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痛恨人贩子,我还以为大毛是说这段日子他遇到了和人贩子有关的事情,正想让他说得仔细一些,我也好去见见那家伙,给他点苦头吃。大毛却说,你也觉得可恨吧,把小孩子当商品贩卖,那你觉得那些贩卖死人鬼魂的,是不是也可恨?

我一愣,这算是个什么问题,死人的鬼魂不都是能送多远送多远吗?怎么还谈上买卖了?片刻之后我问大毛,怎么,最近你跟王先生是去给人配阴婚去了吗?

因为在我知道的范围里,有一些北方血统的家庭,也许是传统的根深蒂固,他们会认为一个男的或者女的,成年后未婚配就死去,子孙后代就无法享受福报,因为他的坟无儿无女,爹妈一死就没人祭拜了。成了一个孤坟,这对家族是有很大的负面影响的。所以当出现这样的家庭的时候,爹妈虽然伤痛欲绝,但是还是会有人想方设法给自己死去的儿子或女儿配一段阴婚。

于是这当中就一定需要牵线搭桥的人,这个人做的就是贩卖鬼魂的生意,例如死了男丁的家庭找到这样的人。他就会根据对方的相关信息,去寻找一个与之匹配的女死者。但是这女死者会存在几个问题,一来是是否八字条件相符,二来是人家的家人愿不愿意。如果愿意,那事情就好办了,双方家庭你来我往,就好像正式的说媒一样去提亲即可,完事之后给这人一些酬劳。而如果对方不愿意,恰好这家死去的姑娘又和男方的那个死者非常相配的话,那么此人就很有可能在高昂的报酬利诱之下,捕捉女方的鬼魂,然后当做商品卖给男方。

这很缺德。我当然知道,但是在有些较为闭塞的地方,这种现象已经存在了千百年,人们不但不会责怪那个贩卖鬼魂的人,反而会非常尊重他,认为是他帮了自己家一个大忙。所以金钱的酬劳是理所应当的。而被捕捉后再贩卖的那个女孩子的鬼魂,也会因为配上了这段阴婚而彻底安息,算是超度了对方,这样一来,总的来说还是在积累功德做善事的,只不过中间这个偷盗的行为,让人觉得道德有勘商榷罢了。

所以当大毛说起贩卖鬼魂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只不过我们是在南方啊,这样的习俗是完全没有的,就算是有北方人来了本地,干这件事也得偷偷摸摸的吧?王承乾先生在本地算是大家。这种缺德的事,他怎么会答应去做,又怎么会带着大毛一块儿做?

大毛再一次摇摇头说不是配阴婚,我师父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谁要是问他帮忙配阴婚的话,还不早就被他连追带打地赶走了。我点点头,心想也的确如此,不过既然是贩卖鬼魂,那总得有个买卖双方才对吧?况且除了配阴婚当中之外,我还真就是想不起来还有什么需要买卖鬼魂的。于是我问大毛,你就直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大毛说,你还记得我头一个月来你家喝酒的时候,我曾经跟你说过,我要跟着师父去一趟蜀中,去买点东西,因为我们俩都有天眼的功夫在身上,所以挑选起来会更容易,还记得吗?我说记得啊,当时我还以为你们是去买卖什么古器呢。大毛说,当时他和他师父都认为有可能是去买一些老旧的东西,但并不是自用,因为王承乾也是被人邀请了过去的,心里还以为是不是人家害怕买到什么凶宅里或者地宫里的东西。怕有脏东西在上面,带着我们俩好放心一些,可是到了那里之后,却发现那儿是一个荒废了很多年的老古镇,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

我听到这儿就奇怪了,老古镇我还能够理解,四川本来古镇古城就很多,老旧的东西也大多都是这些地方流传出来的,可是这没人可怎么买卖呀?大毛说他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看师父对那些带着他们去的人有些毕恭毕敬的,也就没敢多问什么。那群人将他们师徒二人带到一件废弃的屋子里。那屋子倒是提前收拾过一番,一切用具都给他们准备了,说让他们白天不要出门,等到晚上自然有人来带他们出去。

