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不吭地等在一边,宁夏视线下移,注意到地板上的三四个纸团。

随手弯腰拾起一个,展开来看,上面画有一堆叠放成松塔形状的水果,最顶-端是一颗草莓,然后是雪梨、苹果、香橙…

“谁允许你碰我的东西?”

冷酷的质问声响起,宁夏吓一跳,抬头看见徐正则身板挺直地盯着她。

掌心一合,白纸被她重新揉成团。然后,她两手张开,任由纸团自由落体,弹在地。

“还给你。”宁夏对他笑。

动作随性,神态自然,这样的她,竟让徐正则一时分不清是真天真还是装天真。

他蹙起眉,目光在她笑容明朗的脸上逡巡,似是在研判什么。

宁夏面不改色,随他看,嘴上又问:“Cosmo,你叫我进来不会是想继续羞辱我吧?”

徐正则嘴角一勾,兴许是被愉悦了。他说:“孤男寡女地羞辱你?相较而言,我更喜欢在人多的地方。”

变态!

宁夏轻抿唇,“那你喊我来干嘛?”

他不再看她,夹起铅笔,侧过身去接着研究。低头吩咐道:“以后我的工作间由你负责打扫。”

“…”

听不到应允,他侧眸扫过来,“不乐意?”

宁夏梗着脖子,说:“当然不乐意。你看我不顺眼大可以把我踢走,何必整我?”

她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了。

谁知,徐正则垂眸冷笑,“你都没有入我眼,哪来的不顺眼?”手腕一动,轻轻勾出两笔,他狠辣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负一层的信号时好时坏,宁夏躲在库房外给卢晓打电话,她的号码从保存在通讯录至今,还是第一次拨出去。

那头响了两声被接起。

“找我什么事?”隔着无线电波,卢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笑。

宁夏故意歪曲事实,说:“饼房那位徐总厨要赶我走。”

竟然和自己期待的不一样,卢晓不禁有些失望。还以为她被徐正则虐待,来求她取消赌约呢。

其实,她早就计划好了,倘若宁夏求她,她就逮住机会狠狠挫挫她的锐气。

眼下情况不对,卢晓怔了怔,说:“他敢!”

究竟敢不敢,她心里多少有数。可在宁夏面前,她要面子。

宁夏左右看看,并没有人影突然闯入。

她放心地接着说:“可我觉得他是铁了心不要我。卢晓,不是我不遵守赌约,如果环境有变,你得体谅。”

卢晓琢磨出一丝味道,说:“我看你巴不得他踢你走!我警告你,还剩两个月,你必须给我做到底!”

宁夏也有点懂了,她挑眉,“其实你让我进你们酒店西饼房就是想看他折磨我吧?只不过他一开始人不在,所以你只好让厨师长老金先折腾我半个月。”

“呵,你有被迫害妄想症吧?”卢晓话音一变,不明确承认,也不直白否认,宁夏心想,被自己猜对了。

“就当我有吧。”她笑,“卢晓,我不干了,赌约不赌约的吧。”

她把电话挂断,想着以后不用再来,这些天以来郁积在心头的不顺终于烟消云散。

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响动,她疑惑地转过身,看见仓库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剃着平头的男人走了出来。

呃,他不是在休假么?

想到方才还在通话里提到他,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宁夏有点尴尬,愣了下,还是微笑喊了声:“金师傅。”

金志良没什么表情,他从她面前走过,又忽然停顿,回头看她一眼,“是我自己想折腾你,和卢副总无关。”

宁夏看着他,一时语塞。忽然记起徐思齐曾对她说过的话——你知道为什么良哥总是针对你么?你别忘了你是怎么进来的,良哥最讨厌靠关系走后门的人。

当时还觉得他想太多,原来是真的。

金志良倏地又说:“我向你道歉。”态度十分坦诚。

“呃,不用。”宁夏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只是绽开笑容,说,“没关系的,金师傅。”

“叫良哥吧。”他下巴轻抬,“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再见的话。”然后,他没再说别的,径直走了。

这天,宁夏坚持到晚上十点半的下班时间才离开酒店。

和她想象的一样,徐正则的私人空间果然不好伺候。上到天花板的日光灯罩,下到储物盒底座,全部都要用干净的毛巾擦拭一遍。

幸好她第二天就不用再来,否则,加上他每天必备的“心灵鸡汤”,长期下来情绪会濒临崩溃吧。

她和叶晓凡约好六月十号一同离校,本打算通知舅舅姜熠然开车来接,可想到两人大吵一架后许久未联络,宁夏终究撇不下面子。

叶晓凡笑话她:“嘴唇上贴膏药,开不得口了是不是?”

