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早已瞧见她,正翘首等着。等王姨娘走近了,含笑说道,“中秋将至,我上来了瞧瞧太太。”

当年杜老太太在时,身边有两位贴身侍候的妈妈。一个是温嬷嬷,一个谢嬷嬷。这两个老嬷嬷在老太太跟前儿服侍了三十多年,直到将五十五岁时才告老辞差出去颐养天年。

虽如此,这两个嬷嬷还是隔三差五的上来,陪杜老太太说话儿解闷儿,如今温嬷嬷尚在,那谢嬷嬷赶在老太太前头去了。因这两个嬷嬷的家人,在府中都是要差。温嬷嬷的大儿子是大房这边儿总管家,大儿媳自然是大房内宅的管家娘子了。

二儿子一家管着两府在淮安府那边的庄子田产等。

谢嬷嬷的谢升儿子现今则是二老爷那边儿的管家。这妇人便是谢嬷嬷的儿媳,是大老爷杜如松原先房中的二等丫头,原也在府中当差,只是她命却不怎么好,生了二子一女。小儿子是个天生的痴儿,现今快十六岁了,神智还如六七岁的孩童一般,又不服旁人的照看。谢升媳妇不得已辞了差,专照看他。

王姨娘和她是自小认得的,倒有几分情份在。忙邀请她去院中坐,谢升媳妇儿舍了众人,和她往回走,口中说着些家常里短,儿女婚姻大事。

谢升媳妇儿因叹道,“老大求了西府里乔姨娘跟前儿的天冬,二老爷已吐口了,倒也不愁了。只是我们这老小”说着长叹一声。

她们一家是家生奴才,大儿子也在二老院中当差,求主子做主配了亲。二儿子有那个病,人事道理不通的

王姨娘方要说话安慰她,只见小道路中匆匆走来一人,定眼一瞧,却是菊香。

菊香和兰香是杜韵芝专门替女儿挑的陪嫁丫头,模样自然是极瞧得过眼的。菊香现年十四往十五岁里去,中等的个子,身量不胖不瘦,模样活泼俏丽,和柳青娘的扶风杨柳比起来,完全是另一种不同的气质。

此时正是半下午时分,大夹道中静寂无声,远远的,只她一人迎着自西边斜斜照来的利落秋阳,急步匆匆,衣袂在风中翻飞,虽是素衣旧衫,此时倒把平素五分的美,衬出八分来。

王姨娘眼珠子骨碌碌急转,悄拉谢升媳妇儿,眼睛看着前面,“这个配你家二小子如何?”

谢升媳妇儿一怔,抬头向前看来势极快的菊香。

菊香原本是低着头的,觉察到前面有人,就抬头看,不想正和这谢升媳妇儿对了眼儿,又一眼瞧见她身边的王姨娘。心中厌恶,忙别过头,到了跟前儿也没理会她,只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已沿道边与二人错身而过,一阵风的去了。

“这是”只打一个照面儿,谢升媳妇儿已瞧清她面目,象是个极利落的人。只是眼生得很,不认得。虽不认得,见她点头示意,倒也懂礼,不似府中那些丫头,一个个仗着主子的势,傲得无法无天的。

“这是表姑娘跟前儿的丫头。”王姨娘唇边带着一抹算计冷笑,殷勤说道,不断拿话挑唆谢升媳妇儿,“大太太前儿把自己的丫头拨了两个给她。一个投靠来的落魄小姐,也用得起四个大丫头?况她还敢排暄太太派来的丫头,不叫近身侍候,太太岂不恼?你若向太太讨她,太太想必也是同意的。”

“这不好罢?”谢升媳妇儿一听是亲戚家的,便摇了摇头,心中有些惋惜。

“有什么不好的?”王姨娘撇嘴儿说道,继续游说谢升媳妇儿,二人说着话儿,往王姨娘院中去了。

菊香只觉那妇人看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样,将拐弯时,又回头瞧了一眼,不想,那谢升媳妇儿也正回头,她心中大疑。看情形必定是王姨娘说了什么,只是不知是说她,还是说姑娘。

