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还是不能阻挡房门被重重推开,是太子翟珹,眼珠血红,一身颓唐酒气地站在门口,隔着层层纱帘,凝着床边良久,才冷冷弯了下唇角:“听说你快死了,我来看看。”

翟羽为他的话稍微找回意识,气的浑身发抖,想冲出去不顾一切地对着太子乱踢乱打,却被像是知道她心意的秦丹牵住了手腕。

秦丹声音虽哑,却依旧低婉,“是啊,快死了,以后再不会碍你的眼了。”

一句话不知道是哪里激怒了翟珹,捏着拳掀开纱帘,冲了过来,神情狰狞地瞪着秦丹:“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和他长相厮守了?真是不得了的情感!我知道,你一直都盼着死呢!盼着死了去和他见面!”

说到这里,他拧起挡在他面前的翟羽的领子,狞笑,“那这个杂种呢?你不要她了?我还以为你的母爱很了不起,其实也不过为她坚持了十五年而已!你现在死了,就不怕我杀了她!?哦,不对,我不杀她,我要慢慢折磨她!将还没报复完发泄完的仇恨全部发泄在她身上!”

“你不会的,”对他的疯狂,秦丹却自始自终冷静而悲悯,“大哥你不会的…可笑我快死了才看清许多东西,而你事到如今,又何必再骗我?再骗自己?再骗天下人?你其实早便知道阿源为琛王所救,现在自然也明白为什么我会突然病重…你为让我活着找了这么多借口,现在,你为了不伤羽儿这孩子的心,还要说我当初是为了她活下来的…在我印象里,大哥你始终纯善,当初化仙峰上逼的阿源跳崖,已是你今生最大的懊悔,试问这样的你,又如何可能对羽儿做出什么事来?”

“荒谬!真是太荒谬了!”太子一瞬的僵硬后转而大笑,“秦丹你的确是要死了,神智错乱,荒天下之大谬,你居然会认为我是好人?我心底良善?你就一点都不怀疑当年齐家通敌的事本就是我做的!?”

秦丹此时脸色已经开始泛黄,被眼泪冲掉的胭脂早就遮掩不了她此时的虚弱,而即使表情平静,她依旧需要极度小心翼翼的呼吸与说话:“没事的,”她轻声道,“死后万事空,再念着往日仇恨也没有益处…”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你便什么都不顾了么!?”翟羽与翟珹隔得很近,此时看着他面上透露的慌乱竟然忘了挣扎,她看着他神色复杂而扭曲地冲秦丹咆哮。

而或许是感觉到翟羽的异样眼神,翟珹不自然地丢开了面前的翟羽,转过身,咬牙切齿的说:“你死吧,去死!但你想和他合葬绝不可能,绝不!你就算再讨厌我,再讨厌这里,死了也得和我一起葬入皇陵,哈哈哈!”

一边猖狂笑着,一边跌跌撞撞地重重撞开纱帘往门外冲去。

在他快到门口时,秦丹却突然苍凉地出声:“你就这么希望我恨你?”

翟珹已经跨过房门槛,此时硬生生僵住,站了良久,才极轻又极冷地道:“最好死了也别放过我…”

29 别爱

翟珹显得有些清瘦的身影,缓缓自层叠的轻纱外消失在翟羽的眼里,她居然自这个剪影与这句轻的不计重量的话中读出了落寞…

他对母妃究竟是怎样的情感?

如果他从没有要有意凌辱母妃,如果如母妃所说的,她后知后觉发现太子的一切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激她活下去,而母妃最初活下来也并非为了自己,不过是因为听说齐丹青还活着…那自己生存的目的何在?

