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青年手上执着的两条绿色发带,正随着吹进轩窗的微风,在她的视野里舞动…

“小翅膀,”青年的声音温柔且熟悉,连凝着她的一双多情眼眸也似曾相识,“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31 再见

翟羽的喉咙如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塞住,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见喉头骨碌骨碌的上下震颤,倒引得了面前之人的好奇。于是便露出有点顽意的一笑,伸出指尖去捕捉那喉结:“做的挺真的。”他笑着说。

她也笑,极为灿烂,眼泪却“刷”地一下夺眶而出,终于用稍嫌粗噶的嗓音磨出字来:“是你…大胡子…”

几个字,轻飘飘的,假装没看到她眼泪的夏风却摸着下巴重重点下头去:“你嫌弃那胡子显老,老子二话不说就给剃了,这下不至于喊我大叔了吧?”

“不了不了,这样好看。”翟羽咬着下唇摇头,吃吃的笑出声。这笑为她苍白的面颊添上一点红晕与神采,倒看的夏风微眯着眼睛有点发怔。可转瞬就伸出巴掌去拍她头,迅速落下掌心快到她头顶的时候却又改为轻揉,清澈明亮的眼里满是怜惜:“小翅膀,怎么越发瘦了?”

翟羽抬手用手背擦去眼泪,不答,倒微笑着反问他一句:“你怎么混进来的?”

夏风一抬眉,“你猜?”

翟羽抿了抿唇,先是本能的摇头,可转念一想,门外有人喊喏是“徐太医到”,小满却也对他的到来没有任何异议,还是她本能地觉得不对劲才惊醒过来…于是原本全是喜悦的眼里薄薄地蒙了层雾,唇边笑意也有些收了,掰着手指轻声问他:“你本应该姓徐?”

“对啦!”夏风笑着揪了把她手感勉强还保持的不错的脸,起身,去倒了杯水,再走回床边将水递给她,“我原名徐夏风,是那老头的儿子。”

“徐太医的儿子么…”翟羽接过水慢吞吞的喝了一口,低垂的眼中有光线时明时暗,“那你和四叔…”

“你和他,怎么了?”夏风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却不含调戏之意,只是直直地看着她,问的极为认真,“我离京太久,离家也太久,得知的还是你与他关系极亲厚,为何方才你猜到我身份,却心生抗拒与防备?”

翟羽摇摇头,唇角又一弯,依旧不答反问:“那你是否早便替他拿到了长风寨?”

“我知道齐大哥这么多年一直得他照顾,最初我离家进丹阳寨是为寻鬼医为师,鬼医行踪难测,在丹阳寨暂且停留是他告知我的。而这些年来我和他只维持很基本的联系,倒不该有我替他拿下丹阳寨这说法,他只让我遵从自己的本心,一切事情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何况他救了齐大哥,丹阳寨本就迟早是他的。”夏风温柔地解释,只是眼神里却含着一丝焦躁难安。

沉寂了会儿,他却又笑出来,“我知道寨里还有他安排的其他眼线,这眼线甚至对我坦诚过他的身份,因此你那次在山里被祭潭的消息是在我的默许下传回去给他的。只是我没想到他会那么快、甚至是亲自过来。而那天在城外,也是我长大后第一次见他,太多年了,险些没认出来。我上山时他还未满十三岁,既黑且瘦,为当时整日在兵场上习练的缘故,倒不似今日这般出众…”

“我明白了…”翟羽浅浅盈一朵平静笑意,似是在宽抚夏风的焦虑。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夏风状似舒心地笑眯眯点头,却又突地瞪她一眼,皱眉:“你想糊弄我么?还没说你为什么会和他心生嫌隙?”

翟羽抿了抿唇,隐隐叹声气,又隐含自嘲:“没什么,我方才那种反应是因为怕你和他一起在你的身份这件事上骗我…毕竟那天,他将我带走后,竟威胁我会杀了你…如果早知晓你们的关系,当时我便不会惧他,又闹出那么多笑话…”

“哦?”夏风似来了兴致,一扬浓眉,“他曾这样威胁你?你又闹了什么笑话?”

