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熠然看着宁夏倔强地紧抿唇,气得哼笑一声:“我不是放任,是心软。我现在就该心狠一点!小没良心的白眼儿狼!”

“…”简单的两句话,宁夏羞愤得不好意思看他。

方才还担心时间走得过快,现在却仿佛真的如愿静止住。

她忽然想到徐思齐,他说:你凭什么一己之见地随便断定别人?

现在想来,她始终再犯一味的错误。即便她心里清楚酱酒是因为不忍心才会在后来由着她和叶昭觉发展,可她却使用“放任”这个感情-色彩极端的词和他赌气。

实在不应该。

“对不起,我口不择言了。”宁夏与他对视,见他脸色板板,“真生气了?”

“跟你个小孩置气倒显得我没风度。”姜熠然哼一声,“至于吗我?”

“不至于不至于,您最宽宏大量了。”宁夏化身狗腿。

姜熠然白她一眼,然后扫了眼她披散着的头发,说:“扎起来,上岁数的人通常都喜欢倍儿精神的姑娘,看着朝气亲切。”

“…是么?”嘴上这么问,手上却已经有了行动的架势。

哎等等,他…是在指点她么?

宁夏嘴角扬起,看姜熠然的目光熠熠生辉。

姜熠然别过脸:“还不快去扎辫子,看我干什么!”

“哦…好。”宁夏蹦蹦跳跳往楼上跑,想到什么,突然停下,回过头来开心地大声说,“酱酒,谢谢。”

“别给我丢脸。”姜熠然冷哼。

嘴角立刻耷拉下去,信心不是很足:“…我尽力。”

“呵呵。”

“…”什么嘛。

**

该来的还是要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早餐是和叶昭觉一起在路上吃的,她让他足足等了三十五分钟,他倒没说什么,大概是从她的精心打扮上看出了端倪。

毕竟注重仪表也是一种尊重的体现,宁夏并没有表现出不自然;只是让他久等这一点,的确怪不好意思的。

两人点的一屉汤包和一屉小笼包,以及两碗杂粮粥,面对面坐在餐厅的靠窗位置。

雨一直下,没有半点停歇的迹象。

宁夏心不在焉地咬一口汤包,鲜浓的汤汁流溢而出,烫嘴。她连忙将之放回碗里,微张嘴巴,一边哈气一边手动扇风。

叶昭觉也已停筷,他伸手抬她下巴,人站了起来,整个上半身弯下,“嘴张开我看看。”

宁夏想说“小事而已”,可抬头对上他认真的眉眼,忍住了。

张嘴,他清凉的指尖触碰在她的嘴唇上,“哪里烫到了?”

宁夏主动将下嘴唇外翻,示意:“这里。”

叶昭觉仔细看了看,确认无碍,半是无奈半是警告地开口:“难得一起吃早饭,能不能不要走神?”

“…我没走神。”

“那是在走心?”

…有区别么?宁夏无语了。

重新拿起筷子,两人继续用餐。

过了一会,实在忍不住,宁夏抬头问:“叶昭觉,我待会买什么礼物好?”

第50章 chapter50

叶昭觉没有给宁夏买礼物的机会,他早已事先准备好。

雨势稍小,却依旧磅礴。

宁夏稳步走在由他撑起的雨伞下,鞋后跟吧嗒吧嗒溅起泥泞的小水花。

伞面偏大,她被轻轻拥在怀里,踏实,心安。

“叶昭觉。”她突然出声,细细的音调在哗哗的雨声中不甚清晰。

不过,他还是能够及时捕捉到,“嗯?”

他下颌微低,视线却始终锁定周遭。耳朵靠过来,表示他有在听。

嘴巴贴近,宁夏一字一句由衷说:“第一次登门拜访,我觉得这样不太好。你代我购置的礼物顶多算是你帮我送出的心意,不是我自己的。我必须自己去挑选一件礼物,这是我对伯父伯母最起码的尊重,你同意么?”

