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湿热,明明隔着一扇玻璃门,明明还未到灰莉的花期,可空气里的灰莉香气却渐渐浓郁。

她抬起双膝,整个身子折在沙发里,像一只只允许自己在心底咆哮的困兽,艰难地独自挣扎。

直到听见一丝声响她才迅速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楼下的卫生间里匆匆抹了把脸。

边抽纸巾边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后,目光瞬间呆滞。

神呐,这副鬼样子能瞒得过谁!

她索性不出去了,在马桶盖上静坐。

不多时,叶昭觉的声音唤道:“小夏?”

“嗯,我在。”宁夏两手放在膝盖上,直愣愣看着地板。

她需要时间,等到一些暴露的迹象消失了再出去。

过了会,他来到门外,指背敲一下,“这里?”

“…嗯。”这种事情还需要特地前来确认吗?

叶昭觉倚在门边,微微闭眼,嘴角轻扬,“小夏。”

“…”干嘛啊!!

“小夏。”

“…”好像哪里不对劲。

“小——”

宁夏刷地跑去开门。

叶昭觉眼睛睁开,看向她。

那双眼里氤氲着不易察觉的酒气,轻轻一笑,桃花盛开。

不容多想,宁夏低着头上前搀扶。“还是第一次看你喝多呢。”

指尖刚碰到他的手臂,脸颊就被他托住,然后,他稍一用力,她就不得不仰起脸,任由他看个清楚。

他不说话,只是不断用指腹去摩挲她的眼周。一遍一遍,好像要把她眼底的黑眼圈抹去似的。

宁夏招架不住,嬉皮笑脸地试图蒙混过关,“大艺术家,你是想吻我吗?今天改用行为艺术啦?”

说着,抬起手臂圈住他的脖子,闭眼,“来吧,我不嫌弃你嘴里有酒味。”

她害怕面对他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因着本能,她寻找方式逃避。

眼缝里尚存有一丝光线,即便看不见,被那双眼睛注视,心依然扑通扑通乱跳。

奇怪,他不是喝多了吗?方才还孩子气地不停叫她的名字,现在却如同往常一样目光犀利。

…真是被他打败了!

等啊等,没有迎来缠绵悱恻的亲吻,他只是在她有些泛白的嘴唇轻轻触碰一下,似是安抚,“乖。”而后,松手放开她。

宁夏睁眼:“…”

他微笑面对她,双手插兜,站姿笔挺。

咦,是谁之前站立不稳,需要借助支点的?

“你没醉?”宁夏提出质疑。

“我有说醉了?”轻松将问题抛回。

宁夏顿悟:“原来你在跟我装蒜!”

他笑,眉峰一挑。

宁夏一拍额头,“不行了不行了,你让我冷静冷静。”她哈腰潜回客厅,拿起一个抱枕搂在胸前,想了想,仍旧难以置信,“叶昭觉,我才发现你也有幼稚的一面。”

叶昭觉倒杯水,慢悠悠走过来,“幼稚?”

“对。莫非你觉得在我如厕的时候守在外面一个劲儿叫我,很绅士,很儒雅?”

他捧着水杯淡笑:“如厕?嗯,文雅。”

呃,宁夏脸微红。

不过很快,她迅速扔下抱枕,身板一窜,双手按在沙发,将他牢牢圈在臂弯里。

她笑得得意又高兴,“叶昭觉,你知不知道你越来越接地气了!”

她压在自己身上,叶昭觉只好伸长手臂将水杯放至茶几。接着,向后靠,身体全然放松,由她贴着。

“所以在你心里,幼稚和接地气划等号?”

“当然不是。我只是突然发现你离我越来越近。”宁夏笑眯眯。

她的眼眶没有之前那么红了,因为笑容的存在而涌起活力。叶昭觉稍稍放下心来。

他顺了下她的头发,“我们以前距离很远?”

