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粉、澄粉、抹茶粉、蜂蜜、水混在容器里调成糊糊,倒入垫好保鲜膜、刷好橄榄油的蒸碗里,送去微波炉高火加热。

大黄端碗离开,宁夏忽然扭头对他笑,灵动的眼睛转了转,竟似有点调皮。

他一怔,怀疑自己眼花。

而这时,却见宁夏伸手从大黄摆放的备用食材里捡了颗洗好的草莓送进嘴里。

竟然敢偷吃!徐思齐登时瞠目结舌。

宁夏眼睛撇过来,食指比在唇上:“嘘——!”

“…”

徐思齐无语极了,连翻起白眼。

宁夏见没人注意,又飞快拾起一颗吃进嘴里,徐思齐眼睛都瞪圆了。

宁夏转头看着他,低声说:“别瞪我,有福我当然愿意和你同享,可万一有难呢,我们才认识不久,我哪好意思与你同当。”

这话的意思分明是指,他也想偷吃,可她考虑周远,不愿他一同犯险。

徐思齐气得嘴巴都歪了。

她表情严肃,说得有板有眼,惹得周围几位西点师都纷纷抬头望过来,其中一人打趣道:“哟,小齐和小夏背着我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宁夏看徐思齐一眼,笑着回:“王师傅,你也说是悄悄话,既然是悄悄话当然不能告诉你。”

徐思齐:“…”

大黄终于把面糊端回来,宁夏远远瞧见,主动向徐思齐靠拢,指着透明碗里的蔓越莓干,说:“我帮你切碎吧?”

那双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写满了真诚友善。

徐思齐微微愣住,如果经过刚才的事他还以为她傻呆呆,那他才是货真价实的蠢货。

这女孩分明就是扮猪吃老虎!

他一时没说话,宁夏便也跟随他沉默。但她没有立即走开,只是这样站着,和他保持一拳的距离,旁人看起来很亲近,实则疏离有度。

大黄突然怪叫一声:“我草莓怎么少了,你们谁偷吃?”

有人没好气,“都忙得要死,谁有空去偷吃。”

大黄立刻看向饼房里最有空的宁夏,目光透着怀疑。

宁夏察觉到视线,眼睛从装有蔓越莓干的碗里挪开,坦荡荡迎视,纳闷的语气,“黄师傅,你看着我干什么?”

大黄问得直接:“小夏,是不是你偷吃?”

宁夏正直地摇头,“我没有,我一直在看徐思齐做饼干。”

徐思齐:“…”

旁边有人出声:“大黄,你记错了吧?”

大黄说:“不可能啊,我拿了多少明明数着的。”

“别不可能了,一定是你数错了。”

大黄不信,还要说什么。这时,徐正则突然推门进来,气场冰冷,冻得人哆嗦,大黄慌忙噤了声。

徐正则目光巡视一周,“老金人去哪儿了?”

全场静悄悄,唯有宁夏手举起来,“金师傅到库房检查存货去了。”

她这样一扬声,立刻凸显出存在感。

和她站一起的徐思齐真恨不得把她脑袋劈开,仔细检查下构造。

枪打出头鸟,在场所有人都替宁夏捏把汗。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把自己大喇喇地暴露在徐正则面前,纯粹是送死。

他们能理解新人刚来不了解情况,他们也能理解初来乍到拼命想要表现自己,但他们觉得,你不懂事不要紧,可你得要有脑子。

眼下宁夏这种无知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就是典型的没头脑。

或者换个字,嫩。

年轻人,太嫩。

不过显然,宁夏并没有他们那么深的觉悟,她似乎嫌自己暴露得还不够多,竟然从工作台前走出来,看向徐正则,弯着嘴角问:“Cosmo,我没有事情做,你能分配我一点任务么?”

“…”

真是不知死活!

众人齐齐默哀。

徐正则皮肤白,对比之下,显得那双清冷的眼珠格外黑沉。

他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过来,停在宁夏面前,长眸微敛,眼底泛着湛湛寒光,“你很闲,嗯?”

最后一个音调极轻,却又极具压迫力,宁夏与他对视,差点临阵脱逃。

她点头,一脸愁苦,“嗯,我闲得发慌。他们每个人都有事做,我像是多余的。”

所以,快把我这个多余的人踢出去吧。

宁夏无比诚挚地看着他。

“你本来就多余。”徐正则薄薄的唇上翘,“能认清自己毫无存在价值,是个好样的。”

“…”

徐正则裤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取出来看一眼,漫不经心地嘴角一扯,“你不是闲么,我有份包裹在大堂,你去取来。”

“…”

VIP电梯抵达酒店一层,叶昭觉率先走出,身后跟着助理陈书。

“商铺拍卖方案写好了么?”

