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单小葵已把院中的荒草铲去,院中比初来时整洁多了,但整洁也掩饰不掉那冷清破败,季妍和孟清菲一进院子,便惊住了。季妍心直口快,张口便抱打不平。

单小葵忙拿旁的话岔开,又叫季妍回去别和季二夫人说。季妍撇儿着不是十分情愿的应下。倒是孟清菲见她院中整治的那些花儿,颇有徐婆那里的模样,拿话岔开,笑问,“你这是学徐婆呢。”

季妍好奇,忙将前事丢开,追问,“徐婆是谁?”见单小葵向孟清菲点头,登时不依道,“好哇,你们两个定然背着我做了什么事!”

单小葵就将和孟清菲偶遇之事细细说了,季妍了然斜了孟清菲一眼,“我说呢,上次给柳姐姐送了东西,因没得你一言半语的,我娘还说,恐是你身子不大好,没精神应酬。谁想是这个缘故!你两个倒也巧,竟又遇到一处了!”

单小葵点头笑,谁说不是呢,这倒也是缘份了!

她们三个坐着说笑,菊香和兰香早得了单小葵的话,将那正开得好的野姜花齐根剪了,拿水洗净叶片,自寻了瓶子插好,抱着让二人瞧。

“好看!”季妍伸手接在手中,细瞧了瞧,又闻了闻,“倒比夜合还好看些。”

夜合便是前世常说的百合。这野姜花和百合一样也是独杆,叶片凝翠,花朵洁白如翩然起舞的蝴蝶,气味清香宜人,与百合浓烈的香气不同,它更清幽一些。

孟清菲也凑来观赏一回,点头笑道,“这么干干净净的一束,倒比许多花配在一起更好看些。我哥哥与我寻了好多书,那插花之法虽讲究,到底太拘泥于定式了。我依样插来,并不觉好看。”

单小葵心中一动,是了,她原说有一件事想求孟清菲的,这会子倒忘了。忙笑着拉她道,“我整日在家也无事,正想自己种花玩儿。手头却没合看的书。手头只一本《老圃良言》,还是二姐姐求了西府里的二哥哥在外头寻了许久才寻来的。你那里可有养花种草的书?若有,借我瞧瞧,或我抄录了再还给你”

单小葵话没说完,季妍就笑了,“柳姐姐要看这样的书,只管问她要。还什么借不借,抄不抄的,真小家子气!子然哥哥那里这样的书再全不过了!不但这些书有,旁的书也极全。你不知子然哥哥有个抄书的嗜好呢!”

“当真?”单小葵喜笑颜开。

孟清菲把玩着那野姜花笑微微地点头,“这不值什么。你要看什么书,说了我叫人送来。”

这可难倒单小葵了,她哪里知道要看什么书,只得说道,“我并不知都有什么书,你只挑一两本先送来我瞧瞧,看完了,再寻换别的来。”

孟清菲听着就笑了,“这却难了。花鸟虫鱼之类的书,自古至今积到现在,也有百十部了。我哥哥寻来的也有二三十本。有专养兰花的《兰谱》有《菊谱》有《芍药谱》《牡丹谱》还有《群芳谱》”

单小葵听得头大,听完笑道,“就那《群芳谱》和《菊谱》罢。”

孟清菲点点头,望着她那片儿新翻的花田,思量一会儿,偏头笑道,“你还想种什么,我叫我哥哥使人去庄子里挖来给你。”

单小葵感激她的好意,只是现在时节不对,再说孟家庄子里的必然都是好品种,现在挖来若养不活,岂不可惜?不过,她心中一动,又改口道,“若是你们庄子修剪花枝时,只弄些合扦插的枝条给我也好。”

“什么是扦插?”季妍好奇问道。

单小葵便拿着《老圃良言》中所授扦插之法解释给她听。季妍惊奇,“只剪了枝插在泥土里便能活么?”

孟清菲点点头,代她答道,“多数花木都可扦插,只是”她歪头看了看单小葵,抿嘴儿一笑,“我不是小看柳姐姐,我听我哥哥说那扦插之法,看似简单,实则也不易学的。便是他,也只会几样常见花木的扦插之法。我自己也试着按书本上教授的插过,一枝都没活!”

单小葵自然知道,不但扦插如此,嫁接也是如此。虽不是多高深的技法,其成活率,却与操作者的技法悉悉相关,有多数人试过几次不成功,便再也不试了。

也正是因此,才有卖花者的活路。若人人都会扦插繁殖,可叫卖花苗子的花农喝西北风去吧!

