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门铃响,卢晓气急败坏地开门,全程虎着脸,郁气冲冲。

返回客厅,抱臂坐下,一双眼睛仿若淬了毒:“你真是好样的!”

宁夏随便坐在一个地方,朝这间套房迅速打量了一圈,然后才看向她,说:“副总就是待遇好啊,休息的地方都比人档次高。”

卢晓气鼓鼓:“少跟我贫。说,你为什么不想干了?”

“大材小用,干着没劲。”

卢晓涨红了脸,用鄙夷的语气反问:“就你还大材?”

宁夏笑眯眯:“瞧不起我啊?瞧不起我就别找我帮忙了呗,反正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卢晓气极反笑:“这你倒是说对了,你自己说,从你进万斯年到现在你究竟帮过我什么?我就算放条狗进饼房,它都能给我叼根骨头出来!”

“哎哎,你过了啊!”宁夏抿唇警告,“我都没指责你只听消息不做事,你倒是好意思埋怨我。”

“我怎么不做事了?”卢晓瞪眼睛跳起来。

“那你倒是说说你做了什么吧。你有针对饼房目前出现的状况制定策略吗?”

卢晓只瞪眼,不做声了。

宁夏说:“好,咱不提别的。我就问你,你自己没能力,但所有情况你好歹和令尊知会一声吧?我不相信卢董会对酒店的状况置之不理。”

卢晓不瞪眼了,开始咬唇。

她坐回去,默了一会才说:“我爸的确置之不理,你别不相信,连我都不相信。”

宁夏微怔。

卢晓点燃一根烟,接着说:“我找不到他,电话都是王秘书接的,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宁夏听着,不发表言论。

卢晓抽了几口烟,继续说:“我觉得他在躲我,可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她两只手放下,连续捶打腿边的沙发,近乎崩溃地大骂,“他妈的我居然不知道为什么!”

宁夏瞧着,不置一词,心里却发酸。

她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但此时此刻,她想起一个人,这个人过去所带给她的痛苦让她对卢晓的歇斯底里多了一分感同身受。

她起身坐到她身侧,拍拍自己的肩膀,说:“喂,借你用一下。”

卢晓眼眶微红,她从长发的间隙里抬眼看宁夏,愣了愣后,并不领情:“你神经病啊!”

“都说女儿像舅舅,你不觉得我和我小舅长得还是很像的么?”宁夏拍肩,“来吧,把我当成姜熠然,他的肩膀借你用一下。”

卢晓:“…神经病!”

“别废话,你到底要不要靠?”

“…不要!”

“真不要么,那算了,你…”

手臂被卢晓抱住,她一声招呼也不打,突然就靠在宁夏肩膀。

宁夏盯着前面矮桌上的烟盒,闭嘴不言。

卢晓另一只手搭在腿上,指间的女士烟幽幽地燃烧,房间安静下来。

谁也不说话,直到宁夏从裤袋里掏手机出来看了眼时间,卢晓率先开口:“宁夏,我真的很讨厌你。”

宁夏笑:“好巧,我也是呢。”

“可我偏偏又有点喜欢你。”

宁夏故作惊诧:“你可别吓我。”

卢晓嗤笑一声,宁夏感觉肩膀一轻,她忽然坐直,偏头看着她:“虽然你笑容很假,但你人很真。”

宁夏活动肩膀,轻笑:“我当你在夸我。”

卢晓哼了一声,不解释。

她摁灭烟头,重新点燃一支,宁夏说:“你就不能戒掉烟瘾么?”

“不能。”卢晓弹了下烟灰。

明知是多管闲事,可她刚才还是说出嘴。宁夏兀自笑了笑。

卢晓碰巧捕捉到她嘴边的笑意,蹙眉问:“你笑什么?”

宁夏说:“我真善良。”

卢晓:“…莫名其妙。”

“卢晓。”宁夏头扭过来,眼神出奇的温和。

“干嘛?”卢晓原本没好气,结果和她目光一碰上,竟心头一震。

“你也一样。”宁夏说。

卢晓更觉莫名其妙。

宁夏说:“虽然你大小姐脾气,但你人很真。”

心头震荡更大,卢晓怔怔看着她:“干嘛学我?”

