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连日身上不好,方才又劳了神,这会儿便十分不耐烦,拧眉道,“你又有什么事?”

“前年夏末,六月二十九日,大表嫂到我那里闲坐,说起闲话儿,因她说她赔嫁的香料铺子因掌柜的不得力,赔了好些银子,没银子周转,又不敢和大舅母及大表哥说,说到为难处,掉了眼泪儿。我不忍看着她为难,开了箱子取了一千两银子与她,让她周转使用。当时她亦说,等香料铺子周转开来,必还我银子的。如今我却等不得了,要出府住,必得有银子傍身。还请二舅舅二舅母作主,今儿把这一宗事儿也给了了。”

刘氏和二老爷听了这话都一怔,不止是因这一笔数额不小的银子,还因若是一般的借贷,只找当事人讨要便是,如何还说到他们跟前儿了?

不由的都转头看林氏。

林氏气白了脸,自打单小葵往这二房这边跑来,下意识想到这笔银子,和后赶回来的冯妈妈商议,若她当真在二老爷跟前提起,就和她来个死无对证。冯妈妈说不妥当,若她心中不服气,不顾脸面闹大了,闹到太太跟前如何是好?虽没证据,她怎不么赖旁人,偏偏赖你?

不想,她果然就说了借银子的事儿,心中着了慌,眼睛撇向冯妈妈。

冯妈妈暗叹一声,忙与她使眼色,叫她先应下。林氏只得站起身子,赔着笑,又十分委屈地向单小葵好,“银子我必还的,妹妹何必在二叔父跟前儿说”

单小葵深深望了她一眼,不语。

仍转头看杜如明二人,“不瞒舅舅舅母,前儿重阳节,我和二姐姐应邀出去玩,见那边一个小庄子正要出售,我当时已让那买主留与我。本来是想着,买到手中佃与旁人,也好有个出息。不想今儿却出了这宗事儿。今儿这一闹,我实没脸在府中住了,舅舅舅母即应了我出府住,我想着那处就做个落脚地,即刻就搬了出去。”

说着她顿了一顿,看向林氏,“故而青娘才如此着急造次,想着有长辈在此,将这事儿一并说了。早早完结,好早些搬出去,也落得大家干净!”说到最后,声意冷下来,似是还因方才的事儿,还赌着气呢。林氏却知道她是暗指上次讨银子之时,她百般推脱。

刘氏看了二老爷一眼,等他拿主意。

二老爷不耐烦的说道,“即这样,飞哥儿媳妇今儿就把银子筹了,还她。”

一千两不是小数字,她手中哪里有那么多现银?林氏刚要说话,冯妈妈忙悄悄与她打了个眼色,她不得已,只是点头暂时应下。

二老爷心中着实烦闷,见事情告一段落,站起身子和刘氏道,“余下的事儿,你看着办罢。”

说着又斥地下站着的二人,“什么大事儿,竟闹得这样天翻地覆的!”说完一甩袖子,大步出去。

二老爷一走,刘氏也懒得管她们这闲事,何况又听单小葵亲口说林氏自她那里得了一千两的话。心中愈加不悦,她手中的银子也不知叫那边的人倒腾出去多少!

便懒懒的说道,“飞哥儿媳妇,你叔父的话你可听见了?欠她多少,立时筹了来还上。莫要闹到外人奴才们都知道了,脸面上不好看。”

林氏只得忍气儿应下,借势告辞。

单小葵见状,也忙向刘氏行了一礼,跟着出来。

院中的仆从此时已走了一大半儿,只留二人的丫头在院中,东西各立作一团,两下离得远远的。

“大表嫂,明儿这时候,银子可有了么?”单小葵在林氏身后问道。

林氏豁然转身,胸中怒火恨意再也掩饰不住,冷冷地地瞪着她,冯妈妈赶忙上前赔笑着代为答道,“有了,明儿午时叫人送到表姑娘那里。”一面向碧月使了眼色,二人扶着林氏出院而去。