大毛说,山空哥,你也知道我师父那脾气,向来都是先动手不动嘴,遇到他不满意的事情,就算不动手打人,也要骂对方一个狗血淋头才会痛快,而那天师父却完全没有发火,反而有些恭恭敬敬的,让我感觉太不对劲了。最奇怪的是什么你知道吗?那些人把我们师徒俩带到了屋子里以后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在房门上落了锁,把我们锁在里头了。

我说这太奇怪了,就算是轻贱咱们这个行业的人,也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吧,这跟软禁人有什么区别,是因为当初那些人来找你们的时候,态度完全不同吗?大毛摇头说,这就是他最不理解的其中一个地方,因为当初那些人带着书信来找师父帮忙的时候,其实也是一副趾高气昂爱理不理模样,我就不懂师父当初怎么会接下这件事情。

我皱着眉头。因为王承乾先生和我的师父林其山是几十年的老朋友,所以我也非常熟悉,以我了解到的王承乾,绝非这样性格的人,除非是他有什么把柄在对方手上,或者对方有他不可抗拒的理由。

大毛接下来说的话证实了我的想法。他说当天他们师徒二人是中午的时候被关进去的,大毛年轻气盛,觉得对方这样太不礼貌,不是待客之道,反正要软禁他们这样的师傅也根本软禁不住,大毛想要打开这道门。几乎都不用自己动手。于是他有些生气,就问王承乾为什么衣服逆来顺受的样子,对方这样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王承乾先生却无奈地摇摇头说,罢了不提了,大拇指是拗不过大腿的。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对方有王承乾不能抗拒的原因。

大毛接着说。当时他就追问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连你都会害怕。王承乾这才告诉大毛,上门来请他们,以及带他们来的这些人,其实都是受雇于那个背后真正的雇主的,而那个雇主,听说年纪轻轻,却有很深的军方背景。

在我们那个年代,那些人向来也都是挺低调的,生怕别人知道他爹妈是个官,从小就懂得避嫌。而这个年轻的有军方背景的人,按说的话岁数可能跟我差不多大,出生的时候父母也就二十来岁吧,那么有可能是某个首长的儿子。

大毛接着说,当时看师父都怂了,自己也就不好再逞强,省得惹祸还让师父背锅。于是师徒俩就默默地待到了晚上。说到这里的时候大毛说,山空哥你知道吗?我们判断天黑天亮。都是从门缝的光才知道的,那破屋子封的严严实实,原本的窗户都钉上了木板。可是晚上那些人又来了,就带着他们俩出了门,这一出门,奇怪了,门外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古镇小街的两边,都挂着各种各样的灯笼,熙熙攘攘,摆满了地摊。

大毛说到这儿的时候,呷了一口烧酒,有点激动地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然后对我说,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地方,叫“三川鬼市”!

第三章 .三川鬼市

三川鬼市?这是什么情况?大毛说的,我还真就没听说过。大毛告诉我,何止是我,就连王承乾先生,当时都是第一次听说呢。我赶紧追问道,你说那些沿街的小商贩,难道就是贩卖鬼魂的人?

大毛点头说是,在此之前,他们师徒俩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地方,是专门用来买卖死人鬼魂,竟而形成了一个集市。

大毛说,这三川啊,实际上是因为四川分为川东川西,川南川北,北方羌族为主,西方藏族为主,南方苗族为主,东方汉族为主。四个民族各据一方,有着各自的文化和手艺,但是在西方的藏族里面,他们是讲究轮回转世的,是认为精神不灭的,所以既然都不灭了。哪里还来的鬼魂呢?于是这三川鬼市里,唯独没有的,就是川西藏族那部分人。

我惊讶地问,那就是说,这里是形成了东南北三方各个民族派别的师傅们,用来互相交换或者买卖所抓捕收集的鬼魂的集散地了对吧?大毛说是的。而且这个地方白天也并不是一个人都没有,而是都在睡觉,因为这个市集只在晚上才会形成,而晚上人恰恰应该睡觉,所以久而久之,这里就认为是鬼才会逛的市集,于是就叫做鬼市了。

我目瞪口呆,半天都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好,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但具体要说是哪儿,我却说不上来。因为我自己也是抓鬼出身的人,我深知抓鬼的不容易。而且有些鬼魂或多或少会因为本身的戾气很重,以至于短时间内无法超度,必须将其供养循环周天,等到怨气戾气减弱或者消散之后才会送走。