宁夏笑嘻嘻仰头,外面晴空万里,可屋里的窗帘却拉得严严实实。

头顶的水晶吊灯射出柔和的光线,温柔了她的眼。她说:“我真的好善良哦。”

卢晓:“…”

空气又一次安静。

片刻后,卢晓烟抽完了。她起身,拉开窗帘。哗啦一声,世界一片光明。

她立在窗前,适应了一会光线,眺望远处的青山,缓缓说:“宁夏,你可以选择不帮我,我不勉强你。”

呃?

宁夏听着,不出声。

“我最近才逐渐看清一个事实——孤立无援不可怕,可怕的是连个避风港都找不到。”

卢晓抱着自己,一动不动。

“有人曾对我说,卢晓,你像这样死赖在万斯年干什么呢,即便你如愿以偿当上总经理,万斯年也迟早会毁在你手里,这样有意思么。”

“没意思啊,我当然知道没意思,可是凭什么所有人都认定我无法胜任,也许我可以呢。我不服气!”

“我之所以坚持到现在只是想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可是这个机会为什么这么难得到?爸爸躲着我,他一定也觉得我会毁了他的毕生事业,他一定是被我逼烦了才躲着我。”

她开了窗,风涌入,吹乱她的长发。

宁夏起身,走近些,背靠沙发背,“证明自己的机会有很多,不是局限在并不擅长的领域。”

卢晓回头,毫无疑问,她很美,扭头的一瞬间,眼神迷茫无助,褪去平日的盛气凌人,气质格外柔韵,让宁夏感到惊艳。

可惜下一秒,她又做回原来的她,倔强道:“不都是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么。不到万不得已,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宁夏突然意识到,卢晓就是那种好钻牛角尖、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怪不得你追我舅舅好几年。”宁夏释然,她不是非要得到不可,只是得不到不甘心。

说到姜熠然,卢晓一肚子委屈没处诉:“一开始我是挺喜欢你舅舅的,你不知道他有多性感,我从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可以像他那样,单是听他说话都觉得心动。”

宁夏:“…”

她是不知道酱酒有多性感。

卢晓:“可他太傲,根本不把我放眼里,我这辈子从没这样花尽心思地追过谁!”

她懊恼羞愤,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眼神射向宁夏,复杂诡异:“除了姜熠然,我曾经最喜欢的人就是阿觉,他是我的初恋。”

宁夏内心惊讶,嘴上却云淡风轻:“是么。可是据我所知,他好像没和你交往过吧。”

“是没有。我单恋不行啊!”

“行啊,当然行。”宁夏点头附和。

卢晓笑一声:“你没见过阿觉十几岁的样子,特别招人。不止我,单是我们那个圈子里就有四五个人和我抢。不过后来我出国了,没再搀和。”她幸灾乐祸,“还好我走了,长痛不如短痛。她们那几个笨蛋到最后谁也没追到他。”

宁夏不做声。

她心里在想:三十岁的叶昭觉也很招人的。

卢晓看着她:“你说,她们要是知道阿觉现在的女朋友是你,会作何感想?”

爱作何感想作何感想。宁夏毫不在乎。

可接下来,卢晓却从上至下细细打量她,赤-裸的目光令她隐隐升出一丝不安。

“我猜,她们应该和我一样不敢置信。”卢晓丝毫不注意措辞,大喇喇说,“如果阿觉和陆临安走到一起,谁都不会惊讶。可和你,简直就是惊吓。”

宁夏心里咣咣响,她感到烦躁。

当她不再钻和陆临安有关的一切牛角尖时,当她早已决定抛弃叶昭觉的过往努力向前看时,却有一个人轻易就撕开了她不好容易修建好的心防,让冷风瞬间刮进来。

卢晓还在噼里啪啦往外蹦话,好像之前伤心难过的不是她,好像她们谈论的一直都是宁夏和叶昭觉,而不是她和万斯年。

“阿觉还没有带你参加过我们的聚会吧?天呐,我简直不要太期待!她们见到你绝对比见到鬼还恐怖。”卢晓笑得夸张,很快又收敛,“不过真到了那时候你就要倒霉了,肯定有人想法设法揭你老底,或者绞尽脑汁看你出丑。依我看,倘若真有聚会,阿觉说要带你,你还是找理由拒了吧。听我的准没错,我们圈子里那些女人没一个好东西,你可千万要警惕。”

宁夏烦躁的心情神奇地恢复平静,她被卢晓逗笑:“既然都不是好东西,你为什么还和她们组圈子?”

