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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清风镇的路倒是极顺,一路皆是平坦的土路,隆冬的早晨路上行人极少,余二郎将牛车赶得飞快。及至到家家户户烟囱中冒起白烟时,她们已到了石至镇。

寻了一处早饭馆,胡乱用了早饭后,复又自石至镇沿官道向南而去,南行约有两三里,又向西拐。

这段路因少有车马行走,却是极差。路面上大大小小的土坑,差点把单小葵刚吃下不久的早饭给颠出来。大眼嫂瞧她东倒西歪,皱眉苦脸的样子,内疚地笑道,“倒是我叫姑娘受罪了。我呀,原是听姑娘说那夜合如何如何好。又如何寻不来,也是替姑娘着急。表弟和弟媳来家,我们当闲话儿说起来,我那弟弟便说了这么个事儿。我想,若是没消息,帮不上忙就罢了,即得了消息,倒不好不和姑娘说。况我常听他们说起那山。真个儿比方才石至镇的那山好”

“您这话就外道了。”单小葵紧了紧盖在身上的被子,坐直身子笑道,“本是为我好的事儿,偏我自己个儿竟忘了。今儿不管成不成,都要谢您呢。”

“谢不谢的。我可不敢当。我呀,也不是图姑娘这个。不过是瞧着你小小年纪。掌家立业的,不容易罢了。”大眼嫂感慨一叹。望着她被寒风吹红的脸儿,半晌,又是一叹,“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以我看,没爹没娘的孩子更是惹人疼。我家铁柱儿,自小没吃过苦,你瞧他,整日家的只顾着玩,什么事儿都不知。姑娘只比他大两岁多,一个人就撑起这么大的家业。余家头村的人呐,说起姑娘来,都竖大拇指呢!”

单小葵受之有愧,赶忙笑着将话岔开,说起那户人家来。

二人一路闲话着,倒不觉得这路有多难走了,时间过得也快。只是天色依旧阴沉,瞧不出时辰,单小葵只得和大眼嫂闲话起余家头村的各种八卦,几乎快没话儿说的时候,那个镇子终于到了。

“柳姑娘,你瞧,那边的山大约就是这韩家的。”大眼嫂指着西南方山一溜几座缓山坡道。

单小葵顺势望过去,见那山势缓平,自山脚下起到半山腰之上,一株株茶树被修成蘑菇形,一行一行的排列的极是整齐。山与山之间也是缓坡相连,起伏有致。山间小道儿婉然而上,清晰可见。

不觉点头笑道,“这茶山收拾得倒极好。”

“是好呢。不过和咱们家的比起来,差得远着呢!”菊香遥望着那边儿,声音充满了自豪,和对眼前这几个小山头的轻视。

单小葵不觉一怔,是了,她怎么忘了这一茬儿了,自己家原先也是大商贾呢。柳家还没倒时,菊香兰香已快十岁了,自然记得,她倒是将这些忘得干干净净了。

正想着,突听斜里传来重重的一声冷哼,极度不屑。

单小葵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转头,只见自那山坡下的小道上不知何时来了一行人。打头是一位中年男子,身着赭石色绵缎长袍,后面是一顶小轿,轿侧跟着四五个长工模样的人。

方才那声音似是打头这男子发出来的。他正用极为不屑的目光打量自己一行。单小葵今儿就是普通的农家装扮,菊香兰香亦如此,大眼嫂和余二郎更不用说了。还有这牛车和充满乡村气息的碎花被子,一切的一切都说明,她们是再普通不过的乡下人,说出这样的话自然要招人嗤笑的。

便也没作声。

倒是大眼嫂盯着那几长工瞧了两眼,突然试探着叫了一声,“小峰?”

那轿子旁的长工原本垂首而立,其中一人闻声抬头,看见大眼嫂眼睛一亮,身子刚一动,便立时又顿住脚儿,向方才说话那人看了看,又往这边眨了眨眼睛,再以目光向轿子里示意。

大眼嫂明了,这轿子里坐的怕是韩家的家主,遂也息了声。

为首的中年男子斜了她们几眼,又轻哼一声,转身向那几个长工说道。“从今儿起,短工一个不得缺席,将离地一尺的枝条全部剪去,留下一枝,我拿你们试问!”