翟羽如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大雾,浑身使不上半分力气的同时,也再看不真切这世上所有事物…

这么多年以为母妃是因为自己才不得不忍辱负重…因而坚持,因而努力,因而拼命想要长大,奋力地想要还她以保护,带着她一切逃脱这蚕茧般的皇宫…

可原来,自己不过是个笑话…

一个自以为是的笑话。

自己哪里比得上齐丹青在她心目中的半点分量?因而,当初知道他生,她便生;他死,她便死…

翟羽心理被完完全全地掏空,手上却落下一个温柔至极的重量,是秦丹枯瘦的收,执着的抓住她,目光宁静祥和:“羽儿,看你神情,母妃想你也明白了…因而,母妃离开你你别太难过,是母妃对不起你。从今以后,没了母妃做负累,你想必也能活的轻松些…”

“母妃…”翟羽不再流泪,眼眶一阵干涩酸胀,嘴唇轻轻磕碰着,她仰首看着帐顶,然后摇了摇头…是,她再没有了任何连累,可是太轻松了,轻松到她找不到前路在哪里…

“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秦丹像是又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握住她手的力气又多了几分,“羽儿,答应母妃,好好活。你四叔曾经承诺母妃,一定能让你恢复女儿身。”

翟羽在心底冷笑,本能的排斥秦丹此时为她所作的一切安排,尤其这安排与他有关…为她恢复女儿身份?他早就对她的女儿身有了切身的体会…

“他出口承诺的事多是可信,你尽可信赖…但羽儿,别留在这吃人的皇宫,母妃当初未打算生下你便是因为知道这里压抑阴暗,并不适合成长与生存,何况你身份特殊…”秦丹仿佛知道自己生命将尽,于是喘着气急急地将想说的话一次说完。她眷恋地看着翟羽,看清了其面上的自嘲,她心知亏欠了这孩子太多太多…“离开吧,羽儿,找到机会就离开这里…还有,还有…别爱你四叔…”

翟羽终于有了痛觉,心理有根丝被狠狠一拽,牵扯的她恍恍惚惚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秦丹。人人都让她不要爱他,人人都要她抛弃他,居然连母妃,一向信赖他的母妃也如此说?为什么…

“信他,但别爱他…”秦丹呼吸加急,已是上下气难继,可她带着对女儿的关爱与不舍,屏着那口气轻声道:“当初四叔与顾清澄定亲的事,你的反应…能瞒过其他人说是因为喜欢顾清澄,但我却知道你其实爱的是他…可是羽儿,他心里装着太多东西,仇恨、野心、偏执,给你留的位子太少太少…羽儿,你爱不起…答应母妃,答应…别爱他,离开这…”

翟羽终于又是泪流满面,她咬着嘴唇,不再辩解什么,只在秦丹期盼的眼神里缓缓点下头去。

秦丹松了口气,宽慰地笑了出来,再力竭般沉沉靠回床头,按着翟羽的手也失了力量。喘了半响气,她才又低声道:“羽儿,母妃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能听你喊母妃一声娘么?”

翟羽神色一滞,却又听秦丹低低婉婉的解释,“从以前就不该是母妃,而该是娘…可是怕你喊习惯了,在外面招来危险…可现在,我很想听你叫我一声娘…”

薄唇季度抿紧又放松,终于颤着声唤了出来:“娘…娘…”

“乖…”秦丹轻轻拉着她的手指,苍白又虚弱的微笑,“娘和爹会一直看着你,你要过的开心而健康…”

翟羽点头,重重地点,泪滴飞洒…

“别强求把娘和你爹葬于一处,娘自己并不奢望,我和他心事在一起的便已足够,所以别为了这件事去求任何人…记住娘叮嘱你的,别爱琛王,如果无法控制,便想想齐家家灭,你的家仇…羽儿,我的羽儿…”

耗了这么多年,重视油尽灯枯…秦丹深深地多看了翟羽一眼,轻轻再念了一遍她的小名,那拉着翟羽食指的手便一点点松了开来,而那双美丽而悲哀的眼眸,则永远地阖上了…

“母妃…娘…”感受到一起变化的翟羽不再胡乱点头,怔怔看着靠在床头的秦丹歪向床侧的头颅,茫茫张开了嘴,无声的唤,“娘…娘!”