“青娘妹妹。”二姑娘自偏厅出来,走近看着她依旧红肿的眼皮,柔柔一笑,“今儿的事,我已都知道了,苦了妹妹了。”

单小葵强扯出一抹笑,“有二舅舅二舅母做主,我这会子也不苦了。二姐姐,我先回了,有话改日再说。”说着微施一礼,带着刘妈三人出了刘氏的院子。

“姑娘,表姑娘竟要出去另立门户!”娟儿望着主仆四人的背影感叹道。这句只是单纯的感叹,因太过惊讶而发出的感叹,并不要谁答话。

“是呵!”杜二姑娘感慨一叹,意味不明的一笑,“我不知她竟是打着这个盘算呢。”

莺儿皱眉道,“姑娘这话听着怎么象表姑娘老早就盘算着这事儿呢?”

杜二姑娘微微摇头,她也不知这盘算打得有多早,只是自那日买徐婆的院子时,心中才略微诧异。现在想想,那时,她急切想买下那宅子,必不全为自己喜欢,而是已有了盘算。

单小葵带着三人回到院中时,院中静悄无声。她一眼瞧见锁着的上房,“噗嗤”一声笑了,刘妈在那样的紧急的情况下,也不忘锁房门,可见她平时说的话还是有效的。

“姑娘,你在正房和二老爷二太太都说了些什么?”刘妈路上不好问,只隐约听自里头出来的人说,姑娘求着要出府另住,二老爷似也应下了。开了门,还没等单小葵坐下,就迫不及待的问起来。

单小葵揉了揉疼痛的膝盖,长长的笑叹一声,今儿这事,她受了委屈,也总算达到了目的。虽早先想着离了杜府,她一直在想,用什么样的方法出去。

白眉赤眼的要出去,两家必定顾着脸面不肯让她出去。若闹急了,惹恼了她们,知道自己想出去,反倒故意难为她,不让她出去,那时她又能如何?

她也想过和刘妈说,装作池州府来信来人接谁知她还没拿定主意,便出了这事儿。

今日虽也闹了一场,但理亏的不是她,顶多人只说她气性大,性子倔强,却恨不到她头上,也怪不到她头上。

因而她知道事情原委后,不顾落脚地还没选好,就往二老爷院中跑去了。

刘妈几个都惊得张大了嘴巴,“这么说,姑娘是早就存了要出府的心?”

单小葵笑点点头,“当然,她们那样待咱们,咱们住着什么意思?”

刘妈三人听她说要出府,心中即憧憬又害怕。憧憬是因在这里住着实在憋气,若有自己的家,那是何等的舒心?害怕则是这几人虽是奴仆也是在深宅大院住久了的,且无一技之长。如今世道虽清平,她四人只刘妈还能挡些事,余下的三个小丫头片子,将来如何过活?

虽有那些欠银,总也是有限的,就没花完的时候了?

单小葵将她们的神色看眼中,暂也不解说,见天将晌午,叫刘妈和兰香去拎饭,主仆四人草草用过午饭,单小葵叫刘妈来,笑道,“你去王姨娘那里把咱们的银子讨回来。”

刘妈已知这事是王姨娘撺掇的,闻听此言,眼中冒火,气咻咻地道,“姑娘放心,咱们即要出府住,哪里还管她们高不高兴的。我这就去讨!”说完磨拳捋袖的去了。

菊香看着刘妈的背影,有几分意动。单小葵想了下摆摆手,“行,你也去罢。只一样,出气可以,别闹大了。”她现在没什么权势,闹大了,她也罩住不她。

菊香却抿着嘴儿,摇了摇头,“我不去。我知道刘妈讨银子是主,没得去了倒坏了姑娘的事。”说完转身去了里室。

单小葵轻叹了一声,觉得今没能趁机哭逼着二老爷给菊香出出气,心中有些遗憾。

刘妈去了不久,便听见对面的院子高声嚷了几声,似是吵了起来。不过没几声,便又听不见了。又过了约一刻钟的样子,刘妈手里纂着一个旧手帕包,面有得色急匆匆的进来。

进门将那手帕包一举,笑道,“姑娘,看,讨回来了!她怕是知道了今儿的事将她扯了出来,不敢不还又说当年没借五十两,与我吵嚷,叫我几句话堵了个没词儿。”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单小葵笑着叫她把银子收起来,又和刘妈几个商议出了府,在哪里住。以单小葵的想法,出府便去徐婆那里,那院子中房子虽不多,东厢房好似是空着的,她们先暂住些日子,等那老两口回了池州府,那里就算是她们的家了。