“我说他若杀你,我便和你一起死…”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的“死”字时竟几不可闻…似是自觉失言,更不敢对上夏风越发亮的夺目的双瞳,翟羽只是低着头,有些羞恼的摇头,“不说这个了,你只解释了你如何能进来,却没说为何来?莫非是他…”

“这当然不是,”夏风暖暖笑着接过她的话,“是听说…你母妃过世,担心于你。”稍稍一停一叹,他又立马一拍手,“这不提老子还险些忘了,今日是来给你诊脉的,听老头说你身体不太好…”

一边说着,手上快速一抄,就将翟羽的手腕执于指间,手指轻轻按上脉搏。

“你别…不用…”

翟羽的挣扎被言笑晏晏的夏风轻松地制服,可不过瞬间,夏风脸色却一下变了,眸光也是冷冽异常,神情凝重地看着翟羽,深呼吸几次后才问:“怎么回事?”

“嗯?”翟羽有些诧异地挑眉,似不懂他为何突然这般反应,便讪讪地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解释,“我知道我最近身体是差了些…”

“是谁…谁干的!?”夏风声音扩大了稍许,俊朗阳光的脸上,此时竟有了些阴霾与狰狞。

翟羽这才像是明白了他问的是什么,脸色也苍白起来,屏住呼吸良久后,才垂下眼眸,轻飘飘地说:“你没必要知道。”

“小翅膀…”夏风有些懵地喃喃唤着她,不敢相信的摇头,“是他?他对你…你不是自愿的?难怪你对他这般…”

他碎碎地猜想着念叨着,翟羽终似是不想再听般反按住他手,抬头对上他既哀且痛的目光,平静又真切地一笑,“大胡子,不提这些烦心事…能再见到你,我很开心。”

那之后,她和他再没提起翟琛。

夏风缓过神来后,将他爹写的方子改了改,便让小满去煎药。之后就刻意避忌着,专找些趣事给翟羽讲,又不断安抚她尽快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

而翟羽给夏风许诺自己一定会快快好起来,又和他约好等花开时一起去郊外赛马,再吃烤鱼,喝酒看星星…

“徐夏风…”她甜甜笑着念了他全名,又颇为赞赏般俏皮点头,“夏日徐风送晚香,比原本的‘吓疯’真不知好了多少。”

夏风听了,倒不以为忤,反爽朗大笑:“的确是好,好过那些一直都是鸡翅膀的。”

惹得翟羽抬手拍了他一下。

而至于夏风的那个问题,翟羽从一开始便只是岔开话题,但答案反倒不言自明。

直到由夏风守着她喝完药,翟羽便似支撑不住的又沉沉睡去。可她模模糊糊地却感觉到夏风抹开她本就宽大的袖子,看了她手臂上自残的伤口…她能听得他呼吸加沉,却终是无计可施般颓丧走了出去。

夏风走了后,翟羽想,她从不会是要利用夏风什么,更不敢说让夏风因为自己背叛翟琛,可她的确是不愿意夏风再继续对翟琛全心诚意…她是因为想要这个朋友,所以才希望他能多偏向自己一些…何况,她并未栽赃于翟琛…这样想来,心里便是舒服了许多。

之后的几日,翟羽在夏风的调理下,日渐康复,敬帝得知后龙心大悦,立马又来探望。一并赏了翟羽和夏风不少东西。而东宫这些天来笼罩在众宫人头上的生命危机也终是宣告解除。

这段时间,翟羽没再见到翟琛,倒是翟珏和庄家姐妹一同回了京。

他们进京这天,翟羽正在皇极殿暖阁陪敬帝下棋。得到太监传报,敬帝便笑呵呵地即刻召见了翟珏。翟羽坐在一旁不发一言,只是微笑着听翟珏汇报此次灾情以及救灾情况。她能感觉到他隐藏着的激动,这激动虽然像是为了曾亲眼目睹灾难,也像是为了他曾担当大任,但翟羽总还品出一些其他的味道。例如,她察觉到他在不断地克制自己想要看向她的冲动。

