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班干巴巴地回应:“…不用谢。”她转身欲走,刚抬脚又停住,“以后记住别这样随便出来,你们总厨特立独行,你别跟着不懂事。”

徐正则特立独行?不懂事?

哈,这话听着真爽。

宁夏笑着应允:“好的。”

笑容绚烂得有些闪眼,领班怪异地瞅她一眼。随后,她不再逗留,施施然返回前厅,留宁夏独自等电梯。

电梯门划开,两个酒店员工从里面走出,宁夏错身步入,身体向后仰,用曲起的手指关节摁下-1。

一层的距离很快到达,她闷头行走在走廊里,墙壁雪白,货架堆积,忽然想起什么,她脚步顿住。

——要是客人不满投诉怎么办?

奇怪,她为什么肯定他不会?

宁夏安静地思索片刻,最后甩甩头,抬步继续向前。

和被撞得满身蛋糕比起来,挡个道算什么。

chapter 8

到了厨房门前,宁夏背过身,把门抵开。

大家仍在里面忙碌,徐正则抱臂站在最中央的空旷地带左右监看,一双眼锐利如鹰。

宁夏从他背后绕过去,把手里的箱子往上托了托,“Cosmo,你的包裹。”

“送去我工作间。”徐正则看都不看她。

其实真没指望他会伸手接,但是,见他果真如自己预想一般理所当然地继续差遣她,宁夏还是幽怨了。

在万斯年的西饼房打打杂,起码可以顺便偷师学艺,但是跑腿…

学个鬼啊!

宁夏一言不发,没成想,却被他叫住。

他终于还是注意到她,这让宁夏多少有些兴奋。

徐正则盯着她的着装,目光冷冽,“你就这样上去的?”

宁夏弯唇,一派天真,“是呀。”

“…”其余人纷纷为她点蜡。

“很好。”徐正则冷笑,“果然是卢晓送进来的人,和她一样工作都不带脑子。”

周围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根本克制不住。

宁夏默默告诉自己,要忍。

他敢当着饼房所有人的面怒斥酒店副总经理工作没脑,由此可见,只要他一句话,她就可以如愿以偿地和这里告别。

这样一想,心情顿时愉悦了稍许。

她嘴角放下,严肃地理论:“Cosmo,我刚来酒店什么都不懂,你让我去大堂就应该考虑到这点。我没换衣服是我不对,可你难道就没有责任么?”

饼房里的气氛瞬间胶着又紧张,宁夏不是第一个胆敢向徐正则狡辩的人,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众人各怀心思,有的张着眼睛,有的竖着耳朵,总之,看戏多过于同情。

时间仿佛静止,一室安静。

他们都等着徐正则发难,这个吹毛求疵的男人从不吐脏字,却能三言两语轻轻松松把所有人骂得狗血淋头。

西饼房过去也聘用过女厨师,但后来都顶不住压力跳槽去了别处。

徐正则这个名字,连同万斯年西饼房,在整个南湘市甜点界被赋予了地狱一般阴暗的色彩。

宁夏是个朝气蓬勃的阳光女孩,带着单纯小女生的不谙世事,他们都在猜,她能在这个地狱厨房里熬多久。

“你是在讨伐我?”毫无意外地,徐正则黑沉的眼底燃起火焰,他嘴边噙着笑,却毫无温度,“我见过胖子管不住嘴反倒责怪甜点师蛋糕做得太美味,你是胖子么?还是说——”

他抬手虚指自己的太阳穴,“你这里之所以胖,是因为里面装的都是排泄物?”

“…”

宁夏无法描述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再接再厉,继续挑衅:“你人身攻击,不要太过分!”

他看了她一会,浓黑的眉梢挑起来,“抱歉,我还以为你是猪呢。”

“…”

宁夏真是什么心情都没了!

徐正则皱眉望一圈,喝道:“都愣着干什么?想和她一起喝心灵鸡汤?”

众人慌忙埋头做事。

徐正则又望过来,讥诮的语气:“怎么,站在这儿不动,没喝饱?”

