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洞顶一阵颤动,好像是受痛了一样,停下了爬行的脚步,但是它并没有转过头来,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头究竟在哪里,反倒是那些关节处的人脸,此刻竟然全都齐刷刷睁开了眼睛,用一种生气的表情瞪着我,甚至有一些因为角度的关系而与我侧脸相对的人脸,竟然也斜着眼睛看向了我。

我没有细数到底有多少张人脸,但是它的每只脚大概有两个关节,每个关节都是一张脸。就好像是在自己的膝盖上,罩了一个护膝,但那护膝却是一张人面而已。被这么多张脸、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是一件让人心里发毛的事情,我此刻也非常害怕。但具体在害怕什么我却说不上来,因为这样的恐惧是从心里往外散发的,之前的几关多少都会有生命危险,但是我却只有现在感觉到了那种死亡就在眼前的感觉。

那家伙停下脚步之后,停顿了两三秒,我迅速而潦草的在复制上画下乾坤符咒,并字迹潦草到我自己都不认识地写下了云头鬼身的“魁”字,这个时候那家伙开始慢慢朝着我爬了过来,速度和先前基本一致,那意味着我这一金刚橛过去。虽然让它受了伤,但只不过是皮外伤,只能达到激怒它的效果而已。

我一边踉踉跄跄朝着最里侧退了过去,一边慌慌张张地摸出我的鲁班尺,我发现我的双手竟然都在剧烈的颤抖。这样的恐惧感却是我自从进入这个行业以来,从未出现过的。嘴上也结结巴巴地念出了咒文,也许是因为紧张的关系,声音就显得特别大,在不算宽敞的藏马洞里,声音夹杂着回声,显得又大了许多。念完咒文之后,我开始猛烈地打符,每打击一次,“魁”的身体就好像触电一般微微颤抖一次,但是一瞬即过,它继续毫无退缩地朝着我走来,连步调和节奏都保持着一致,只不过那关节处的许多张脸,随着我的每一次打符,表情看上去都开始变得越来越愤怒。我疯狂而快速地打了接近二十下,总感觉都是不痛不痒的,而它也借着这些时间,已经缓缓走到了我头顶的上方。

连打符都这么没用,估计也没什么好挣扎的了吧。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反而心里一释然,逃都懒得逃走了,将手心早已被我鲁班尺打得稀烂的符咒和鲁班尺一起丢在了地上,我自己则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打算以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去死,心里快速回想起我这不到三十年的岁月,发生过的点点滴滴。而在我躺下来的时候我注意到,松子趁着“魁”来攻击我的时候,开始将秦不空往洞口的方向拖了过去。

对不起了兄弟,这次司徒大哥可能没办法再救你了。

对不起了师父,我还从未开口叫过你师父。

第一百三十四章 .破釜沉舟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巨大的怪物朝着我慢慢的爬了下来,它那长得各不相同的脚撑着洞内的墙壁,让它的身子缓缓下滑,我这时候才算看清楚这家伙中间那团圆乎乎的身体,到底长什么模样,就好像一大块黑色的泥巴,被揉成了一个葱油饼的形状,上面皮肤光生,但是却长满了无数根筷子粗细的容貌,先前我丢过去插在它身上的金刚橛,此刻还挂在那圆乎乎的身体上。

它越靠越近,我反而心里越来越平静,心想也就不过如此了,我短短三四年时间不到,经历了家庭破碎,颠沛流离,然后拜师入道,行侠仗义。更是破了千年奇阵,闯过了旷世难关,也算不虚此生了,就是有点不甘心啊,不过也不要紧了,如此精彩的短暂一生。强过千千万万碌碌无为的人一生吧。

我顿时有些欣慰,甚至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开始享受临死前最后片刻的安宁,却在这个时候听见秦不空带着咳嗽,咳嗽中好似还有什么液体,类似呛水的那种声音。当然我心里明白,那并不是呛水,而是秦不空在咳血。

秦不空虚弱但又费尽全力地大声对我喊道,狗日的兔崽子,你就这么放弃了吗?英雄男儿,到死也不要放弃!给我打!

秦不空声音微弱,但此刻却清晰地传进了我的耳朵了,我一味求死的意志,此刻深深的动摇了,我并非不怕死,但我和师父林其山一样,怕的是生不如死。“魁”此刻的动作,也已经很明显不会让我死个痛快。我必须还得再被折磨一番。而且秦不空又骂我是狗日的,要知道我这一生,最讨厌别人骂孟冬雪是狗了。可是话丑理正,秦不空的一番痛骂却在此刻吐醍醐灌顶,给传递了一个清楚的思路:放弃就等于认输,认输就等于懦夫。

是的,我为什么要当一个懦夫,就算实力相差悬殊,难道就等于我要放弃反抗吗?日本人打过来的时候,我们也同样实力悬殊,为什么我们中国人却从未放弃过呢?反抗有没有用那是能力的问题,但是反不反抗,却是态度的问题,难道说我今天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看上去很有英雄气概,但却要在松子和秦不空的余生,被不断耻笑吗?

绝不可能!

我猛地睁开眼睛,而此刻“魁”的许多只长脚,已经好像一个鸟笼似的,将我网在了中央,它那圆乎乎的身体几乎就在我面前差不多一米的高度。我此刻鼻子里充满了臭鸡蛋的味道,我知道当这个味道出现的时候,说明我距离另一个世界也更近了一步。于是我趁着自己还没有动摇,还不曾后悔,一下子坐起身来。抓起我掉在地上的鲁班尺,然后另一只手则一把握住还插在“魁”身子上的金刚橛,使劲一划拉,就在它的身体上划出一个半米多长的大口子来。

我心里明白,此刻我如果按照一贯的套路砍杀殴打,估计收效都非常细微。手上唯一能够真正对这家伙造成伤害的,仅仅只有那金刚橛而已,鲁班尺虽然也能够打,但那都是些皮毛上的功夫,并不是说鲁班尺和打符不厉害,而是面对如此强大的“魁”的大鬼怪时候,我的能力还差了一些。