“啊——”不过是瞬间的静默,翟羽抱住秦丹还温热的身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随后是再无止境的嚎啕大哭。而所有东宫宫娥挺得这凄惨哭声,也竟俱都不自觉开始流泪…

夜幕初降,东宫的某场荒唐酒宴上,一人喝得酩酊大醉,屏退了所有闲人,就这般无所顾忌地躺在冰冷地面,一动不动仰望着蓝紫色夜空,突然毫无预料地开始疯狂大笑,笑出皱纹和血管的眼角,却有清澈泪水沿着纹路滑落…

“小丹,你可以不恨我,可为什么我却这么恨你?小丹…小丹…”

自秦丹去世,翟羽便成了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静静的守灵,静静的吊唁,呆呆的迎来送往…她的虚弱替她表现出了悲痛,可她毕竟没有再失态的放声痛哭,这样的坚强几乎让所有人安了心,包括敬帝,包括六皇子翟琰…却只有小满和春月等有限几人才心急如焚,只因清楚的指导她已是多少日不曾合眼,不曾好好饮食…翟羽的体力在她的安静与消极里一点点被蚕食得干干净净…终于,在送秦丹出殡的路上,执引魂幡当前引灵的她突然身体一歪,径直昏倒在了送灵的骡车前。

自此便是病来如山倒…

医术向来高超的徐太医一诊翟羽的脉便是倒吸口凉气,摇着头看向万分着急的小满和春月,叹息自己无计可施。可他还得继续乱掉翟羽的买,以防其余太医诊脉时看出她的性别。所有太医面临翟羽的病情,又是一次的束手无策…敬帝听闻后在书房里大发脾气,逼着太医立下了生死状,更不顾会过病气一说,亲往东宫看望…可翟羽仍是沉沉昏迷着,瘦骨嶙峋的她虚弱的让敬帝决心下令处死东宫全部的侍婢太监…而就在此时,翟琛却回来了。

连日的奔波并没在他身上可惜啊什么疲倦的痕迹,此时他不过是恭敬地跪在地面,徐声道:“请父皇先回去,儿臣带回了名医,或许可以一试,就会治愈皇长孙。”

“你!?”敬帝威严冷笑,“我怎么可能将羽儿交给你?东宫的这些人,有多少是你安排的!羽儿虚弱成这样,这群狗奴才却无一人上报!分明有意拖延病症!琛王敢说自己不是别有居心!?”

“儿臣不敢,”翟琛没有去看床上那瘦小的身影,心却已如刀绞,可面上不露分毫,语气也依旧如常,“请父皇放心让儿臣一试,儿臣定能让皇长孙康复。”

“四哥!”跟随翟琛一同到东宫来的翟琰听得此言急急唤道。

“所有太医都没办法,你倒能打包票了?”敬帝冷哼,又高深地眯了眼睛,“如果羽儿有什么不测,琛王该如何…”

翟琛面色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只唇角有了些讽意,端了敬帝的话头:“如果她有不测,儿臣定当人头奉上。”

“哼。”敬帝又是一声冷哼,跨出房门前又扫了一眼院中所跪的大小宫女、太监、侍卫:“记得自己的本分,若皇长孙出了差错,你们便也通通陪葬!”

言下,精神默认了翟琛“赔命”的说法。

“四哥,你怎么…唉…父皇…”翟琰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说。

“六弟,你先回府去。”翟琛起身,微微转过目光,重视看向了床上那个小小的人影。

“我?”翟琰不解。

“将我带进宫的那些人一同带走。”翟琛语气不变的吩咐。

翟琰更惊:“啊?不让他们给小羽毛看么?如果传到父皇耳里,如何交代?”

“我的命便是最好的交代,”翟琛平平说完,又截住翟琰下一步的问话,只说两个字:“去吧。”

他说完便往床边走去,翟琰看着他挺直如柏又冷如霜冻的身影,再不知如何反驳,只能无奈走出门去,找到他带进宫的那些“神医”,再一同往宫外走。

终是听得翟琛唤徐太医和小满进房,想他应该还是会救翟羽的翟琰才安下心来。

而此时的房内,翟琛坐在床上,手试探地抚上翟羽的脸颊,原本就小的脸,此时他的一只巴掌更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的脸全部覆住…

“徐太医,真的无救?”翟琛回过头来,面色淡然地看向房中站着的徐太医。

“其实不是…虽然心力交瘁,体力不支,但长孙殿下毕竟年轻,之前也无大病,该是无碍…”徐太医沉吟须臾,才答,“只是殿下已无生念,心病还须心药医,这点请恕老臣无能为力。”

“心病?”翟琛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缓缓一过,挥手让徐太医出去,待徐太医关上门,翟琛才看向小满,问:“她的心病只是因为太子妃去世?”