那几个长工连忙齐声应是。

“剪下的枝条不得留在山上,悉数运下来,堆在山下烧了。”中年男子气哼哼地吩咐道,说着指着其中的一个年岁略大的汉子道。“来年开春,若这虫害还控不住,到时,是个什么光景,你自想去罢!”

那汉子连忙唯唯诺诺的应下。

“文叔!”轿子里传来一声轻而无奈的呼唤,接着静了片刻,里面的又有温和的声音传来。“罢了,虫害乃是天灾,怎能怪他们!”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中年男子闻得这一声,神情立时缓了下来,连忙走到轿子边儿,恭声道。“少爷,这些滑贼,不可纵了他们!早先少爷已交待过叫他们剪枝割草灭虫卵,他们仗着少爷好性子,一个个偷奸耍滑的”

单小葵隐隐有些明白了,只是这茶树到底生了虫害,要剪枝灭卵呢?她皱着眉头,在脑海中搜寻着。她虽离开学校那么些年。因她从事本行,那些知识倒也没全还给老师,想了一会儿,隐隐想到一个可能。

刚才那中年男子虽有些可恶,这家的少爷倒象是不错的。何况自己还有求与他。倒巧了!!!

她轻咳一声,笑着问道。“敢问贵府的茶树可是生了一种叫黑毒蛾的虫害?”

那位文叔听了一怔,四下看看。见人皆是望他,才知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只是这个名字他却没听过,不觉拧了眉头,语气有些不善,“什么黑毒蛾?”

单小葵心下撇嘴儿,继续笑着解释道,“就是一种蛾子,冬日产卵在枝条和枯草上,来年孵化成毛虫,专吃茶树叶片,严重时能把整棵茶树的叶片和嫩梢都吃光。嗯若是人触到毛虫,还会红肿痛痒。”她边想边说,说得极慢,虽然有些印象,但时间太久远了,她记不很清楚,只能形容到这个程度。

“正是这种病!”不等文叔开口,大眼嫂的表弟连忙接话道,惊喜问道,“这位便是柳姑娘吧?您可知这虫怎样防治?”

他这一问,众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到单小葵身上。大眼嫂和菊香兰香三个也惊讶的望着她。

单小葵见那青顶小轿的轿帘似乎动了一下,心中暗道有门儿!轻咳了一声笑道,“倒是略知一二。”

文叔又一声冷哼,似是不信她一个乡下小丫头片子,能知道什么?却也没出言相讥。

“方才这位管事说的法子便极好。”单小葵继续说,不过,她这话一出口,却让方才那几个长工的满脸期翼顿时变成一脸的失望。单小葵笑了笑,又继续道,“不过还有另一个法子,也可杀虫卵。”

说着,她顿了一顿,向文叔笑道,“您方才所说的法子,只可杀那些附着在枝条和枯草上的。虽这种蛾子的习性大致如此,却还会有一小部分虫卵产在别处,人眼很难看见,故而明年这虫害只能略略减轻些罢了。嗯”

她又顿了顿,在脑海中思索可杀虫的天然农药,想了半晌,却没有十分对症的,不过,她自己倒结合以往的经验,独创了一个。抬着接着说道,“将苦参草熬浓汁,制一些木制的洒药桶,对茶树进行喷洒”这是苦参中含有一种碱类,专杀这种虫子。

只是她又怕苦参碱的浓度不够,杀不死虫卵,想了想,又接着说道,“若如此,明年还有虫害,还可用闹羊花,或者蓖麻叶磨碎后,掺水喷洒,可杀幼虫!”

她本是临时起意,也想不起来太多,不过,在农药缺失的古代,怕也只有这些可用了。

“哦~~~”文叔诧异挑眉,似信不信的看着单小葵。说信罢,一个乡下小丫片子,怎知道这些?连他种了这么些年茶,听也没听过说这种法子。若说不信罢,看她说得煞有介事,倒也不象信口胡说。正思虑间,轿间传来一声温和轻笑,“这位姑娘莫非也通药理?”

