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击鼓传花

凯撒突如其来的的邀约让我措手不及,短暂的茫然后我用最快的速度冲上顶楼的影厅,我掀开衣服高举双手,气喘吁吁在门口转了一圈,我是向凯撒示意自己并没有带武器。

他好像对此并不在意,我看见凯撒在对我招手,他的表情中没有我的紧张不安,他从容的像是在与自己朋友见面。

是的,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凯撒在我身上贴上朋友的标签。

我走上前台就站在距离恶魔近在咫尺的地方,我能看见他随着呼吸起伏的胸口,能看见他脸上表情的变化,也能看见他嘴角上扬弧度泛起的笑意,这一切曾经在我梦中或者幻想中出现过,我不止一次在脑海中勾画和凯撒见面的场景,但从未想到会是这样波澜不惊。

我瞟了一眼放在不远处的手枪,一个箭步的距离我就能拿到,而凯撒此刻正背对着我,我没有景承快速计算概率的能力,但我很确定只要自己上前一步就能击毙恶魔。

我舔舐着嘴唇不断搓揉着手,这时凯撒转头看向我,然后目光同样也落在那本枪上,他晦涩的笑分明看穿了我的意图。

手枪被凯撒递到我面前。

“如果景承在这里,他会毫不犹豫的开枪。”凯撒声音很轻松,透着冷静的从容。“你也可以试试,但我估计你做不到,因为你是英雄,被塑造出来保护民众的英雄,在你的道德标准中拯救被毁灭要重要,你开枪就意味着……”凯撒指向台下云淡风轻说。“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成为我的殉葬者。”

我蠕动喉结埋头看着凯撒递过来的枪,我原本以为击毙凯撒应该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回头看了看台下那些惊慌失措的人质,凯撒知道我的弱点,知道我无法向景承那样心无旁骛的面对恶魔,我总是有太多的顾虑太多的责任。

凯撒没有等我回答,枪就放在我的旁边,他的举动是对我最大的蔑视。

凯撒在继续他的表演,在这个台上他更像一名出色的演员,我看见他停在一名瑟瑟发抖的年轻女生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凯撒举着话筒如同在采访她。

“宁,宁倩。”女生哽咽。

“今天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凯撒伸手抚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还有朋友。”

“你朋友呢?能介绍我认识吗?”

女生用空洞迷茫的眼神望向台下,并没有人起身回应。

“哦,我明白了。”凯撒欣然一笑,将女生低垂的长发拨到耳边。“很遗憾,你的朋友在刚才丢下你选择自救了,我相信你现在应该很沮丧,毕竟被朋友遗弃是件令人伤心的事。”

“我比这些人质更有价值,释放这里的孩子……”我想打断凯撒,比起他的杀戮,他所宣扬的邪恶以及蛊惑人心的言论更危险。

“嘘。”凯撒把指头放在嘴边示意我安静。“你以为自己真的是英雄?不,你是被塑造出来的英雄,你从未做过英雄该做的事,我今天同样也会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学会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英雄,你会获得拯救这些人的机会,但现在你要和他们一样,听清楚这个游戏的规则。”

凯撒围绕台上的人质一边缓慢的走动一边告诉所有人。

什么是正义?

正义是抽象的道德准则,从未有人能清楚的去定义正义的标准,你们的思想中一直在被灌输正义,因此潜移默化中你们认为自己都是正义的化身。

正直、善良、博爱、无私等等,这些高尚的词汇成为标榜正义的外衣,也是你们行为的准则,你们以此来对抗所谓的邪恶,并且根深蒂固认为正义终将战胜邪恶。

所以,所以你们的骨子里是憎恨我的,因为我在你们眼里是无法共存的异类,你们会用残暴、冷血、变态、暴戾来定义我的所作所为,但事实上你们留着这里并不是我的选择。

我给过你们身边的人机会,他们原本可以留下来拯救你们,但最终他们选择了逃生,把你们留在这里的正是那些和你们一样坚信正义的人。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你们会看见这些人冠冕堂皇的一面,他们会给乞讨的乞丐硬币,会搀扶老人过马路也会拾金不昧交还给失主,甚至有时候还会见义勇为。

这就是正义吗?

不,不是的,真正的正义必须经得起考验。

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让这些人在生死面前去直面自己的真实,结果你们都看到了,你们所谓的正义其实就是靠谎言编织的假象,脆弱的不堪一击,你们活在一个自我陶醉的世界中,没有人愿意去承认自己的人性阴暗面,这就是我想要告诉你们的真实。

人性本恶!

