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菲和孟子然二人脸色突地一变,孟清菲慌忙起身,手忙脚乱的拿了披风,嘴里嘟哝埋怨道,“祖父必定又是不听人劝说,好好的非要外出透风,他那病,是见不得天寒的”

单小葵忙帮着她系上披风,见孟子然眉头不展,又宽慰了几句,送兄妹二人出门。

望着他们的马车消失在风雪中,才转身回了屋子。刘妈望着桌上的一大包东西,笑了笑,又重新给单小葵倒了茶新茶,递在她手中,依旧坐下做被子,顺便说闲话儿,“孟姑娘这回看着倒似比以往更开朗了些。”

“确是。”单小葵想到孟清菲眉眼,笑微微地点头,“可见带她出去走走,是有好些的。外头天高地阔的,人这心里头不觉就开朗了。”

边与刘妈几人说闲话儿,边将孟清菲与她带的东西,一一把玩。顺便挑了几样新鲜的,留给菊香兰香做嫁妆。

各地规矩不大一样,有的地方是进了腊月便不能动针线,南京城郊这一带却是到了小年。因此,小年的头一天,刘妈几个便将做被子的家伙式收起来,好等来年过了正月初八再开工。

新年到了,天又寒,她们也不出门,在家里做做吃吃,或叫齐氏和李氏一道来玩叶子戏,有时单小葵不止她们玩儿,也在东屋里烧得暖暖的炭盆,请大老爷和大少爷等人一道儿玩。

先前这二人总还有些不大自在,玩过几遭之后,却也放开了。

在玩闹中,感情又融洽了几分,欢欢笑笑中,又一个新年来临了。

☆、第121章 春来

展眼过了年后,又下了一场薄雨,盆栽园里头的红梅一齐开了花儿,单小葵趁还没送到城里,冒雪去赏,大老爷见她喜爱,要留下两盆与她赏玩。

单小葵笑道,“咱们今年可不缺花瞧的,留它做什么?一盆也值几两银子呢。”

说着往年前秋里挖的盆栽瞧去,这里头除了在山上挖的各类根桩外,还有一些已嫁接的花木,其中里头便有贴梗海棠一样,笑指着与大老爷说道,“再往前一个多月,那个就开了。若论花形,与梅花不相上下,只可惜这样的好花无香。”

又指着十几盆迎春笑道,“这个再过几日也该开了,虽没有冬天里在暖窖里育出来的卖价高儿,因有个金玉满堂的名头,倒也能看。估摸着也能卖些银子。”

柳大老爷自到了这里,不曾和侄女儿多说过什么闲话儿,这会子一是凑了时机,二来听她对这些东西如数家珍,说得头头是道,很是诧异,便笑问,“青娘,这些哪里学来的?我记得早在家时,你只往庄子里去过几回,怕是连茶何时采摘,怎样炒制都不知呢。”

单小葵呵呵地笑,“那会子年龄小,家里什么都不缺,自然只顾着玩了。这些我自书上看来的,听着里头似乎大有学问,其实不过一通百通罢了。只要练熟了手,那扦插嫁接的活计,也极平常了。我是因在那府上没事做,自己试着种来玩,慢慢的也就会了。”

柳大老爷听说,沉默地点了点头,半晌方说了一句,你那府里受苦了。

单小葵把大披风围得紧紧的,立在他身旁笑道,“再苦没也没大伯一家子苦。不过,咱们还是那句话儿。最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日后必是一日比一日甜。”

柳墨翰自外头进了盆栽院子,听见她这话儿,高声笑斥道。“你这丫头只会说嘴,你倒是换了衣裳,过来帮忙!”

柳大老爷回头斥他道,“家里男人帮工一大群,哪里用得着你妹子做活?”

单小葵向柳墨翰吐了吐舌头,笑笑,和柳大老爷说道。“大伯也别亲自做这活,有大哥和二哥呢。”

柳大老爷应了一声,到底帮着把几十盆红梅给搬出来,那红梅盆栽,或高一尺,或高二尺,老桩枯根,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冷香扑鼻。

衬着这场薄雪,格外好看。

大少爷和大老爷并几个帮工忙了一整日才将花儿拉到城里,回来大少爷和单小葵笑说道,“那彭公子埋怨呢,说咱们这盆栽太多了,倒夺了他家的生意!”