我也深知我将它的身子划开一条口子之后,会彻底地激怒这个家伙,但我也因此让它受了不小的伤害,毕竟五行相克来制敌,这是吕祖特意留给我们的指点,他总不会想方设法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来骗几个千年后的后生小辈吧?“魁”在受伤吃痛之后。以一种难以相信很快的速度将它的接近十条腿同时蜷缩了过来,就如同蜘蛛在对猎物发起攻击的时候,会用自己的脚将猎物锁死在里面一样。顿时我手脚受制,感到一阵紧缩感,就如同自己正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茧里一样,除了脑袋顶住了这家伙的身子。其他地方再也没有能够让我活动的空间了。我甚至想要再戳这家伙几金刚橛,却也发现空间太小,我甚至没有足够发力的范围。

那些长满筷子般粗细的绒毛的脚还在不断紧缩,似乎是想要把我整个人连骨带肉地压成一个人球,我开始从肩膀的位置感觉到那种收到挤压的痛感,可是我此刻心里是不服气的,因为我还没有为秦不空刚才那一下子报仇呢,既然都选择了反抗,此刻怎么可能再放弃一次?于是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开始用我的力量与“魁”对抗着,并想要找一个缝隙可以钻出去。

然而,我还真找到了一个缝隙,只不过这个缝隙并不是钻出去的,而是钻进“魁”的身体里。随着这家伙的缩紧,先前被我在身体上划开了一道的口子,此刻就在我头顶不远的地方,我看着那个口子,里边传来血红色的反光。似乎这家伙身体里也有血肉一样。我知道很恶心,我也不愿意这么做,但是眼下的情况,似乎这也成了唯一的办法,首先可以让我不被它的脚活活勒死,其次我如果钻进了它的身子。它就算要勒死我,也必须要先勒死它自己。

于是我再次把鲁班尺从手里丢下,而是双手握紧了金刚橛,趁着一个稍微大点的空间的时候,一头就扎进了那道长达半米,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中。但是伤口并不深。可能只没过了我的半个脑袋,于是我将手里金刚橛当做剔肉的刀子,开始从血肉里划开更深的口子,一边拼命的划,一边手脚并用地朝着伤口里钻,期间“魁”的身体不断剧烈蠕动,它还发出那种百兽一起叫喊的惨叫声,可我顾不得那么多,很快我的整个上半身都钻了进去,而我顺着面前方向一致往前割肉,鼻子里都是那种极其恶心的腥味,脸上嘴里鼻子里也都到处被溅到一些血肉模糊的汁水,可能十几秒钟后,我就好像是钻睡袋一样,整个人都钻进了“魁”的身体里。

这种被完全包裹的感觉,怎么说呢,非常奇怪,因为它身体里的温度,显得非常高,有些像是那种快煮熟的肉,其肉里头的温度比表皮要高出很多一样,我甚至有一种被烧伤的灼热感。然而那种触感也特别不好,因为它的身体里虽然是红色的看上去像是肉一眼,可是摸上去更像是蘑菇被撕开后。那种孢子的触感。

在剧烈的震动中,我感觉到重心一偏,似乎是这家伙也因为剧痛的关系而侧身倒地,我现在也不指望秦不空和松子能够在这个时候上来一阵暴揍然后灭了这家伙,但是我无比确定的是,此刻这家伙已经没办法伤害我了。因为我在它的身体里面。占据主动后的我感到非常兴奋,甚至杀性也大起了,我不再继续割肉,而是将金刚橛好像打桩一样,毫无招数,也丝毫没有套路地胡乱乱插,一边插我一边大吼大叫给自己提气,很快这家伙的身体里就被我刺得千穿百孔,但是由于肉非常厚,以至于我并未将它刺穿,就这样刺杀了大约一百多下,到最后的时候我的手已经开始有些酸软了,而与此同时,我也渐渐感到包裹着我全身的“肉”此刻也慢慢温度冷了下来,不仅如此,那种原本如蘑菇般的触感,也渐渐变软,变液化。难闻的臭鸡蛋味也开始浓烈了起来。

筋疲力尽之后,我终于停了下来,发现包裹住我的身体,此刻一动不动,松子隔着肉身在外面对我大吼大叫,似乎在说着什么。但是从声音来判断,他好像就站在这家伙身体的外边。这说明松子现在是没有危险的,否则肯定不可能这么靠近。

为了让他放心,我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我没事,你让开,我要想法子出来了!我原本想要原路退回,但是又担心这家伙没有死透,于是索性直接从我面前的位置,再度用割肉的方式一路砍杀了过去,随着一股光亮穿透而入,我彻底地划开了“魁”的身子。不,准确的说,我几乎剖了这家伙。

我全身上下都是这家伙体内的汁水,黏糊糊的,很像是鼻涕,恶心至极。而我头山疙瘩伤口也因为碰到了这些液体。而感到疼痛不堪。此刻我的头依然是晕乎乎的,身体也因为过于用力而透支。我顾不上自己满身上下都是恶心的液体,我就好像是一个跌落粪坑然后刚刚才获救的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气。

松子却没有让我安稳地坐着,他对我说话的口气甚至带着哭腔,他说道,司徒,你快过来看看吧,秦前辈…他好像快不行了!

从秦不空在我面前中了一石头开始,我就隐约预料到这一点。但是我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几十年的风风雨雨都没能够把秦不空击垮,难道他要垮在这里吗?于是我挣扎着站起身来,朝着秦不空走了过去,秦不空此刻已经被松子扶着靠在了墙壁上,他口吐鲜血,手捂着胸口,看见我朝着他走过去的时候,他裂开嘴对我笑了笑,然后竖起了大拇指。

但是也许是因为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他赶紧非常吃力,于是很快手就垂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神秘刀鞘

此刻洞口呼呼刮着的大风已经停止了,地上轰隆隆的声音也消失,一切又恢复了安静。我甚至在近十米开外,都能够听到秦不空那沉重而吃力的呼吸声。我知道这个时候才有时间来处理一下我头上的伤口,说是处理也算不上,我只不过是用手擦掉了上面“魁”肚子里的恶心汁水,而就在我起身的时候,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魁”正在好像软糖融化一般,一边冒着阵阵黑烟,一边慢慢化成了一滩水。