“不通。”单小葵含笑回道,说着撇了菊香兰香一眼,二人正呆呆的望着她,满目不解。单小葵暗自一笑,也不理会,目光又投向那顶小轿,“只是我家原先也曾有过几座茶山,祖上世代种茶,这是我柳家自行研制的秘法”

菊香兰香两个面面相觑,柳家何曾有过这样的秘法,她们竟半点不知。莫不是因她们年纪小,不叫她们知道?疑惑看向单小葵。

“呵呵”轿中传来一阵轻笑,年轻而温和的声音又传出来,赞叹道,“好法子。闹羊花与蓖麻叶皆含剧毒,却从没有人想过用此法杀虫”

说着,那紧闭的轿帘挑开一条缝隙。

单小葵对这轿中人十分好奇,不为别的,只因说了这么久的话,他竟一直缩在轿中不出。又不是女子怕人瞧了去,可听声音又不似是那等傲慢之人,因而,这轿帘一动,她的眼睛便如探灯一般,明晃晃的向那边照去。

天色依旧阴沉,透过半开的轿帘缝隙,单小葵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男子,他端端坐着,半边身子阴在暗影里,黑发与轿中的黑暗融为一体。

那张脸蒙蒙胧胧的,瞧不甚真切。但只这不甚清晰一眼,让单小葵微微吃了一惊,那张脸,那剑眉星眸的面容,竟然比孟子然还要俊美两分。

这么说也甚不恰当。应该说,这人的俊是真正温和的,象一块温润的和田玉。而孟子然,虽看着也温和,但他却象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时不时的会让感到一种离世的孤寂感。

单小葵心中评判着,目光上下打量轿中当她的目光顺势而下,触及他放在轿板上的双腿时,一阵风吹过,左边一只裤管好象随风动了一下,轻飘飘的,让人的心中不由一紧。

那腿

☆、第057章 清风镇(下)

一瞬间的愣神儿,单小葵确认那人的左腿确实空荡荡的,赶忙移开目光,以免叫人发现了,倒觉自己没礼貌。只是心中惋惜,好一个人才风流的人物,怎的就她被眼前这宗事儿占了心神,竟忘了接话。

一时间,气氛静默下来,有些难耐。重新肆虐起来的,北风呼呼的刮过,吹得路边的荒草“呼啦啦”作响。

“姑娘”菊香在她身后轻轻叫了一声。

单小葵登时回神,赶忙补救般的热切笑道,“我并不懂什么毒不毒的,不过是家传的方子罢了。不过,这个也只是我听来地,至于杀虫效果如何,却未亲见,韩公子若认为这法子好,明年不妨一试。”

那位韩公子坐在轿中,由暗处看向亮处,将她的神情悉数收在眼底,不动声色地垂眸往下瞧了瞧,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明道不明的情绪,复又笑起来,笑容仍是那般温和,点头,“好。多谢柳姑娘热心相助。”说着转头看向文叔,笑道,“今儿倒巧了,我们正愁着,便巧遇柳姑娘。”

“哎,少爷说的得。”文叔不妨他突然挑了帘子,正愣神之际,听得这话,赶忙笑着上前,躬身向单小葵道谢。

单小葵忙还了一礼,看了看大眼嫂,见她满目期翼正望自己,心想,即来求人,也不须作态,即碰上了,借机说说也好,省得再求大眼嫂的姨丈帮着引荐了。

又含笑冲着轿子施了一礼,“实不相瞒,我们今儿来清风镇,是专程到贵府的。”

“哦?”韩公子和文叔都诧异挑了眉。文叔疑惑地将单小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不知姑娘所求何事?”方才她说其家亦是种茶。莫不因茶的生意?文叔一瞬的念头闪过,又觉不象。她这样哪里象个家中有茶山的千金小姐?

况那些种除虫之法,他听所未闻,即有独家秘方,必然家境极好的罢文叔眉头不由的眉起来。

“是这样的”单小葵却以为他不耐烦,赶忙笑着将事情的来拢去脉说了一遍儿。

“夜合?”文叔和韩公子又是一怔。十分诧异,“姑娘要它何用?这些夜合并非可食用的一类”

“不是食用的更好。”单小葵看二人面色,倒不象十分不愿。又听得这么一个好消息,连忙笑道,“不知韩公子可能卖些夜合球给我?”

那位韩少爷并未直接回答,顿了片刻,反倒若有所指地说道,“柳姑娘好活的心思!”

单小葵知道他是指自己方才抢无示好之事,也不否认。只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

“不知柳姑娘需要多少?”文叔见自家少爷似有许可之意,试探着问道。

“自然是越多越好。”现在可不是客气的时候,一路上听大眼嫂的形容,说这里的夜合花极好看,植株也高大。当属花形比较好一种。若能弄到足够的夜合球,她想做的切花生意,才算名符其实。若不然,只靠那些没嫁接改良的月季和菊花,另不过数百株的芍药,哪里能当得起这个名头?

