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手机响了。

她睁眼坐起身,拿过一看,目光骤然冷淡。

接听,却没说话。

那头,宁云生的声音传来:“小夏,我是爸爸。”

还是不吭。

“下星期我去南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坐早班机过来,路过…”

宁夏出声打断:“这边的工作要开始了?”

宁云生顿了顿,大概心里清楚她厌恶什么,怕她又不客气地掐断通话,转移话题道:“工作怎么样?在熠然的西饼店帮忙累不累?平时多注重休息,有时间可以多出去玩玩,没钱爸爸给你。那张卡上每个月都还给你打着钱,喜欢什么就买,不用省着。”

宁夏咬紧嘴唇,闭眼控制情绪,胸腔剧烈起伏。半晌,她还是没有忍耐住,压抑着声线说了一句话:“随手一丢,捐点钱捐点物资,为了宣传慈善偶尔顺便过来看一眼,你以为在做希望工程吗?”

她没等宁云生说话就把电话挂了,心情真是糟糕透顶。

——我的梦想就是成为鼎鼎大名的神秘人物。

——既然鼎鼎大名,又怎么会神秘?

——哎呀妈妈你不懂,就是因为神秘才鼎鼎大名嘛。

——要那么大名气做什么,好好过日子不好么。

好,当然好。可是妈妈,我不和他一样追名逐利,我只想找回自信。如果不和叶昭觉在一起,我甘于平凡,甚至甘于平庸,哪怕一辈子无所作为也毫不在意。但现在不同,我暂时找不到自我。我茫然焦虑,无所适从,头顶的天空,一半阳光普照,一半阴云密布,仿佛随时都会被另一半吞噬。我很危险,我知道。

没有刻意去等叶昭觉回来,宁夏待到八点钟,自行回到家里。

徐正则已经走了,姜熠然捧着杯柠檬水在缓解酒后头痛。宁夏踱步过去,往吧凳上一坐,手臂枕在桌上,目不转睛审视他。

姜熠然余光捕捉到她暗含深意的眼神,完全不放在心上,直到慢悠悠将一杯柠檬水喝光,才好整以暇地瞟她一眼,“有事问我?”

宁夏开门见山:“不是我有事问你,是你有事瞒我。”

姜熠然笑:“既然看出我瞒你,那就说明你没必要知道。”

宁夏撇嘴,“酱酒,我现在才发现,你花花肠子不是一般的多。”

姜熠然挑眉,“哦?”

这是让她继续。

既然他想听,宁夏也不藏掖,手肘一撑,托着一边腮帮,发展逻辑思维,说:“你和徐正则关系明明很好,你不允许我借着你的关系同他攀交情我能理解,但是你给我支招让我走其他捷径接近他,我就没法儿明白了。”

姜熠然笑了笑,说:“你觉得我在帮你算计他?”

宁夏摇头,“算计倒谈不上,反正你挺别有用心的。”

姜熠然笑而不语,宁夏以为他接下来大概并不打算和她多做解释,可过了一会,他突然看着她问:“你对卢乾坤这个人了解多少?”

卢乾坤?万斯年董事长?

宁夏惊疑:“你问他干嘛?”

姜熠然抿唇,神情些微严肃下来,“先别问,只管说。”

宁夏压下心头疑虑,思忖道:“我在万斯年工作这段时间从未见过他,听卢晓说,他近一年来一次也未露面,甚至她想联系他,都联系不上。”顿了下,话锋一转,“好端端的你对他感兴趣,别是因为徐正则吧?”

她只是随口打趣,未曾想,姜熠然居然点头承认了。

“小夏,我需要你帮忙。”

和姜熠然深聊后,宁夏心情百感交集,躺在床上思考良久,越想越吃惊。

一条短信进来,她点开看,叶昭觉问:睡了?

她没回,直接拨过去。那头很快接通。

“你回来了?”她问。

“嗯。”话筒里的声音低沉微哑,透着一丝仿佛能够感应到的疲惫,“晚上等我了?”

宁夏一愣,猜想他可能发现客厅和厨房被人动过的痕迹,点了点头,但又想他根本看不见,急忙出声回应:“等了一会就等不下去了,你怎么这么忙啊。”她小小地感慨。

叶昭觉一时没说话,宁夏急忙说:“我不是抱怨哈,我只是在想啊,倘若不住在一起,我们更加没机会见面。”

“小夏。”他喊她,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喃喃嗓音,低低的,轻缓的,隐含一种耐人寻味的情绪,“你说的没错,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你工作时间颠倒不定,我工作也差不多,总会遇到一些杂事,即使住在同一楼层,见面的时间也大多融合不上。再何况…”尾音卡在这,明显低了一度。

“何况什么?”宁夏没忍住,被他勾动得心脏一跳。

“何况,哪怕现在我们都还没睡,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为什么?宁夏说:“我可以现在去找你。”说着,一股脑爬起来,寻找拖鞋踩上。