一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先按下不理会,自去偏院子取姑娘拉下的书,回到主院。

转眼已到中秋节,府中复又热闹起来。下人们打扫庭院,采买过节所用之物,姑娘们张罗着做冬装,打新头面。陶氏那边儿更是忙碌,大老爷不在家,象这样的大节,虽是自家团圆为主,有几家平素有礼节往来的人家,也要好生的备了礼送送。

她们忙,单小葵也忙。此时她已拿定主意,那些月季全部移到盆里,到走时,也好拉走。地栽虽比盆栽更适宜植株生长,到时,还要再倒腾一回,于花苗反而不利。

拿定主意,就叫秦六媳妇儿去替她找合用的瓦盆儿,单小葵的心思原有些赖皮,她手头只十来两银子,断不肯拿去买花盆儿。陶氏即叫她来自己院中,这等难事儿不使唤她,使唤谁?

谁知这秦六媳妇儿倒没违她的话,只过两日,不知自哪里寻了一批旧瓦盆来,叫人给搬到旧院中。倒出乎单小葵的意料了。反正她平素也没什么事儿,得了盆,更是一心扑在她的花苗子上。

院中的热闹似是与她一点也不相干,每日仍是在偏院忙活。

八月十四这日下午,她终于将那月季移栽完毕,洗了手,换了衣裳,往主院来。到主院儿刚行了几步,就觉今日气氛不同往日。

婆子媳妇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窃窃私语,神情即神秘又紧张。单小葵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莫不是有什么事儿?又见那婆子媳妇瞧见自己,神色并无二样,想来是与她无干的。

本着不掺合杜府中事的原则,她也没细想,带着刘妈几人回院子。

刚转到小夹道,顶头见王姨娘自院中出来,两下人打了个照面儿,王姨娘脸上竟带着几分得意之色,笑吃吃地撇了四人几眼,脖子仰得高高的,示威似的自单小葵几人身边走过。

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单小葵有些着恼,转过身子,冲着她得意洋洋的背影,说道,“十六日我叫人去取银子,姨娘可准备好了?”

王姨娘身子一滞,转过身来,“银子我一分也没有。你能如何?”一副凭你怎么样的无赖模样。

哟,单小葵笑了,这是哪里来的底气?“那好,若十六日没银子,我就到舅母跟前儿去说。”

“凭你说去。”王姨娘不以为然地转过头,一径去了。

单小葵倒怔了。竟连陶氏也不怕了?!低头思量片刻,叫刘妈,“你去找人问问,府里出了什么事儿。”

刘妈方才就想去问,又怕她不许。听这了这话,忙忙的应声去了。

单小葵和菊香兰香三个进院中,见只两个小丫头坐在西厢房廊子台阶上玩耍,婆子和采蓝采梦皆不在,院中静悄悄的。两个小丫头见她进来,站起身子行礼,单小葵摆摆手。

带着菊香兰香进了正房,刘妈去了一刻钟,就匆匆回来,进门便道,“怪道她不怕了。太太要进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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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进京理由

“进京?”单小葵一怔,“怎的这么突然?”

刘妈忙把探得信儿说给她听,“昨儿夜里跟着大老爷上京的徐忠派了回来”

这个单小葵今儿早上也听说了。徐忠是陶氏的陪嫁家人,一家子四口,老太太孝期过了后,就陪着大老爷上京去了。

“听说,来人带了三姨娘的信儿,大太太看过之后,大发雷霆,茶碗都摔了好几个。”

单小葵奇怪,“这是为何?”