菊香和兰香两个都高兴,说那里就好。刘妈却忧心,“那里荒郊野外的,家里只咱们这几个人,怎好长住?又没个院墙的,不妥当。”

这个单小葵原先也想过,低头思量了一回笑道,“咱们只管先投奔了去。反正手中有银子,到时不行的话,叫了工匠来,现垒院墙也使得。到时用青砖围墙一围,那便成了个小庄子了。”

刘妈还觉不好,觉得还是住在城里妥当些。

主仆四人议了半下午,也没议定,单小葵上午表演太过用力,有些疲倦,只得先去歇午觉,等睡醒再议不迟。

第二卷

第031章 新家安定

最终刘妈没拗过单小葵,从林氏那里讨来银子的第二日,单小葵便将她不多的行李收拾妥当,到杜二老爷院中辞行。

因这一闹,杜二老爷和刘氏都知她性子倔强,且是铁了心的要去,也没多留,不过说了些客套话,便放她出府去住。至于住在哪里,也只简单的问了问,表达了不太同意的意思,亦没强着她要如何。

倒是徐公和徐婆突见她坐着马车大包小包的过来,都吓了一跳。单小葵简略将事情说了说,笑着和徐婆打趣儿,说逃难投奔她来了。

徐婆心中怜惜她小小年纪无父无母,又无姊妹兄弟依靠,忙忙的要让出堂屋给她主仆四人住。单小葵和刘妈都连忙推让,本来,徐婆虽说了要卖屋,现今人还没走,她们就来了,已是打扰了,怎好占了主家的正室?

最终徐婆和徐公赶着将东厢房收拾出来,请这主仆四人住下。

能离了杜府,单小葵心中再畅快不过,便是住猪窝马棚也是甘愿的,何况,原就不是生在富贵人家,这样的环境也不是没住过。叫刘妈和菊香几个,帮着徐公徐婆收拾了半天,在东厢房先拾了简易的木板床,就安顿下来。

安顿好的次日,请徐家的帮工余春生和他的儿子赶着车去杜府,将她种的花花草草都拉来。正好,徐婆田中的菜蔬等都收了,田中空着,便紧着请余春生两口子帮着把花草直接种到田里。

徐婆的田计量有六亩多,对想以花草为生的单小葵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她带来的那点花草,按照理想的大田种植花木的要求,不过才种了二分多的田,余下的田地究竟种什么,自到徐婆这里,单小葵天天想。

徐公徐婆初听她要种花为生,又吓了一跳,都笑说,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没见过大田种花的,又是好奇,又是不放心。都劝她再好好想想,莫到头来,种出来的花没人买,岂不白费了功夫?白瞎了人工。

单小葵倒不怕没人买,如今她愁的是另一宗事儿。听徐公徐婆的口气,已可知大田种花现今的南京城还没有。若她种,这便是独一份,没有人竟争,可抢个先机。

但另一方面则说明,即没有大田种花的,她的花苗子便没去买。

大田种花,尤其是切花,要的就是以量取胜。拿百合来说,按前世教课书上说的,一亩均植一万二千株,这是科学的种植密度。这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只说百合这一项,现今的百合都是野生百合,花形完全没有前世的杂合百合好看,亦没有那么长的花期。

单小葵自打意识到这个问题,脸上的笑容便不见了,整日的发愁,究竟是种花儿?还是种什么?