我走到秦不空身边伸手拖住了他的身体。然后问松子秦不空怎么样了?松子焦急地说,刚才那块石头正面砸中,估计是断了些骨头,震伤了内脏。所谓十道九医,断了骨头伤了肌肉,这些都是小伤病,只是需要时间来静养而已。但是如果震伤了内脏的话,那可就不好说,恐怕会留下许多后遗症,至少我能够确定,秦不空从此刻开始,就算将来身子能够痊愈,也绝对达不到目前的身体状态了。

这时候,秦不空咳了两声,每次咳嗽似乎都剧烈地撕扯着胸腔,还有一些带血的口水喷溅了出来。他有些有气无力地对我说,现在好了,七关闯完,我也算是没有牵挂了,能够亲眼看着你大多数情况下凭借自己的力量和临场反应来闯下这个千年古关,我很高兴啊,哈哈,哈哈。

秦不空一边说一边笑,笑起来就咳嗽,我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从第一关“魑”开始,直到最后一关“魁”,虽然大家是齐心协力在做这件事,但是却无一例外地都是我来完成了最后一击,也就是说,这七个似鬼似怪的家伙,都是死在了我的手里。而当中自然有巧合和我的不得不做,更多的却是秦不空凭借自己的经验,若有似无地把这最后一击让给了我。我心里坦白说还是很感激的,即便当初答应参与闯关破阵,仅仅是为了履行对师父林其山的一个承诺罢了。

我伸手轻轻按着秦不空的胸口,因为他每次咳嗽胸口都会有一个尖尖的东西凸起,感觉那是断掉的肋骨,我让秦不空好好休息别说话,我们这就下山去找大夫。秦不空摇摇头说,没用了,一把老骨头,治好了也废了。看到你成才,这是我很欣慰的事情。咱们师徒相处时间很多,但是缘分却并不深。我们是在交恶的情况下成为师徒的,我也说过,不指望于你师徒相待,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你用能力证明给我看。林其山收了个好学生,也给我一些藉慰,就算是死在这里,我也算是无憾了。

我骂道你老糊涂了,胡说什么了,一点外伤而已什么死不死的。但是说出口后我自己都不相信,更不要说秦不空了。而秦不空口中说的林其山收了个好学生,这也让我心里百感交集,毕竟师父在临终之前留给我的一句话就是,要让秦不空知道。他为什么会以我为骄傲。

如今我想我不但是师父的骄傲,也是秦不空的骄傲。

秦不空指了指地上正在融化冒烟的“魁”的尸体对我说,快去看看吧,将那盒子给挖出来。我说你疯了吗,你都伤成这样了。哪里还能够耽搁,这地方又没人来,盒子也不会跑,我们回头再来挖就行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送你去瞧病。

由于秦不空胸口的骨头断裂,但是具体断了多少我们也不清楚,于是我让松子去给我找来了一些结实的树枝,我撕下我的一只衣袖,再撕成条状做绳子。简单的扎好了一个夹板,在秦不空的前胸和后背紧紧夹住作为固定,然后松子帮助我把秦不空伏到了我的背上,我将秦不空固定好了之后,就在松子的搀扶下,背着秦不空下山。

这一路走的时间特别长,因为秦不空本身个头很大,所以我几乎花了接近两倍的时间才走到山脚下。先前给我指路的那个放马人看着我背了一个口吐鲜血的人,好心地提前起码去了饮马口一代,提前找来了医生和担架在边上等候,才让我没有耽误救治秦不空的时间。而当医生问起我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的时候,松子抢着回答说登山的时候踩滑了,于是摔倒了大石头上。

把秦不空送到了医院之后,医生说断了四根肋骨,其中有一根几乎是没办法接好了,因为已经碎裂了,只能开胸取下,然后换金属材料代替。而送进医院的时候秦不空其实已经神志不清了,救人要紧我也不用征求他的意见,就立刻请求一声安排了手术。可是由于手术要刮去体毛,所以秦不空那满脸的大胡子最终难以幸免,好在昏迷中的秦不空一直把那张畸形的小嘴巴紧紧闭着,却还是因此吓了医生和护士一跳。我急忙脚边道,那就是普通的伤疤,加上本身有点畸形,所以也就忽悠了过去。

在医院守候了几天,秦不空的骨头接上之后,恢复得还是很快。只不过医生告诉我们,秦不空因为内脏受到震荡,可能会有内出血的情况发生,但是具体会导致什么病症现在还无法判断,不过一损俱损,其中一个脏器如果发生了紊乱,很有可能会导致整个内脏系统都随之而崩塌。

我虽然早就料到是这样的情况,可是目前看来,似乎是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事实了,秦不空的寿命肯定会因此而大打折扣,我和松子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久地让秦不空在剩下的日子里过得愉快一些,说不定心情好了,内脏自我恢复的能力也就好了,这一切都说不定。

秦不空在处理好外伤之后,只是不能过度用力,精神因为内伤的关系有些影响,但是还算恢复得比较快,但是自从他苏醒过来开始,就不断朝着我骂骂咧咧的,责怪我不该答应做手术,害得他连胡子都刮了,现在风一吹过来就冷飕飕的,感觉自己好赤裸。

我和松子都觉得好笑,毕竟我们谁也没想过原来秦不空刮了胡子之后,看上去至少年轻了十岁以上。只是他那腮帮子上的小嘴巴从此可要暂时闭紧一点了,至少在胡子重新长起来覆盖之前,他得少说点话了。

在医院呆了一个礼拜。医生说再过几天就可以拆线了。秦不空说自己精神也算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就让我和松子不要每天无所事事地待在医院里,赶紧趁此机会去吧那石头盒子给挖出来。我和松子看秦不空也的确恢复得不错,我们两个人在这里除了喂他吃饭伺候他撒尿之外,也没别的事情可做。而这些事情医院的护士都是可以代劳的,于是我们打算先去挖石头盒子。

于是那一天当我们赶到藏马洞的时候,发现地上“魁”的尸体早已经化作了一滩水并且蒸发不见了,只在地上留下一滩黑色但却干燥的印记。松子很快就用寻龙尺找到了埋藏盒子的位置,我和他轮流开挖,几个小时就将箱子给抬了出来。箱子里自然有最后一粒蜡皮圆珠,还有一把剑的剑鞘,从剑鞘上的雕工来看,非常精致细腻,可见能够插入这把剑鞘的宝剑,也必然不会是寻常之物。难道会是那柄用来镇压巫王魂魄的纯阳宝剑吗?