“唉!”刘妈叹息一声,“我听人说,是老爷在那边又新纳了两个妾室。一个说是上峰送的,还有一个是下官孝敬的。两个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都说模样长得百里挑一”

单小葵怔了好一会儿,失笑,“原是这样,怪不得太太急呢。”

大老爷杜如松上京时,陶氏怕他身边没个侍候人,特特将半路买来的一个丫头,名叫青鸾的抬了姨娘,陪着大老爷上京。这青鸾,单小葵是没印象了,听说她因家道中落,自卖为奴。原先在家也是识文断字的,模样长得也好,现年尚还不到二十岁。不想,新抬这一个还不够,才刚得了官,一下子又多出两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来,陶氐如何不急?

“我方才得了信,急急回来和姑娘说。也没问真切,不若我再去问问?”刘妈说道。

“不用。”单小葵摆手,靠在椅背上,一连几日做体力活儿,还真些吃不消,“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反正她厌我还来不及呢,必定不会带我去。”

“瞧王姨娘那兴头样儿,莫不是要带她去?”菊香哼道。

这是想人走帐灭?单小葵伸手端了茶,拿在手中,以茶盖儿慢慢划着漂浮的茶沫儿,半晌笑道,“罢了,别理会她。太太要上京,家中必留大少爷大少奶奶二人看家。”这二人头上一共一千三百两呢,要讨债,就紧着这两个大头要罢。

这也是她为何早先经常去林氏房中的缘故,关系处得好了,讨债时,她也不好意断然拒绝说没有。再者,林氏是主子,是要脸面的。即使不想一下子都还了,也要先还一些,脸面上说得过去才是。

单小葵猜得不错。到了晚间,太太要上京的信儿已传开了。菊香去拎饭回来,悄和单小葵笑道,“果真是要大少奶奶看家。太太要带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一道儿上京。王方二位姨娘都留在家里。”

兰香一边摆饭,也悄笑道,“三姑娘在太太院中哭闹呢,说她不上京,要留在家里。”

单小葵笑了。她即有那样的心思,肯定是不想上京的。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回来,那时说不得她心中肖想的人,早做了亲娶进门儿了。

又想她正愁着找个什么明正言顺的理由离了这杜府,陶氏便要上京,这也好。虽她还没做好计划,陶氏不在跟前儿,事情总好办些。大不了,到时就和大少奶奶说,她要回池州府柳家去。

杜府的人想必都愿意让她回去。——只所以这么久没说,是怕太太顾着大老爷的面子,便是同意她回去,硬谴人送她回去,或者叫人来接她,岂不是弄巧成拙?

对南京城好容易有一点点熟悉,到了池州却是两眼一摸黑,究竟在哪里对自己更有利些,她心中还是很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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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较单小葵院中的轻松气氛。自昨日夜里起,大太太陶氏的院中便是阴云密布,气氛异样沉重。徐忠叫人捎来的信儿,简直如一把利刃直刺她心窝。为了大老爷复官,她想尽办法,使尽心力,就连当年陪嫁的两间铺子也都顶了出去。经她手的银两,从前至后出去共有六七万两,犹怕他在京中无钱难办事,走时,巴巴的又将家中仅余的万两银子搜罗出来叫他带上。

到如今,夫贵妻不荣!

才刚刚得了官,就打她的脸面!

虽现今的世道,但凡有些家业的男子,没一个不三妻四妾的。却也没他这般急切的!

这下倒好,才刚刚得了脸面,高兴一月余,下一刻便两记恶狠狠的耳光,那些妇人们可有取笑说嘴,下酒的闲话儿说了!

陶氏愈想愈气,把议到一半儿的上京事宜撂在一旁,脸色阴沉,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的抖动起来。

周妈妈和严妈妈忙和垂首立着,大气不敢出的林氏、杜三姑娘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林氏轻轻的移动脚步往外走,眼角瞧见三姑娘身子不动,忙扯了她一下。

三姑娘还是不动,眼圈儿红红的望着陶氏。

林氏无法,只得用力抓着她的胳膊,硬将三姑娘拖出正房。拉着她下了台阶,低声劝道,“你便不愿去,也等母亲消了这气再说。这会儿她在气头上,你还只管违她的意,她岂不烦恼?”