若是种花,那么花苗子哪里去买?种花比不得种粮食和蔬菜,一年两季,或三季,当年种当年收的。

仍拿百合为例。若是成年的百合球,自然可以当年种当年收,但若没有充足的球茎,只能从百合种子开始培育。播下的种子,第一年只能长出小小的一个球芽,一般要两到三年,才能开花。

百合如此,月季也是这样,当年生的小苗,当年要做到大量开花是不现实的。

在她打算种值的花木中,只有菊花和芍药这两种草本花木,当年种下,当年可收。就连茉莉当年压的枝条,次年的苗弱,也只能开少量的花儿。

若是改种果树,其收益期就更长了,最起码要三五年以上才有收益!想到这儿,她又想起自己前世那个倾注了多少汗水和心血的果园子,整整五六年,每天都盼着早早地到盛果期,终于等到了,结果,她这个倒霉催的,就到这里来了

单小葵苦笑了一下,把种果树这个想法暂时抛到脑后。一时收益期太长,二来,以现下看来,果树的价格明显不如花木。

现今,花木仍属于有钱人家的玩好。因而现今的花木铺子,多喜种名花,一株普通的牡丹花,少则都要三五钱的银子,更别说极品的了。

虽然她打算种些普通的花草,但其收益,当是比种果树要高得多。

只是哪里去弄买小苗呢?

又一个深秋的早晨,单小葵吃过早饭,穿着刘妈刚刚改好的夹棉旧衣,低头走在田埂上苦思。

她倒不是没想过求助于旁人,至于这个旁人,也只有她认得的孟清菲兄妹了。可转念又想,这二人皆是世家子女,便是喜爱种花,必也是名贵的品种,且量都不大。求了怕也是白求。

“姑娘!”刘妈自院中走出来,远远看见单小葵一副苦恼模样,匆匆走近,笑劝道,“姑娘也莫太劳心了,人都道万事开头难,咱们留心访着,还真能不找到姑娘说的什么夜合球,芍药球的?”

单小葵回头笑笑,应了声好,心底却还是放不下。终是不甘心呐!

刘妈见状又笑道,“我方才和徐婆说闲话儿,听她说,她们家旁边的山上,倒是有许多野百合,姑娘若是真心想种这个,她回去叫她侄儿发动乡亲们挖些,都是山上的野花儿,本不值什么钱的,一株顶了天不过出五六个大钱的辛苦钱儿。虽达不到姑娘的要求,想来收个几百株还是可能的。今年几百株,姑娘再用那书上什么的压茎法儿分根,明年就是一千株”

单小葵含笑点点头。实在买不到小苗,就只能用这个方法了。

只是,她隐约记得,我国野生的百合多达五六十种,有药用的,也有食用的。花型有好有坏,也不知徐婆说的是哪一种。

不过,这话她没和刘妈说,心底却有些失落,这百合一项大约短时间内种不得了。不过,这件事倒分两面,即没有大量种植的,若她种好了,仍是头一份儿。

旭日东升,高过树梢,田间的雾气渐渐散开,深秋,秋收过后的田野往往会让人有一种奇特的心绪。格外的空旷,格外的苍茫,这苍茫对单小葵来说,并没有文人墨客那种离别深愁。反而有一种收获后的满足感并天高地旷的畅快感。

“刘妈,咱们今儿还有旁的事儿么?”在田间转了一大圈儿,单小葵在她刚种下的花田旁站定,看着在被晨雾浸得湿润翠绿的花苗问道。

“哎!我原只说,来徐婆这里住着,一应的物件儿都是现成的,不要再备什么呢。谁知和菊香几个认真议了议,倒有不少物件儿要重新添置。”刘妈在她身后笑着说道,“徐婆他们也不知什么时候走,所以,东厢房里还得再备几张床,天一里一里冷了,不能让姑娘睡那光木板儿,这是一宗事儿。已叫徐公帮着到旁边的余家头村找木匠,我想着床这物什,要打就打稍好一些的,就用杉木的吧?打好能用好些年头呢。再有就是被褥等物,这些也得加紧的做。还有棉衣裳,姑娘不是说,要选些农家合穿的料子现做么?再有就是日常的使用物件儿,也得添些。徐公徐婆两个过得太简了,家里好多物件儿,都用了多少年了,我想着咱们就趁着安家,添些新的。孟家姑娘和季家姑娘若是知道姑娘搬了来,怕也是要来玩的。自己简些不要紧,待客太寒酸了,看着也不象。”