心思电转,笑道,“正因不好学,我才要多多练习呢。这不过是小事,也不必特特和他说,只等你们庄子里修剪花木的时候,若有合用的,差人送些给我,若没有,也不用强求。”

孟清菲微微点点头,应下来。

刘妈看天色已到正午,过来请三人入席。

单小葵便陪着季孟二人出来,将到亭子时,孟清菲突然歪着一笑,“重阳时,我们三个一道儿去徐婆地里赏菊花如何?到时叫我哥哥弄些螃蟹,我们叫徐婆蒸来吃”

“好,好,好!”季妍拍手笑道,“我倒要瞧瞧那个地方有多好,能入了你的眼!”

单小葵则巴不得出府走走呢,哪有不允的道理,也忙笑着应下。三人自去亭中用饭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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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氏虽叫林氏招待季孟二人,也不时谴人去瞧,回来都说,单小葵与几位姑娘相处得融洽,不显丁点悲色,还主动帮着林氏招待客人,心中微安。

后又听人说她带了人去她那院子,不免心中又不喜。待人走后,责怪林氏,“她说要去,你便让她带人去?那两个都是不经世事的小丫头,回去不知怎么府里人说呢。”

林氏忙起身陪笑道,“原我也担心,不让去的。一时吩咐老婆子们午饭没拉住,人便走了。不过,她们回来后,我特特拿话试了那二人,二人都知青娘是因时疫被移到偏院静养的,想来这是青娘这般与她们解说的。我看她们面色还好,没有丁点异样神色”

陶氏叹了一声,揉揉眉尖,“即这样,就把她原先的院子打扫出来,叫她还搬回来住。”

林氏忙应是,又笑道,“我猜母亲必这般吩咐,已叫人去打扫了,明儿便能搬回来。”

陶氏眼中这才透出点点笑意,赞许点头,“我早想着让她搬回来,只因这几忙乱得不成个样子,倒忘了。”

正说着,外头小丫头子道,“大少爷来了。”

陶氏“嗯”了一声,竹帘挑起,满面笑意的大少爷踱进来,先给陶氏行了礼,落座笑道,“今儿倒借了青娘的势了。”

“嗯?”陶氏疑问,“这话怎么说?”

“原父亲不是让我再寻两副画送往京城?因这孟子然并非靠卖画为生的画师,不过是兴致来了,便画几笔。其画的内容也不过随自己的心思罢了,若人指定必然不应。早先我和他说过,他只说没空闲,一直不肯应下。今儿他主动来咱们府上,席间我又和他提了提,他怕是因来我们府上叨扰,不好拒绝,便应下了。”大少爷兴致极高,不时摩拳擦掌,喜形于色。

陶氏啐道,“拿银子给旁人,你还这般欢喜。”话虽这样说,神色又松动了几分。

杜慕飞笑道,“他因不是正经画师,不以此为业。所以画才难得,因为难得,所以才显珍贵。世德堂若非是中山王府的产业,他家三爷素和孟子然交好,这画必然也是不卖的。”

陶氏道,“即他应了,你就催着些。你父亲虽没催,到底是给上头那些大人们送的,送迟了,恐人不悦。”

杜慕飞点头应下。陶氏一连多日各府走动,今儿才歇一日,便又有客来,虽不用她陪着,也悬了一上午的心。此时也乏了,摆手叫二人退下。

林氏遂行了礼,跟着杜慕飞出来。因陶氏责怪她,她心中略有些气儿,进了院子便哼笑一声,“今儿也不独爷借了青娘的势。”

杜慕飞正在前头喜之不尽,突听这话不解,又听出话内有因,诧异道,“还有谁?”

林氏左右看看不答。待进了室内,碧云碧月上了茶,林氏摆手叫人退下。她才似笑非笑的将今日之事缓缓说了,“以我瞧来,二姑娘和咱们三姑娘都是有心人,今儿不是借了青娘的势?倒是青娘,怕是只因和孟家姑娘投缘儿,没半点旁的心思。”

杜慕飞不妨是这事,听完顿脚拧眉道,“不中用,快叫她们打消了那念头。”

林氏倒奇了,“孟家也不过是和咱们家一样,又不是攀附王公贵族,怎的就这样不般配?”