我这个教门还算好,可以将这些鬼魂留为兵马,让它们一方面为我所用,借助帮着我做好事来积累自身的功德,以达到早日超度的目的,算是戴罪立功的一种吧。可是我知道有些教门却是没有五猖兵马的传承的,而这些人收了鬼魂去,心狠一点的随便找个地方就拍了灭了,心慈一点的会专门做灵位加以供奉,供坛看似没有多少钱,可是天天如此,花销也是不小的,单单是那点香烛,也要花掉不少。所以如果有些师傅们日子过得紧,将自己手里供奉不过来的鬼魂交换或者贩卖给别的更需要这个鬼魂的人,那也的确不能说不对,只能说有些让人敬而远之吧。

这种形成规模的贩卖,我竟然到今天才知道,这让我错愕万分。于是我赶紧请大毛仔细跟我说一下那些商贩的买卖状况,接着我立刻给大毛满上了一杯酒。

大毛说,我和师父都是开了天眼的人。所以我们能够一眼就区分出这里不止是有活人,商贩后面,小摊底下,破屋子顶上窗口,其实都挤满了各种各样的鬼魂,有缺胳膊断腿的。有奇形怪状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只要是咱们见过的鬼魂种类,在那个地方都基本上能够找到。而那些上方,清一色地做了竹牌子,上面写了鬼魂的基本属性,例如男女老少,大小强弱等,但是都没写名字,而是在竹牌的背后,用鸡血沾了鸡毛贴在上面。一个小商贩的摊位前。少则二三十个竹牌子,多则一百多个。

我一听震惊了,那这规模可真是不小,我用了这么多年的兵马,直到现在都还只保持着三五十号的数量,等于说我如果去那个地方将我的兵马悉数贩卖。也只能算个中小摊位。而竹牌上不写鬼魂的名字,或许有几个原因,一方面有可能是孤魂野鬼,无名无姓,所以没有了祭拜和供奉,只能四处流窜,然后被这群人给收来贩卖。还有一种就是名字其实象征着一个具体的人,能够找到这个鬼市并且来闲逛买东西的,或多或少都是我们这个行业里的江湖中人,例如我去,只要我掌握了对方的姓名,那我是完全有能力偷偷地把这个鬼魂偷走的。所以这大概是所谓“商家”们的防盗举措吧。

大毛说,因为师徒二人都能够直接目看,现场那场面还是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因为人和鬼尤其是当二者站在一起的时候,有了对比其实是比较容易区分开来的,而那些到处都是的鬼魂,有些脖子上也挂了个牌子,牌子上也有鸡毛和信息等,但是这些东西看上去都是虚的,说明这些鬼魂是被商家贩卖的那些牌子而束缚住的,自身未必愿意被贩卖。大毛还说,这三川鬼市上,一条长长的街,就算完全不逛,就这么一直走,也得走足足小半个时辰才能够走到市尾,这当中当然也有滥竽充数的,只是挂了牌子在那里,身边却没有鬼魂,或者鬼魂和牌子上的描述并不相符之类的。

大毛告诉我,这个三川鬼市听说以前还没有这么繁荣,原本只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两天开市,但是最近这段日子,死的人太多。于是来做买卖的人也多了起来,甚至好多并不是这三川地的人,外地的都来了不少。

我点点头,因为我知道大毛口中说的“死的人太多”是在指什么,因为在这一年,北方的一个城市在晚上发生了一场大地震,死掉的人估计快赶上南方的一个小县城了。而但凡有这种大规模死伤出现的时候,就一定会有各地的师傅们低调地出现在那里,或帮助超度亡魂,或帮助收拾阴兵借道等,可是这场天灾也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好多人在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这样状况下死去的人,会有很大的可能变成中阴身,也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等到恍然大悟的时候,记忆也再次中断后重复,然后再渡过一次从茫然到醒悟的过程。

这些过程反反复复之后,就会消磨鬼魂原本就不多的人性,到了最后,就很容易变成东游西窜的孤魂野鬼。也许是这些外地的商贩本身也是师傅之一,在这场灾难当中已经收了太多,多到自己已经无力处理,才来这里交易贩卖。

大毛说,带我们来的人说了,要我们找的并不是这些竹牌上的任何一个人,而是需要我们用眼睛看,寻找一个穿浅绿色夏式旗袍,烫过的短发,打扮得还算妖艳但是额头却又个弹孔的女人,大约三十多岁。

从大毛的描述来看,这个女人应该是一个民国年间的女人,因为解放后大家都穷,也没有了风月场所,所以很少会有女人穿着旗袍在街上走来走去的。那些都被当做是旧社会的不良形象而被铲除干净了,解放之后除了宋庆龄女士之外,谁还敢这么穿旗袍?