刘妈一边说,单小葵一边含笑点头,“正是这理儿。我还怕您怕使银子,正想和您说呢。”

“嗨!”刘妈一摆手,笑得极是爽朗,“我也和菊香兰香那两个丫头说了,姑娘种这个花儿挣银子,我们还有些手艺,没事做做针线,虽不能挣大钱,贴补贴补家用还成。我就不信,咱们养不活自己!”

说着看着单小葵叹了口气,“只是日子清苦些,只好委屈姑娘了。”

“哪里有什么委屈?”单小葵一手抱了她的胳膊,拉着往院中走,“咱们来徐婆这里几日,哪一天不是舒舒服服,开开心心的?”

“嗯,我听姑娘的。”刘妈使劲儿点了点头,悄和单小葵笑道,“我呀,这几日心里还在琢磨,徐公和徐婆两个能靠这几亩田,过得也算平顺,听她说手里还赞了些银子,我们就不能?因这个,我就想,菊香和兰香两个丫头,我就托个大,当作自己的女儿,反正她们两个自小卖的死契,家人早把她们忘到哇爪国去了,到时候,给她们一人招一个踏实能干的好女婿,穷不打紧,只要正干,招到家里来,可不是两个壮劳力?到时,姑娘手中的银子,悄悄的再置些田产,一年哪怕再多翻出三四亩,积少成多,将来咱们还愁没好日子过?”

刘妈说着顿了一下,将单小葵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道,“这只是我的小见识。这些天,我见姑娘认真思量种花那营生,细想想,倒也觉得可行,将来许是能挣大钱的!有姑娘做后盾,我还怕什么?”

单小葵“噗嗤”一声笑了,夸她想得好,就该这么想!又悄和她说道,“菊香和兰香知道你算计她们两个,可是要和你恼的。”

“她们敢!”刘妈瞪了一眼,自己撑不住,也笑了,感叹道,“我是真为她们两个好,也为着她们两个能守着姑娘,可不是和那黑心烂肺的一般,把她们两个往火坑里推!”

二人一路说着闲话儿到了院门口儿,单小葵打住话头道,“那咱们今儿就进城逛逛,徐公不是说南城有一个花市么,我正好去瞧瞧,有什么没有什么的,自己心里有个数儿,强过在家里闷着头想。你方才说的那些东西,也正好一道儿进城买了。”

“好!”刘妈顿也没顿,就应下了,进了院子,和徐公徐婆说了想进城的事儿,这二人正在家中无事,也说去城中走一走散散心,徐公正好要去余家头村找木匠,就正好和春生的大儿说了,叫他赶了自家的牛车来,送她们进城。

第032章 万事开头难

南京城做为陪都,其繁华不在北京都城之下。主街有长安街、大通街、大市街、大中街、三山街等二十余条大街,纵横交错,贯通全城。将南京城一分为四,东部为皇宫官署区世家大户区,南部则为手工商业区和居民区,西北则城防仓储区。

城东部大中桥以东,南至正阳门,北至太平门,是太祖定都时的皇城和宫城所在。城南一带为南唐至宋元以来的旧金陵城范围,自六朝以来就是人烟稠密、百货云集之地。本朝此时仍然是主要的工商业区和居民区。城西北自鼓楼起直到石城门、定淮门、仪凤门和金川门一带,濒临长江,丘陵起伏,利于防守,因此被辟为主要的城防区。

南京城的手工业极发达,据说聚居在城南的就有十多万手工业者,全城共有一百多个行业,特别是丝织、造船、印刷、建筑等,各个行当都兴旺至极。

特别是丝织业,南京、北京各设置内外织染局,内局以充上供,专供皇室所需丝织品,外局以备公用,生产官府用的各种锦缎、素缎、绫、罗、纱、绢等。南京司礼太监主管的“神帛堂”就设在城南,专门织造帝后使用的袍服。