说完又觉不妥,又补了一句,“不过。也要看贵府能卖多少。”

“呵呵”韩少爷坐在轿中一笑,抬头看了看天色,铅云暗沉,一场风雪眼看就要来了,略顿了片刻。看向单小葵等人道,“柳姑娘所求也并非难事。不过,此处叙话不便。今儿正好得柳姑娘慷慨相助,不若先到寒舍坐坐,余下的事,到府中详谈如何?”

文叔不由一怔,豁然转头,满眼不可置信。自十来年前他们搬到这清风镇上,从未有外人踏进韩家一步,便是那些长工掌柜,他也极少见,今儿这是

正想着,脖子上突地一凉,他抬头往上瞧,只天空中已飘起细如鹅绒的轻薄雪花来,淡淡的,似有若无,北风似乎又凛冽一些,忙顺着他的话笑道,“少爷说得极是,柳姑娘,咱们有事府中谈,如何?”

单小葵也知这件事儿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好的,即落了雪,今儿也不知能不能回去,即来了,总要有个说法才成。况自己可算是帮了他的大忙,吃一顿饭,再讨个卖夜合球的人情,两项加起来,她私以为也不为过的。遂不客气地点点头,笑道,“如此就叨扰了。”

韩家就在镇子南,一入镇子行不多久便到了。单小葵立在这家门前往里张望,外观和自已新盖的宅倒不差什么,青砖院墙,黑油漆门儿,两只黄铜门环看起来有些黯淡无光,想来是有些年头了。

院中结构也和她的院子差不多,都是常见的四合院式,不过,韩家的院子是两进的罢了。

家的仆从也少,自她们进来,从大门到二门,一共只见过四五个仆从。不但人少,他们说话行事亦小心翼翼,生怕声音大了惊吓了谁似的。

阴沉天色中,风呼呼掠过树梢,使得整个韩府就象一座无人居住的宅院。单小葵心头不由的跟着压抑起来。

静,寂静,空旷无人的寂静。偷偷看看菊香兰香,也是一脸的肃穆,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见她望来,两人同时挤出一抹苦笑,眨了眨眼睛。

单小葵笑了笑。进了二门,前头迎来两个丫头,并两个媳妇子,四人的衣裳颜色终于为有些晦暗的韩府添了一丝鲜亮之色。听着丫头媳妇子们轻声缓语的见礼,那位已知姓韩名琢堂,字韫玉的韩少爷亦以同样的音调,温和吩咐午饭事宜,单小葵终于知道,这一府下人大气不敢出的样子来源于何处了。

不由微微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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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眼嫂倒没跟着单小葵一行来韩家,而是随她表弟回了家。她的娘家就在余家头村附近,她这姨娘却嫁得远,虽三十来里的路听着不算什么,平时走动起来,当真不方便。

因而她姨娘见了她格外高兴,忙着叫儿媳重新烧火现做午饭,又叫孙子赶着去打酒。大眼嫂忙阻拦道,“姨娘,你莫忙,我是不得久坐的。方才和柳姑娘分开时,她还说,到韩家用饭不过是为了说那夜合球的事儿,说完了,简略用些饭就回来,能赶回去,今儿必定得赶回去。”

“恁样急?”老太太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又往外头瞧了瞧,雪花落得愈发密了,断然摆手道,“今儿说啥也不能回去,三十里的路,又是大年根下,冻坏了,可是好顽的?!”

“柳家只剩下一个刘妈,我们若不回去,不晓得她在家里急成什么样子呢。”大眼嫂说了一句,探头往外瞧,见雪果然下得急,墙角已显出一小片薄白来,又改口说,那看看再说,若真是不停,便就住一晚。

老太太这才满意,急忙忙的去拾客房。大眼嫂到厨房帮着弟媳搭手做饭。不由的就说起韩琢堂来,她弟媳叹道,“我是没见过那人,听爹说,人长得是极好的,可怜那腿了。”

“是呢。我心里正疑惑呢。”大眼嫂也甚惋惜,又好奇,“他那腿到底怎么了?”

“不大清楚。”阿峰媳妇摇头,“只听咱爹说起过,这残疾可不是自小的就有的。好似是他们家得罪了什么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弄得断了一条腿。”

说着,她叹息一声,往灶里填了一把柴,“有人说呀,若不是遇到个游医,把下面的腿给截去了,他这命保不保得住还难说呢。”

“咝!”大眼嫂不觉倒吸了口冷气,惊讶问道,“那腿是叫郎中给弄掉的?”