小满重重跪下身去,嗓音发颤:“回王爷,殿下这心病怕是自江南起的…那位庄家少爷,不,小姐,在王爷昏迷后告诉殿下,她和王爷有了婚约…当时殿下虽颇受打击,却还守着王爷不肯相信,称要亲自听王爷解释。但这时又听京中传来的消息,太子妃病重…这些天,殿下用心陪太子妃,可太子妃还是去了,可她驾鹤西去前却让殿下发觉,她当初并不是为了殿下才勉强活下来的…殿下由此…而且,而且…奴婢当时在房门外听到太子妃让殿下发誓此生不爱王爷并尽早离宫…她提到当年齐家灭门…”

翟琛听到这里蹙了蹙眉,深不见底的眼里,出现了少有的烦躁不安。

没有抬头看翟琛的神情变化,小满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恕奴婢直言,在太子妃娘娘出殡前,殿下曾很突然地问奴婢知不知道当年齐家灭门是否与王爷有关…奴婢怕殿下如今在等王爷的说法,无论是婚约还是…”

“罢了…”翟琛低慨一声,截断了小满的话,“你去让徐太医熬药。告诉他,该怎么熬便怎么熬。但首要目的不是调理或是医治,只需想尽办法让她醒过来。”

“王爷,您重伤未愈,听说还断了几根骨头…怕是…”小满想劝他回去休息,却劝不出口。

“不碍事。你去吧。”翟琛声音淡然,可依旧抚在翟羽脸上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待小满咬着下唇走后,翟琛的视线便沉而专注毫无忌惮地落在了翟羽面上。手指反反复复抚过她唇上结的痂,他凑近她,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翟羽,当日你不准我放弃,如今我也不准你死。要生一起生,若死一起死,这是你说的。我还想活着,所以你必须醒过来。我知道你听得到,那便听好,不管你对你母妃发过什么誓,此生,我绝不放过你。”

30 死地

翟羽如置身于云雾缭绕的仙境,只觉浑身轻飘飘的,没有痛苦,不用忧虑,只用毫无知觉地呆在这个白茫茫的世界,什么也不用再想,只因知道,一想,便会有种沉重的力量,将她拖向那个她想逃避的皇宫,那个她不想面对的将她遗弃的世界…

以及,那个她宁愿再也不见的人。

可明明是个虚妄漂浮一无所知的世界,却偏偏时时都能感觉有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有个人逼得她不得不吞咽下这苦药,有人将她抱在怀里不准她吐掉,有人不断在她耳边说话,一字一句的,是她熟悉入骨子里的清冷声音,却又带着陌生的深刻情绪:

“翟羽,不管你对你母妃发过什么誓,此生我绝不放过你。”

发过什么誓?

翟羽用迟钝的脑子慢吞吞回想,哦,她曾发誓不再爱他…

在母妃去世的过度伤痛里,她常常提不起精力来追寻一个为什么——为什么在她以为确定了他对自己的情意后,却偏偏告知她,他竟和别人订下了婚约?而又为什么母妃让她别爱他,又告诉她,当年齐家灭门竟然可能是他所为?

从不懂爱,不敢爱,到现在是不能爱…

让她如何想醒来?

不如让她离开,再不用置身于权势倾轧、波谲云诡的朝政;再不害怕自己身份哪天被人发现后的灭顶之灾;再不去纠结他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情感?他有没有利用自己?他会不会为了权势娶别人?他是否曾经直接或间接灭了齐家满门?害的她生父母别离,从而有了今天的一切悲剧…

她不在乎答案了,自从知道秦丹当初并非为她坚持偷生,自从知道她爱他或许注定是无果的伤,她便什么也不在乎了…

可他却不依不饶,不停折腾她去喝那些药不说,还要近乎恶狠狠地凑近她耳朵,说那些她不愿意听的话,扰她想要安静离去的梦——

“翟羽,你认为你母妃当初不是为你活下来的,所以你就觉得你没了生存的意义?