而箱子底部还有一块竹牌子。也许是用写字的方式不能怪存世,于是留下竹牌的人在上面刻下了一首看似打油诗的句子:“长剑归鞘日,重见天日时。匹夫望苍天,何处是归真。”

从字迹和口吻来看,似乎都和当初找到的吕祖留书如出一辙,估计也就是吕祖留下的。而这首打油诗读过之后,不难察觉他有一种自负,还有一种无可奈何。那意思大概是既然你们都已经找到这块竹牌了,那我也不纠结了,东西交给你们,爱怎么地就怎么地吧。除此之外,再无别无,而被我们找到的蜡皮圆珠,却和先前的六颗有点不同,它不再发出嗡嗡的蝉鸣,而是安安静静,一点声响也没有。

带了东西回去的路上,我和松子一致商量,我们不会先把这东西放回阵心,而是等到秦不空出院后再让他来亲自做这件事。因为秦不空几乎后半生都耗在这件事之上了,所谓有始有终,让他自己来完成,也许是了却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吧。

于是我们带着东西回到了医院,尽管秦不空让我们先回家去处理阵心的事情,但我们坚持等他一起,他现在就是个废物老头子,也就无法抗争了。几天之后拆线,医生说休养数日就可以出院,但是回到家里之后,要多吃一些补物,因为外伤用药,内伤靠补。我们虽然没有正当职业,但这些年来也算是积攒了一些财富,让秦不空吃好喝好,是丝毫不成问题的。

于是出院之后回到家里,我们也没有急着去处理阵心的事,而是先伺候了秦不空一个多礼拜,直到他能够自由下床活动,他才提议,也许是时候揭晓答案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巫王魂魄

秦不空虽然恢复情况良好,但是还是咳嗽,也不能太过剧烈的运动。所以我们走了不计其数的这条地道,一路下来他还是中途歇息了好几次。我想拿毕竟是因为开胸的关系,伤到了根元,实在是难以复原。到了阵心之后秦不空才取出蜡皮圆珠让我剥皮,不过当我剥开的时候才发现,圆珠本色是墨绿色,但是却在一闪一闪有节奏地发着光,就好像小时候抓过的萤火虫。只不过闪烁的节奏并不算块,如果不是它大有用途的话,我还真是有心将它留下,当做一个宝贝呢。

秦不空将圆珠子放进了石砖塞回到珠子里,我们都在等着最激动人心的一刻,可是阵心石柱却迟迟没有反应,这让我有些困惑。秦不空也是满脸愁容地思考着咱们是不是那个环节做错了?这时候松子说道,会不会是因为咱们没有将那些金刚橛归为的缘故?于是我们才恍然大悟,我赶紧爬到秦不空的屋子里把我们后面几关用到的金刚橛统统拿了回来,然后按照每道奇门的对应分布,将这些金刚橛插上。当最后一根插入的时候,石柱子开始轰隆隆地出现了震动。松子吓得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衣袖,害得我甩手甩了好几次都没能够甩掉。

这里并不是地下的机关,阵心石柱也并不会因为这样的震动而导致我们的地洞垮塌,而是一点一点伴随着轻轻地震动而剥落,整个过程持续了差不多十分钟左右,我们发现这个圆圆的石柱子,其实是一个中空的状态,这一点最早在我塞进第一块石砖的时候,我就透过那个孔观察了一下,有过这样的猜测。而当那些碎石崩塌之后,整个八门阵的范围内,都因此布满了灰尘,我们大家不得不用自己的衣服罩住嘴巴才行。等到尘埃散尽,我们才发现原来在这个石柱子中空的中间,其实雕刻了一个好像座子一样的小平台,平台整体呈现圆柱体状,正面有一把宝剑的剑把手裸露在外。而圆柱体的平台整体分成两层,第一层有一个三角形等距离排列的三个稍微大一点的金属瓶子,瓶子的一般是嵌入圆柱体之内的,就好像镶嵌的宝石一样。而瓶子的口子上都涂了厚厚的一层黑蜡,就好像我这短时间找到的蜡皮圆珠一样。

而第二层也是等距离一圈镶嵌着七个瓶子,只不过这些瓶子的质地就是陶瓷了,而且个头较之上面那三个,显得更小一些。

整体来说,就是一个圆柱子上镶嵌了总共十个瓶子,顶上插了一把宝剑。我相信这把宝剑和我在“魁”那里找到的剑鞘应当是出自同一把剑,只是这把剑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纯阳宝剑,估计无法求证了。而这三大七小是个瓶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装的应该正是三魂七魄,这些都是魂瓶。这就是说,眼前的十个瓶子,里边装着的正是千年之前大战吕洞宾的那个巫王的魂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当我把手电筒的光线照射到插入石头中的宝剑的时候。竟然发现它的身上竟然有一阵单单的光晕。秦不空和松子都对眼前的一幕感到无计可施,秦不空说,最早的时候自己寻找这巫王魂魄,是打算找到一个方法来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同时也免去了巫王重现。祸害苍生的危险。可是这一路下来,无一不是惊险万分,自己恐怕是再也无法驾驭这魂魄了,而且这魂瓶都还保存完整,经过咱们这一番折腾,留在这里反而不安全了。

秦不空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松子一眼。松子也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巫王魂魄,表情却有些黯然,他大概在想,咱们这么费劲千辛万苦。到了最后,竟然发现我们不知道如何是好。秦不空对松子说,你最早的时候悄悄来找这魂魄,为的是什么,你能够再把你当初的初衷告诉我一次吗?