“人都这么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谁也不知。他们家自到这镇上,只那个文叔支撑着门庭,那位少爷极少露面呢!”

大眼嫂方才虽没瞧得十分真切,也在那轿帘挑开的时候,狠往里瞧了两眼,听那声音,看那面目,度那气派,真个儿是个最最上等的人才。惋惜得直叹息。

“谁说不是呢,知道的没一个不说可惜的。”阿峰媳妇也叹息,起身往锅里倒油。

“要说可惜呀,今儿我陪着来的柳姑娘也是个让人可惜可叹可疼的。”大眼嫂坐下接替她烧火,“模样生得好,小小年纪心里又有算计,若是家业不倒,爹娘不死,谁有她的日子好过?最是个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你瞧,这不是老天作弄人么,好好的家业,说散说就散了,投奔到舅舅家,又受不尽的委屈”

二人絮絮叨叨地说闲话,重新做了饭菜,端到堂屋,大眼嫂吃着,她弟媳仍然陪着拉家常。自单小葵身上说了开去,叙了半日,说到她如今折腾的种花种草的事儿,阿峰媳妇替她倒了热茶,递过去问,“那个柳姑娘真个胆子大,都种了那东西,来年卖不出去,可不是全赔了?”

“嗨!”大眼嫂伸手接来,呷了一口,摆手笑道,“以我看,她主意正着呢,必赔不了。虽她和人说,不过是试一试。我却瞧得真真的,她心里呀,没有十分的成算,也有八分!”

“我不信!她再能耐,不过是个小孩子家家罢了。”

“那你就等着瞧,我的话再不错的!”大眼嫂呵呵一笑,端起茶碗吃茶,刚吃了一口,就听院外似有人敲门儿,接着菊香的声音传来。

她不觉一怔,站起身子,“哟,事情这样快就办完了?”说着,挑帘迎了出去。

☆、第058章 新年(上)

单小葵今儿这大半日的寒风没白喝,运气也好,原本没抱什么希望的事儿,竟然轻轻松松的就成了。到了韩府,单小葵将她的意图说明,那位韩少爷看似是个好说话的,顿都没顿一下便点头应了。

倒是那位文叔详细问了问,她要多少,准备何时开挖的话。单小葵有心说要万株,也怕人家山头没有那般多,只得说,等明年开了春,谴人来挖,在韩家许可的范围内,能挖多少是多少。

至于价钱儿,他们提也没提。单小葵也不知一株价值几何,再有心中挂着要回家,一时也没细谈,只说价钱等来年开挖时,再详细商谈。

韩琢堂似乎对这些并不甚上心,依旧是文叔代为应下。

谈完事儿,单小葵便匆匆的告辞。因是第一次来,再加阴沉冬日,这个寂静无声的韩府给她的感觉,并不是很舒服。他主仆二人客套了一番,将人送了出来。

细小的雪花一会儿密,一会缓的,飘飘洒洒,并没有加大的势头。和大眼嫂商议了一回,她们还是决定冒雪回去,按往常经验,冬天里的头一场,一般不会下得太大。

果然,她们的推断还是不错的,直到赶到天黑到家时,那雪依旧不温不火地。

“哎哟,我的娘,终是回来了!”刘妈早在家里等得心急如焚,听到院外动静,一溜小跑出来,“姑娘,冻坏了吧?”

“没事呢,刘妈。”单小葵自被子里探出头,“多亏大眼嫂的姨娘又抱了两床薄被子给我们。您摸摸,我手暖和着呢。”

刘妈依旧握了她的手。果然只是微凉,再看她身上脸上并无寒气,只是鼻尖冻得红通通的。再看大眼嫂和菊香兰香三个,倒都无碍。只是余二郎就没她们四人幸运了,一张脸冻得通红,身上的棉袄子也自肩头显了一大片。

“二郎,快进屋烤火。”刘妈赶忙招呼道。闻讯赶来的余春生连忙把牛车接过来,拉到西院儿自去卸车。

“姑娘。今儿去了咋样?人肯不肯卖给咱们?”送走大眼嫂,刘妈进屋,先拿小手炉来让她取暖,又拿干净的新鞋让她换,末了倒了三杯热茶,递给单小葵一杯,一边问。

单小葵和菊香兰香三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将今儿的遭遇说了。菊香笑道,“还是多亏了姑娘。若不是我们遇巧了,碰上韩府治什么虫害,这事儿再不能成的。”

“可不是。那个文叔不象是个好说话儿的。”兰香也同意。

刘妈疑惑看着单小葵,“姑娘说的治虫害的法子,可是真是老爷夫人告诉你的?”