“你不知。”杜慕飞拧眉,思量片刻道,“你们常说孟家那小丫头面冷心冷的,实不知这孟子然也是个心冷的,比孟家姑娘更甚。不过他面上温和知礼,倒把大多数人骗去了。”

林氏更奇,“爷倒说说,他是个如何冷法?”

杜慕飞笑道,“如何冷,一时半时也挑不出一件事来说。只说,以我的观察,他平素只对几件事上心。一是其祖父,二便是他妹子,三就是书画。其余之事,色色不理会。便是我们偶然聚在一处,说起哪家的姑娘小姐来,他只淡淡笑着,不发一言。说起功名前程来,亦是如此。更别说家财营生之类的俗物,从不插一言。所以我猜他是心性高傲清冷的,一般的平常女子定然入不了他的眼。”

林氏“噗嗤”一声笑了,“倒向着外人,把自家妹子说成是平常女子,若叫母亲知道了,这还了得”口中说着,进了里间,自换衣衫。

杜慕飞跟了进去,口内说道,“不是我自贬她们,怡儿和姝儿虽好,总不是那等出类拨粹之人。你即瞧出些苗头,还是要和母亲略略提点提点,莫到最后做出什么丑事来。”

林氏取了一件家常穿的湖兰绣兰梅折枝长褙子,笑道,“这话你去说尚可,我去说却不可。没的叫母亲恼我。”

“这叫我怎么开口呢?”杜慕飞拧眉道。

“你尚还不好,我如何说?”林氏穿了衣裳,自取了衣裳替他更衣。

杜慕飞思量半晌,叹气道,“罢罢,我寻机会罢。”

*****

第019章 欺软怕硬

季孟来的第二日,林氏果然亲带了人,请她回原来的院中住。单小葵心中已有计较,并不推辞,当下就叫刘妈三人把屋中少得可怜的东西收拾好,当天下午就搬了回去。

她原来的院子就在陶氏的主院西侧,与王姨娘相邻,和方姨娘的院子正对着。中间一条小夹道,可通往主院儿。

院子还没偏院大,却比偏院华丽干净得多。也是三间正房,东西厢房。院中青砖漫地,堂屋北间窗前种着几丛夹竹桃,底下青苔幽幽,刚打扫过的地面上,飘落着几片残花儿。

院中两个粗使婆子,四个小丫头,并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大丫头和一个平头整脸,高高的个子大眼睛,打扮极利索的媳妇了——这三人是太太新派来的,早先她身边不过只刘妈和菊香兰香,余下两个婆子和小丫头子们罢了。

原先十分朴素的室内,此时也焕然一新。

屋内一水的油光水亮红漆家什,当门是一副牧童晚归大中堂,画中烟雨蒙蒙,桃杏纷飞,远山松柏掩映间,一檐茅屋草舍仅露半边儿,一个小小牧童骑在牛背上,横吹竹笛,神态轻松惬意。

下面一案长条几,正中间供着一尊斗彩团花瓷香炉,炉内青烟袅袅,暗香袭人。两另是素白暗竹梅石高瓶,里面是两束自家花园中开得正盛绯红紫薇花。再往前是一张高腿八仙桌,两另是两张红漆方形靠背高椅,上面铺着十样锦花色锦褥。那壁原来只当作摆设的博古架上,也摆满了瓶瓶罐罐。

单小葵本没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好与坏都不甚在意,反正是要走的。含笑谢过林氏。却对她话中提点的“太太派来的两个丫头让你贴身使唤”的话,不预理睬。

杜府的小姐们,每人跟前虽是四个使唤丫头,却也有分工的。多是两人在屋内侍候,二人专管院中器物并院中大小事物。林氏说这个贴身使唤,就是暗示她们要替了菊香兰香。

她如今不需要刻意讨好逢迎陶氏,不需要从陶氏那里祈求什么,怎会乖乖的听她的安排?

林氏焉能猜不透她的意思,便就笑了笑,不作声。陶氏派她来,她不能不来。心里却也嫌这事难办。这表姑娘自打病好之后,愈来愈让人瞧不透。

她倒似是突然什么都不怕了,许是心寒的缘故,索性破罐子破摔。可行为又不十分出格,也不太象!

莫不是以为,只要她不出格,太太便不能把她怎么样了?