凯撒最后一句话其实是在说给我听,我经历过人性最黑暗的时刻,在面临真正的抉择面前,我不惜亲手断送了景承的美好,事实上我和一名杀人凶手根本没有任何区别,我杀掉了那个原本可以拥有幸福人生的景承,他现在本应该无忧无虑的活着,是我把他重新拖入了深渊。

“你赞同我所说的吗?”凯撒又停在了宁倩面前。

女生惶恐的不知所措,只有惊慌失措不停的颤抖,我听见她牙齿相互磕碰的声音,不由自主的点头。

“不,你并不认同,我相信你们绝大多数人对我的观点是持否定态度,因为你们谁都不愿意摘下自己伪善的面具,你们怕成为其他人眼中的异类,在我看来你们就是一群活着面具下的可怜虫。”凯撒在摇头,指向摄像机对正在观看直播的所有人说。“你们都是,你们从未想过面对真实的自己,那么现在我就帮你们取下面具。”

凯撒从旁边的箱子中拿出背心给台上的人质穿上,我是最后一个,我看见背心上密布的线路意识到上面连接着炸弹,凯撒让台上的人质和我围成一个圈。

“你们应该都玩过击鼓传花的游戏,我对这个游戏进行了一些改进,在我宣布游戏开始后,你们身上的定时炸弹会被启动,限时是30分钟,时间一到会自动引爆捆绑在你们身上的c4炸弹,不要试图想要取下背心,背心的锁扣和炸弹引爆器相连,只要锁扣松开炸弹同样会爆炸,相信你们不会认为我会是在开玩笑。”

凯撒并没有危言耸听,我能从背心的重量判断出炸弹的当量,一件背心炸弹就足以炸毁这座影厅,所有人质瞬间噤若寒蝉,僵硬的身体不敢再动弹。

“现在我告诉你们游戏规则,你们如果想幸免于难就必须挑选出拯救你们的那个人,游戏开始后你们传递手里的鲜花,直至鼓声结束的那刻,哦,对了,我忘记准备鼓了。”凯撒耸耸肩显得很轻松,拿出一部手机放在我面前,在他按下播放键后,丢手绢欢乐的音乐在充满死亡气息的影厅中极不协调的响起。“为了公平我不会参与这个游戏,你们一直坚信正义的存在,而警察就是你们眼中正义的化身,那么我就把这个机会交给你们信任的警察,只有秦文彬才有资格决定什么时候停止音乐,只要音乐不停鲜花就必须一直传递下去,最后鲜花在谁手中,那么这个人就是你们的救世主,但任何拯救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人将代替你们去死,一旦这个人被选出,今天的游戏就到此为止,剩下的所有人将可以从这里离开。”

鲜花被交给了我身旁的人,凯撒也随即按下遥控器,我们每个人胸口的倒计时器开始显示倒数的数字。

“你现在需要作出决定,是看着这里所有人在爆炸中死亡,还是挑选出一个受难者,不过我要提醒你,时间就是生命,你只剩下30分钟,你的迟疑就是在浪费这里每一个人的生命。”凯撒轻轻拍着我肩膀,他的头就埋在我耳边,我能清楚的听见恶魔的鼻息。

对于现在的处境我并不陌生,已经记不起有多少次面对凯撒制造的道德困境,但这一次我意识到凯撒让我们面临的并不是对生死的抉择。

在凯撒话音一落的瞬间,那捧鲜艳的鲜花快速的从人质手中传递给下一个人,没有迟疑也没有犹豫,而就在不久前,这些人被刚被自私、胆怯、伪善和虚伪所遗弃,他们本应该从中吸取到教训从而杜绝这些人性的黑暗面。

而此刻我只想到那句名言。

历史给人的唯一教训,就是人们从未在历史中吸取过任何教训。

他们瞬间将自己变成了在前一刻还憎恨和不耻的那些人,他们传递的不是鲜花,而是人性的阴暗面,在生死面前他们毫不犹豫的把死亡留给其他人,没有担当也没有责任更没有荣誉。

凯撒说的没错,他们自己颠覆和否定了自己坚信的正义。

这一切都在直播,我不知道目睹这些的一共有多少人,但这正是凯撒所期望的结果,他要那些正在观看直播的人明白人性本恶,让他们褪去伪善的面具,让他们知道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其他人结果也会如出一辙。