单小葵微微一怔,笑问,“以大哥看他是真怨呢。还是说着玩的?”

柳大少爷想了想笑道,“若说真,也不十分真。但是即这样说,想来是有些些想法罢!”

单小葵听了微微点头,若说彭家不喜接她的盆栽,想来也有几分真。也是有情可原的。原先的切花什么的,市面上没有,彭家也没有,在他家铺子里卖,是与他填补个空白。便是果树盆栽市面上也少,也算是个空白。

余下这些市面上常见的红梅、海棠以及迎春等,大家的园子里原本都有,而且多是许多年精心培育的老盆栽,自家的尚还卖不完,自也不大喜欢帮着旁人卖。

再想自己今年的花木倒也算丰足,不若就将开铺子的事提上日程。等晚饭过后,和大老爷一提此事,大老爷巴不得呢,欢喜笑道,“这些日子我总往城里送花,顺道倒瞧过几间空铺面,最中意的就是花市底街口的一间小铺面,今儿去送花特意瞧了瞧,那家铺门却还是关着,已过十五了还不开门,想来是还没赁出去。”

单小葵笑道,“那咱们就去寻了主家问一问。”有了自家的铺子,那些不甚值钱的野花草之类的,也可弄过去买一买,反正是自家铺子,也极便宜。

雪后两日天就晴了,打了春后,气温回升得也快。

大老爷和大少爷两个果就进了城,寻那主家去说赁铺子的事儿。倒也没怎么费事,铺子就赁了这下来。又赶着请了几个工匠,里里外外的收拾,并打制些放盆栽,花木,花瓶的架子。

这日天气晴好,地上雪水也快干了,刘妈和兰香、菊香三个已将被子做妥当,在家一时无事,见田里头的荠菜冒了头,趁着晌头天暖无风,各拿一把小铲子到田里挖野菜尝鲜儿。

才刚挖了半篮子,便见官道上转下一辆红漆马车,不是自家的,倒象是孟府的。

单小葵直起身子,手搭凉棚瞧了一回,和刘妈笑道,“别是孟姑娘久等我不去,兴师问罪来了。”自他们兄妹回来,其间也送过两回来话儿,说孟老太爷病无大碍,又说叫她过年时去玩。

原先她不过是客套话,又想过年时,孟府那样的大户人家,必然是客来客往的,她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去了,便显得没眼色,就借口给菊香打点嫁妆,家里忙乱,躲了过去。

刘妈直起身子,看那车果然是往自己家这边来儿,便向单小葵道,“咱们先去瞧瞧,叫菊香兰香再挖些。今儿中午,咱们**汤荠菜面,或者包荠菜鲜肉饺子吃。”一面与单小葵沿田梗往家里走。

才到门口,那马车也在门口停下了。

头一个下来的却是久不见面的彭君安,他脚还没沾地儿,便向单小葵笑道,“你这丫头好气性,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你倒赌狠自己开起铺子来了。”

单小葵见他笑容满面,虽有责怪之意,又似不十分在意,便也笑道,“彭大哥这可是倒把一耙了。你有那话儿在先,我哪里还敢再烦你?少不得自已收拾出一间铺子来,苦哈哈地从头做起呗!”

说得彭君安哈哈大笑,拿手点她,“好丫头,小半年不见。愈发伶牙俐齿了。”

说音未落,孟子然和孟清菲自车上下来。孟清菲因接话,笑道,“她现在何止只是伶牙俐齿了。还会满口的瞎话儿哄人呢。”说着向单小葵道,“我问你,你说进城去瞧我,打算何时去呢?亏得妍丫头过年那几日得了空子,干等着你往城里去,谁想叫我们等个了空儿。”

单小葵只得赔笑道,“实是忙呢。你看”说着转身指着院子四周的田野,此时已隐隐地透出点点绿意来,春风一吹,转眼就绿了。说着把眼儿转到彭君安身上,笑道,“再加彭大哥有那话儿,我们还要忙着再置铺子”