大毛说,自己这些年在江湖上也算是历练了不少,但是突然看到这么多形色各异的鬼魂,还有这阴森诡谲的市场后。心里特别害怕,而且那些三川鬼市虽然热闹,但是买卖的人基本上都不说话,而是直接用手比划,例如我看上了那个牌子,我就用手一指。对方就用手指或者笔书写来告诉我价格,问价只有一次,不能讨价还价,谈成了我就掏钱领竹牌,谈不成我就接着逛。

简单粗暴,完全无需用语言来沟通。因为但凡来到这个市场的人,都知道是来干嘛的,所以何必要说话呢,而且这里的鬼魂这么多,如果被那个厉害的,又精力旺盛的鬼魂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岂不是让自己倒霉吗?

当时大毛和王承乾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全程都不敢说话,大毛说只是在自己路过那些商贩的时候,身后的,地上的,房屋上的那些鬼魂就会齐刷刷地好像向日葵一般的望着自己,就好像这些鬼魂知道大毛和王承乾能够看到它们一般,一个个面无表情,这种被许多鬼魂注目,但又不敢胡乱说话的感觉让大毛非常害怕。大毛说,其实害怕的不只是我,就连师父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啊。但是既然受托予人。而且对方好像也不是善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就是找个鬼嘛,找到了事情也就算是结束了,从此以后,大家互不往来,时间久了也就慢慢淡了。

大毛说,可是这一条路走完,却完全没能够找到。于是对方要求第二天接着找,因为最近人死得多,这里天天晚上都这么热闹。雇主每天都会送来很多生活用品,好吃好喝地将大毛师徒二人供着,唯一的问题就是白天不让出门,锁在屋子里头。

大毛告诉我,山空哥,你可知道,这每天一到晚上就被人好像犯人一样压出去走一圈,每天来的商贩都不同,有些卖完了就走了,有些临时变卦不卖了也走了,可是足足找了接近一个月,却还是没能够找到。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就如同你在做一件你早就知道结果的事情,一两次新鲜,一二十次,你未必还会这么想了,每天被不同的鬼魂注视一次,害得我从第三天开始,天天晚上都做恶梦,总梦见那些千奇百怪的脸,醒来之后才意识到,原来我梦中所害怕的一切,待会在现实里,还得再经历一次。

大毛说到此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一副不堪回首之状。

第四章 .多管闲事

大毛揉了揉额头接着跟我说,我和师父就这么每天都在寻找,足足找了一个月,却还是一无所获。也许是我们每天都没有收获,而且每天都被关在那破房子里,导致我们精神上还是非常受影响。师父也一天比一天憔悴,却又始终不敢对人家发作,到了最末几天的时候,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就趁着晚上开门的时候把那个每天都带着我们去找鬼魂的人抓进了屋子里,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才放了我们,对方的回答是,什么时候找到,就什么时候放了咱们,除非我们明确地告诉对方,自己无能为力,找不到。

大毛说,在我还没回答的时候。师父就抢先说道,请你转告我们的雇主,我们技不如人,无能为力,这件事我们不做了。请他批准,放了我们回家吧。

我越听越奇怪。王承乾在我心目当中,可不是这样一个人。既然他都这么做了,说明那个背后的雇主真的来头不小,王承乾非但不敢得罪,还有些害怕对方。

大毛说,于是当天晚上师徒二人还是去照例寻找了一番,也依旧没能够找到那个穿着绿色旗袍的女人。而当天晚上看守他们的那个人也去回了话,到了月末的时候,才把他们师徒俩给放了,而且临走的时候和来的时候是一样的,用布条遮住了眼睛,直到送到了县城,才让了他们自己回家。