三姑娘的丫头初夏仲夏二人也忙过来扶她,半劝半扶半拉,将三姑娘拉出院子。

“太太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如何是好?”见人出去,周妈妈上前,将陶氏手中紧握着的杯子轻轻取出来,缓缓劝道。

严妈妈见状,忙接过那杯子,新沏了一杯茶,奉上,也劝道,“老爷初复官,又是下官孝敬,上峰赠与,他也不好说不收。”

“哼,你们别替他说好话!”陶氏冷哼一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即便推不过,暂时收了,等等开脸又何妨?难不成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不成?他分明是心里半点没我,不替我想想”说着眼中滚下泪来。

周妈妈强笑道,“太太这话也不通。说句大不恭的话,这世间哪有猫儿不爱腥的?有人巴巴的送到嘴边,还能不吃?”说着拿了帕子递到陶氏脸边儿,陶氏伸手接了拭泪。

周妈妈又劝道,“即生米已做成熟饭,太太再气也无用。不过两个小丫头片子罢了,能兴起什么浪来?太太去住个一年半载的,到时带回来就是了。”

陶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带回来又如何?去了这个,又来了那个。”

严妈妈和周妈妈也都跟着叹息,“这是没办法的事儿。现今世情如此,大家都这么着”

说着又笑劝道,“老爷这般也不是故意落太太的脸面,只是一时没想到罢了。”

天色渐晚,西边晚霞收了金光,只余下绚丽霞光。再接着,霞光渐淡。西边天空的红色也慢慢的消失了。头顶的天空恢复瓦蓝,渐渐的,如黑墨一滴一滴的滴入一般,瓦蓝变作蓝墨色。星子眨着眼睛,隐隐显现在天穹中。

室内光线暗下来,暮色自屋子四角涌起,一点一点吞噬屋内三人的面容,渐渐的,都模糊瞧不清了。

陶氏又长出一口气,“罢了,掌灯罢。”

周妈妈应了一声,自寻出火绒点了灯。温暖明亮的橘色烛火反将室内的无形的压抑,映得如同有了形质一般,这是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沉重。

陶氏又坐了半晌,摆摆手。严妈妈会意,立时去端了水盆来,请陶氏净面。

一番梳洗过后,她面色轻快了些。周妈妈叫人传了饭,陶氏只胡乱吃了几口,就丢下筷子不吃了。

周妈妈只得又劝道,“太太即定了要上京,现下也别太过忧心了。把家中一应事都安排好了,也可早早动身。”

陶氏点点头,“你们叫三丫头四丫头五丫头都早早准备,过了中秋,等几家有礼的都过了礼,咱们就动身。”说着冷笑一声,“我倒要瞧瞧三个女儿这般大了,他如何好意思和那两个小贱人厮混!”

周妈妈和严妈妈都轻声道,“太太这法子甚好,到了京城,也不用和老爷置气。老爷瞧见三位姑娘,心中总会掂量掂量的。”

“可惜飞哥儿媳妇肚子不争气,若不然,这会子抱着孙子去,看他那老脸往哪里放”陶氏乏了,懒懒歪在塌上,缓缓说道,突然又想起一事,直起子道,“三丫头又是闹哪一出?好好的上京,她为何不愿?”

周严二人都摇头。

陶氏叹了一声,闭了眼。自大老爷上京到现今,心中没一日清闲消停的。原先为着大老爷复官的事儿,虽累,却是好事儿,日里夜里头发捎都提着劲儿呢。谁想,到头来竟是这样!