孟清菲撇嘴儿道,“就你歪理多。妍儿可说了。你再不进城去瞧她,她可要恼你了。”

单小葵也挂着季妍,只是她家里头的事儿不顺畅。也不敢狠去烦她。再看彭君安和孟子然面色,倒象没甚事出城闲逛的,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请他们自便,拉孟清菲往屋里说话儿,问季妍的情形。

“不好呢。”孟清菲先扁嘴摇头,然后神情有些激动,抱怨道,“都是她家那老太爷,真真是可恶。她哥哥爱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呗?整天为这些没要紧的治气!”

单小葵先是担忧季妍。听她后面的话儿倒笑了,“这可是没要紧的事儿么?一辈子的前程大事!”

“哼!反正我是不喜那老太爷,忒固执。听妍儿说,年前还好好的,她那哥哥也安份一阵子,大过年时节。他祖父逼着他今年考什么童生试。妍儿他哥哥略露出个不愿来,他就恼上了,过年也没过好。真真是个老厌物!”

“好了,好了。”单小葵忙拍她一下笑道,“老人家固执是有的,你骂他,叫妍儿听见,心里又该不自在了。”说完这话,又是一叹,愁道,“她家的事儿咱们却不好插嘴,他哥哥总和她祖父闹,也不是个事儿,也不知闹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怕是快不闹了!”孟清菲闻言笑了,闲闲地说道。

单小葵不解其意。

孟清菲悄笑道,“初六时季云翼往我家去,和我哥哥吃酒,我听他说,今年正好有武试,他要去应试,若能中了,他早早离家,省得见天叫他娘和他妹子受他的连累!”

单小葵闻言一怔,“这么说,他还是没改主意?”

“他极烦那些八股孔孟之类的。怎会轻易改主意?我瞧着考武举也没什么不好的!”孟清菲说这话时有些得意,也不知是因季妍的缘故,偏着季云翼,还是出于单纯的逆反心理。

单小葵默坐了半晌,苦笑道,“那到时,他家岂不又有一场气生?”

“先考了再说罢。现今也没少生气!”相比较她,孟清菲倒是一副轻松模样。

单小葵还要再说,听见菊香兰香在院里和刘妈说话,商议今儿午饭吃什么。她忙舍了这话,问孟清菲。

孟清菲挑帘出来,立在正房廊子底下,望着院子南边,高远蓝天下,一望无际的田野,各色花儿种的如庄稼一般,一行行,一垅垅,整整齐刘的,便笑道,“你这里倒比我家里更叫人自在些。想吃什么,田里现挖现摘就是了,在屋里腻了,出门就是田野,比花园里头更有趣儿。”

单小葵笑道,“我问你吃什么,你倒扯这些。”

“就吃些野趣儿呗,对了,去年我在你这里吃的蒸白蒿,味道也好,现下田里有没有,叫她们去挖些来。我哥哥也说那个好吃呢。过年整日大鱼大肉的,肠子都吃腻了。”

单小葵闻言笑了,自去拿了个小篮子和一把小铲子,向她道,“你们兄妹两个口味都不算叼,要别的没有,那个现今确是长出来了。走,咱们两个一块儿去,边说话儿边做活。”

孟清菲笑呵呵地跟着她出了院子,往田里去。出了院门,见柳大少爷和柳二少爷陪着彭君安和孟子然正在塘边向阳处,晒着太阳说话儿。

☆、第122章 商议

孟子然兄妹二人今儿倒也不是特意出城,不过是往前天将暖和,孟老太爷又在府中住得闷了,想到庄子里住一阵子,看看郊野春色。他们今儿家里无事,便往庄子里去瞧瞧,哪里该布置的,重新布置布置,地龙不通的,也先修整修整。

老太爷也是爱花的,孟子然自然就先去彭君安那铺子里瞧瞧,往前可有什么新鲜的花木,正巧又听说她在城里开了铺子,几人便一道儿,先拐到这里说说话儿,用了饭后,也没多留,便往孟府庄子去了。柳墨翰见家里一时无事,也自就跟了去玩。