信仰的建立需要漫长的时间,而摧毁信仰凯撒只用了一场游戏。

……

第十五章 殉道者

第一章

我是被凯撒选中的人,我是他用来宣扬他邪恶理念最好的工具,无论我做出任何决定都在变相证明他的观点,我失望的注视着面前的这些人,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惶恐和期盼,那是对生存最原始的欲望,但他们的恶毒和邪恶也同样显露无疑。

我知道他们在期盼我按停音乐,期盼我选出那个可以代替他们去承担死亡的人,他们甚至不再掩饰自己的阴暗,不光是台上的这些人,包括台下所有的人质,他们此刻心里只有一个相同的想法。

只要去死的不是自己,选任何人都无关紧要。

我重重叹息一声,我看见了这些人褪去面具后的真实,亦如看见了无数个凯撒。

鲜花被丢到我手里,身旁的人有短暂的轻松,我看了他一眼,那个男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看他的年龄应该是一位父亲,我猜想他一定会以谦虚、善良、宽容、勇敢等等这些美德去要求自己的孩子,但我不知道当他的孩子此刻目睹自己父亲的举动将会作何感想。

他否定了自己所坚持的一切,毫无羞耻和怜悯将死亡推给别人,突然感觉这些人并不值得自己去拯救。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我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凯撒,蒋正东一直没想明白凯撒突然公开行凶的目的,不过现在我猜他一定已经知道。

“我说过正义是一种高尚的幻像,人们只看见了正义的高尚,但却忽视了这种高尚是建立在幻像上的,比起杀戮和死亡,我需要的从来都不是畏惧和害怕,我要认同。”凯撒指着台上台下所有人淡笑。“我现在似乎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掉景承了。”我突然释然一笑。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没有谁会厌恶和自己很像的人,事实上从某种程度上讲,他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并不是我杀了他,而是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不,不是这样,景承是最接近你的人,他也是最有机会打败你的人,你害怕!你在害怕他的存在。”我大声笑起来。“你在畏惧他,畏惧他早晚有一天会抓到你,所以你才选择杀掉景承。”

“你认为我会畏惧他?”

“如果景承还活着,我想你绝对不敢让他前来,因为他知道怎样做出正确的决定,也知道如何去打击你,你之所以选择我,唯一的原因是你以为我做不到和景承一样的事。”我很骄傲的和凯撒对视。

凯撒一怔反问:“我很好奇,如果他在会怎么做?”

欢快的音乐在影厅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长松一口气,他们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瘫软和放松,很快诧异和不解写在所有人的脸上,他们的目光全都注视在我身上。

我按停了那如同诅咒般的音乐,但并没有将手里的鲜花传递给身旁的人。

“我承认人性有阴暗面的存在,即便在高尚的人也有,但这并不代表你能抹杀人性的善良,这种品质虽然稀少但却珍贵,哪怕只有少数人拥有也足以抵御黑暗的侵袭,而景承就是具有这样品质的人,他在任何时候都会把机会留给别人,这才是景承真正让你畏惧的地方。”

我的声音无比高亢,我感觉自己第一次战胜了凯撒,如果景承还在的话,他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

“看,我说的没错吧,我又让你成为了英雄,不过好像所有的英雄结局都不会太好,在你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后,我希望你能珍惜生命中最后的30分,哦,不,你现在只剩下21分钟了。”凯撒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他按下遥控器后人质身上背心的计时器停止,只有我的还在继续变化着数字,凯撒拍了拍我肩膀像是在和我道别:“gameover!”

随着凯撒的声音终止,影厅里所有灯光突然熄灭,漆黑中是短暂的沉默,很快喊叫和奔跑交织在一起的声音爆发出来,所有人都冲着门口光亮的地方跑去。

我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炸弹计时器,凯撒至少有一点没有说错,我生命的最后20分钟将和捆绑在身上的炸弹一起渡过。

我不能让炸弹在这里爆炸。

这是我此刻心里唯一的想法,以炸弹的威力足以摧毁影厅,倒塌的建筑会造成下面围观民众的伤亡。

“马上疏散人群并且开通一条畅通无阻到达护城河的通道,还有,凯撒在制造混乱,他是打算趁乱潜逃,封锁所有出口对离开商场的人质隔离核查。”我不顾一切往外冲,拿着手机拨通苏锦的电话。

在楼下我看见苏锦和陆雨晴跑过来。

“站着别动!”我大声呵斥,没想过我的生离死别会这样充满,我甚至连向她们诀别的时间都没有。“凯撒就在人质当中,答应我,这一次一定要抓到他!”