由于这些行业的发达,城南与东城是截然不同的两番气象。东城主街多文雅铺面,如书铺,纸铺,笔铺,墨铺。而此处,则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的集市居多。

有菜市,鱼市,米市,油市。单小葵听徐公口中侃侃而谈,心中早已意动不已。坐在车上,看着路两旁不时闪过的各色匾额,诸如“紬绒老店”,“布庄发兑”、“粮食豆谷老行”、“铜锡老店”、“京式小刀”、“上细官窑名瓷”等,目不瑕接。

刘妈和菊香三个,今儿主要是置买布匹棉花,锅碗瓢盆,针头线脑等物,单小葵也难得自由自在的出来转转,陪着她们津津有味儿地这家转转,那家瞧瞧。

等她们置买齐东西,已到中午。单小葵几人,找个间小食店,简略用了午饭,这才往花市去。

说是花市,其实不过是花木铺子集中的一条街道而已。不但有花,鸟鱼虫之类的玩物也应有尽有。

不过,如今这时节,百花皆败,花市显得有些冷清,虽有些卖菊花的,其花已显败象。倒是许多店铺门口都摆着各色的盆景,仍旧青翠浓绿。形态或呈倒飞之势,或枝干虬结,枝干老枯,叶片鲜绿如枯木逢春。又或根衔拳石,叶顶如云的松柏等。

徐公徐婆上午都逛累了,自坐在车上,停在路边儿歇着,单小葵带着刘妈三人进了花市,先从最头的一家逛起。单小葵是带着目的来的,已憋了一上午,这会儿也无心瞧其它的,进去便问有无花苗子。

一个青衣黑帽小伙计迎上来,听见她问,拧了一下眉头,才笑着问道,“敢问姑娘要什么样的花苗子?是咱们这里菊花有金鹤翎,深黄色千叶,还有银鹤翎,白色千叶。金芍药,深黄色千叶,银宝相,白色千叶。金西施,白西施,蜡瓣西施还有粉牡丹,红牡丹,紫牡丹二色牡丹,大红艳紫色千叶。黑苏桃,花紫黑色”

小伙计如珠连炮般,念出长长的一串花名儿,单小葵听得直笑,这些各种名色,她是不会分的,也没必要分得这么细,花对她来说,不是用来赏的,只是用来挣钱的。

微笑着摇头,“都不是。小哥儿,我想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夜合月季小苗,要两年生以上的,嗯,菊花也要,还有芍药也要。品种只要极普通的,但是需要的数量大些。”

“要多少?”小伙计眼含疑惑地打量着单小葵。

“嗯,每样一万株!”单小葵虽早已猜,也许没有,可不问问不甘心呐!

“一万株?!”小伙计顿时瞪大了双眸,看向单小葵的目光瞬间转冷,拂袖冷声道,“你这姑娘不是成心买花,我看是成心拆我们的台呢!”

“咦,你怎么说话的?”菊香把眼一瞪,上前一步说道,“我们姑娘诚心诚意来买花,怎么就拆你们的台了?”

“有你们这样买花的么?!”小伙计脸上染上恼色,冲着菊香瞪眼睛。

单小葵忙把菊香拉了一下,含笑上前,缓声道,“小哥儿,你莫恼。我们确是来买花的,不过,我们不懂行,哪里说得不对,你给指出来,何必生气!”

小伙计见她笑得诚恳坦荡,倒也真不象是来找事地,伸手抓了抓头,得了台阶也就顺势下了,也换作一副笑脸儿,“姑娘一开口要这么多花苗子,哪家庄子会有?况,不是我小瞧姑娘,那些叫得出名色的种类,一盆少说也要二钱的银子,这一万株是多少?你每样一万株,共是五六万株的苗子,这得多少钱儿?再说,任是谁家再大的园子,也不备这么多小苗的,一是没用处,二来,是没那工夫,三么,便是有,都卖给你,我们明年卖什么?”