松子没有转过头。而是轻轻说道,我是害怕长留此地,因为发展建设而难得清静。而且这东西世界上知道的人很少,也就没有轻重。倘若将来被人挖掘了去,无意间将其释放了出来,破坏了封印,恐怕就要祸害一方了。所以我当时想的是集合师门的力量,找到这个东西,然后带回去云升宫,让师父找地方安置封印。甚至还让封印永世而不得解,方能杜绝一次大患。

秦不空突然叹气了一口说,那你现在还有这样的想法吗?松子一愣问道,什么想法?秦不空说,将它待会山观,妥善安置,以保太平。松子点点头,但是又有些迟疑,于是望了望我,结结巴巴地对秦不空说,可是秦前辈,这东西难道咱们不是说好了让你自行处理吗?我只是来帮忙,顺便开开眼界,长长见识的。秦不空也摇了摇头说,我没能力了,这个七煞关说到底都不是我闯过的,而是这个小子。

说完他指了指我,我也是一愣,因为我在这件事的态度上其实更加偏向于松子,因为我也是为了应允对师父的承诺才参与到其中,到后来就好像上瘾了一样越来越好奇,而事实上我也只是想要磨炼下自己的手艺,顺便长长见识罢了。如果要问我是否对这巫王魂魄有什么兴趣,我还真是没有,尽管我知道,如果透过某种法术让巫王魂魄和我自身融为一体的话,那我的能力会因此而强上百倍之多,但是我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也对称霸这个行业毫无兴趣,再说了,手印虽然分了高低,但是德行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累积的,我就算今天因为巫王魂魄强过了所有人,论德论行,我依旧还算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罢了。

于是我赶紧说,我没有意见,这个东西我这辈子见它一面就足够了,起码我知道我的能力是足够破解它的,这些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个巨大的收获了,怎么处置这东西,全听你们的,我没有丝毫发言权。

秦不空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到圆柱座子边上,伸手摸了摸早已因为暴露在空气中而不同程度生锈和氧化的刀身和瓶子后,然后面对柱子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秦不空跪在地上,也是一生当中唯一的一次。秦不空每次磕头后抬起,都将双手合十放在自己的鼻尖上,似乎这是苗家人特有的一种拜祭方式,而秦不空本身是苗巫出身,如果当年行差踏错,说不定也会落入万劫不复当中。就如同这眼前的千年巫王一般,而这巫王论起来,也是秦不空的本行祖宗。三个响头,丝毫不为过。而秦不空若是能够吸收这些魂魄,不但足以震慑整个行业,甚至有可能让他体内的伤好起来。

于是我把我的建议告诉了秦不空,可是秦不空似乎在三个响头之后,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对松子说,既然你还没有改变主意,那就由我来决定吧。这件东西,我希望你从今以后见到任何人,都要提起找寻它的过程,这当中最大的功劳者,就是我这不成器的徒弟。

说到这里秦不空拍了拍我的肩膀,虽然口中说着不成器,但是语气当中充满了骄傲。松子点头答应了。因为他也参与了整个过程,他也知道虽然大家都在出力,只不过我在这件事当中,扮演的角色更加关键。我也明白秦不空说这句话告诉松子的原因,他是想要借助一个铁一般的事实,在江湖上树立我的名声,由于年代的关系,我们这一行在这些年变得史无前例地低调,而这种动荡的氛围迟早有一天会随着时间而过去,到了那一天的时候,将会有很多我们这个行业里的人,在这些年靠着手艺而崛起。秦不空是希望我的事情就此传扬出去,以确保我在行业里的地位。

这大概就跟师父林其山说的,完成这件事,我就会成为一个大师,一样的原因吧。

松子点点头,秦不空接着说,第二就请你和你的师门,妥善安置这魂魄,我会连同找到的所有东西都交给你,也希望你借助这件事,能够突飞猛进,将来别再这么草包了。

秦不空的言下之意,是要把巫王魂魄转赠给松子和他的师门,也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松子的所作所为,的确证明了他自己的真诚,赢得了我们的信任。虽然我还是会因此替秦不空觉得有些可惜,但是他既然已经决定了,并且是一个这么不容易的决定,我还是赞同的,同时也为松子感到高兴。

松子显然没有料到秦不空竟然会就这么简单地魃巫王魂魄转赠给了自己,他很是激动,我也笑着对他说,既然秦不空这么信任你和你的师门,你千万不能让他失望。我可是闯了七煞关的人,如果将来你们辜负了他,我姓司徒的可是要来横扫云升宫的!

大家哈哈大笑,一个看起来不容易解决的难题,就在一场玩笑中有了答案。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绝壁之塚

余下的接近一个月时间,秦不空继续静养身体,但是却没有更加好转的迹象。内伤就是这样,再强壮的人也经受不起,而在了却了巫王魂魄这件事之后,秦不空似乎也了无牵挂,没有了新的目标。就连重新长出来的一脸大胡子,也从先前的黑色,变成了花白。

而我和松子则想了很多办法,慢慢将巫王魂魄的整个大约半米多高的柱子整个从根部凿下来,然后用厚棉被包裹缠绕,防止摔坏,然后才运到了洞外。害怕有什么遗漏,于是我们暂时没有回填这条地道。只不过也不再担心被别人找到,因为即便找到了,也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当下的季节已经入秋,气候开始凉爽了起来。秦不空以往身体比较强壮,在往年的这个季节,他不但只穿单衣,甚至还会流汗,但是经过重创之后,身体大不如前,当我还在穿着单衣的时候,秦不空依旧穿上了薄棉衣,并且还耸着身体,好像非常冷的模样。而他还是每天都会剧烈地咳嗽,情况稍微好点的时候喝点水能够止住,但是更多时候还会咳出血来。

这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开始非常担忧。因为我曾经经历过师父的去世,我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但是我心里也明白,这是早晚都会面对的。秦不空的心情还算开朗,起码比当初我师父那个时候要开朗一些,偶尔还会跟我们开玩笑,说话也一样没个长辈的样子,只是日渐消瘦,以至于去年穿的衣服今年再穿的时候,都已经瘦了整整一圈。

有一天松子趁着秦不空午睡的时候把我拉到门外对我说,司徒大哥,有些事情,恐怕咱们得做好思想准备了。我当然清楚他在说什么,我和秦不空都算是见惯了生死的人,但是生死大事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往往不知道作何对策。松子说,秦前辈的状况似乎比前一阵恶化了许多,这秋天过去就是寒冬,恐怕是有些挨不过去了。

我点点头,因为当初在出院的时候我曾经悄悄问过秦不空的主治大夫,他告诉我这个是因人而异,需要家属在出院后多加观察。如果情况又好转,能吃能喝能睡,或许时间会长一点,但是如果病患自己心事重重,成天焦虑着这件事的话,那就很难说了,有可能十天半月,有可能半年到一年。