孟清菲在这里的时候长,连带孟子然也是来惯了的,刘妈几个倒不那么在意。倒是齐氏初来时,虽瞧在眼中,觉得不妥,也不太好说。如今一家子愈来愈亲近了,她也开始正眼思量这件事儿。

借午饭后,大老爷进堂屋歇息,她先说了些家事,又说那位孟公子生得好家世好云云,接着话头一转,便说道,“说起来,青娘往前也十五岁了,老爷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柳大老爷眉头微微皱着听了半晌,知道她说的是今儿响午的事儿。这些事若说他们做大人的没一点想法,倒也不是真的。这么久的时候,一直没说道,一是那孟姑娘和侄女儿确实投缘,二来,还是两家人还有些疏离在里头,总不如自家的女儿贴心,不好多说。

齐氏今儿一提,他倒也要想想,歪在床上。半晌道,“老二去了,青娘的事儿于情于理,咱们都该过问。只是”他想着今儿午时的宴。那位公子倒也不似有旁的意思,但只这么往家里三天两头的跑,让人瞧了。也说闲话儿。

只之前年纪小,倒也不大碍,往后再这么下去,着实不妥当。

齐氏也正是这心思,自己坐在炕沿上,从半开的窗缝里望院子,又自半开的院门。看到外边的野塘和远处田野,瞧了半晌,方不确定地偏头,笑笑,“你说。那位孟公子会不会瞧上我们青娘了?”

柳大老爷被她几句话混得没了困意,闻言就坐起身子,微微叹了一声,默了半晌方不确定地摇头,“不能罢?年岁差着呢”

齐氏也是身边没旁人,方敢说了一说,实则心里也是没底的,望着外头半晌,转向柳大老爷道。“即这样,咱们是不是该给青娘留意留意?再者,得了空子也隐隐地与她提一提,不然,叫旁人看着也不象!”

柳大老爷默默点了点头,只是也愁。复又躺下,双手抱头望着床帐,道,“我看她现今越来越有主意,这件事儿,须得缓缓的说,莫叫她以为我们强着她如何”按说,大伯父与侄女做主,以他以往的想法,也想不到强不强着的这上头,只不过他们现今仍算客居,彼此尊重些,与大家都好。

齐氏点头,“行。我这找翰儿过来问问。青娘与他熟些,什么话儿也爱与他说道。他又与那位孟公子在外头相处了那么些时候。若说有什么,他必也能瞧出一些的。”

柳大老爷点点头。

齐氏说过这话儿,当天半下午的时候,柳墨翰自孟家庄子里回来,齐氏便将他叫到堂屋问他。

柳墨翰微叹一声,默了半晌,方将一路往杭州时,在船上的事儿说了,因笑道,“您问我主意,我自己也还不得主意呢。若说没有,倒也不象。若有说,听青娘说过几回门户之类的话,先不说孟府怎样,以我瞧来,不管是哪家,在亲事上,她是有心不高攀的。想来是在杜府里头受足了冷眼嘲讽”

齐氏心中一动,急忙说道,“这么说来,青娘对那孟公子有几分上心?孟公子也有”

柳墨翰不确定地摇头苦笑,“要说上心,也不是最近才有的。自来就有!听菊香和兰香说,原先在那府里头时,孟姑娘认得青娘后,孟姑娘和他哥哥就颇为照看青娘的。起头自然是因孟姑娘,里头怕也夹着可怜她小小年纪百般受人欺负再后来的事儿您也知道,也不知他是因孟姑娘对青娘好,故而才帮的,还是旁的我因船上的事儿,还特特问过菊香兰香,到如今也没闹明白呢!”

“再者他兄妹感情甚好。孟兄对他妹子又是个但有所求,无所不应的。便是常常来家,也不好就想到旁处”说着他向齐氏笑叹,“论私心,我倒是中意这人的。不拿大,也不摆架子。不爱多话,却是个有才的。又不是那等死读书,手无束鸡之力的书生。在船上我们时常在一处下棋说话儿,听他的话头,也并非清高到不肯与人结交的地步,那孟府与外头相交的事儿,孟老爷不凑手的时候,他也常去代为应酬。不过,他的为人看起来,不大喜欢官场,没甚正事儿,不爱与那些官家子弟胡乱混罢了!”