一辆车疾驰过来停在我面前,蒋正东推开车门不等我说话:“上车!”

“你下来,我一个人去护城河。”

“别废话,我们有时间拆除炸弹。”蒋正东声音严厉。

我是被推上车的,连同上车的还有陆雨晴。

“你们跟来干什么?”

“你向凯撒证明人性并非都是邪恶的,善良的人不该被遗弃,我们会陪在你身边。”苏锦说。

“你他妈脑子进水了吧。”我破口大骂。“这是炸弹,凯撒不会留给你们拆除炸弹的机会,如果我们都死了就没有人阻止凯撒了!”

“你说什么都没有。”苏锦牵住我的手。

“你……”

车停在护城河旁边,警方已经隔离出安全区,但还是有很多民众在远处围观,各大新闻媒体也在进行实时报道。

“听着,我会帮你拆除炸弹,但并不代表我会留下来陪你一起死,安全时限是3分钟,如果最后3分钟我还无法拆除……”蒋正东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冷静。“你就必须跳进护城河。”

“你会拆炸弹?”

“我会很多事,只不过你不知道,但我不清楚你还有没有机会去了解我。”

“你,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我不赞成你今天的做法,是的,你拯救了人质,但你的行为属于个人英雄主义,这不是警方需要提倡的。”蒋正东一边梳理电线一边说。

“不,我从未想过要当英雄。”我摇头淡淡一笑。“我是倒吊者。”

“什么?”苏锦一愣。

“凯撒在传播邪恶的思想,但他却用了塔罗牌,凯撒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塔罗牌中的倒吊者代表着进退两难和希望破灭,但倒吊者还有另一层隐喻。”

“牺牲!”蒋正东张开嘴。

“对,是牺牲,自我牺牲!塔罗牌中倒吊者代表牺牲与理想,倒吊者的表情是平静的,他甘愿做自我牺牲,他不挣扎,因为倒吊者明白牺牲会换来更有价值的收获,即使肉体毁灭了,灵魂会永远存在。”我点点头回答。“倒吊者其实就是崇高的殉道者。”

“凯撒留下塔罗牌是暗示自我牺牲的行为是不存在的,他之前在影厅的行为但凡有一个人勇于站出来舍己为人,那么凯撒的阴谋就不会被得逞。”苏锦恍然大悟。

“你打败了凯撒。”陆雨晴抬头看我。“你在所有人面前展现了勇敢和无畏还有牺牲,你让民众看到了正义和光明的存在。”

“不,不是我打败了凯撒。”我释然一笑。“是景承,打败凯撒的是景承,是他教会了我这些,我今天只不过帮他做了他会做的事,在任何时候他为了保护别人会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

我们失去了景承,但经历过太多的事后,我反而变得更加坚定和成熟,那是因为我继承了景承所在乎的荣誉,是他让我真正领悟和明白作为一名警察守护正义的意义。

“我为你的行为感到尊敬,虽然你不算是一名合格的警察,但你更像一名英雄,不过在大多数时候英雄是烈士的另一种称谓,从理性的角度上讲,成为烈士的英雄除了能让人瞻仰外并没有其他作用。”蒋正东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淡淡说。“我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还有什么比身上绑着定时炸弹更坏的消息,你还是先告诉我好消息吧。”

“炸弹的电路设计极其复杂,即便是经验再丰富的拆弹专家也没有把握能成功拆除,最麻烦的是炸弹并非只是定时启动,看见这里了吗?”蒋正东指着电路板下一个接收器。“炸弹还能通过手机遥控的方式引爆,也就是说你身上的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这算什么好消息?”其实我已经对结果不抱太多的希望。

“我无法拆除炸弹,但我能解开背心的锁扣。”

“那你还愣着干嘛?”苏锦和陆雨晴激动不已。

“凯撒在锁扣上设定了四条电路,只要让电路断路就能解开锁扣,但问题是四条电路中只有一条是回路线,剪断你就死里逃生,倘若剪错……”蒋正东抹了一把嘴。“我们的名字都会出现在墓碑上。”

“坏,坏消息是什么?”我试探着问。

“我无法确定哪一条是回路线。”

……

第十六章 四分之一

我至少还有四分之一的机会。

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蒋正东把剪刀递给我,他认为如此重大的决定还是应该由我自己来完成。

我没想到只存在于电视或者电影中的俗套情节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必须在所剩无几的时间内选一条电路剪断。

红色?黑色?或者白色?难道会是黄色?

