无故带我来这里。”我环顾游戏厅一圈。“这里有什么故事?或者说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

“你不是对我的过去很好奇吗,我想多告诉你一点关于我过去的事。”景承拿起我刚才掐灭的烟头重新点燃。“就从我父母遇害后说起吧。”

我愣了一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雷区,我很清楚景承的底线在什么地方,所以即便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但我从未主动问过他过去,特别是关于他父母遇害的事。

“我后来解开凯撒留下的密信,获悉了他行凶的地点和时间,我原本是有机会救我父母的,但结果因为我的自负而付出代价,我再见到他们时是在警局的停尸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被烧焦的尸体,像两根发黑的木炭,是的,就是木炭……”

“你不需要和我说这些。”我打断景承,我不想让他去回忆那些经历,他越是表现的无所谓我越是害怕。

“你在担心我?”景承居然在笑,用夹着烟的手在我面前摇晃。“我能告诉你说明我已经可以去直视那段经历,事实上你更应该担心的是那个时候的我,我因为承受不起突如其来的打击以及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失,我差一点逼疯了自己,医生对我评估报告是,建议将我送到精神病院治疗。”

“你,你真的疯过?”我张大嘴。

“差一点。”景承用两根指头比出一段距离,并且向我强调。“就差一点,每个人的蜕变都是有原因的,凯撒因为失去堕入地狱,而我因为这段经历所以喜欢上精神病院这个地方,有个人不愿意我变成疯子,所以想办法试图治疗我。”

“看起来治疗好像效果并不大。”我苦笑一声。“你还是像一个疯子。”

“至少我绝大多数时间是正常的。”景承一脸痞笑,一边玩游戏一边对我说。“那个人决定让我去看心理医生,很愚蠢的决定,但却是带有强制性的,如果我不答应的话,我将会被送到精神病院,我权衡了一下,看心理医生总比去精神病院要好,所以我答应了。”

“让你看心理医生?”我忍不住笑出声。“对于心理医生来说那应该是一场噩梦。”

“我记不起第一位心理医生叫什么,因为我前后见到他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然后他被人抬了出去。”

“你打了他?!”

“当然不是,我用嘴的时间远比用手要多,在他开口前我先对他进行了心理分析,可能是我说的太直白了,导致他心脏病突发被送到医院。”景承笑了笑说。“对此我很遗憾,我想有机会应该向他道歉的,不过我猜他应该不想再看见我。”

“然后呢?”

“然后那个人认为我防御心理太重,又给我安排了一位催眠师,结果……”景承因为笑开口,嘴角的烟差点掉下去。“结果他在我旁边一边睡一边哭的像一个孩子,等到治疗结束时他对我很感激,因为我解开了他的心结。”

“你在抗拒接受治疗。”

“不是抗拒,我是无法接受比自己低级的个体对我指手画脚。”

“如果按照这样的进展,你现在应该还被强制关押在精神病院才对。”我突然有些好奇。“谁?是谁治好你?”

“那个人给我安排了第十三个心理医生,也是最后一个,如果对我的评估还是达不到要求的话,我将会被强制接受精神治疗,这位心理医生和之前的有些不一样,是一个女人,而且是那种成熟漂亮而且知性的女人。”

“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另一段情史吧。”

“不,你误会了,我不喜欢她,我喜欢她的办公室,和其他心理医生不同,他们的办公室简洁干净,靠奢华的装饰来堆砌所谓的品味,她的办公室很凌乱,到处都是书我甚至找不到一处可以坐的地方。”景承的思绪仿佛回到过去,他很平静的向我讲述。“我和她的交谈就是从那些书开始的,凯撒说的没错,我一直都有防御心理,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别人熟悉之前将其驱赶,所以我一如既往的攻击她,那些书我都看过,我尝试用书里的论调试探她的深浅,结果让我很意外,很多心理医生会买回成套书籍来显示自己渊博,可事实上他们根本没有看过那些书。”

“她看过?”

“一本不落,她明明对所有的书烂熟于心,但却从不在我面前发表任何带有个人主观意识的言论,她很安静,她看上去才像病人,而我变成了心理医生,就是那个时候我发现这个女人很聪明,她知道如何引导我去开口。”

“你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你会持续不断的去攻击她,直到她忍无可忍将你赶出去。”我笑着继续问。“你后来又做了什么?”

“她的确不容易对付,她从一开始就看出了我的抗拒,她没有像其他心理医生用看待病患的眼光去看待我,她是真正试图和我交流,她就像棉花,任凭我如何去挑衅也得不到回应,直到我看见墙上的画,我终于找到她的软肋。”

“画?”

“一副在暴风雨中起伏的小舟,天色昏暗,一个女人独自坐在船上,手里的船桨在海浪中快要被折断,她告诉我是她自己画的,我开始对那副画评头论足,我认为画作的线条结构复杂混乱,色彩杂乱无章,她站在我旁边很谦逊的接受我的批评。”

“你在很多时候的的确确像一个混蛋。”我苦笑着摇头。

“这也是我的魅力之一。”景承不以为然耸耸肩。“我告诉她,其实她就是画中的女人,她正在暴风雨中失去了方向,迫切的想要回到港湾,这就是她成为心理医生的原因。”

“你说对了吗?”