这会子满心的劲儿都散了,只剩下疲惫。

周严二人不敢惊动,也不敢出去,一左一右垂手立着,只能用目光不时交流一下。

屋内只有烛火无声跳跃闪动,不时发出烛花爆开的噼啪轻响。陶氏的面容隐在明亮烛的光影之外,模糊,瞧不真切。

第020章 讨债(一)

杜府的中秋节,因京中的突然来信,顿时没了热闹氛围。府中奴仆个个大气儿不敢出,生恐一个不小心,惹祸上身。

八月十五夜里,本该是合家团圆,喜庆热闹的家宴,也因陶氏懒懒的,胡乱应了个景儿,便就散了。自大花厅散了宴,单小葵主仆四人,缓缓漫步在静寂无声的小道上。月光皎洁,高高挂在天空。平时在她眼中可憎可厌的杜府,此时,在月光掩映下,只余下缥缈的屋脊,树木投下的斑驳光影,和远处一团团或浓或重的诗意墨色。也变得可爱起来。

远远的,不知哪家有兴致,吹起箫来。箫声似有若无,穿花度影而来。幽幽怨怨,清清浅浅,时断时续,为这月色平添几分空灵。单小葵侧耳听了一会子,也不知是月夜花树衬托,还是此时环境得益,竟比她前世听到的名家吹奏,还要有韵味儿。

前世她家穷,除了学那些可糊口的本领,这类风雅之物,哪有心情哪有钱财沾一沾。还是后来工作了,工作之余无聊,自学的笛子。虽是自学,算一算也有近八年头。几年如一日的练,熟能生巧,倒也能吹奏些曲子。

单小葵听箫思笛,不觉手痒痒的。立着听了好一会儿,渺渺月色,突地就想起不知自哪里看来的,“一片砧敲千里白”的句子。由此想了开去,突地就想到徐婆的屋子,若此时,在她家附近的土山顶铺一张毡毯,席地而坐,登高望远。

极目四望,月光缥缈中,千里旷野安宁如睡着了一般的静。最好是略有些薄雾,朦朦胧胧中,连在平淡无味亦或麻烦缠绕的日子中,心也有一处宁静诗意之地,可暂安放栖息了。

虽平素厌陶氏,今日看她强言欢笑,也不免感叹。这大概就是生活罢。谁能常笑,谁又能无辜。心中突然生出的惆怅让她有些不适,又不想错过这月色。遂不回院子,带着刘妈几人,自小夹道去了花园。

此时的花园,愈发的静了。整座园子的花草鸟儿都睡去。只有树影绰绰,为月色添了几分雅趣儿。

荷塘中,一湖的荷都残了,也睡了。早已不似她落水那日稠密。稀稀落落,残破疏零,与荷叶田田迎风摇摆时相比,又是另一种景致。

看过荷塘,复又登上那日宴客的土山石亭子。极目远望,杜府外的远处,灯火通明,灿烂热闹,街上人影绰绰,虽听不见声音,也能自那热闹的气氛中感受到那份节日的欢喜。南京习俗,八月十五日这一晚,不论大家小户,妇人皆相伴而游,名曰:走月亮。今个儿若不是杜府出了这样的事儿,她也能趁机出去走走了。

立在亭子凝视良外,下了土山,又去了偏院儿。

院中原先的荒草地,现在都被翻开,里面种的花草,枝叶扶疏,安安静静沐着月光,昨儿刚浇过水,泥土湿润,在月色下显现深深的褐色。

突的又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小伙伴儿夜里去人家田中偷土豆红薯的情形来。想到那时的月,那时的山,那时的单纯快乐,不觉笑了。

原本以为那片野姜花都开尽了,不想,无意中到跟前儿一瞅,竟有一枝细细小小的,在月色中开了。伸手折了取在手中,她在这时空的第一个中秋,便在这朵小小的野姜花幽幽清香中结束了。

*****

与她悠闲自得,不想不问杜府中事想比。林氏此时也无比的头痛,三姑娘不去京城的心思,她是最清楚的。又素知她不服管束,陶氏一走,她这个做大嫂的,一是不好约束太紧,反招她怨恨。二是三姑娘也不听她的,若因此闹出什么来,陶氏定然只怪她。

因此,这几日来,不但要忙着替陶氏一行打点上京的行李,也还要不时劝三姑娘。

见她劝说实在无用,只得叫大少爷去劝她。

女儿家心思,杜慕飞也不好直言相劝,又不能和陶氏说。只得冷着脸儿训斥三姑娘,怪她不体谅母亲,已是这般时候了,还闹!