叶昭觉听到那边隐约制造的动静,被她诚实的行为惹笑,扶额轻叹:“小夏,你别动。”

宁夏已经趿拉着拖鞋起身去开门,闻言,身影定住。

“很晚了,乖乖待在房里睡觉。”

宁夏头低着,看木地板上浅浅的纹路,咬唇不语。

叶昭觉大致猜到她在胡思乱想,他的小姑娘因为从小缺乏安全感,思维异常活跃,很容易奔着一条偏颇的线索一去不复返。他原本的目的不是引出这个所谓的“何况”,奈何被迫停在这里,无法进行下去。

姜熠然曾与他私底下谈话过一次,主题直接,挑明警告他,管住下半身。

他不是圣人,有想法,有欲念,之所以一直恪守界限,事先允诺占据很大一部分原因。

再者,姜熠然是宁夏最敬重的亲人,深更半夜让一个女孩子到自己家里,很容易惹他误会。叶昭觉有心调和自己和姜熠然不算融洽的关系,差之一步,就可能功败垂成,回到原点。

他重视这份感情,同样也重视感情之外,来自家人的祝福。

但这些事,他不会告诉宁夏。

他在那边喝水润过喉,勾唇浅笑,声音丝丝缕缕地清润下来,含着三分无奈和七分宠溺,诱哄道:“你回房去,我话还没说完。”

宁夏低语:“我就在房里。”

他又是一笑,轻柔得好似春风拂过,“那就回床上去。”

宁夏:“…”

宁夏耳朵酥|痒痒的,心里沉压的那点闷气一点点消散。

她其实很想问他:我想你了,你不想我么?但话音回回到舌尖,都被她难堪地吞咽回去。

不同意她过去,应该是不太想的吧。他那么忙,哪有时间想她啊。

她躺回床上,对着话筒说:“在床上了。”

叶昭觉含笑低低地“嗯”一声,沉默一瞬,用一种足以撩拨人心的语调温柔询问:“小夏,我方才说那么多,只是想问你——你,愿意早一点嫁给我吗?”

第55章 chapter55

宁夏懵了,脑子里轻轻响起嗡鸣,心一下跳到耳朵上,红了耳廓。

“你是向我求婚吗?”她失去思考能力,完全处于本能地反问。

静谧深夜,她在这端,他在那头,电波徐徐传来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像柔软的羽毛扫在心尖。

“太随意了是不是?”他似乎自己便这样认为,模糊地笑了一声,继而补充,“只是先询问一下你的想法,别紧张。”

怎么会不紧张…

宁夏犹豫半刻,问:“如果我说,我暂时还不想往更远的方向考虑,你会怎么想?”

“你希望我怎么想?”问题像踢足球一样踢回来。

宁夏没听到他笑,甚至没听到他的呼吸,世界突然更静了。

她不说话,紧紧抿唇,心底破开一个洞,有风无形地吹入,一颗心晃悠悠的。

直到多年以后,宁夏回想起今夜,嘴角依然会不自觉地挂上暖融宽慰的浅笑,她那些冗杂颓丧的阴暗角落,似乎就是从这夜起渐渐迎向破晓的黎明。

叶昭觉默叹一声,低语道:“小夏,我曾经是一个既霸道又自负的人。我按照我的计划安排别人的人生,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等到时机成熟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我栽过跟头,受过伤,但却从不曾吃过后悔药。知道为什么我不后悔吗?因为我痛恨自己,我觉得我活该,哪怕时间倒流,我还是会自以为是,疏忽大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一直处在一个不断否定自我的过程中。”

宁夏屏息聆听,心都静得可怕。

“我有一个一起长大的兄弟,他叫严嵚。他玩帆船,三年前,他们船队在赛船时出了意外,两条船撞在一起,众人只顾争执,没发现一个队友被滑落的桅杆打懵头,掉进海里。”

宁夏不知他为何提起一件与两人都无关联的事,但还是一颗心揪起来,“…人死了?”

“死了。腿被渔网挂住,一个既会游泳又会潜水的人,溺水死了。”

宁夏蜷缩双腿,咬紧嘴唇。

“赛船前,两支船队下赌注时,严嵚提议所有人都不穿救生衣,赌一把大的。”

宁夏嘴唇都白了。

“那件事之后,他再也没碰帆船。我问他,以后的路打算怎么走。他说,欠一条人命,到死也赎不清罪过,除非把命给他。但他还不想死,他想好好地活着,所以在死之前,一直埋头往前走,走哪算哪。”

宁夏单手抱住膝盖,眼眶灼热。

他们何曾相似。只不过,她比他还多了一层,她的命是母亲姜琬拼死救下的,她必须好好活着。

“我是因为他,才从灰暗中走出来。”叶昭觉轻不可察地叹息一声,“身边人忽然意志倒下,自己就得坚|挺地站起来,互换角色,去勉励他。”

嗯,她又一次感同身受。当年,促使她快速精神恢复的原因,正是因为姜熠然情场失意,工作上也遭遇挫折。

人大概就是这样吧,一方有难,一方支援,心照不宣地相互扶持,一路收获希望。

蓦地,她心中一动。叶昭觉不会无缘无故把他自己和他好友的经历叙述给她听,并且,这些经历还好巧不巧地与她大致契合。

她心砰砰跳,他明显话里有话。

“小夏。”他柔声唤她。

“嗯?”