我也请医生给我一个大致的时间,医生说按照他从业的经验来讲,和秦不空一样五脏俱损的人,大多是活不过三个月的,最后会因为内出血而导致身体积水,到了那个时候,手脚都会浮肿,但是身体却骨瘦如柴,一般出现了这种情况,也就最多一两个月,人就会没了。于是我对松子说,我也注意到了,秦不空虽然没有到骨瘦如柴的地步,但是今天早上他还让我出门去给他买一副大点的手套,说从前的那一双已经小了,我才注意到他的手脚都已经出现了浮肿。

松子抽了抽鼻子,开始流起了眼泪。我本来也不希望这么感性,但是看到松子一哭,我心里也忍不住酸溜溜的。松子说,秦前辈一辈子都过得有些委屈。直到晚年遇到了你,才感觉快乐了不少,我和他虽然交情不算很深,但是我也钦佩他,要不然咱们辗转打听一下秦前辈的故乡在哪里,倘若真的那一天不远的话,我们也好让他魂归故里。

我心里点头。因为秦不空的古怪脾气,实际上就是来自于那个寨子里的人对他的排挤和不认同,即便他想尽办法融入其中,却也始终被当做一个异类。这种不被人接受的感觉是很糟糕的,尤其是当最后连自己的亲人也遗弃了自己,难免会走上思想极端的方向。但是我却对松子说,你和他非亲非故,而我却是他的入门和关门弟子,这件事理应由我来办。如果你愿意跟着一起给他送终,我自然是感激不尽。

松子哭着说,你说什么话呢,我当然是要跟着你了。

我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对松子说,或许还有一些时间。要不然你先把巫王魂魄带回师门后再过来吧。因为我算了算时间,就算带着这一个重物,松子往返一趟的时间也不过五六天而已,而五六天时间秦不空是肯定能够坚持过去的。

于是松子答应了我,当天晚上他就跟秦不空说,自己先把东西带回师门,随后再过来。也许是松子这刻意的一句话被秦不空听出了端倪。他笑了笑说,松子啊,你还是带回去就别来了,看着我死,你会哭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秦不空笑嘻嘻地说这句话,并且还有开玩笑的意味在里头,我竟然在饭桌上一下子没能忍耐得住,这种突然涌上心头的悲伤,让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也许是因为我一直都在压抑,但是这种悲伤却早已存在,只是我未曾发现罢了。我原本还打算掩饰一下,说今天的菜可真辣。辣得我眼泪都出来了之类的。但是我发现我呜咽的抽泣竟然连话都说不明白。好好的一顿饭被我突如其来的一场哭泣而彻底扰乱,秦不空的意思很明白,剩下的日子,就让我跟我的徒弟好好度过吧。

尽管松子还在表达自己想要一起陪伴,可是秦不空却非常坚持,甚至坚持要松子次日就离开,然后告诉松子,将来自己如果去了,一定会让我告诉他埋葬的地方,如果有心,他日再来祭拜即可。

秦不空说这些话的时候非常坦然,他还拍了拍我的肩膀,反而宽慰起我来。和师父林其山不同的是,他们都是在人生最末的阶段早就预料到了后果,可是秦不空却没有师父这么多放心不下的事,而是选择了从天地间来,然后回到天地间去,悲伤难过只是庸人自扰,这一切只不过是命,是自然的规律罢了。

松子拗不过,为此伤心了一整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离开的时候,依旧还在哭哭啼啼的。而当松子离开之后,家里就只剩下了我和秦不空两个人,秦不空一直拖着病怏怏的身体,每天都会要我死记硬背下一些巫门的内容,他说,将来他不在了,如果我瞧得上本门的手艺,只要勤加练习,和道法同用,将来一定会名震一方。

名震一方我并不稀罕,我只希望能够多陪伴他一段日子。也许人走到了最后关头就是如此,当心里的牵挂了解之后,没了别的盼头,身体会因此垮得更快。我看他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于是对秦不空说,眼下咱们每天闲在家里也没事,不如就出去玩玩吧,看看祖国的山水,换换心情。

秦不空说这样也不错,自打来了武汉之后,就再也没出去走走玩玩了。武汉周围我并不算熟悉,唯一熟悉的家乡,却远在几百公里的水路上游。于是我问他想不想去我家乡玩玩,因为我在思考或许路上耽搁的时间比较久,让他有个盼头,也能撑久一点。秦不空欣然答应,然后说林其山这老家伙死了之后,我还没有去祭拜过他,要不然就去给他扫个墓,让他在边上给我腾个地方。

说完他大笑起来,虽然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师门都不是一起的,所以秦不空也知道自己是不会跟林其山埋在一起的。回去山城必须坐船,为了让旅途更加充实,我特意买了在白天经过三峡的船票,三峡秦不空是一直都知道,只是从未来过,于是当我们站在船沿上欣赏风景,他惊叹于入秋后那漫山遍野的红叶,也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但是很快他沉默了。

在途径西陵峡的时候,他突然指着对面山峰的悬崖绝壁对我说,你觉得那里怎么样?我问他什么怎么样。他说这地方你说将来会被开发建设吗?我说这是旅游景区,而且荒无人烟的,应该不会。他怔怔的望着说,五百年也不会吗?

我不明白他的用意,于是没有接话。但是我心里在想,长江三峡是这条河道上最重要的地方,其美妙也正是因为原始,所以但凡中国人不蠢的话,这里何止五百年,一千年也不会被开发建设。

秦不空突然说道,等我死后,你把我烧了,找个结实的罐子装了。然后把我的骨灰放到那悬崖绝壁上把。我正在惊艳不已,他又笑着说。你到时候想法子到那山顶,挂根绳索滑下去,在能看见江的石壁上给我凿个口子,然后把我的骨灰放进去,不要封上,让我天天吹吹江风,看看江景,感受下一年四季,听听鸟语,闻闻花香。

我当然不答应,于是说你瞎说什么呢?哪有人会这样交代后事的?那今后我如果要来祭拜你,岂不是每次都要爬山越岭,你是想要累死我吗?