你为何不想想那是你母妃怕你太过难过,所以才想让你借怨她减轻你的悲痛?

这十多年来,你母妃为你吃了多少苦,她有多想让你当个普通女孩,你难道没看到?她如果只是想留条命,当初也同样可以不要你的,何必为了消除所有人对你血统的怀疑用药提前两月生产,从而耗尽体力?这一切的付出,你难道要全部抹杀与辜负?何况你与我说的同生共死呢?翟羽,你怎地总让我失望…”

“是…”翟羽于昏沉中不自觉想攥紧手,“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我要如何面对你?”

又安静了不知多久,只迷糊觉得靠在他怀里喝了次药汤,他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翟羽,为什么还不醒?原来你真的想死么?你认为死可以逃避什么?你想要那件事的答案么?其实你心里认定了当年是我害了齐家对不对?”

又安静了不知多久,只迷糊觉得靠在他怀里喝了次药汤,他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

“翟羽,为什么还不醒?原来你真的想死么?你认为死可以逃避什么?你想要那件事的答案么?其实你心里认定了当年是我害了齐家对不对?”

“呵,很好,你知道我,做过的事从不会不认——对,的确是我。你想问我为什么么?因为我恨齐鸣福,你的爷爷!他当年竟然迷恋白后那个恶毒女人,就连白后借他时常进宫,找机会诬赖他和我生母偷情他也不反抗。白后这便找到借口毒死了我生母,而太子对你母妃的心思不只我一个人能看出来,自有心腹佞臣递点子栽害齐家。我知道太子必定不许,于是我瞒着他,代他允了。更可笑的是,连父皇也想借抄了齐家,逐渐断了白家的左膀右臂,如何会彻查?齐家就此被灭了满门。”

“不过这还不够呢。我知道齐丹青自齐家浩劫里活了下来,便找到了搅乱这一池春水的方法,十六年前,是我给太子出主意带你母妃去的京北行宫,而不用放出风声,齐丹青竟然也自己跟去了,之后他带走秦丹,两人私定终身再有了你也便顺理成章。我再带着太子打上太平山,抢回你母妃,齐丹青因为愧对太子而跳崖,我救了他,以此来鼓舞你母妃生下你,再拖着她这般过了这些年。这期间我不过答应了她两件事,一是好好照顾齐丹青,二是找到机会便替你恢复女儿身,她竟然也都信了。”

“我知道你肯定又想问我不是喜欢她么?不错,我算是喜欢她,当年我生母去世,是当时时常进宫陪长公主习琴练舞的她给了我许多温暖,甚至也是她劝得长公主去说服父皇追封了我生母一个嫔的封号。我该感恩戴德她的善良,可谁让她喜欢上的是齐鸣福的儿子?而你看,我毁了她的幸福,最后她却反而要依赖我,我也还了她许多年的照顾,这不是很好么?更何况,她把你带到了这世上…让我利用,被我骗,还傻傻的…”

“你当我那天地动时是真想救你么?其实是因为我也怕我独自逃出来会被父皇迁怒,所以装得以命相护,置之死地而后生罢了,你想到哪里去了?后面居然一副感动的样子,说和我同生共死…翟羽,你的命是我掌控的,我说过,从始至终,你不过是一粒棋子罢了。现在你母妃去世,太子肯定是毁了,等我娶了庄楠,局势已经归我掌控,你的利用价值已尽,的确该死了,可我对你还没尽兴,我怎么舍得让你那么轻易去死?”

翟羽的心像是被活活撕成了好几个碎片,疼的她颤抖起来,眼前的雾气逐渐消失,她清晰明白的感觉到自己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身上搭着锦被,可以往惯闻的熏香此时完全换为了刺鼻的药味…

“怎样?怨么?那就醒过来杀了我!”

这句话在耳边响起时充满了挑衅,翟羽心底的冷笑还没结束,唇上却被压住,下一念间,浓苦的药汁被强行哺入。她抗拒地摇头,却被一只手捏住了下巴…原来这就是他喂自己药的方法?