“我们的人生阅历各有深浅,我了解的,你不一定涉猎,你擅长的,我可能很笨拙。我在我的生活里摸爬滚打,跌跌撞撞,不过就是一个披着光鲜外表的普通人。你说你要变得足够好,其实我也一样,我也希望我能变得足够好,好到你可以撇下一切心理负担高高兴兴地嫁给我。你问我会怎么想,还能怎么想,我的小姑娘在我这里并没有获得足够的安全感,还不能够全身心放松地把自己交给我照顾,这说明我还很失败,还有待改进。”

“…”宁夏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得心头满满涨涨,好笑又好气。

笑他,气自己。

明明失败的是她,有待改进的也是她。

明明他那么好,好到她都自惭形秽。

哑言半晌,宁夏微微怨念:“你别再使用你的语言艺术了,到底想说什么啊?”

他似乎是又笑了一下,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我说了那么多,你一句也没听出来?”

听出来了,但不好确定。如果当真如她所想,那他也未免洞察力太强悍了。

叶昭觉没有给她时间再去左右判断,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小夏,永远不要妄自菲薄,你好不好由我说了算,你在我心里,已经足够好,我们很合适不是吗?”

他说这句话,俨然口吻强硬了几分,似是在给她灌输观念,她只需无条件相信,由不得她半分怀疑。

宁夏沉默了,他果然把她看得清清楚楚,以前只是由着她性子不愿挑明,现在也许是到了不得不彼此坦诚的时刻,他才把话都摊到明面上。

他还真是煞费苦心啊,一步一步,铺陈那么多,将她一颗心牢牢抓住。

两人交往以来,宁夏第一次正视起她和他究竟合不合适的问题。

合适吗?

唔…她好像也不是特别差吧。

顿了顿,宁夏说:“你是不是特别想娶我啊?”声音里带着低低的婉转音调。

叶昭觉也松散下来,陪她打趣:“床太大,以前不觉什么,现在倒觉得似乎缺了一个人。”

“…”宁夏耳朵瞬间有点烫。

在语言功力上,她占不到便宜的。

“那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她不禁提高语调。

这回,叶昭觉答得干脆利落:“想。可你不想嫁,我有什么办法。”一副拿她没辙的无奈语气。

他故意的。宁夏忍住嘴角笑意,哼了哼,说:“没办法,我也帮不了你。”

“有一件事你能帮我。”

“…什么?”

“早点睡,别熬夜。”

“…”

卢乾坤,没有任何酒店行业的从业背景,二十年前白手起家创办万斯年酒店,当年在南湘,与之齐头并进的还有另一家酒店,距离辰良公馆一公里外的圣豪花园酒店。

当年两家酒店的老地址都不在如今的方位,宁夏上网查找资料,发现仅仅相隔两条街。巧合的是,圣豪花园酒店恰好是建恩地产旗下一处最重要的酒店产业。

换句话说,万斯年和圣豪花园,赤|裸裸地是竞争关系。

而徐正则却暗地里和建恩的董事长林成恩走得格外近。

宁夏受姜熠然所托调查一件陈年旧事,可如何调查,她一点进展方向都没有。

省台那档甜品比赛节目的规则和流程反倒在两天后有了准确通知,每家单位都只能派选两名默默无名的新手参赛,年纪也有规定限制,必须20岁至30岁之间。

每轮比赛前,有足够的准备时间提前研究每场比赛的主题内容,也就是说,表面上是新手比赛,实际,背后依然体现的是一个团队的综合实力,你可以在自家饼房失败无数次,等到比赛现场,真刀真枪,一切都看个人悟性和能力。

万斯年西饼房内,满足年龄条件的都只是年轻学徒。

高层会议上,徐正则将选出的两名新手资料推给季彦今决断,徐思齐赫然在内。

“他们两个资质都不错,我手把手来教,上手不会慢。”

季彦今微蹙眉,“可他们在饼房的工作年限都不长,一个一年,一个一年半,基本功扎实吗?”

徐正则说:“季总,你觉得在这方面,你和我,谁看人更精准?”

季彦今垂眸,再次审阅一遍最上面一份有关徐思齐的个人资料,抿唇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