“她毫不掩饰的点头承认我的观点,但她却试图把我的注意力从画上转移走,我读懂了她不易察觉的失落,我叼着烟久久凝视画作,然后很肯定的告诉她。”景承停顿了一下和我对视。“我告诉她选错了男人。”

“男人?什么意思?”

“她是很有礼貌的女人,举手投足就能发现她从小接受的教育都要求她具备修养,即便在生气的时候也会表现出很有涵养。”景承吐了一口烟雾。“她希望我说话该注意些。”

“看来你说对了,那副画真的和男人有关。”

“她的反应让我更加坚信自己的推测,我继续对她说,是的,你选错了男人,发生了什么事?这个男人抛弃了你?还是这个男人和其他女人搞在一起。”

景承没有再说下去,我很好奇最后的结局:“然后呢?”

“不要去招惹礼貌的女人,这是我对你的忠告,她们会做出让你意想不到的事。”

“她,她做了什么?”

“她一巴掌打在我脸上,然后掐住我脖子将我推到墙上。”景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颊。“她不再礼貌,用最直白的话告诉我,你再对我丈夫无礼,我他妈就拧断你脖子。”

“你活该。”我笑了,感觉景承是罪有应得。

“后来我才知道,她丈夫因病去世了。”景承的表情中有一丝很深的歉意。“但那一巴掌也不是白挨,我看到的不是一名自以为是的心理医生,而是一位承受过失去经历的女人,她和我有着相同的经历,我知道她就是我疗伤的港湾。”

“从未听你提起过她,有时间带我去见见这位心理医生,她曾经拯救过你,我猜到现在你应该都还没为你当初的粗鲁和无礼道歉。”我突然想见见能一巴掌把景承打服的女人。

“你见过她。”

“见过?什么时候?”我大吃一惊。

“南溪湿地。”景承的神情凝重。

“南溪……”我瞬间目瞪口呆愣住,嘴角蠕动了好久才发出声音。“无,无名女尸,那位心理医生就是无名女尸?!”

第七十六章 赢家

袁清。

景承告诉我那位心理医生的名字,我更诧异的是他是无法得知无名女尸的身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吃惊问。

“就在仓库看到被刘煜杀掉的那五个人时。”景承叹息一声。

“刘煜是通过凶案现场来破坏和毁灭你儿时记忆中的美好,可,可你和袁清的接触是在之后,她的死似乎和这些凶案并没有关联。”我微微皱眉问。“刘煜为什么要杀袁清呢?”

“这东西里面含有毒质烟碱,也叫尼古丁,如果给人注射50毫克烟碱就会致死,长期吸入会引发多种致命的疾病。”景承晃动着指间的烟头对我说。“人类进化史上最失败的发明之一,我其实是不抽烟的,父母遇害后我需要有东西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景承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其实我也很奇怪,像他这样睿智的人怎么会抽烟。

“其实这东西对我并没有用,我最初是打算吸毒的。”

“什么?!”

“我不想自己的思维太过清晰,那样只会让我沉沦在无法自拔的痛苦中,可我担心毒品会毁掉我的脑子,所以我选择抽烟。”景承直言不讳对我说。“袁清,是袁清让我戒掉了烟。”

“你一直有防御心理,为什么你会让袁清来治疗你?”

“你说错了,我和袁清不是医患关系,我们是相互的倾吐对象,我喜欢她的专注和真实,而她需要一个能发泄内心伤痛的人,我们两个就像受伤的动物相互偎依在一起相互舔舐对方的伤口。”

“有用吗?”

“有,有用,她告诉痛失丈夫的悲哀和坚强外表下的脆弱,我告诉她自己的绝望和愤怒,我看过她肆无忌惮的痛哭,她也看过我抓狂的暴躁,直到两人都精疲力竭,然后我会躺在她办公室的卧榻上熟睡,只有在那里我才能睡的踏实,渐渐我不愿意离开那里。”

“你之前从未对我说过这些。”

“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的脆弱。”景承深吸一口烟。

“后来呢?”

“后来我们相互成为对方的依靠,她会给我讲述她丈夫的点滴以及美好的经历,她开始从悲伤中慢慢走出来,她也鼓励我去振作,让我多去回想一些开心的事。”

“你有过开心的事吗?”我突然感觉他的可怜。

“有,和宛如在一起我是开心的,但凯撒说的没错,我只让她看见我的开心却从未和她分享过挫败和痛苦,我把她当成自己的港湾,我不希望港湾中会有其他的情绪的存在,事实上那时的我是不真实的,袁清也从我的言语中发现了这一点。”景承叼着烟专注游戏。“她尝试让我去想一些真正开心的事,所以她把我带到这里。”

“游戏厅?”

“是的,很久以前坐着你位置上的就是她,我们一边玩着游戏一边聊天,她为我找到缓解压力和情绪的办法,我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战胜里面这块程序主板。”景承淡淡一笑对我说。“可惜我一直都没有赢过,作为惩罚我会告诉她一件开心的事。”

“你还有什么可以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