为这药汁一激,原本还有些晕沉的翟羽彻底醒了过来。心里带着莫大的嘲讽之意,她向外微微伸出舌头,将压在她唇上的薄唇轻轻舔了下。只觉那唇突一颤抖,带着俯身而下喂药与她的它的主人一同僵住。可而后那唇却无止尽地倾轧下来,没有药汁,苦涩的味道却丝毫没有减轻。

既试探又急切,既冰凉又火热…翟羽仿佛挣扎,仿佛无法抗拒,一只手蜷紧身下床单,一只手却向着一旁延伸,唇齿间仿佛不满与抗议的嘤嘤作响,任得身上罩着的人丢开药碗,于“哐当”的瓷碎声里将她越箍越紧。

终于,他唇齿松开,微喘着稍稍支起上身,凝着面色有了丝红润的她须臾,轻轻的慨叹:“你醒了…”

而就在此时,一抹寒光划过翟琛眼际,他本能可以避开,却不知为何身形如瞬间被石化般,眼睁睁看着那匕首刺入了自己右前胸…而这些日子以来他朝思夜想、魂牵梦萦的那双眼睛,终于偿了他心愿地睁了开来,其中乌黑一如往昔,却是寒光凛冽。

她喘着气,用粗噶的嗓音,一字一句的说出了三个字:“我、恨、你。”

虽然说的很慢,这三个字却说的并不咬牙切齿,也没有激动,倒像是老僧念经般的漠然与没有生气…

或许因为翟羽昏迷太久失力,这一匕首虽然用尽了她全身力气,却扎的并不深,于生命定是无碍。但血,还是无可避免地围绕着还插在翟琛胸前的匕首,渗出他青色的前襟,在上面迅疾蔓延开来。像雨后开在爬满青苔的山壁上的暗红岩花。

可即使这般,她和他,竟然都维持着原本的神态与动作,仿佛这一刀并没有扎中谁…直到翟琛看着她冷漠的面容,先轻轻的笑出了声来…

“你果然是都听见了的。”翟琛虽然笑了,语气却依旧平平的,然后不待翟羽做何反应,他便用撑在她左耳边的右手去盖住了她的眼帘…

翟羽不耐的“嗤”了一声,可想嘲讽的话却又被唇上落上的重量给封了回去。

唇与唇之间的触碰很轻柔,轻柔的让她甚至有些错觉,他是不是在颤抖,可随后她的唇便被重重的咬住,直到她唇齿间也有了已经弥漫在鼻端的血腥味…随之她下巴上竟落了一滴温润的液体,她怀疑那是他喷洒出来的血,毕竟虽然看不到,却能听到他拔出了匕首,扔在了床下。

然后她听到他冷笑着说:“恨吧。我不会让你比我先死,而你注定没办法杀掉我。如果没有恨,你要怎么打发这一生?”

即使以现在情绪淡漠的翟羽,听闻此轻的近乎没有重量的一句话,背后竟也窜起一股凉意。而说话的人,话音一落,就松开了遮住她眼睛的手,自床上下来,往房门外脚步沉稳地大步行去,背影完全看不出曾受过何伤。

翟羽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又觉困意袭来,心里悄然形成个计划后,她放纵自己再次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浑身舒泰了许多。

小满伺候她服过药,吃过东西,见她精神尚好,便拿了书给她读,又给她讲最近朝廷上发生的一些事。这其中,包括翟珏在江南帮忙赈灾做的极好,颇得江南百姓拥护,敬帝也大为赞许,已经召他启程回京,决定予以嘉奖。但目前倒还不知他有没有查清贪污案,回来又会有怎样的动作。但江南地动尚不算最近最轰动的事,若是要排,该当属庄家家主庄楠突然变身为女一事。

这事在街头巷尾被疯狂谈论着,不亚于又一次地动山摇。言谈的大致内容,如庄楠真是厉害,身为一年轻女子却将庄家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说,家产更甚以往;之前庄家族中长老是否知道此事,而眼下庄家生意会不会被影响,庄楠会不会选择尽快招婿入赘来维持自己的威信及庄家的稳定…由此,终于谈论起庄楠会招或者嫁怎样的人。

此时,敬帝的一道圣旨——邀庄楠入京,便显得极为玄妙了。

百姓们自然知道敬帝也觊觎庄家的财产许久,如果将庄楠指婚给任何一个王爷或皇子,那皇室必然能从庄家家产中获利。而庄楠这样的女人,心定比天高,嫁一个王爷似是才不辱没她的才能,而且,虽不是入赘,但谁敢质疑一个王妃的地位?