宁夏:“…”

宁夏想说,喝饱了,拜托你麻溜点赶我走吧。

可这话一出口目的就会暴露,她只好忍耐地憋回去。如此隐忍,肚里的肠子都快搅成一团了。

早知道他不按常理出牌,她何必自讨苦吃,白挨一顿骂。

宁夏心情不顺,傍晚回到学校又看到寝室四张床铺突然空了一床,那滋味,和吃了酸石榴似的。

“你回来了。”叶晓凡抱膝坐在椅子上,下巴努了努,“袁静父母上午开车过来把她东西收拾走了。”

“哦。”宁夏倒杯水,袅袅的气流往杯口直扑,她趴在桌上,眼眶被熏得又热又湿。

“真是的,明明说好了大家一起走的。”叶晓凡抱怨一句,想到什么,问,“陈芳群不会也提前搬吧?”

宁夏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叶晓凡说:“喂,问你话呢。”

“…什么?”

“你说,陈芳群不会也提前搬走吧?”

“哦,有可能吧。”宁夏扭头看陈芳群的位置,声音有点低沉,“其实她也没剩多少东西了吧,柜子里的衣服都带去她男友那儿了,桌上除了书和一些杂七杂八的,没什么了。”

叶晓凡也上下抬头看,热热闹闹的寝室一眨眼就空了,眼睛不知怎么地开始泛酸。

她眨眨眼把湿气挤走,闷闷地说:“小夏,我不开心。”

“嗯。”宁夏也闷得慌。

叶晓凡认真注视她,“我不要最后一个走,你不许丢下我。”

“我什么时候丢下过你?”

也许是受离别的气氛感染,宁夏难得翻起旧账。她从大一说到大四,远到大一军训两人被教官罚跑圈,烈日下她拉着她一路到终点,近到现在她不想早早回家受管制,她便天天学校酒店两头跑,只为陪她。

叶晓凡心里什么都明白,她满足地笑,嘴上却说:“什么嘛,你住学校明明是因为离那家酒店近,来回方便。”

“你试试穿过地下通道再走个十分钟转公交,这叫哪门子方便!”

叶晓凡撇嘴,“都说让你打的了,你非要乘公交。”

宁夏说:“你出钱,我保证打的。”

叶晓凡笑,“你想得美。”

宁夏挑眉轻哼:“也不知道是谁说自己家有间大公司,我想得能不美么。”

“那是他们有钱,又不是我。”叶晓凡送她一个白眼球,“我以后还不是跟他们后面混。”

听她语气好凄凉的样子,其实心里得意得要命。

宁夏撇嘴不理会,话锋一转,随口问:“他们做什么的?”

叶晓凡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二十多年前大伯和我爸一起创业,几种相关产业并进,发展比较综合,自从我大哥留学回国后,最近几年好像是以房地产为主。”

宁夏悟了,“这么说,还是大企业?”

叶晓凡没回答,忽然笑得神秘,宁夏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怎么?”

她止住笑,诱-惑道:“我大哥很厉害的,长得又帅,虽然人快三十了,但是男人嘛,越老越有魅力。你想啊,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我介绍你们认识?”

“你打住!”宁夏严词厉拒,像躲避自然灾害,“别在我身上打歪脑筋。”

“宁夏,你太没劲了!”叶晓凡激动地说,“最青春美好的大学恋爱你已经错过去,再继续耽误,就算你长得不错,恋爱市场也不会给你一直保留大行情。你知道么,男人普遍认为,25岁的女人是最理想的婚姻对象。你现在抓紧谈恋爱,好好感受恋爱滋味,至少不用等到25岁以后直奔结婚主题。”

“我不想恋爱,也不想结婚。”宁夏平静地说。

“为什么?”叶晓凡错愕,“我发现你很奇怪,这四年也不是没男生追你,可你谁的机会都不给。别人发短信自我介绍,你要么不回,要么被逼烦了回个哦。别人学校路上拦你,你直接改道抄小路。各种高冷表现,多少英俊小伙被你伤了心。你老实回答我,你是暂时不考虑还是本身排斥?”