陶氏这些日子也没好声气儿,三姑娘在她面前,才刚说两句,便招她一通斥责。

三姑娘孤立无援,不敢在陶氏面前闹,只得回自己院中哭。

杜慕飞看不过去,只得隐晦与她说道,“母亲上京城,长则一年,短则半年便就回来了。你闹什么?只不过半年,什么事儿就变了不成?”

三姑娘无法儿,只得含泪应下。

陶氏这回的动作极快。中秋节后,将南京城中几户有礼人家走了一遭儿,顺道辞别,于八月二十六黄道吉日,便动身往京城去了。

走时,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随行,大少爷护送。到了京城,他再回来。

好在,自南京走水路,过扬州、徐州,走临清、德州,再到通州,这一路极顺,正是秋高气爽时,路上也不难熬。路上昼行夜宿,不过十日的功夫,便到了通州码头。

就在她们下通州码头时,留在家中的单小葵第二批扦插的苗子也都生了根。她自是欢喜异常,仍旧叫秦六媳妇儿去寻瓦盆。

秦六媳妇儿这次却面带难色,道,“上次给表姑娘寻这些东西,把两府里头往常不用的都寻了来,现下实是找不出来了。”

这秦六媳妇儿自到她院中,倒也事事没有怠慢,她即这样说,想来必是没有了。单小葵便含笑道,“不碍,即没有了,我再想旁的办法。”

“姑娘若用,不若买些来。这种红陶瓦盆,一个也不过十来个大钱儿,统共花不了多少。”秦六媳妇儿笑着道。看向单小葵的眼中,带些怜悯同情之色。

单小葵含笑谢了,道,“好,我盘算盘算,需用多少个,到时还要你托人帮我买。”

秦六媳妇儿连连笑着不敢当,退了出去。

“哼!就她会作耗!”秦六媳妇儿一出来,就被采蓝采梦拉住,向正房冷哼道。太太叫她们来,虽月钱升成一等丫头的,连半分的外钱也没有。原本想着在这院中安心当差,多听些消息给太太,也能讨太太的好儿,谁知突然的出了这么一宗事儿,太太竟走了。

“小女孩家玩闹罢了。”秦六媳妇儿果如单小葵观察的一般,是个实诚心善的人,笑着安慰一句,自出了院子。

单小葵在屋内思量了一会儿,叫菊香,“替我拿衣裳来,咱们去大少奶奶那里坐坐。”

菊香兰香正在坐在窗前塌上做针线,听见她的话,一齐放下针钱,隔窗瞧了一眼,此时才刚辰时末光景儿。自太太走后,一应事都是大少奶奶打理,这会子怕回事的媳妇们还没散。

边给单小葵穿衣,边缓缓说了。

单小葵笑道,“没事,今儿我找她也有事,有人在外头听着,咱们才好办事呐。”

刘妈自东厢房寻了些鞋面缎子,准备给她做鞋子,一脚进来,听见这话有文章,忙问,“姑娘,你找大少奶奶做什么?”

单小葵对着镜子看了看。这些日子,她长胖了些,双颊丰润,肌肤细腻如凝脂。杜府若是她的家,能和三姑娘一般,不求众星拱月,只要日子舒心,她还是满意的。可惜不是。

若将来出去,不免要亲自操持生计,可惜这样的好皮肤了。可与心中畅意比较起来,这点牺牲显然又不算什么。

生活,她从来只看本质。如同,华丽的鞋子若不合脚,倒不如一双朴实无华的旧鞋子更得她心。

“去讨银子。”单小葵自里间,笑着出来。

刘妈吓了一跳,“去讨银子?”眼中满是疑惑,这会子又不吃药吃补品的,手头也不如先前那么紧了,怎么好好的要去讨银子?

“嗯。”单小葵重重点头,说着看看天色道,“刘妈跟我去罢。菊香兰香留下看屋子。”说着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