我也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跟秦不空说,因为我认为他在开玩笑。可是他却无比认真地对我说,将来你若是要祭拜,只需要在这江的对岸,给我烧一炷香,磕几个头,隔江而拜即可。顺便也当是沿途耍耍,看看风景。

说完之后,他不再说话。而是闭着双眼,开始享受江风的吹拂。

然而秦不空却没能够坚持到去给师父林其山祭拜,等我们在山城靠岸后,他屡屡以身体不舒服为由,一直待在我和师父早年住的房子里。还每天到处去走动,和那些我们以往都熟悉的人聊天说话,而他在到了山城后的第二十天,就在打坐途中与世长辞。

奇怪的是,我虽然满心悲伤,却始终没有哭泣。我用师父林其山教给我的看家本领落幡招魂,妥善送了秦不空的亡魂去往极乐,却在他的灵前立誓,苗巫之术,断然不会从我这里失传。

秦不空,直到他死,我也不知道他生于何年,也不知道他活了多少岁,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我却从未叫过他一声师父。

他没有葬礼,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事后我按照秦不空的遗愿,火化了尸体,想尽办法去了西陵峡的江对岸,找了一个悬崖绝壁但却能够欣赏一年四季和鸟语花香的地方,在绝壁之上挖了一个洞,将秦不空的骨灰放置在那儿。为了防止他的骨灰罐子被鸟兽打扰,我还特别做了一个底座,用来固定。我在洞口刻下一行简单的字:“恩师秦不空,卒于公元一九七二年。劣徒司徒山空,泣供。”

1974年,我特意去了云升宫,拜访了松子和他的师父。在了解到巫王魂魄被妥善保管之后,我也传达了秦不空的死讯。松子泣不成声,坚持要我带路去给秦不空祭拜,我告诉他,那个地方天底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是我和秦不空之间的秘密。如果你真要祭拜,就请在山门朝着西陵峡的方向点香磕头即可。

我每年都会到西陵峡的江对岸,远远看着悬崖绝壁上那个被我亲手挖出来的洞,因为只有我才知道那个洞在哪里,然后恺一壶酒,吃点盐水花生,但酒一定要倒上两杯,一杯我自己喝,一杯洒给秦不空。有些话都说在心里,我深信他能够感应得到。而我也一定会在江对岸点上三炷香,然后隔江而拜。

松子是我的一生挚友,尽管中间有接近十年我们产生过一些分歧,但我们约定,将来无论谁先离开人世,活着的那个人,就要替对方盖棺,闭额眼。

这个约定,在那天之后,持续了足足四十年。

第三卷 三川鬼市

第一章 .家乡故人

我是四川人,我的师父林其山也是四川人,我的挚友松子,依旧是四川人。尽管我这些年游历四方,隐于市井,去帮助那些需要我帮助的人,以此换取钱财和生活的必需品。但我依旧有着对四川,尤其是我的故乡那股浓烈的思念。

然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会问我自己,我究竟在思念些什么,因为我爱的人和我关心的人,大部分都已经不在,家乡除了那些尚在的前辈和朋友之外,实在找不出太多让我留恋的地方。

而四川,却是一个神秘的地方。这里有着太多的奇闻异人,还有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四川是一个多文化构成的地方,在北面,有羌笛文化。在南面,有土苗文化,在西面,有密宗文化,在东面,有巴巫文化。而在中央,则是曾在历史上三足鼎立之一的蜀汉文化。也正是这样一个复杂的文化结构,使得这里各种宗门的秘术层出不穷,这里不但是西南道教的发源地,也是密宗、显宗、禅宗三宗合一的地方,巫术、蛊术、傩戏、梨园,以及各个宗门开枝散叶后而成的法教派别更是数不胜数。这里是高手云集的地方。也是鱼龙混杂的所在。

所以我这样的人想要再中间求生存,原本是并不容易的,尤其是当我们这一辈师傅们崛起的时候,大多都来自于我们各自的师父曾经在江湖上闯下的名声,师父们互相或许大多都认识,表面上也都客客气气的,但是暗地里,却暗暗都在对比着自己的徒弟。

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我的徒弟比你的徒弟差劲的话,说明我教徒弟的方法差劲,于是我在你面前,多少还是有些没面子。于是从那个动荡的时期开始算起,徒弟辈的后生师傅们,大多都肩负着自己扬名立万的职责,还有维护师门的职责。彼此互相不服气,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我却有些不一样。

因为我的前后两个师父,都已经在这些年去世了,如果说要论宗门师承的话,我估计就是两个门派当之无愧的代表了,加上我没有学生,也犯不着去跟谁做什么对比,论辈分我或许低微,但是论地位,我可是和那些老师傅们足以平起平坐。再加上这几年时间,随着松子那张叽叽呱呱的大嘴巴,我和我的第二个师父秦不空练手破了八门阵,闯过七煞关而夺得巫王魂魄的事,早已经在这个行业里被传成了一个传说。三十岁上下的人,我就已经开始留起了胡子,被许多人当做了所谓的“大师”。

而对于松子的传话,以及坊间那些加油添醋的传说,当有人向我求证的时候,我总是笑而不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故意给对方一种我神秘莫测的感觉,而事实上我自己的斤两我是心知肚明的,和我同辈的师傅当中,只怕也找不出几个能够强过我的。

借着这样的名号,我办起事来其实要相对容易很多。只不过在那些年,世风不好。迫于压力我也必须活得遮遮掩掩。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在短短十年之间,撼动了中华民族五千年文化的根基,人们不再敬畏神佛了,人人心中都有着打倒一切的勇气,当一个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就如同挥刀杀人的疯子,讲道理是无济于事的,如果能躲开当然最好,但如若躲不开,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杀死对方。

这并不是我很现实,是这些年的经历给我的教训。我曾因为被当做四旧分子而锒铛入狱,被人反绑着手押着脑袋在闹市之中,接受那些不认识的,甚至有可能是我帮助过的人,无情飞来的泥巴块和烂菜叶。在逃离之后我曾在乡下躲藏了几年,认识了很多没有亲缘关系,却待我如同亲人的农民。但即便如此,我对那些并不认识的人,初次接触的时候,也同样怀有较强的戒心。