宁夏低头沉默了一瞬,开口:“我排斥。”

chapter 9

宁夏还是排到了最讨厌的A班——早上五点至下午两点。

五点到酒店,车程一小时,照这样计算,即使起床很干脆,也得至少留出十分钟的洗漱时间。也就是说,她必须在三点五十之前动作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

简直就跟噩梦一样。

闹钟响了又响,宁夏脸埋在枕头里,嗅着舒服好眠的气息,光-裸在丝绒被下的两条腿痛苦地往后蹬了两下。

床头紧挨窗户,外面天还是黑黢黢的,窗帘缝隙里漏出昏黄的光线,是楼下笔直矗立的路灯依然在发光。

她迷瞪着眼扫向那条细细的窗缝,在叶晓凡被吵醒之前,伸手摁掉喋喋不休的闹钟,放任自己重新入睡。

下午两点,宁夏准时出现在西饼房,没事人一样帮忙打杂。

先是拎着一篮水果去清洗,水池连接紫外线杀菌过滤器,宁夏顺便将自带的马克杯也冲洗两遍消消毒。然后,她把水果分别派送给需要的甜点师,走到一边去剥杏仁。

过了许久也没人来兴师问罪,宁夏问离她最近的甜点师:“金师傅没来?”

对方答:“良哥今天休假。”

怪不得…

宁夏又问:“那Cosmo呢?”

那人看她一眼,说:“总厨在工作间。”

徐正则有一间独立厨房,那是他的私人领域,未经他允许外人不得入内。

上回她进去放包裹,有幸见识到里面的简单布局。围绕墙壁的一圈工作台,上下两排置物架,原料和工具的摆放井然有序。

虽然厨房肮脏是一大禁忌,但就连吊在屋顶的唯一一盏日光灯都雪白得寻不见一点污渍,是否过于为难保洁员了?

宁夏把泡得鼓鼓的杏仁从热水里取出来,用手去一点点地剥皮。

不多时,一股强烈冷锋迫使低气压在工作区加速移动,她突然感到脊背发凉。

身旁的甜点师悄悄往她身后看,原本放松的站立姿势莫名变得僵硬。宁夏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她缓缓转头,徐正则瘦高的身形背对光源,使得他原本就郁愤的神色更显阴暗。

“这个点,你应该已经下班了。”他看着她,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

宁夏眨了眨眼,意识到什么,故意反问:“下班?我才刚来没多久,为什么要下班?”

她紧紧盯着他,再一次怀抱起希望。燃烧吧,暴怒吧,把她这个不遵守排班表的闲人赶出去吧!

可她的小算盘似乎总不能如愿,反倒又一次迎面招来徐正则的冷嘲热讽。

“从五点拖到两点才来,我原本还敬你勇气可嘉。可惜是我高估了你,排班时间都能记错,果然是猪。”

“…”

薄薄的眼皮一掀,“小猪,剥完杏仁到我工作间来。”

话毕,他在饼房里转了一圈,又接连训斥了三个甜点师,将每个人的工作状态都吊在他满意的高度上,这才重新把自己关到私人厨房里去。

剥好的杏仁纹络清晰,像一粒粒饱满扁平的大花生米。

宁夏面无表情地将最后一颗杏仁丢进碗里,徐思齐从她身后经过,吹了声口哨,“小猪——!”

宁夏扯起嘴角,“小猪叫谁?”

“小猪叫你——”徐思齐立即反应过来,“靠,你还知道阴我,看来抗打击能力挺强啊!”

宁夏转身,笑呵呵地说:“你还知道幸灾乐祸,看来脸皮挺厚啊。”

这是两人认识以来第一次杠上,以往都是他气得跳脚,她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淡然模样,现在她突然还击,徐思齐反倒有点不适应。

可,为什么会不适应?

徐思齐怔忪片刻,大概是因为卸下伪装后的宁夏,气场太足了。

和笑面虎如出一辙。

站在宁夏旁边的甜点师恰好去了别处,徐思齐走到他之前的位置,偏头看着宁夏,“看来还是受了刺激呀,不敢和他顶嘴,把气撒到我身上来了。”

宁夏有礼有貌地回敬他一句:“谢谢你主动送上来让我撒气。”

“…”

她理直气壮的样子,让徐思齐忍不住想抽她。

宁夏象征性地叩了三下门,里面传来一句“进来”,声音不大,像是被打扰后在闹脾气。

推门而入,她没有太靠前,而是立定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外。

不锈钢工作台上铺着一挪崭新的白纸,他一手撑着台沿,一手握一支铅笔,对着白纸低头沉思。

宁夏问:“Cosmo,你找我什么事?”

他一动不动,语气恶劣,“闭嘴。”

“…”宁夏错愕半秒,心里已认定他是只疯狗,逮谁咬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