林氏心中冷笑,现下是不能把她怎么着,将来可保不准。须知她的终身大事还捏在太太手中。只这一件大事,聪明的人,早该低头作小赔着小心,以求哄得太太心气儿顺了,将来能顾她一顾,若不然,随手打发了她,谁又能说个不字?

想到这儿,抬头打量单小葵,仍是淡淡含笑坐着,只是不知是屋内光线太暗,还是怎的,如一团迷雾笼在她的面庞之上,让人瞧不真切。

身姿不卑不亢的,也不知她的底气在哪里。

*****

虽搬回原来住的地方,单小葵依旧每日用过早饭便去原来的院中。这院子原本陶氏是叫人锁上的,她借着一日请安,回了陶氏,说在那院中静养,养出感情来了,又说自己身子弱,皆是平素不活动的缘故,如今在那院里摆弄些花花草草的,活动活动散散心,怕身子也就好了。

陶氏心中原本是不耐烦,不想依她的。突又想到大少爷的话,又知她是因这些花花草草才和孟家丫头投了缘,况也没多大干系,不是很痛快的应了。叫人重开了院门儿,任由她折腾去。

有陶氏的话,单小葵便不再避着谁,有事没事,便去花园中转一转,遇到花匠还剪枝,便寻些回去。若没人剪,遇到自己极爱的花草,就偷偷的痛下狠手,自己剪了去。

两三日后,孟家有下人专程来了一趟,送了好些花木小苗并那日所说的《群芳谱》和《菊谱》两本书。

花苗子数量倒不少,共有三四十棵,看植株皆是当年生的小苗,一般而言,这样的小苗,当年是不令其开花的,便是长了花蕾,也要掐去,以主养花苗为主。

现在挖了,倒也不碍什么。

只是这花苗的品种却杂得。木本藤本的有,月季、玫瑰、木香、瑞香、秋海棠等。草本的有菊花、芍药、牡丹、并几盆兰草和茉莉。单小葵失笑,这里头,也只有菊花和月季玫瑰茉莉四样合她的心意,这也不怪孟清菲,她怕是以为自己种着玩,自然愈多的品种愈好。其实她真正的打算,是将花如种地种菜那般,只种几种可赢利的品种便可。

这几日她已思量好了,若以此为生,将来怕是要以卖切花为主,盆花为辅助。虽一般的花木繁殖手段,如:扦插,压枝,分根,嫁接,种子繁殖等手法难不倒她。却不会什么基因杂交的方法——这些属于科研范畴了,她连原理都还没清楚呢。

因而前世惯常见的那些切花,现在大多都没有。只有夜合一项还可,余下的便是那野姜花,并菊花芍药之类的。再不然,月季通过嫁接也可以培出些独枝独花的来,不过,这个她也还没把握。

虽有那些技术,到了这里来,总得检验一下,可行了,才能着手下一步。借着看她养花倒腾的由头,二姑娘比以往跑得更勤快,三姑娘后来也慢慢的跟着来。

第一次来时,见单小葵身着短衣长裙,自已也下地栽花,弄得满手满腿的泥巴,撇嘴儿咕哝,“为了讨好人,倒下了大本钱了。”

叫菊香听见,悄悄告诉单小葵。单小葵失笑,也不知是谁下了大本钱去讨好人。愈发对她们话外之意的挑唆:请孟清菲来玩。不予理会。只管自己忙自己的。

这些日子过得倒极平静,她安心种花养草,三姑娘又不找她的麻烦,两下相安无事。

转眼已到八月里,花园中,各色花儿都将开尽,荷塘中花落叶败,秋意尽显。单小葵早先插下的月季枝条,倒有一多半都活了下来。她拨出一根瞧瞧了,白色的根已生出六七条来。

心下欢喜。

八月初五这日,孟府又打发人来,这次送的都是月季枝条儿,来送东西是那日跟着孟清菲来的丫头,名叫姚黄。削肩蜂腰,杏眼桃腮,身着淡蓝绣花长比甲,容貌甚是出众。温言慢语,淡淡含笑,亦不卑不亢。问对应答亦十分得体,笑着和单小葵道,“我家少爷说请柳姑娘别见怪,这是我们姑娘硬让送来的。虽瞧着不成用,若能插活了,这花也还看得。”

单小葵忙笑道,“哪里会怪,感激还来不及呢。我知道,但凡真正爱花之人,断不舍得把好好的花剪了枝的。再者你们府上的必都是不凡的珍品,这样的花剪了,更舍不得了。”