宁夏慢慢坐正,与他并肩相靠。她不吭声,只抱着他一只手臂,静静地,安然地,听着钟摆滴答。

不是很远,是完全属于两个世界。

你知道吗,由于找不到共同话题,很长一段时间我和你聊天都不在同一个步调上。你的世界真的离我好远好远。

“谢谢。”她轻声说。谢谢你努力地迁就配合我。

“嗯?”

“嗯什么?”

“你说谢谢。”

“没有,我根本没说话。”

“…”叶昭觉默。

宁夏嘴角弯了弯,抱得更紧了一些。

像现在这样说废话不腻烦,不说话不尴尬,正是她所期待的。

冬日渐暖,阳光不燥。

两人的感情在叶昭觉的有心经营下风小、浪花少,总体上还算顺遂。

上回的相亲大会没给宁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自从和徐正则彼此敞开天窗后,不用拘着性子忍受他,整个人都活得畅快了。

徐思齐说:“宁夏,你老是和他争什么?你和他辩几句他就能和颜悦色顺着你的意思来?你怎么还不学乖!!”

宁夏放下手头活,转身朝向他,“什么是乖?遵照他的吩咐这个不用做那个不用管就叫乖?”轻轻吸一口气,略带嘲讽地嘴角一撇,心里嘀咕了一句:卢晓说得没错,万斯年快要喝西北风了。

徐思齐难得不做声。

空气安静,两人的对话传到碰巧经过的通叔耳朵里。

饼房的另一角落。

金志良戴着隔热手套把烤盘从烤箱里拖出,转手后交由通叔倒入另一常温烤盘。

通叔说:“我倒是希望那丫头能继续和他争,最好把事闹大,让上面知道饼房现在存在的问题不完全是我们的责任,分明是他这个上级领导的执行方向走偏了。”

金志良动作顿了顿,朝宁夏所在的方向瞥一眼,“谁都看出来近来有问题,可谁都又敢怒不敢言。目前啊,也就只能指望那位大小姐了。”

“你是说卢副总?”

“嗯。”

通叔是酒店内部的老油条,不用金志良多说他立刻明白过来,做出总结性陈述:“说到底,还不是得靠小夏这丫头的一张嘴。”

不远处,宁夏和徐思齐不知又在吵吵什么。金志良摘下手套,擦擦手,嗓音低沉:“我有一种预感,万斯年怕是很快就要变天了。”

通叔无声认同,忍不住叹气:“但愿连累不到咱们。”

其实通叔和金志良都错了,他们以为宁夏和卢晓心属一营,有关徐正则的一些真实状况宁夏都会一五一十向卢晓汇报,并且十分主动,非常积极。可事实上却是,卢晓各种电话追着宁夏盘问。宁夏每回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有的事一时间忘了,下一次更不会忆起。

不过,几件重要的大事她还是都有简单叙述的,卢晓只会在电话里呼哧呼哧地发脾气:“季彦今招的是什么牛鬼蛇神!你告诉老金他们,等我爸回来一定要出面作证!”

等董事长回来…

嗯,还有呢?

相同的话听久了,卢董事长却迟迟未归。宁夏开始怀疑,卢晓是不是根本没有把酒店情况告知卢董?

那么季总经理呢,很快就会迎来南湘市的旅游旺季,万斯年愈加惨淡的经营打算瞒到几时?日渐稀少的客流量又将如何挽回?

第48章 chapter48

 

听说省台即将录制一档烘焙实景秀的电视节目,主办方正在和国内多家高档酒店洽谈合作,其中就有万斯年。

宁夏陆陆续续从大家嘴里知晓此事,本以为又是谣言,接连数天,饼房里的议论声却只增不减。

事情是否属实还不得而知,宁夏悄悄对徐思齐说:“我倒希望这事是真的。”

现在的徐思齐偶尔也会无聊地附和她一下。

他看她一眼,虽然不说话,但是眼神在问:为什么?