他没说完,单小葵已懂了,还是她担心的问题。想了想又问道,“小哥儿,若是不买成盆的花儿,只买花菊花根苗儿和芍药根茎,这一份要多少银子?”

小伙计拧眉想了想,半晌道,“我们只卖成盆地,从来没卖过花根子。”说着又奇怪地撇了单小葵一眼,“说句不中听的话儿,便是有花根子,都怕旁人抢了先机呢,谁肯卖给你?您呐,去旁家看看罢!”说罢,自往铺子里头去了。那里头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侧耳听着这边的话儿,但一直没起身的意思。

单小葵明白了,也不再问,笑着告了罪,带着菊香三个出来,望着湛蓝的天空,轻轻地吁了口气儿。有些挫败。

“姑娘,咱们才瞧了一家,再去里面问问。”刘妈赶忙安慰她道。

“是啊,姑娘,咱们再瞧瞧去。”兰香也赶忙说道,“这花市这么多家儿呢,他们家不卖,总有人家卖的。咱们一家少买些,几家合在一处,不就有了?”

单小葵点点头,心底其实已在另作打算了,切花还是要种,但可能要慢慢的,悠着些来了。便是能凑够数量,这些花苗子得多少钱儿?积少成多,她只有那么点傍身的银子,可没魄力一下子全投进去。

几人下了台阶,往花市里面走,有前头一家的兜头冷水,看上去一般的门脸儿,单小葵也没进去的欲望了。

逛至中间一间宽大门面的铺子时,瞧见那家门口摆着的各色菊花,大如绣球,有的才刚开放,有的则还打着花苞,如初菊初绽时的模样,一株株极精神抖擞摆在门外。与其它铺子里的菊花相比,一个似豆蔻少女般,鲜活挺立;一个则如姿色将暮的妇人,老态败势尽显。两下相比,好坏立现。

单小葵记得《菊谱》中曾说,但凡控制花木早开或者迟开之法,皆由温度而控制。简而言之,有花喜暖者,若想让它提前开放,就置暖房中加温。若想延后开放,便置比常温寒冷的地方。

菊花与旁花不同,它喜寒。也就是说,若想让菊花延迟开放,必得给它提前加温,一直提供一个温暖的环境,等到旁人家的菊花败时,这些再上市。

物以稀为贵,自然有利可图。

单小葵看那菊花团团簇簇,重瓣如绣球,或垂丝如金钩。有纯白色,正黄,紫红,亦有少数稀有的正红色。叶片凝绿,着实喜人,不觉抬头望匾额,见上面写着“彭记花木”四个大字。

又见铺门两侧,菊花之内,置方着大小不一的各种盆景。较之方才见到的,虽品种大同小异,却比那些显得茂盛葳蕤,且韵味儿独到。

多数是松柏盆栽,亦有虎刺,凤尾竹,石竹。

其中有一盆高约二尺,冠宽亦约二尺的金橘,叶如绿腊,橘子金黄,说不上多好看,单小葵无奈地笑起来——她心中才刚转一个念头,又有人抢先了。

这间彭记花木铺子比方才那间大得多,是三间的开门儿。里面亦没有隔断,用木板制成五层递进的木架,两两相靠,上面一层层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花木。

大多数都是盆栽,小的只有五寸来长,三四寸宽,高亦是五六寸,里面填着精巧的山石,绿苔幽幽,小巧可爱。大的,则有人高,山石嶙峋,那山石顶上,用人工凿出小坑来,上面种着微型的松柏等树,亦有文竹。半山腰上,还有手指大小的小人儿泥象,或在茅舍前劳作,或背扛着樵木,正做下山状,面目悠然自得,神态惟妙惟肖。

看起来,倒象是缩小版的山头。

正看着,自里出来个年约三十来岁的青衣男子,双手背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带着几分探究,并没有上前迎客的意思。

单小葵看看自己的衣裳,今儿出门特意换了在杜府新做的呢,不差呀!不过,看他略带傲慢的样子,再看这家的宽大门面,便知是个有实力的商户,想打退堂鼓,却又不甘心,硬着头皮问了问,果然就臊了一鼻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