姚黄捂嘴一笑,“姑娘这样说,可见也是个真正爱花的人。”叙了几句闲话,单小葵道了谢,送她到院门外,姚黄无论如何不让她再送,单小葵便叫采蓝采梦二人送她出去。这二人就是太太塞给她的丫头。

她本想给孟清菲还礼的,无奈自己手中竟无一样拿得出手的物件儿,只得作罢。

人走了,她便叫院中的婆子们将那装花枝的箩筐抬了,送到偏院儿去,又使她们快快去依照先前的两个筐子寻两只来,自己带着刘妈三人,依样整了苗床。又她们取了前些日子特意打的一把锋利钢刀。扦插时,最好将枝条下部削成四十五度的剖面来,以增加吸水面积,这样才好成活。

手把手教她们,先拿棍子在苗床上插出小洞来,再将枝条小心放入,这样可防泥土伤着枝条,最后再把洞的缝隙略略填一填就好了。

做完这些已是半下午,刘妈见她这些日子对花木上心,且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这会子脸颊上透着活动后的汗热红晕,粉扑扑的份外好看,愈发要顺着她,哄她高兴。

闲来无事的时候,单小葵也应二姑娘之邀请,到二房那边儿去坐坐。即去了二姑娘处,三姑娘那里自然也要应应景儿。

还有林氏那里,本是最该去的。借着这个和乐融融的势头,自然也要多去走动走动。这日一早,她歇了中觉起来,先去偏院儿看一回自己种的花花草草,刘妈和菊香几个照看的用心,长势都不错。孟府送来的那些小花苗,都反挺过来了。

水是刚浇过的,肥也叫专门照看花园的婆子施上了,一时无事,她便出了院子,在花园里闲逛。

才没走出几步,便瞧见王姨娘和杜五姑娘母女。自打单小葵搬了院子,五姑娘的禁足令就解了,只是仍不见她出来,怕是脸面臊得慌,不想见人。倒是碰上王姨娘几次,每次她都是横眉冷对,似是单小葵把她的女儿推入水中一般。

刘妈菊香几个要理论,都被单小葵挡了。她满心计划着自己的事儿,没功夫与旁人纠缠。不想,今儿又遇上。

单小葵仍旧不想和她们碰面,转身欲走,却见王姨娘先是顿了一下,紧接着脚步匆匆的冲了过来,大有拼命或者理论之势。

单小葵恼了,避事不等于她怕事。遂也停下脚步,等着她来。

“表姑娘好兴致呀。”王姨娘挑着眉,拉长了声音无不嘲讽的说道。

单小葵淡淡点头,“王姨娘也好兴致。”神色平淡如平素话家常一般。

谁料她这淡然落在王姨娘眼中,便是高人一等的得意之态。愈发气恼,转头瞧瞧四下无人,脸上恨意又添三分,“你别得意,是你自己攀高枝儿,跌到湖里。却害我们容儿在太太跟前跪了一场,又是禁足,又是罚月钱的,叫我们母女没脸。便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也轮不到你来推,轮不到你来捶!”说到最后已气极,声音尖锐狠利。

单小葵气笑了,冷冷看着王姨娘,“你今儿的话都不对。只一句说对了:确实轮不到我来推和捶,我也懒得推。究竟是谁推你们,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府中有几个不知道五丫头为何推我的?又是谁给她仗的腰子?你今儿反倒作贼的来捉脏。你当我还如之前那般好性儿,任由你们高兴了就哄两句,不高兴了,冷言冷语就摔到脸上来?”说到最后她也动了真怒。

自中元节之后,府里就有人传闲话儿,说是三姑娘怂恿着五姑娘推她的。这话还是菊香和粗使的小丫头玩时听到的,至于这话是谁说的,并不知道。

单小葵却信这是真的,没三姑娘的默许,就五丫头那胆子,也就见了自己敢刮刺两句,过过嘴瘾而已。

刘妈听到她后面两句话,也猛然想起前事,脸色一寒就要上前说话。

单小葵伸手将她一挡,深深吸了口气,淡淡看着王姨娘,音调平缓下来,“本来咱们谁也别说谁,谁也别瞧不起谁,谁也别害谁。两下境况都差不多,不过地上席上罢了。我不去追究五丫头为何推我,你反倒不问清红皂白拿话摔到我脸上。即这样,我也不必再顾着你们。正好有一句要说:前两年,你自我那里取走的银子,该还了罢!”