我本来就有选择困难症,何况现在是挑选自己的生死,我握着剪刀脑子里一片空白。

“既然你无法确定,那么你任何选择的机会和概率都是相同的,所以我建议你不必过多去纠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还没死呢,你就打算让我说遗言?”

“你还剩下12分钟。”蒋正东很冷静回答,难怪他会没有朋友,向他这样即便是生离死别也能如此理性,给人感觉像一台永远不会出现误差的机器。

但机器往往比人更可靠,因为机器不需要受到情感的制约,因此机器做出的决定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正确的。

“我,我的工资卡在卧室第二个抽屉里,密码是我生日,我存了点钱打算结婚时候……”

“我不想听这些,时间还没到就还有希望。”苏锦态度决绝的打断我。“红色,你要是不敢选我帮你,反正概率都一样,不如就选第一个红色的电线,我会留在这里陪你。”

“色彩对人的心理存在影响,凯撒在锁扣上留下四条电路,我不认为他这样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加深拆除的难度,每一条电路的颜色应该有特别的指向,从色彩心理学的层面分析,红色象征热情和自信,并且会给人血腥、暴力、忌妒、控制的印象,这是一种极其容易造成心理压力的颜色。”蒋正东摇摇头认真说。“如果凯撒对这四条电线赋予意义的话,那么我最不建议剪断的就是红色。”

“色彩心理学?”我没时间详细去了解这门生僻的学科,全然是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要不,要不黑色吧。”

“黑色代表未知和混沌同时也象征威望,这是一种禁忌的颜色,在心理学上是冷漠和防御的代名词。”蒋正东还是摇头。“未知与混沌中存在各种可能,人最容易迷失其中,因此黑色带有很强的迷惑性,这是一种不安全的颜色。”

“排除了黑色和红色,我们的机会有增大了,在黄色和白色之间最合适的颜色是什么?”苏锦心急如焚问。

“黄色是不可选的,黄色是明度极高的颜色,能刺激大脑中与焦虑有关的区域具有警告的效果,所以雨具、雨衣多半是黄色。”蒋正东不假思索继续说。“同时黄色具有不稳定性,象征着挑衅和诱惑。”

“难道是白色?”我目光落在最右边的白色电线上。

“如果让我选,我会选白色。”蒋正东终于点头。“白色是神圣的颜色代表了信任,但……”

“但什么?”苏锦追问。

“但这些都是建立在色彩心理学上的推断,可偏偏凯撒是一个对心理学极其精通的罪犯,我能想到的他同样也能想到,我不认为他会留下如此肤浅的线索,再说……”蒋正东面色艰难。“再说凯撒如果在设计电路时完全是随机决定回路线的颜色,那么我的推断就一点意义也没有。”

“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赌一把,我就选白色。”我打定主意。

“等等。”一直默不作声的陆雨晴拉住我的手。“凯撒为什么要把死亡预告用塔罗牌的形式来传递?”

“凯撒是利用塔罗牌的含义在暗示他行凶的目的。”我回答。

“既然是这样,说明塔罗牌中的信息是关键,这一起凶案凯撒用的是倒吊者,暗示民众缺乏自我牺牲,可倒吊者这张塔罗牌还有另一层含义。”

“什么含义?”

“牌面上的人是倒吊的,那么这个人的视角和正常人就是相反的。”陆雨晴一本正经说。“影厅中的人质为了保全性命不惜背弃正义,他们眼里只看到自己的生死,而你却选择拯救他人,那么你的视角和人质刚好相反,所以你印证了这张塔罗牌,你就是倒吊者。”

“然,然后呢?”我有些茫然。

“除了视角之外还有思维!”蒋正东恍然大悟。“逆向思维,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倒吊起来?”我张着嘴。

“是思维,逆向思维,你说的没错,我们看到的都是凯撒希望我们看到的,简而言之我们能想到的一切凯撒都提前想到,如果逆向思维的话……”蒋正东猛然抬起头。“红色,最危险的颜色也就是最安全的颜色!”