讲完地震,翟珏才怀着憾意对敬帝称自己没能破得这次江南贪污案,原因是那些要用来做证据的账本因为地动,竟全被毁坏了…

敬帝听了一长叹:“可躲,天灾难逃。罢了。江南贪污案所有涉案官员悉数收监,但均不处斩,以免其中真有无辜。此案,便就此结了吧。”

“是。”翟羽和翟珏都跪下行了礼。

随后,敬帝又说晚上设宴,为翟珏及庄家两姐妹接风洗尘。待他们领完旨,敬帝先让翟珏先走,让他去休息,等晚上聚会开始再过来。而翟羽则与敬帝下完了手上的棋。翟羽最后输了两子,但一番娇一撒,却逗得敬帝哈哈大笑,久未有过的畅快。

从皇极殿出来时,翟羽也觉得有些疲惫,却没走几步,就如她所料的被抓住手就走。一直到了她以往和翟珏见面时的那颗海棠树下。

翟珏松开手,目光灼灼地俯视着她:“小羽毛,你…好些了没?”

翟羽先是抬头看着那已经打苞的海棠花,再懒懒散散一笑:“谢七叔关心,好许多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翟珏秀逸非凡的面上现出一丝苦涩,“你可知我那天为什么这般反应…?”

“不,我不生气了,”翟羽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背对着翟珏,“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便走了…”

“就这些?”翟珏伸手拦住她,眼里有着不愿相信与不肯服输。

“哦,我还差点忘了了,”翟羽闻言,旋身回来,笑着睨他,“还没恭喜你已定下婚约,即将成亲。”

“谁?谁要成亲?”

“你呀,”翟羽神秘地笑笑,“你不是把婶婶都带进京了?”

“婶婶?”翟珏面色僵硬,“你是说她要成为你的四婶?”

翟羽摇摇头,“我知道,她会是七婶才对。”

32、应允

“小羽毛!”翟珏双手扶住她肩,焦躁难安,却似是有些束手无策,又再软下口气喊了一遍她,“小羽毛…你为何如此说?”

“不是么?”翟羽含笑的目光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你敢说,你和庄楠之前没有互通消息?也没有共同谋划出一个局,算计着我拉着四叔一起去跳?”

翟珏闻言,眸中光线渐渐暗淡,松开扶住她双肩的手,后退两步,风流惯了的脸上,此时竟满是痛色。摇了摇头,自嘲般低语“我知道你能猜到的,以你之资,那天地动发生后,他救你,你冷静下来,便定是想清楚了…”

“是啊,”翟羽笑笑,“可惜我之前一时被愤怒遮住了眼睛,又为你所挑拨,竟没怀疑为何你对庄楠…甚至整个庄家的事,事无巨细全部知道。你一句曾不小心撞见她洗澡也应该点醒我的。即使你是皇子,为何庄楠要任你在这世上活的此般自在?那必是你们有了共同的约定与目标。可怜当时我竟傻傻的…相信你的那些关心、那些为我受四叔欺辱而生的愤怒全是真的,便傻傻地由你们安排,和四叔一起进了沉香阁,却险些与他同归于尽!”

“小羽毛!”翟珏急急地喊住她,凄怆地笑了一声,“地动是我没预料到的…而小谢,也是真的离家出走…”只是他和庄楠后来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借小谢将翟羽引入庄家,以做下一步谋划罢了…

“而那些关心…”那些关心,那些愤怒又怎么可能是假的?

“也是…”仿佛没听到他最后半句近似自言自语的低喃,翟羽眨了下眼,微微一笑,“天灾无法掌控,而我…相信小谢!”

她相信小谢,唯独再不肯信他。

不肯信,他那不知何时而起的,对她的真心实意。

翟珏脸上苦涩笑容加深,这莫非是对他的报应?

而在他的沉默中,翟羽却温文笑着问:“那如果不是想借此一起杀了我们,你和庄楠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借找账簿之机彻底离间你们。”翟珏轻轻一叹,面上终又有了华光溢彩的魅惑笑意,只是此时看上去,竟似极了抹不开的嘲讽。

离间?为何?她之前不是已经与翟琛闹翻了么?他亲眼看到她有多恨他,而她既然愿意去找这账本,不就说明了她今后将与翟琛站在对立面?借抢账簿的机会能确认什么,竟让他们如此执着?翟羽不太懂。

“小羽毛…”在她怀着疑问与探究的清澈目光下,翟珏竟觉得无所遁形,微微转过身去,避开她的视线,“四哥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比的是人心?”