“这样的人才好!”齐氏听了这话就想到往昔自家,因说道,“咱家没倒时,你哥哥倒是爱与那些商家公子少爷的一块吃喝玩乐,结果怎样?事到临头,那些个相交的人家,不但没一家肯为咱们出头,反过来还要再狠狠地踩一脚!”

柳墨翰点头笑笑。

齐氏叹了一回往昔,又回到眼前这件事儿上,思量半晌,脑子愈发乱了起来,往外探头瞧瞧,家中这会子也没人,只有大儿媳在东屋哄小孙子玩闹,因与他悄悄地道,“午饭后,我与你爹提起这事儿,也没敢说透。我是想青娘这样大了,若人家没意思,她也没想法的,总不好一直招这些年青公子来家。虽说他们来也有都个正经由头,或是陪孟姑娘,或者陪季家姑娘的,也或是知道她早先受人欺负,时常来瞧瞧,是个帮助的意思。总归是不大好!莫说乡村里头妇人的嘴巴不忌讳,有一点子风吹草动就往歪处想,乱编排。便是叫那正经不多想的人家儿见了,嘴上不说,也要往旁想一想的。将来若真要说旁的亲事,这声名叫人听了也不好!”

柳墨翰自然知道这么个理儿,青娘是个什么性子,旁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出格的事儿倒没人,可自家人知道,也堵不住旁人的嘴。

但他又想了想,笑道,“方才是说看着不象有那么些意思的话。实则再往深里想想,倒也并非一点苗头没有。”说着他微叹一声,“若咱们两家门户相当,倒也可谴个人去试一试,成不成的,也好得个准信儿。”

齐氏也叹,半晌斥他道,“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她事事不提的,你还要拿话儿往歪处引,岂不是招得她起了什么心思?”

柳墨翰嘿嘿地一笑,“我说过私心里,这人我看是极好的”即中意,自然也乐见其成。

齐氏笑叹,“我何尝不是看人极好?可天下的好男子多着呢,只怕没缘”

母子二人说了半天,也没议出个什么,齐氏因笑道,“我看,你与他熟些,这些日子他们家正要要整修那庄子,一来你是该去帮帮忙,二来,趁着吃酒说闲话儿的时机,也略透一透。你是做哥哥的,为妹子操心说起这话儿来,倒也不算什么。若人家一点意思不透呢,咱们就有眼色些,回头委婉劝劝青娘”

“好。”柳墨翰应了一声就自堂屋出来了。立在堂屋廊子底下,看高远蓝天下大片大片的旷野。看了一会儿,自己也笑了。柳家败时,他已十三四岁,那会子府里头发生的事儿,也都记得,也明白。

虽不大入心,也知齐氏与二太太杜氏不大对付,时常在背后埋怨,为些小东小西,生些闲气。再不想,如今家败了,一家子的心反倒贴得近了。齐氏今儿这话,倒也算真心为她盘算。

李氏和儿子在东屋玩了一会子,牵着他的小手出来,一眼瞧见二小叔抬头负手望天,十分感慨的模样,抿嘴儿笑道,“二弟看什么呢?”

“嫂子。”柳墨翰自远处收回目光,笑着点头示意,“没什么,不过想田里是不是该锄草了。”

李氏一把抱起儿子,冲着堂屋大开的门儿说道,“二弟才管了半年的田,如今竟象个老农了。一时一刻这嘴里也离不了田。”

齐氏在屋里听见,晓得和她说话的,便走出来扬声笑道,“不但是他。连你爹他们现今也比早先咱们家有茶山时,用心得多。”

在李氏经过柳墨翰身边时,他向小侄子一伸手,“晨儿,来,二叔抱着去外头玩。”