宁夏拍拍手上的面米分,说:“如果季总想挽回酒店生意的话,上电视宣传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别做白日梦。”徐思齐说,“机会越大,冒的风险越大。”

“怕什么。”宁夏隔空瞄向徐正则的工作间,那里门扉紧闭,只有一扇什么也看不见的小圆窗透出里面的一点光。宁夏扬了扬眉,“咱有甜点王啊,把他推出去保准丢不了人。”

徐思齐轻哼一声,兀自摇头,明显的不认同。

宁夏立刻联想到徐正则小半年来的不作为,然后思绪一转,又立刻联想到徐思齐和徐正则之间极可能存在的特殊关系。想了想,忍住了即将出口的话。

受消极的环境氛围影响,饼房的工作越来越枯燥乏味,没有进步,没有创新,每天都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固定任务。宁夏感觉自己不再是为了兴趣而做糕点,而是像个流水线上的机器,机械地重复、重复、再重复。

宁夏想辞职。

什么偷师学艺!别说丝毫学不到,就连自由发挥都受限制!她答应卢晓帮忙,可她也没觉得自己起到什么作用。依她所见,卢晓最需要的是一名幕后军师,以她的管理能力和经验,安插再多眼线也无济于事。

两天后,她在休息时间乘坐电梯前往酒店办公楼层。

卢晓的助理告诉她,卢总有事外出,不在副总办公室。

宁夏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助理说:“这个我也不清楚。”

宁夏不做多想,直接拨她私人号码。

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听,不是卢晓本人,而是一道温柔知性的女声:“你好,晓晓暂时不在,如有急事不妨直说,稍后我会转告。”

“哦。”宁夏愣了愣,“也没什么急事,我晚些时候再联系她吧。”

宁夏是有挂电话的意思的,不曾想,那头却不急不缓地开口:“好,你留个姓名。”

宁夏心头莫名涌起一股异样:你让她自己看通话记录不就知道谁找她了么?

想归想,她还是礼貌规矩地回应:“我叫宁夏,麻烦你了。”

那边似有一瞬间的沉默,而后宁夏才听到她说:“不客气。”言简意赅,也没等宁夏说再见便直接挂了。

宁夏站在卢晓助理的办公桌前,望着屏幕,怔了两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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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还没等到晚上,宁夏在回饼房的路上刚出电梯,卢晓就来回电了。

“今天怎么主动联系我?不会是有事求我帮忙吧?”听她语气,似乎乐于见到。

负一层的信号时好时坏,宁夏说:“你等等。”

她折回电梯,上到一层,走到员工通道的一个角落里。

卢晓不耐烦:“有话就说,等什么等。”

宁夏不和她急,气定神闲,开门见山:“我不想在万斯年干下去了。”

“宁夏,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卢晓一瞬间就发飙,“你现在在哪儿,我要见你!”

宁夏说:“我刚才去你办公室,你不在。”

卢晓压制着脾气:“我在1506,你立刻给我过来!”

宁夏看了眼手机显示的时间,午间休息还没过,想了想,决定上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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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边走边脱去厨师服,白大褂有些累赘地折在臂弯里,乘坐员工电梯的时候和两辆送餐车五名侍应生挤在一起。

抵达十五楼,顺着指示牌一路找,走廊上铺陈的羊毛地毯吸音纳尘,将四周衬得静谧。

忽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靓丽身影。对方款款而来,长发披散,姿态婀娜。

宁夏以为她们会平静自然地擦身而过,对方却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下脚步,含笑看着她:“宁夏。”

宁夏懵:“林小姐,你认识我?”

林颜夕笑容不变,和谐地绕过话题:“晓晓在等你,快去吧。”

怪不得声音耳熟。

宁夏不多言,微笑道:“好的。林小姐再见。”

“再见。”

走了几步,宁夏鬼使神差地回头,只看见林颜夕俏丽笔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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