“那,那万一凯撒在设定线路的时候根本没有想的这么复杂,只是随意的安排呢?”

“凯撒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做随意的安排。”蒋正东很肯定回答。

“还有五分钟,剪断红色!”苏锦面无惧色。

我尝试握着剪刀的手不要抖的太厉害,看来我并不是当英雄的料,好像所有被传颂的英雄在生死关头都能表现出临危不惧,我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会害怕也会胆怯,面对死亡同样也会畏惧。

但我无悔,如果景承还在,今天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他才对,他一定会比我要洒脱,我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是景承在生命的最后他会做什么呢?

他应该不会收敛自己的骄傲和自负,他会奚落我们的伤感,或许他为了缓和气氛还会给我们讲笑话,然后一一向我们道别,最后……

“和你们一起共事是我一生最大的荣幸。”我忽然释然的淡笑,望向苏锦和陆雨晴。

“什么?”她们两人茫然对视。

我上前抱住她们,有时候道别是无声的,我听见她们在我肩头的哭泣声。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景承,他最后会做的事是让自己的朋友远离危险。”我微笑着说。

苏锦和陆雨晴应该觉察到什么,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我已经用手铐住她们的手,并且拿走了她们的配枪。

“你想干什么?”苏锦在挣扎。

“帮我最后一个忙。”我把枪递给蒋正东。“把她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蒋正东不会多愁善感更不会优柔寡断,他如同机器一样严谨,这样的好处是,他在任何时候都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他招手让警员把苏锦和陆雨晴带走,我看见她们拼命的反抗试图留下来,最开始的哭喊到最后变成恶毒的咒骂,我也曾经这样咒骂过景承,现在才体会到原来这是最深的不舍。

“谢谢。”我望着在视线中消失的朋友,落寞的笑了笑对蒋正东说。“你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说实话我之前很讨厌你,你身上有太多我以前的影子,不过我很赞同凯撒说的那句话,谁会讨厌和自己一样的人呢?如果我们相处的时间能长一些,或许我们能成为朋友。”

“我也不喜欢你,不是针对你这个人,是你的行为和作风。”蒋正东依旧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你应该圆滑点,学着有点人情味。”我苦笑一声。“我只有25%的机会活下来,你可以假装对我说点依依不舍的话。”

“要不我们也拥抱一下。”

“算了,太假了。”我无奈摇头继续苦笑。“你还是给我说点有用的吧。”

“你还剩下四分钟。”

“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焦虑。”我深吸一口气真像堵住他的嘴。

“对不起,我不能留在这里。”蒋正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的变化。

“我知道。”我默默点头。

“我们不是朋友,我没有义务陪在一个只有25%生还可能性的人身边,我被赋予的使命是抓到凯撒,在没完成任务之前我必须活着,因此无论公私我都不能留下。”

“你不用说的这么直白。”我哭笑不得,但我开始慢慢喜欢蒋正东,他是那个没有戴面具的人,无论在任何时候你都能看到他的真实。

“作为警察你既不优秀也不合格,作为同事你会随时让身边的人陷入危险,如果可以我不会选择和你共事。”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一无是处?”我笑着问。

“英雄之所以能成为英雄,就是因为英雄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但在大多数情况下,英雄总是格格不入。”

我一愣。

蒋正东向后退了一步,他整理好制服,动作标准的向我敬礼。

“你不是我认同的人,但并不妨碍你成为我尊敬的英雄。”

我没想到蒋正东最终流露的温情,只不过是用他的方式在表达,没有做作也没有泛滥的情感流露,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标准的敬礼中。

我看着他转身步伐坚定的离去,空旷的安全区只剩下我一个人,四周全是围观的民众和实时报道的新闻媒体。

腰挺直点,再直一点。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不知道剪断红线会是怎样的结果,但如果我死于爆炸,我希望自己能像一名英雄一样倒下,我瞟了一眼旁边的护城河,突然意识到自己想的太多,炸弹一旦被引爆,苏锦她们找到我的时候应该是一块一块的,我猜陆雨晴要用很长时间才能把我重新拼凑出来,而且极有可能我的身体是不完整的。

倒计时的数字在不断跳动,我颤巍巍举起手里的剪刀,放在红色的电线上,一次次蠕动的喉结还有深呼吸都未让抖动的手停止,我鼓起勇气闭眼用力准备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