晨儿把不得呢,家里人人都忙,李氏怕他不小心落了水,总不许他往外头跑,闻言,忙伸出小手,撑着身子要柳墨翰抱。

叔侄二人一路逗笑着出了西院儿,单小葵这会儿也没事在塘边转悠,想着下面的活计如何安排,远远地听见说笑声,抬头看见,忙自长椅上站起来,向二人招手,声音清脆带笑,“晨儿,来和姑娘玩儿。”

她今儿穿着一件蓝底印红花的布草薄大袄儿,长到膝盖处,下头是一条深紫长裙儿,乌油青丝梳作一个极简的发髻,这衣裳颜色重,想来是为了家常做活计特意穿的。却衬得她的脸儿格外嫩白,立在略显破象的木长椅前,笑意盈盈,神采飞扬。

柳墨翰微叹一声,决定这就抽个空子替她探一探。

☆、第123章 春雨十分半日闲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虽柳墨翰有心寻孟子然说话儿。无奈两下都忙,孟家那边的庄子,老太爷许久没来了,现今天还寒,地龙要整修,就要大动,再者,他出城一回,许是要小住些日子,院子里各处也按他老人家的喜好,重新布置。

柳家这边自开了春,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这种花与种田也还错些劲儿。种田一种一收,平时只除草浇水,也就没了旁的事儿。花田的事倒与秋天的棉花有些相似,除了这些日常活计外,象极时去除杂枝,或是修剪形状,又或有了病虫害,也要极时的治,不然,这花儿到开时,开得歪歪扭扭的,形状不好看。

他一时也忙得没什么闲工夫。或哪一日闲半天儿,往孟家庄子里去,不是孟子然有事,便是彭君安也在场,是以,一直到二月底,虽也吃了两回酒,却没得着机会说说这事儿。

此时的郊野,已是满目新绿葱茏。田里去年种下的各色花草也都生根发芽。这日正好下雨,田里没法子做活,又知昨儿彭君安与他一道自孟府庄子里回来,想来,这会子外面泥水湿滑的,他必不愿多出来走动,孟子然那里也得空子。便自己冒雨套了牛车,披了蓑衣,要往孟府里去。

菊香和二郎已正式议了亲,成亲的日子或定在秋后。单小葵这些日子得了空子便和刘妈商议这件事儿,正在屋里头说到房子如何时,听见外头的声响,透过竹帘子一瞧。却是柳墨翰正赶车往外走。

忙挑帘出来在他身后叫道,“二哥,下雨呢,你不歇歇。这会子哪里去?”

“我去寻孟兄吃酒”柳墨翰背着身子遥遥地喊了一声,话音落时,他已赶着牛车出了院子。

单小葵好笑地望着院子里那两道泥水车辙子。回屋和刘妈几人笑说道,“二哥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见天往孟家的庄子里跑。我这些日子还没他去的勤呢。”

“二少爷是个活道性子。不认生,不扭捏!”刘妈笑着猜测道,“怕是因和孟公子说得来,做个玩伴儿罢。他们两个年纪倒也相仿,姑娘管他做甚。”

单小葵笑了,在桌前坐下笑道。“我不是管他,好奇罢了。这么一说,我又想到他去年往韩家去的事儿。那么突兀地去了一回,只有过年时才又去应了个景儿,从此再没去过。人家说不得还在心里念叨咱们:不求人不上门儿呢。”

“二少爷昨儿还说,往前得了空子往韩家去玩儿呢。他没忘!”菊香笑着说道。

于是几人便因此舍了菊香的亲事,说起大老爷一家人的性子来。这里头刘妈感受最深,因与单小葵一一说,当年齐氏如何,现今如何。就连大少爷当年那么一个纨绔子弟,如今也转了性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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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几人说得热闹,柳墨翰赶着牛车,冒着小雨往孟家庄子里去。一路上。路边田头偶有几株野桃花柳树格外有趣儿。及至到了往孟府宅子去的那小道儿上,见两旁的果园里桃花葳蕤繁茂,深深浅浅的桃花,如云似霞夹着一条泥土小道儿。桃花枝干自两边往路中间伸展,愈发显得被雨水浸得湿亮的小道蜿蜒有致,不知深几许。行在这迷蒙桃花雨雾中,就置如画境一般,让人心情气扬。