但究竟嫁哪位王爷,又成了问题…

翟羽冷冷弯了弯唇角,“小满你在我面前啰嗦作甚?哪位皇子不想娶庄楠?虽没有权,却有富可敌国的财,又有天机阁控人生死,于那件大事必定事半功倍。但你我都知道,庄楠和四叔有婚约,还有什么可谈论的?”

“殿下,或许有人并不稀罕庄楠的。”小满微垂着头,糯糯地嘀咕道。

“谁?六叔么?”翟羽眯起眼睛,“那倒是的,六叔宠清澄天下尽知,听说成日请旨扶清澄为正妃,倒是被皇爷爷一一拒绝了。六叔盼望着立功,可要我说,还不如让清澄怀上孩子来的直接容易。”

“呀,”小满惊叹道,“听闻琰王侧妃的确是怀了,已足两月。如若能顺利诞下男胎,扶正定是没有问题的。”

翟羽也笑了笑,开怀地点头:“难怪没听你提起六叔来看我,想必是怕过了病气给孕妇。”

小满听了倒撅起唇,不满地呢哝:“殿下怎么老惦记着没来的人,日日守着殿下的人却偏偏成了最不是的人。”

翟羽脸色一下子冷下来,小满见状却还是满怀不平的硬着头皮道:“殿下昏迷那日,皇上称要砍了奴婢们,是王爷以性命许诺必将殿下救回,皇上才放了奴婢等人。这几日,王爷衣不解带地照顾殿下,奴婢从未见他那般失态模样,从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殿下…”

“他是救了你们,你们对他有感恩之心我无话可说,”翟羽截了小满的话,冷冷道,“可他既然押下了他的命,为了让我醒来,自当尽力一些也没有错。何况,这是他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又欠他什么?”

“置之死地而后生,”小满缓缓将这几个字在唇齿间过了一遭,面色凄苦,“殿下,你并不懂这几个字…应该是指他将自己在殿下这里置之死地了,可殿下会不会给他后生的机会…”

“够了,”翟羽硬生生断掉小满的话,沉吟半晌后,缓缓躺回床上,“我累了,你退下吧。”

小满轻叹着出去后,翟羽阖上眼,细细地将整件事想了一遍。

的确,她现在不用为谁而活了,既然活下来,又不能任他“玩”下去,那便只有报复一条路。她不再像以前那般迷惘与徘徊,或者是多余的愤慨和揪扯,心里清清冷冷、空空荡荡的,唯独只留了一个“恨”字。这个字,终是为她的生命添上了少许重量。

从家仇,到她的爱恨,她终是从头到脚,被他伤得彻彻底底,心灰意冷了。

好吧,或许他未将自己可能的报复放在眼里,也或许,他反而将这当成猫戏耍老鼠一般的乐子,但她却也不得不这样做,总不能任仇人宰割…

让他失去一切他想要的,皇位、权势、姻缘…

方才和小满说了那么些话,翟羽的确是累了,晕晕沉沉地又睡了过去,却是噩梦连连,出了一身冷汗。

迷迷糊糊地听见小满在传徐太医来请脉,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由得小满替她将手腕放出锦被。可当徐太医逐渐接近床前,连他的影子也被下午投进房的光线投在她面上时,翟羽却突然睁开了眼。眼前所见哪里是仙风道骨的“徐太医”,而分明是一二十岁上下的俊美青年。

“你是谁!?”翟羽匆匆将自己手腕自青年如玉的指尖挪开,圆睁大眼,防备的瞪向他。

可突然,时间就静止了,她的表情也瞬间僵硬,怔愣着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