翟羽一震,眉心微蹙,翟琛的确是这样说过。

“我之前太过锋芒毕露,让父皇防备不已,其实,我何尝不想像四哥那般换明争为暗斗?”翟珏凤眼又一度望向翟羽,“你或许会说你早就视四哥为敌,但我需要的是四哥也意识到他彻底失去你了。毕竟,你是他手上最好的一只棋。他靠得你,才似是对太子忠心耿耿。虽然因为他的身世和阴沉,父皇防他,刻意待他刻薄,却拿不着他的任何错处…”

当听到那个“棋”字时,翟羽的手指间一个用力,枝干上原本正为她柔柔把玩的一朵海棠花苞应力而破,花汁顷刻染了一手,水红的颜色衬在她白如羊脂的指尖,竟煞是好看。她丢开已经碎掉的花瓣,不慌不忙将那汁液拭掉,再接过翟珏的话,“原来如此,甚至让他得到庄家的财力与势力也是其中一步,你们想借失去我这一屏障让他慌,想借庄家的财富让他自我膨胀,逼他失去耐心,成为众矢之的。”

“但还不止如此吧…”擦完花汁,翟羽抬眼,见翟珏对她的说法不置可否,便又讥嘲地笑笑,“如果我没猜错,就连账册上你们也动了手脚。”

翟珏痛极般闭眼:“那册子上下了特制的慢性毒药,毒性藏于书页,见光后会愈来愈浓…”

“呵,果然如此啊…”翟羽笑出了声,“你就如此笃定我会输给他,最终册子还是会被他抢到手么?如果按照你的原计划,且不说他会身中此毒,而若这册子流到皇爷爷手中,连皇爷爷也会…七叔,我真是佩服你!原来你对我的能力的‘欣赏’就是看中我抢不过他?”

“不是,”翟珏睁开眼,冷冷一笑,一时间,那张风流惯了的脸上竟浮现隐匿的霸气,“如果你拿到册子,我定会哄你交给我,再替你解毒。就算父皇发现这账册落于我手,而处处打压于我,又有何惧?我只需坦然继续明争下去,定护你周全!”

“哦?”翟羽听了又是明灿灿一笑,“七叔待侄儿真好,侄儿受宠若惊。”

翟珏皱眉,她却又话锋一转,“不过,假如地动未曾发生,你也不会这般做的。我死或者他死,对你都有莫大的好处。而你如果真的愿意留我性命,只用随便找个理由让我服下解药,账册还是由我保管,你再说动我交给皇爷爷即可…即使你怕连累到我,那你便可以解掉账册上的毒,反正你有庄楠在,要什么贪污案的证据会没有?”

“小羽毛,”翟珏那妖冶的笑意又微微勾起,叹息着摇头,“我算是明白了,如今我说什么,你都会嘲讽,都会怀疑…”

“那是因为我曾经相信过!”翟羽冷而快的说完,与翟珏的目光相碰,看他如受重创般微微一晃,再生硬地拧开目光。

“早知今日,绝无当初…”翟珏仰首看着檐角的瑞兽,终是轻声慨叹。

“没事的,”翟羽淡笑,“许多年前,那个人就教过我:这宫中处处是算计,十面埋伏,暗箭重重,少一分的聪明,便是连自己如何死的都不知道。除了利用,没有一个人有义务与责任待我好…七叔,我不怪你。”

“你不怪我,可是也再没了信任。”翟珏低低的笑,终于肯正视,他彻彻底底的失去了她。

“信任那东西要太多来何用?”翟羽童真地眨巴了下眼睛,在海棠树下的假山石上坐下,“以后当了皇帝,信任这东西就更该好好揣度一个‘度’了。”