在那样的一个时代里,这样的谨慎和戒心,让我得以保全自身地活了下来。许多人都说,要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我的初心依旧未改,我依旧如同我当初拜师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一样,我想要做个好人,想要帮助别人。但是我变得低调了起来,不再锋芒毕露,以免树敌。即便是当我的传闻在行业里传开的时候,我也只当做那是将我放到了一个更高的高度,而不是深度之上。

1976年,这一年相继有很多我们爱戴的人去世,这场长达十年之久的斗争,似乎在随着四个主谋的垮台而走向结束,民间的政治气氛缓和了许多,人们开始尝试着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我们这个行业的人,也得到了相当于以往更多的宽容。

我的好朋友大毛,是一个天眼师父的小徒弟,行修普庵法,起初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毛孩子。而这个小毛孩子是当初将我从监狱里救出来的其中一个人。所以我欠他的情分,算是一辈子都还不清。如今的大毛已经是一个高大的帅小伙,长得虎头虎脑,再也不是当初我认识他的时候,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想必他的师父王承乾先生,这些年在他身上消耗的粮食,应该不在少数。在一次游历四方累了倦了,打算回到老房子也就是我师父生前的房子休整一段时间的时候,大毛成了那期间常常来跟我喝酒说话的人。

他说现在气氛缓和了,许多当初的冤假错案,以及那些被错误批判的人,纷纷都开始申请平反。你要不要也去啊?我笑了笑说,我就不必了,人家当初抓的是四旧分子,是封建余孽,就算我心里有一万个不甘,人家也总算是没抓错人。有什么好去平反的?关键是咱们又不靠这份名而活着,就算平了反,你照样也是个道士,是个不入流的行业。

大毛成熟了许多,但和我当初一样,开化得很晚,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看对眼的姑娘。对此大毛的解释是心里没有想过这件事,虽然自己已经学了大部分师父的手艺,但是还是需要勤加练习,毕竟我这样的奇遇和运气,并不是人人都能够遇到,我只不过是幸运的那一个罢了。

不过有一天大毛却跟我说。山哥,下月初开始我就不能常常来找你玩儿了,我要跟我师父去一趟蜀中,也就是成都那边,师父要去挑选一些东西,顺便带我去开开眼,我们是有天眼的人,选起东西来会比别人更容易识别好货。

我当时有些好奇,于是问道,什么东西你们必须得这么远去选才行啊?咱们家乡虽然比不上成都这么地杰人灵,但是也算是应有尽有啊,为什么还要大老远去挑好货,是王先生看上了什么前朝的古器,想要买回来自赏吗?大毛却说,师父对那些老旧东西没什么兴趣,如今这世道刚刚开始太平,就算是喜欢,也得遮遮掩掩的。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死灰复燃,到时候再给咱们整一整,这钱不白花了吗?

我觉得有些好笑,大毛据说在我离开家乡的那年开始,就已经在独立接单做事,在外人面前。他是一个不苟言笑早熟的小师傅,而在我跟前,虽然相差了几岁,但是大毛却视我如大哥一般,他就自动变身一个小孩子。我提醒大毛,将来就别再叫我山哥了。要叫就叫“山空哥”,或者“司徒哥”。

大毛曾经听我说过关于秦不空的事情,他也知道我原本叫司徒山的名字里,怎么就变成了司徒山空。

大毛这一走,差不多一个月才回来。回家后休整了数日后,他带着几壶酒,还有一些玉米棒子,就又来敲开了我的门。不过这一次我见到他的时候,却让我吃了一惊。因为他瘦了很多,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断然不该如此。而且表情阴郁,看上去相当沮丧。在我面前刻意地强颜欢笑,手里却提着比以往都更多的烧酒。这说明这孩子有心事。

青春男子,最大的心事无非就是喜欢上哪家的姑娘,但是人家姑娘不喜欢他,或者家里瞧不上他之类的吧,起码当时我是这么想的。甚至还隐隐觉得有些好笑。既然大毛来找我的时候还能够笑得出来,我就觉得这事情应该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酒过三巡,大毛也许是喝得稍微多了点,竟然在酒桌上抱着玉米棒子就呜呜地哭了起来,这就让我有些诧异了,因为我是熟知大毛的。他酒量虽然不好,也不至于如此酒后性情。于是我问他说,怎么了兄弟,哭什么呀哭,有啥事是过不去的?跟你说了多少回了,遇到难关的时候想想你山空哥,当初那么难不也过来了,喜欢人家姑娘又没有错,大胆去追求,追求不到,权当做没缘分吧,你哥我当初也这么风花雪月过…

话未说完,大毛纳闷地抬头说,哥你说什么呢,哪来的姑娘呀?

第二章 .神秘交易

我也是一愣,然后问大毛说,怎么,你心烦难道不是因为姑娘?大毛苦笑着摇摇头说,山空哥,还真不是。我心烦是因为这段日子遇到的事情,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罢了。

我嘴上打趣地说道,嗨,不是姑娘啊,那就不是什么大事。你心里如果憋着难受,而且愿意告诉我的话,你大可以说出来,我岁数比你大,见的东西比你多,兴许还能给你点意见。微醺之下的我,开始变得话多了起来。而同样有点不胜酒力的大毛,此刻却眯着眼睛笑嘻嘻地对我说,山空哥。这次的事情,恐怕你也是第一回 听说。

我点上一根烟,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但是我那意思是在告诉他,我经历过的事情也许是很多老师傅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我七煞关都闯了。还有什么能让我吃惊的。大毛有些警惕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外朝着外头张望了一番,然后回屋关上门,压低了嗓子问我道,山空哥,你听说过人贩子吗?

我说当然听说过。这样的家伙就是过街老鼠,破坏人家家庭,改变小孩子的人生,人人都喊打,我是一辈子没能碰上而已,碰上了我弄得他生不如死!这的确是实话,我极度讨厌的人里面,人贩子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甚至比当年欺负我的那些人还要讨厌。而在我小时候,曾经有一个小孩子四岁多的时候,因为父母一时疏忽,就让人抱了去。至今都没能找到,而直到现在我再回去白象街附近,都依旧还能够看到那家被拐孩子的爹妈,一把岁数的人了还天天都坐在街口望着行人,想要找到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