王姨娘本是大老爷年轻时屋里的丫头。原本那时有四个丫头,后来,陶氏嫁过来,寻了些不是,撵的撵,打的打。只这有这一个,虽长得有几分姿色,却是个心里最没成算,见不得旁人好的糊涂人。也是因这个缘故,陶氏才容了她。

这一回柳青娘落水,五姑娘受了罚,她自觉没脸面,却不敢怎么着。谁知,才没过几日,和五姑娘一样被禁了足的柳青娘,就兴头起来,有如神助般的,太太即叫她搬回了原来的院子,又给她新添的媳妇子丫头,赏她体面。二姑娘三姑娘林氏也隔三岔五的上门儿。着实叫她恨得牙根痒痒。本料她整日只埋头摆弄那些花草,事事不放在心上。又和三姑娘毫无芥蒂一般,必然不知实情的。

再有,她和柳青娘有多半年没打过交道,只当她还和原先一样,面团儿一般。哪知才刚一句话,就让她臊了一鼻子灰,又扯出几百年前的帐来。不觉胀红了脸,“什么银子,你别混赖,我不知道。”

“不知道么?”单小葵望着她,冷冷一笑,“那咱们就去太太跟前儿说说,想必你就记起了来罢?!”

“中秋节后,我叫刘妈去取。”单小葵望着王姨娘胀红的了脸,淡淡说了一句,转身走了。

王姨娘气得在她身后直叫,“取什么取?我欠你什么?没凭没据的”

已走出几步的单小葵豁然转身,吓得她剩下的话都吞到肚子里。

单小葵立在原地冷冷一笑,“我不欺你不踩你,我也劝你好生把银子备好了。莫要闹将出来,到时,是个什么光景儿,你细想去!”

她薄面含怒,目光明澈锐利,纤瘦的身躯立得笔直,泼天怒火似是透体而出。吓得王姨娘顿一时竟不敢再回嘴。

第020章 突发事件

那银子单小葵口中虽说要讨,实则心也软。况这里才五六十两,便是要讨也不会自她这里开始,打草惊了那大头,也不值当。谁想,她不去找人,人反倒送上门儿来了。即如此,便不必再对她们客气。

这个世上,总有些人,把旁人的沉默容忍,当作好性儿,可任意作践!

眼见单小葵主仆四人扬长而去,王姨娘气得咬牙切齿跺脚直骂,“黑心烂肺的小娼妇,几百年的帐还记得”

五姑娘杜静容这时匆匆上前来,没好气的拉她,“不让姨娘去,偏去。”说着深深地望了单小葵主仆几眼,“走吧,回去。叫人瞧见,又嚼舌头。”

“那银子怎么办?”王姨娘心疼得脸色都变了,又是恼怒又有些着慌,“这几年好容易攒了几两月例银子,备着日后给你使用呢,倒叫这黑心肝儿的一股脑给掬了去。”

“你不会拖着她?讨十两,只给二两。再多了没有!也别和她吵”五姑娘走在前头,头也不回的说道,声音细细的,淡淡的。

王娘姨听在耳中却如得了佛语纶音一般,眼睛一亮,“对呀!有道是讨债的拖不过欠债的。”拉了五姑娘的手欢喜道,“容儿,你比先前可聪慧多了。”

五姑娘冷淡甩开她手,轻哼道,“吃一堑,长一智。”

王姨娘却不计较这个,只觑眼瞧瞧她脸上神色,复又担心起来,“容儿,你可别冲撞了三姑娘。她,咱们惹不起。”

“我为何冲撞她?我亲近她还不来及呢!”五姑娘只顾低头走路,神情冷淡平静,话中也听不出半点火药味儿,只是盯着地面的眼中聚着一撮外人无法觉察的怒火。

有道是知女莫若母。王姨娘听了这话,不但不放心,反而愈加忧心。路上不停地劝慰她。五姑娘不置可否的应着。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园子,刚踏上笔直青砖小道,便见往厨房去的叉路边,一位三十五六岁,身着菊黄褙子的中年妇人,正和厨房里那几个婆子闲话儿。

她觑眼瞧了一瞧,竟是认得的人。忙和五姑娘道,“容儿,你先回院中。”脸儿上堆出笑意,向那边走去。

边走边笑,“你今儿怎么有空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