陈书说:“还没有。”

他沉默一会,叮嘱:“这回的虚拍价控制好,别太高了。”

陈书会意,“是,我会转告营销部。”

chapter 7

从打杂变成跑腿,宁夏竟无言以对。

徐思齐总骂她神经病,她非常愿意将“神经病”这个称呼双手奉给徐正则。

不过没关系,她有的是办法惹恼他。

宁夏从员工电梯出来,偌大的酒店大堂,金箔吊顶,大理石拼花,到处都金碧辉煌。虽是典型的欧式古典风格,但由于融合了新古典元素,华丽典雅中又尽显现代活力。

她左看右看,优哉游哉。

总服务台前有两名外国客人在办理入住,接待员笑容甜美,口语清晰流利。

其余人闲在那里,依然保持标准站姿,从容以待。可是,当宁夏出现在她们的视野内,那目光却齐齐扫来。

宁夏微笑上前,“你好,我来替西饼房的徐总厨取包裹。”

与她面对面的前台小姐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出于好心,她还是忍不住提醒说:“你不能穿着厨师制服在这里乱跑的。”

宁夏无所谓地笑笑,“没关系,你把东西给我,我立刻就走。”

她都不在意,前台小姐又何必继续替一个陌生同事瞎操心。

“你等等。”她走两步俯身搬起一个盒装包裹,“你们总厨每个月都有奇奇怪怪的国际件,也不知道里面都有什么。”

“是么?”宁夏说,“其实,他人也奇奇怪怪的。”

前台闻言一愣,不由多看了宁夏两眼。

她只是纳闷嘀咕,没指望宁夏会接话。

虽然万斯年的各层餐厅都风味独特,但甜点却是最大特色,每天都有许多客人慕名前来。西饼房的那群人仗着自己本事大,个个鼻孔朝天,尤其是那位Chef Cosmo,顶着一张扑克脸,从来不理人。

这女孩倒是有趣,竟在外面取笑他们老大。

宁夏抱起纸盒,胳膊一晃,没想到还挺沉。

她从盒子后面转过脸,“我先走了,回见。”

笑容灿烂,就像两人是朋友。

前台小姐怔怔地看着她,鬼使神差地点头,“…哦,回见。”

宁夏怀里抱着箱子,前方视线被无情遮挡,她只好低头,躲避目光所及范围内出现的鞋。

顺利走了几米远,一双黑白拼搭的男士皮鞋陡然浮于眼前。宁夏主动往左边让步,他竟也同时跨向左边,宁夏眉头揪起,下意识往右边挪步,偏偏就是这么巧,他再次跟来。

显然,对方也有些惊讶,两人都不再动作。

紧接着,停顿两秒,两人又都同时移步,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啪,再一次撞上。

宁夏感觉到身前的箱子往胸口轻轻一压,很明显,那人刚刚不小心贴上了。

“…”

宁夏这回真不敢继续动了。

“等会我们都往左,可以么?”对方率先做出商讨,声音低沉而冷淡。

宁夏听见愣了下,右手肘向右边拄,脑袋向左边探,鼻子以下仍藏在纸箱后,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先露了出来。

待看清楚对方的样貌,她不禁呆住。

是他!

叫叶什么来着?哦,叶爵。

眼睛弯了弯,她嗓音轻快,“当然可以。”

这双会笑的眼睛最近好像和他犯冲,过去几年从未遇到,近来却又一次在他面前出现。甚至有那么一刹那,他还以为那个即将订婚的人从美国提前回来了。

她的眼睛干净剔透,有着未染尘埃的单纯。不笑的时候圆溜溜,像只温顺的猫;微笑的时候亮晶晶,友善又亲和。

和眼前这双像极了。

叶昭觉的心强烈地一震,就连呼吸都猛地一滞。

宁夏突然觉察到这个叫叶爵的男人有点不对劲。

之前她还在想,谁会穿如此博人眼球的皮鞋,搭配不好或是驾驭不了,稍不留神就会使这双鞋看起来很邋遢。

现在看见是他,脑子里不知为何竟然划过一声“难怪”,是他,这就难怪了。

他好像钟爱这种抢眼的颜色搭配,晚宴上的香槟色和眼下这身深海蓝,不但都十分考究,而且也都恰到好处地与他浑然天成的奢华高贵相糅合。骚包的外表,内敛的气质,从他身上宁夏总会领略到一种矛盾的协调感。

而此刻,这种矛盾的协调感更甚。

他静谧的眼眸射向她,眸光似古潭,深邃无波。

她说“当然可以”,他却看着她,没有立刻行动。

有什么潮湿的气息封存在他的眼底,宁夏隔着空气,突然感受到时光的微凉,他似乎透过她,怀念起某些孤单遥远的记忆。

雅人深致的气场,沉静漠然的神色,以及像雾一般迷惘的寂寞…

该死的协调!

可惜她还未琢磨出怪异,那份寂寥便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刚只是她的一时错觉。

他看着她,脸微微侧了下。

意思是说,他现在就往左。

宁夏明白过来,猛地把脖子一伸,勉力露出整张脸,对他微笑点了点头。

叶昭觉再次怔了下,轻抿唇,呼吸都觉得困难。

可毕竟不是她,就算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平静地收回目光,向左,沿着酒店自动旋转门的方向走去。

身后,助理陈书举步跟随。

宁夏抱着纸箱回头望,脑子里闪过他看自己的那种眼神,越想越奇怪。

他一走,早就注意到这边情况的前厅领班疾步走过来,扯着宁夏的手臂就往员工电梯间小碎步狂奔。

宁夏吓一跳,怀里的纸箱差点摔下来。

“你干嘛?”

领班扭头瞪她一眼,嗓音清脆,由于考虑到场合,刻意极小声,“什么我干嘛,是你要干嘛!你怎么能穿着厨师服出来呢,被客人看见多不好!”

“那你别拉我,我自己走。”

领班像是没听见似的,接着数落,“还有,你刚刚挡客人路了知道么,要是客人不满投诉怎么办?”

“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你又不是他!”

宁夏噎一秒,很快又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到了电梯间,领班终于放开她,问:“去哪儿?”

“西饼房。”

领班看她一眼,这才将摸向上升按钮的食指下移,替她摁了向下键。

宁夏抱着箱子站在电梯前,对她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