宁夏说:“你不懂。”

叶晓凡没接话,鬼主意满脑飞,偷偷摸-摸跑出去拨出一个电话,“喂,哥。六月十号你有空么,来帮我搬东西吧?求你了!”

chapter 10

离校是件既折腾又忧伤的事。

折腾是因为这四年来杂七杂八的零碎太多,不管是大的小的平的扁的,得收拾,得打包,还得从四楼搬到车上。

忧伤是因为有的东西带的走,比如记忆,有的东西却只能放手,比如和记忆有关的人。

宁夏和叶晓凡都不是念旧的人,翻箱倒柜地拾掇一上午,该丢的都丢了,就连入学时购买的统一床具也一并留在了原处。

室友陈芳群提前两天过来搬走了自己的东西,等她俩也先后装满行李箱,这个曾经回荡欢声笑语的地方,彻底空了。

两人停在门口留恋地回头张望,上铺下桌的四人空间,大一一起挑选的水蓝色布帘,大二精心裁剪的彩色五角星,大三集资购买的酒精炉和火锅,大四贴在门外的“学姐喜静,请勿打扰”告示牌…

四年的点点滴滴,至此划下休止符。

叶晓凡突然尖叫:“小夏,我们四个忘记合影了!”

宁夏情绪不高地“嗯”了一声。

叶晓凡赶忙掏手机,“她们走了,我们拍我们的。来,靠近点。”

宁夏配合她露出招牌式微笑,相机无声记录下二人此时的样子。

岁月无声,时光不老。

女生宿舍不准男生入内,宿管阿姨恪守校规,哪怕这个男生是来帮忙搬运也丝毫不通情面。

这个男生不是别人,他是叶晓凡大二正式交往、大四和平分手的前男友卓然。

其实他送或是不送,叶晓凡的心情几乎没差。以后再见还是朋友,她自认有这腔孤勇。但他既然不打招呼地跑来了,她决定好好表示感谢,顺便送上临别祝福。

宁夏守着两人的行李等在几米开外,正直地不去打扰。

不是她对此不感兴趣,实在是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叶晓凡会说什么。叶晓凡这人最会装大度,一定会把自己武装得风轻云淡,好竭尽全力成为对方心底的白月光。

正百无聊赖,一辆黑色的沃尔沃沿着校道径直驶来。宁夏低头玩手机,并未留意,直到沃尔沃停在叶晓凡面前鸣了一声笛,她才后知后觉地循声望去。

已近正午,阳光格外刺眼,她站在树荫里,因着挡风玻璃的反射,一时看不太清车内的人,只依稀瞧见主驾驶座上一个亮色的身影。

对,亮色。明亮而夺目,具体颜色分辨不出,不过,视觉效果倒是意外的舒服。

“哥。”叶晓凡冲车里招手,迅速和卓然终结话题,“天这么热,你还是赶紧回宿舍吧,我先走了。”

“晓凡——!”对方似乎有话要说。

叶晓凡快刀斩乱麻,不给他机会,“你回家那天我就不去送了,什么时候再回南湘,欢迎找我玩。”

她快步走到宁夏身边,拔-出自己的两个行李箱拉杆,自始至终低着头,不敢抬起来,也不敢乱动。

“他走了么?”过了一小会,她背对那边,闷声问。

宁夏说:“还没,正看着你呢。”

岂止是看着她,眼神那般不舍,连她一个外人瞧见都感到心酸。

纵然深信自己拿得起放得下,但在这时候,叶晓凡还是无措地紧抿唇。

她眼圈有点红,却兀自强撑,“小夏,我快忍不住了,他再不走,我真的快忍不住了。”

不是没见过毕业分手的情侣,可当事人是叶晓凡,宁夏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

两人是为了各自的将来考虑才选择分开,叶晓凡的遗憾和不甘她都懂,但她毕竟不是叶晓凡,她没办法在此节骨眼上代替叶晓凡做任何决定。

她希望他们两个都能跟随自己的心意走,生命里什么才是不可或缺的,务必提早醒悟,不要等失去了再去后悔。

要知道,有的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就像…

宁夏眸光一阵发涩。

就像…她父母。

注意到叶晓凡抓着拉杆的指节逐渐泛白,宁夏不忍心地唤道:“晓凡——!”