卢晓说:“只怪当时年纪小,是人是鬼认不清。”

宁夏问:“那现在长大了,为什么又不远离?”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呗。”卢晓转身给自己倒杯红酒,微微低头,慢慢晃,“宁夏,我喜欢和你吵架,收放自如,不需要端着。和她们却不一样,哪怕有多讨厌她,嘴上吵得再凶,该收敛还是得收敛。有时候甚至需要违心地主动求和,然后继续称姐道妹。”她抬头,笑得讽刺,“你说可不可笑?”

这个“她”似乎意有所指。

宁夏:“因为生意往来?”

“不,因为我要留在她们身边,这样才能一清二楚地看她们如何装纯。”

宁夏只笑,却不应声。她觉得,她需要换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待卢晓了。

“我暂时不走了。”她对卢晓说。

卢晓琢磨半刻,怒:“你耍我?”

“不。只是突然不想走了。”

“给我一个理由。”卢晓半信半疑。

宁夏现学现卖:“因为我要留在你身边,这样才能一清二楚地看你如何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走上人生巅峰。”

“…神经病。”卢晓抿了一下嘴唇,哼的一声笑了。

**

仿佛就在那一天,两个人化敌为友。

宁夏事后没头没脑地对姜熠然说:“看人真的不能只看表面,真正了解后会有意外惊喜哦。”

没有指名道姓,姜熠然回味一番,有些好笑。她这是在暗指叶昭觉呢。

潜台词是:等你与他真正相处后才会看到他的人格魅力。

姜熠然横眉冷对,只当没听见。

宁夏摇头叹息:“朽木不可雕也。”

姜熠然回:“别以为我看人和你一样肤浅。我向来对事不对人。”

宁夏认真问:“那是为什么?”

姜熠然本不想回答,斜她一眼,见她眼神执拗,想想给出一个十分不中听的答案:“你们不般配。”

不般配…

一瞬间,被卢晓无意间撕开的口子扯大了一圈,宁夏预感到,她可能又会陷入怪圈里出不来。

不般配,以及卢晓口中的惊吓,其实说白了无非是一个意思:你宁夏,配不上他叶昭觉。

可她不信姜熠然是这种长叶昭觉志气而灭她威风的人,她故作轻松地问:“你说他配不上我呀,你眼睛没问题吧?”

“我眼睛当然没问题,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你配不上他。”

“…”怎么可以这样。

宁夏鼓着嘴巴瞪着他。

姜熠然耸肩:“是你逼我说实话。”

宁夏竟无言以对。

**

对自我认知产生争议的时候,人就会极度缺乏安全感,害怕在喜欢的人面前自己也是同样差劲。

和叶昭觉独处时,他安静坐在那里处理文件,身姿笔挺,像一棵沉默安详的树,散发沁人的植物气息,同时又宁静致远,苍劲有力。

怪不得形容男人会用“芝兰玉树”这个词。宁夏在书房的沙发上扭啊扭,忍不住想。

她轻咳一声,先引他注目,然后嗖地一下爬起来,坐直,扭头与他对视:“你打算什么时候介绍朋友和我认识?”

这话题来得突兀,叶昭觉一时无言。

宁夏说:“我见不得人么?”

隔着一段距离,叶昭觉察觉她似乎隐藏一丝情绪。

他走过去,还没到跟前,宁夏就站在沙发上踮脚一扑,手脚并用地挂在他身上。

她蹭他鼻梁,撒娇的口吻重复:“我见不得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