她不说“你觉得呢”,而是“你同意么”。

还真是倔。

“同意。”叶昭觉弯唇,眼神垂下来看着她。

宁夏也倾倾嘴角,将他揽着自己的手臂从背后放下,主动抱紧,说:“那我们去挑礼物吧。”

宁夏深觉,没能提前备礼是她的疏忽,按道理讲,该买什么本不该是今天才去操心的事。

事实上,她也根本没料到会突然为送什么东西而烦恼。

原本她想得挺简单——路上买点水果?

他们平常人家平日里买水果想吃什么买什么,叶家再金贵也金贵不到天天吃红宝石罗马葡萄的地步吧?

她还为此特地咨询过叶晓凡,晓凡说:“我要是真去吃什么红宝石罗马葡萄,我爸非得打死我不可。你知道那东西多贵么,一颗就两百多美元,特么一颗呀!我告你啊,你可千万别想太多,平常怎么待我的就怎么待他们,越淳朴越好,我们家那两个老头子的审美还停留在三十年前,你看起来越会过日子,他们越喜欢你。你看我大伯母和我妈就知道了,我、叶晓宇、叶昭怀,我们仨的零花钱就没多过。”

尽管叶晓凡说话逻辑上有点不靠谱,但还是或多或少地让她安下心来。

但是,当她提出想要看一看叶昭觉替她买的什么礼物后,淡定的心情就不复存在了。

一套紫砂茶具和一盆多肉植物。

一瓶53度茅台和一串凤眼菩提。

以及一个游戏手柄、一套球衣、一张演唱会门票。

宁夏虽然眼拙,但好歹能看出点不同寻常。比如,茅台是82年的,球衣上有某某球星的签名,演唱会门票是vip区前排。

哪怕她对茶具、对多肉植物、对菩提、对手柄有多不了解,从以上三样便可以获得一个关键信息:都不便宜。

对比之下,宁夏送水果送不出手。

她闷不吭声地坐在车里,大脑有些运转不开。

道路两旁的高大建筑笼在朦胧烟雨里,迅速向后退。

宁夏好不容易沉淀下思绪,盯着模糊不清的窗,窗外模糊不清的后视镜…开始想,送什么好呢。

隐约间,听见叶昭觉问:“想好去哪儿了么?”

“没…”脱口而出。

他似是笑了声,很轻。

宁夏拿眼角斜他,不作声。

叶昭觉感应到,也轻轻斜她一眼,然后又是一声轻笑。

方向盘一打,车子从岔道转弯,宁夏无知无觉。

她正扁嘴:“你在笑我?”

叶昭觉含笑看她一眼,不答反问:“纠结好了么?”

“…”原来他都看在眼里!

宁夏郁闷得说不出话。扭回头,定定看向窗外。

雨水蜿蜒,视线意外拔高,她看见一排形式各样的楼顶。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转向挡风玻璃——

高架桥,他们上了高架。

“我们去哪里?”

“我家。”

“…”宁夏更加不知该说什么。

又行驶百米,给她留过缓冲时间,叶昭觉才徐徐说:“我的就是你的,我的心意也就是你的心意,以后别再忘了。”

明明一点没有霸道强迫的语气,听起来温温和和,可是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宁夏怔怔看他,模样傻傻。

叶昭觉瞧她,眉梢微扬:“不答应?”

这回带了点恐吓的神色,宁夏噗的笑了。

“叶昭觉。”她情不自禁地喊他,“我是不是特矫情啊?我总想着,得让自己面面俱到,这样才能讨得你家人喜欢。可我明显使错了力。”

“不是。”

“…嗯?”

“不是矫情。”叶昭觉目视前方,隔半秒,声音压低,一字一句,“小夏,以后什么都放心交给我。以前你是一个人,现在你有我。”

宁夏心一滞。早该猜到晓凡一定会和他说起她的情况。

她独立惯了,不太依靠别人,做事容易前瞻后顾,难免很多小心思。有时候方向正确,会少走弯路;有时候,比如刚才,考虑太多,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这一点,叶昭觉也早已看到。

他希望他的小姑娘能过得无忧无虑,像他妹妹晓凡一样,在风华正茂的年纪享有最恣意的生活。那些需要伤脑筋的事情大可统统交由他,他长她的八岁是以经验和阅历为资本替她排忧解难的,而不是站在她身后做一个毫无用处的老男人。

宁夏久不言语,他学她之前的语气,不温不火地问:“你同意么?”