到了此处,他倒不急了,学人家那赶车的老翁,慢悠悠地甩着鞭子,时而怡然自得呼喝两声老牛,或又吟几句诸如桃花流水三千尺,又或云深不知处,只缘身在此花中。

此处旷野,人声寂寂,只有雨丝风声相伴,四野烟雨迷蒙,更让人有种天地之间唯余一人的寂寥和自得。

不觉又大声吟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寻思下车砍几株雨侵桃花,拿去做礼。

余音尚未绝,心念亦未完,突听一声清郎笑声透过雨丝传来,“柳兄好兴致”紧接着,前方桃花林里,一个青色闪出,手擎几枝明艳桃花,含笑向这边望来。

肩头被雨水浸得深深的一片,平素就显得俊雅不凡的面目,经雨一染,愈发得显处眉若远山,青丝如墨。

柳墨翰怔了一下,认出这人,坐在车上拍手笑道,“我就说方才这雨染十里桃花,少了些个什么。孟兄一出现,我倒想起来了。今儿这雨,这郊野象水墨画儿,只有桃花还太艳欲,须得你这样一座青山来配,方才完美!”

孟子然不过因孟清菲要人砍桃花,他正好无事,这雨也不算大,便出来走走。不想正听见柳墨翰在这里高吟低唱,怡然自得,不似平素那般稳重,正在暗笑,听了这话儿,愈发笑了,一手撑起黄油伞,款步行来,唇边含笑,“莫不是家里有什么喜事?柳兄今儿倒是少见的好兴致。”

柳墨翰往侧边一挪身子,停了牛车招呼他上来,面目也被雨水染得愈发俊郎,笑道,“喜事儿倒也没。我是家中无事,特来寻孟兄吃酒,一见这十里桃花一时起了兴致”

等孟子然上了车,他便又笑着指指自己蓑衣,“我这样倒也合那句:青箬笠,绿蓑衣。眼前这景儿,又应那句:桃花流水鳜鱼肥。今儿我岂不是来对了。”

说得孟子然点头而笑,“正是,我正在家中无事,幸而你来了。今儿倒也有事做了。”

柳墨翰将出那片桃花林里,又跳下车钻到桃林里,辟手折了几大枝桃花放在车上,笑道,“我今儿是没礼的,拿这个凑数!”

孟子然晓得他是说笑,孟家也不在乎什么礼不礼的,二人一路说笑着往孟府的宅子去。

庄子收拾好后。孟老太爷原说即时就要来,偏又下雨了。孟老爷怕这一折腾他又染了寒气,好说歹说,才给推到这场雨后。此时孟清菲也正在庄子里无聊。随便与冰儿几个小丫子说笑。

突听外头有人报,“大少爷回来了。”

她忙跳下临窗的大炕,转到门口往外瞧。果然不多时,自院门处转来二人,一人青色长衫,一人浅蓝利落短打,二人几乎一样高,手里都擎着几大枝明艳桃花,那花儿在雨中显得格外红艳动人。

孟清菲认出柳墨翰。脸上一喜,忙问,“柳姐姐来没?”

“没,她在家里有事忙呢。”柳墨翰扬声笑道,心中却是一闪的遗憾。今儿也该叫青娘来,桃花春雨美景儿,这样的时节,倒也能让人生出些别样的情绪。

一时又在心里赶忙否定掉,事情不明朗,倒也真不能纵着她。

孟清菲一听单小葵没来,赶忙的道,“下雨田里又没事,她在家里能忙什么?哥哥。你现使人赶了车去接接。还有,这桃花开得这样好,我正好叫人陪我去赏一赏。”

孟子然边往这边走,边看柳墨翰,见他没立时接话,隐有为难之色。便向孟清菲淡笑道,“柳公子说有事,自是有事,难不成还骗你?”

“我不信她有什么事!”孟清菲不信,向他身后一个老仆道,“哥哥不叫人去,我叫。周伯,你现在就去柳家请柳姑娘来,还有那两个丫头也一块儿叫来。下雨天无事,我们人多说话儿也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