单小葵摇头。“才不是。我骗他们呢!是我从书上瞧的。”

“书上?”刘妈似信不信,若是书上有,人家自家种茶的,岂有不知道的?

单小葵顺口编道,“孟大哥那里的藏书多是市面上没有的,这样的书,在书局可买不着!他们不知道也不足为怪。”

这倒也说得通!刘妈瞬间就将这件事儿抛在脑后,忙忙的去整治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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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腊八后。年味愈发的浓了。那一块场雪,只下了薄薄的一层,便停了,只是天色依旧阴沉得很,春生嫂子和刘妈都说。后头必有一场大雪。

不过下不下大雪,单小葵已丝毫不关心了。她整日窝在房间里。或者练练字,或者练习笛子。自得其乐。前世虽是自学成材,到底吹了那么些年,熟能生巧。

几日连阴天过去,天空果然下起鹅毛大雪来,雪花扯棉絮一般自天空,密密落下,不到一个时辰,整个郊野便成了无垠的洁白世界。

立在自家院外,往四野张望,当真是“千山鸟飞绝,万里人踪灭。”

那空旷无垠的雪白更助涨了她的笛兴,不过十来日,她已开始试着吹奏一些欢快的小调。

刘妈端着干净的柳编大簸箩挑帘进来,向坐在坑上摇头晃脑吹得不亦乐的单小葵笑道,“姑娘真聪明,一学就会。吹得真好听,这叫什么曲子?”

“这曲名字就叫‘新年好’!”单小葵笑着放了笛子,拿在手中把玩。这根笛子的音色倒比她早先买过的最最贵的一只三百来块的,音色更通透明快。以古代和现代工艺的差距,如此好的笛子,想来价值不菲。

孟子然倒是大手笔!

“怪不得这样热闹喜庆。”刘妈笑着赞了一句,将大簸箩放在当门的八仙桌上,里面是些干豆角之类的。

单小葵放下笛子下了塌,依着桌子坐下,“刘妈,咱们过年的礼备得如何了?”

“都快好了。”刘妈笑边挑那干菜,边说道,“按姑娘说的,孟府和季府两家是一样的,这是上等礼。彭府和韩府是一样的,这是按生意上的礼节,不过每家六色家常礼,或茶,或点心,或酒水,是个意思罢了。至于大眼嫂等余家头村的三四家,咱们就按乡村里的礼节,她们若来呢,咱们就回礼;若不来,必是人家不愿,或者惜钱财,不想走动,咱们也入乡随俗就好。只是”

说着,她停了手,望着单小葵,皱眉道,“杜府那边走不走呢?不去吧,娘舅可是最最正经的亲戚。若去吧,倒显得咱们上赶着巴结似的。不说早先少奶奶那宗事儿,就是后来您说的二姑娘那事儿,姑娘即不想沾惹,这回一去,她若再磨姑娘,姑娘怎么应对呢?”

单小葵实则也好奇二姑娘的事儿后来如何了,只是季妍和孟清菲这两个丫头,总不见来,不知是不是因孟清菲和季云翼还在闹别扭。

杜府她是不想去走的。虽离开时说了那话,不过是个借口,且暂时不想和杜府闹得太僵罢了。如今季孟两府都走,偏季府和杜府的关系又近,没亲没故的反倒去了,正经亲戚家反而不去。若这些人家在一块说起嘴来,倒是她的理亏。

想了一会儿,不甘心的说,“那就按季孟两府的备着罢,等到了跟前儿再说。”说着,她又想到折在大太太陶氏和大老爷手中的银子,那可是几万两呢,心疼致极。

不甘心的和刘妈说道,“当年替爹娘走门路的银子,只有大老爷和大太太知情么?还有哪个知道的?”

刘妈不妨她突然问起这个,先是一怔,下意识摇头,“没哪个。”说着又偏头一想,“自咱们家拉来多少银子二老爷必定知道,大少爷也知。老太太跟前的大丫头必也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