“皇帝?”翟珏惊诧地挑眉。

“是啊,七叔,去争这帝位吧,光明正大的。”翟羽笑意朗如明月清风,看向他,“庄楠的入京给了皇爷爷很大一个难题。让她嫁谁都不放心。幸好我年纪小上她许多,不然指不准就该我娶她了。我母妃才逝,给太子也不合适,而且皇爷爷定还怀疑庄楠心怀歹意,不愿让她直接接近现在已经是整日浑浑噩噩的太子。而余下没有正妃的王爷就只有你和四叔了。我知道你原本也只是打算让庄楠假嫁给四叔,再于关键时刻釜底抽薪。但你又何来把握庄楠定能算计过四叔?要知论谋算机关,我还没见人能胜过他,不要届时反为他所利用…尤其此时你们已没了账本这一必杀暗器,不如明争!”

“而如今,庄楠那处有和四叔的婚约,只需假装不经意地让皇爷爷知道此约,凭着皇爷爷对四叔的偏见,与他多疑的性子,定会笃定认为四叔和庄楠早有不轨之心,你再求娶庄楠便没有丝毫问题:首先,皇爷爷定想用庄楠与庄家率先彻底离间你们;其次,他想着庄楠心属四叔,你要拉拢她必定会多费一番功夫…两害相较取其轻,他会选你娶庄楠为正妃,再收下庄楠送上的大笔嫁妆。”

在她长长的一番话里,翟珏一直蹙着眉,对她的妥当分析没有露出丝毫惊喜,那表情反倒更像是凝重。直到翟羽说完,他才缓缓问:“且不说此事如何,你为什么想帮我?”

“哦…”翟羽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笑了笑,“因为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翟羽回眸,眸光清亮:“若你能成功即位,留我一命,再放我带着母妃的灵柩离开。”

“这…”

“这不难吧,”翟羽又自大石上站起,眯着眼若无其事地笑,“母妃去了,我再没什么理由呆在这让我厌恶到极点的宫廷,也无需再去为谁争一分安全与荣耀,只待丢开报复,畅游天下。”

她眼里对广阔未来的期待和向往震撼了翟珏,又微涩一笑,“你说的我也想与你去同游天下了。”

“可惜你野心太大,”翟羽摇头,又微笑劝他,“不过等这天下都是你的了,何处不能供你游?”

翟珏听了,脸上又复出现诱人沉沦的笑容,“也是。”

“那你答应我了么?”翟羽歪头。

翟珏脸上狂漫不羁的表情在逐渐复苏,“你先回答我为何不选四哥?”

翟羽反问他一句,目光落向自己脚踝,“他将我伤成这样,为何要选他?那日他救我,我还欣喜若狂,却不知他原来也是有目的的…”

翟珏回想起那天破开沉香阁书架后翟羽樱唇的红肿水泽及她眼里未散去的动情迷离,心里便如被刀刺般疼痛。垂首看着翟羽如玉般的面容,他内心翻滚出强烈的不甘和不舍,微哑着嗓音说:“小羽毛,其实我早知庄楠是我该娶和要娶的人,可…我如今竟如此不愿娶她。你,可知为何?”

“我知道的,”翟羽静静回望他,唇角微微一勾,“七叔你性嗜男色,一直贪玩。”

“性嗜男色?”翟珏觉得颇有趣味,将这四个字于唇齿间咂摸一遭后,目光晶亮地扬眉,“竟然被你发现了…”

“是啊,我颇费一些工夫,才发现七叔回京前,府上又以招奴为名进了好一批美少年。”翟羽撅嘴,不认可地摇了摇头,脸颊却顺着势头落入了温润的宽大掌心,而翟珏的脸也于此时极其暧昧地凑近她,鼻尖相抵。

“那小羽毛可知,他们中无一人有你的一半美?”

他说这样的话,离她这样的近,可她瞳中竟毫无波澜,也没一点不自在,只是理所当然的瘪嘴:“那是自然,你这臭美的性子,肯定不会找比你还美的来刺激你,而你容貌又渐不及我,他们中怎么可能有比我好看的?”

“哈哈哈哈哈!”翟珏闻言,松开她,狂笑不止,笑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线,再看不见里面的任何情绪…如玉长指点着她,“小羽毛你真是…”

翟羽冷冷横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你该答应我的呢?”