刚启唇,就听见前方车门阖上的“啪嗒”一声。

宁夏抬眸看一眼,不由愣住了。

只见沃尔沃主驾驶座上下来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从上身的短袖衬衫到下-身的休闲裤,以及二者之间的腰带,全部都是简洁纯净的湖蓝,如此高调,却又异常优雅。

灼灼阳光下,他浑身仿佛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

居然又是他!

叶爵…

才发现他也姓叶!

宁夏不清楚他是否对自己还有印象,如果可以,她希望他不记得她,这样的话,糊蛋糕、挡道什么的就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尤其是弄脏他一身高级纯手工定制西装的事,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

他显然早就看见她了,寡淡的目光扫过来,先是睨了眼叶晓凡,又看向她,隔着强烈的光线,宁夏的心竟然狂跳了一拍。

他绕过车头,走到叶晓凡前男友卓然面前,热风拂耳,却没能将他的声音传送过来,他沉稳地说着什么,卓然神色痛苦,他抬手在卓然肩头拍了一下,似鼓励,然后,两人一同偏头,目光各异地望向这边。

卓然看的是叶晓凡,眼神里有犹疑,有眷恋,还有告别…

而那个叫叶爵的男人,眼神有点虚空,好像是在看叶晓凡,又好像不是。不知为何,宁夏莫名觉得,他看的是自己。

呃,一定是她想多了。

卓然转身离开,宁夏用手背碰叶晓凡,“他走了。”

叶晓凡懵懵的,“走了?”

“嗯。”宁夏点头,然而,很快她也变得呆滞,叶晓凡她哥抄着口袋走过来了。

比澄澈的天空还要蓝,仿佛一长条流动的水粉颜料,清新中自带一股深邃。

他越走越近,最后,停在叶晓凡背后。

宁夏微颔首,算是简单明了地问了声好。接收到对方的致意,她便立即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地等候在一边。

“晓凡。”

宁夏听到他亲切地叫妹妹。

叶晓凡慢半拍地说:“哥,给我一分钟,很快就好。”

他挑眉,抬腕看时间:“好,我给你计时。”

“…”宁夏吃一惊,这什么哥哥!

一分钟后。

“时间到。”叶昭觉淡淡提醒,“悲伤可以停止了。”

“…”宁夏已无力吐槽。

叶晓凡表现很乖,她依言转身,重新挂上笑容,那样子就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当然,前提是忽略她潮红的眼眶。

她嘻嘻哈哈拉过宁夏,介绍道:“哥,我最好的朋友宁夏,你们认识一下!”

宁夏猝不及防,直直跌倒在她肩膀。

站立不稳间,对上叶昭觉静谧幽深的眼眸,她睫毛垂了一下,努力站稳,规矩地点头致意:“你好。”

他唇角微勾,嗓音依旧稳健而冷淡,“你好,叶昭觉。”

chapter 11

越野车的后备厢空间足够大,大大小小的行李可以全部放入。

宁夏想,他开这车过来还真有点帮忙搬家的味道。

叶朝爵?叶召爵?或者,叶昭爵?

宁夏坐进后排座位,迷茫地翻起大脑字典,不知不觉车子已经掉头上路。

熟悉的校园景致一点点后退,宁夏侧头面对窗外,轻抿唇,安安静静地保持沉默。

驾驶室里一时间只回荡着叶晓凡一个人的叽里呱啦,“好饿啊,从早上起床到现在一口没吃,哥,你请我们吃大餐!”

“想吃什么?”叶昭觉看着路况,问。

得到他的应允,叶晓凡立刻从驾驶座之间伸长脖子,“小夏,我们去吃韩国料理吧,好怀念海鲜年糕的味道!”

宁夏属于蹭饭,自然不会有异议。她无所谓地说:“可以啊,你决定吧。”然后,她继续看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

从前总想着尽快毕业,以为毕业后心境开阔自由,能一飞冲天。眨眼梦想成真,却几多滋味在心头难以言喻。

嗯…再也不是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