他看着宁夏,宁夏也看着他。但他不到一会就收回目光,因为他必须专心开车。

车子仍旧驶在高架,他们所住的辰良公馆距离叶宅所处的潜山湖畔花园别墅群将近一小时的车程。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下了一个高架,行驶半刻,又上另一个高架,宁夏侧脸贴着座椅,一直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许久,外面的雨势渐渐收住,城市的面貌一点点展开,驾驶室内仍旧安静无声。

“我同意。”宁夏低低说,“叶昭觉,我同意。”

她决定将她的故事告诉他。就像他说的,以后什么都可以放心交给他。

“我想和你说个故事,你想听么?”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叶昭觉顿了下才点头:“你想说,我便听。”

宁夏扭头看窗,说:“我想把窗户打开一点,闷。”

“好。”

副驾驶旁的车窗玻璃降下一条窄缝,斜风细雨不时抚-触在宁夏的脸颊。

她的母亲姜琬是一名大学老师,生活细致,种养了很多植物花卉。

她不是女强人,没有大抱负,举止谈吐温柔似水,学生对她的评价一律是淑静端慧、和蔼可亲。

父亲宁云生是电视台编导,同时也是美食节目主持人。

他对饮食特别有研究,出过书,写过专栏,可惜反响都不高,没什么名气。

原本一家人的生活不咸不淡,过得十分安稳舒心,每天都可以坐在一起开心地吃晚餐。

直到宁夏12岁那年,宁云生抓住一个难得一遇的机会,成为一档全球美食探索节目的制片人,并自己担任主持,带领团队满世界飞,深-入记录各方水土鲜为人知的饮食传统与风俗。

节目采用先录后播的方式,历时三年,期间宁云生只回过两次家,时常十天半个月电话打不通。

姜琬怨过,宁夏也怨过,可年少的她和母亲的怨毕竟是不一样的。

她怨没有父亲的陪伴,姜琬却怨自己有丈夫等于没丈夫,什么事都得一个人担。换灯泡、通下水道这类还只是小事,当她被行为不轨的男人言行挑-逗时,她多希望有他在身边,多希望回到家里就有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可以时刻为她撑腰。

可是没有,就连打电话倾诉都无从着落。他要么很忙,要么不在服务区。

宁云生永远都在说:“琬琬,我有预感,这次我一定可以成功。你等我回来。”

好,她等。

可就在节目录制即将进-入尾声的时候,姜琬出事了。

那天,宁夏重感冒发高烧,整个人摊在床上,浑身都疼。姜琬开车带她去医院,路上和一面包车相撞,一死二伤。

死的是姜琬,伤的是面包车司机和宁夏。

尸检报告上标注酒精含量百分之三十一,姜琬酒驾,事故原因是闯红灯。

可即便如此不理智,在最后一刻,她向右猛打方向盘,及时保护了宁夏。

“…血,全是血,我想上去抱她,可我腿被车卡住了动不了,只能努力伸长手去靠近…”

宁夏说不下去,她觉得车内的空气闷得快要窒息。

她将车窗全部降下,外面雨势并未完全中止,没一会脸颊就被雨水打湿。

在此之前,她从未真正怨恨过宁云生。哪怕在姜琬一身是血地呼唤“云生、云生”的时候,她也没有责怪他一丝一毫。

可当她们一同被送去医院,姜熠然打不通宁云生电话的时候;

当姜琬没能平安推出手术室,她被送去重症监护室,姜熠然依旧打不通宁云生电话的时候;

当姜琬火化下葬,她哭得嗓子都发不出声也要出院送行,姜熠然还是打不通宁云生电话的时候;

当姜琬入土为安的第八天,姜熠然终于打通宁云生电话的时候,她躺在普通病房的病床上,心底一片漠然。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将姜琬的死归咎于自己身上。如果她不发烧,不娇气地哼哼身上痛,姜琬就不会在喝酒的情况下开车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