翟珏笑声稍停,只是一双丹凤眼仍盈满笑意地弯起,“小羽毛你要自由,我定允你!就和你让我娶庄楠我也会不管不顾地去娶一样!”

翟羽“啧啧”两声,揣着手不屑道:“别一副吃了亏的样子,庄楠哪里不好了?你也该娶妻生子好好定定性子了,以免以后落人话柄,成为你继位的绊脚石…”

打了个哈欠,翟羽摆了摆手:“不说了,有些累,我回去了。晚上宴会可能不能去,七叔你别见怪。唔…记得到时候让庄楠的嫁妆拿出十足十的诚意。”

说完,翟羽便背转身拖沓着步子行去,一双原本因为困意而懒散半眯的眼睛,于此时,倏忽睁开,竟是清明无比。

而翟珏本来笑弯了的眉眼,也在她转身后,再没有点滴笑意存在的痕迹。

徒剩无奈。

虽然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困,翟羽回到东宫,却还是蒙头大睡了一觉。

也不知道是解决了一件事情因而心情爽利,还是夏风开的安神方子十分有效,这一觉,她睡得十分香甜,等醒来时已是夜幕低垂。

小满伺候她穿衣时向她言道:“晚上宴会开始前有人来请,奴婢已按殿下吩咐回了话,此时宴会想必已经开始了。”

“好。”翟羽点头,坐在铜镜前示意小满为她梳头,再清淡地笑笑,“四叔没来吧?”

“没有…”小满想到那天翟琛离开时那浑身的血迹,身上便是重重一颤,“王爷还在山上养伤。”

又沉寂了须臾,小满才对上镜中翟羽饱含兴味与等待的视线,“他吩咐过,若殿下何时问及他,便请殿下去见他。”

 33、挑衅

去,还是不去?

当然是去。

趁着此次宴席,翟羽出宫并没太费事。车夫是东宫的一名小太监,对路途十分熟悉,轻车熟路地就将翟羽和小满送达了京郊玉芝山底的别院。翟羽下车,眼前远比她想象大的庄子,让她觉得有些微眼熟。待仔细辨认后,她才认出这里是上次被翟琛带来见齐丹青的地方。

有管家引路,带着她和小满在迷宫般的府邸里穿行,而后甚至带着她们爬了一段坡,又穿过一片在此时月光下影影幢幢的竹林,才别有洞天地到了一处隐秘的院落。然后这位发须皆已花白的管家停在了院落门口,示意翟羽进去。

翟羽经过那管家时刻意看了眼他的腿,再微微一笑。这人明明岁数已大,但快速行得这么长一段路,连小满都气喘不已,他却稳健地如泰山一般,毫无异样。看来翟琛手下果然每一人都是身怀绝技的奇才。只是不知,他那样一个冰冷又心狠的人,是如何笼络这些能人异士的。

小满被管家拦在了院外,翟羽便一个人顺着小径往里走。院子里依旧栽着翠竹,翟羽微微笑了下,果然他住的地方必有竹…翠竹…翟羽忽地想起,自己都险些忘了她还有白翠这么一名故去的四婶了。

虽然新年已过,冬天却还不像是过完,前几天不过是偶尔的暖阳,让白天里稍微暖和了些。而等到夜里,穿过竹林的风里依旧夹杂着刺骨的冷。

翟羽步到屋前,没有人,却听到点着灯的屋里传来一道极沉的嗓音:“进来吧。”

她推门而入,然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竟…是个…浴池?

眼前的浴池较上次翟琛替她醒酒那处还要大上些许,装点豪华,墨青色的蓝田玉砌成,外围也全是整块整块的蓝田玉雕饰,房间内挂着天蓝色的帘帐,与皇宫中浴池的金碧辉煌,艳冶靡靡不同,这里的颜色十分清雅,仿佛推开轩窗,便能和其外的竹影相应成趣。翟羽不自觉透着那帘布间隙往内探,果然看到翟琛阖上双眼靠坐池边的身影。心头一跳,慌忙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