从大毛的口述当中不难得知,这个“三川鬼市”并不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一个地方,至少王承乾他们去的时候是被蒙着眼睛带了去的,说明背后的雇主其实是不希望这个地点被曝光或者传出去。而大毛为这件事苦恼,并非是因为自己师徒二人办事不力,未能够完成委托,而是因为他和王承乾打从心底都认为这件事似乎有点不对,但是具体哪里不对,他却说不上来。

鉴于我本人,我也是嗤之以鼻的,由于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的存在,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看法,于是只是安慰大毛说,只要人平安回来了就好,你都瘦成这个样子,看来那一个月的时间虽然什么都不缺,可是心里憋屈啊。大毛说可不是吗?你在这个行业里这么多年了,你几时见过用软禁的方式求人办事的?这是求人还是逼人呢。

由于我听大毛说的内容,他也并不知道那个地方究竟在哪,只是知道是在蜀中成都不远的地方,但是那遥遥大平原上,范围何其之广,还真是难以寻找。于是我问大毛说,那你今天跟我说这些,是纯粹只是想要分享给我知道,还是别有所指?

大毛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我,只是两只手环抱着酒杯,一直沉默。隔了好久他才开口对我说,山空哥。我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如果说一个人需要这么秘密地去找一个鬼魂,并且还是在这样一个以贩卖鬼魂而存在的市场上,加上对方的背景现在也了解不多,如果说我们知道了却不了解清楚的话,将来可能会让我们受到牵连的。

其实受到牵连的只有他和王承乾而已。我们这样原本就不知情的人,其实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但是从大毛的口气中来听的话,他似乎是在隐晦地告诉我,这件事他希望去查个清楚,如果只是单纯的寻人的话,那有很多种方式,去贩卖市场非但不是最好的一个,甚至还是可能性最小的一个。

大毛说,你看啊,但凡能够拿出来卖的,或多或少都是有卖的价值在。低价的人家都能自己去抓捕,何必还专程来买卖。说明那个穿绿色旗袍的女鬼,必然有大作用。加上她的脑门上有弹孔,说明此人的死是枪杀,这种鬼魂就很难超度了,倘若那个背后的雇主寻找这个鬼魂是怀有什么大目的的话。那么也许会波及到咱们整个行业的。

这倒是说的没错,假如我是那个背后的雇主,我若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小把戏的话,我也会巴不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既然如此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带着大毛和王承乾去的时候,都要蒙上眼睛,而且白天要将他们关在房子里不让出门了,而且每天晚上寻找鬼魂的时候,也都有专门的人陪同,就是为了减少王承乾和大毛和周围的人打交道的机会,加上他们俩都是我们本地人。去了一个外地的地方本来认识的人几乎就没有,如此小心翼翼,也不得不让人起疑心。

于是我问大毛,那你现在想怎么办,就凭你这小毛孩子,你难道还能揭穿这背后的事情吗?大毛说就算我是小孩子,但我也觉得这件事我必须要做,有没有你陪我一起,我都一定是要做的。

他的言下之意于是就明白了,说了这么多事情给我知道,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不对劲,认为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的话,或许或影响到整个行业,所以要趁着一切还没有结论之前,先找到答案。

坦白的说,我心里是有点心痒的,因为这三川鬼市的名头,今天是我第一次听说。给我的感觉充满了神秘感,如果有机会找到这个地方的话,就算没有大毛和王承乾的这档子事,我也很有可能假扮成买卖商人去一探究竟的。于是我问大毛,这件事你师父是什么看法,大毛说,师父的态度就是过了就不去想了,但是他心里也对这件事非常忧虑,毕竟我和他虽然没有找到什么结果,但终究也算是身在其中的人,今后这件事往好的方面发展也就罢了,如果一旦失控,我们师徒俩,免不了难逃一劫。

所以今天大毛再来找我,其实王承乾是知道他会跟我说这件事的,但是他嘴上不提,大毛也就跟着装傻,权当做是王承乾借故由大毛来告诉我这件事了吧。听到这里的时候我说实话还是很佩服王承乾的大智若愚。老谋深算,他说的的确没错,我们年轻一辈的师傅原本就因为时代的关系而断层,涌现出来的人才也的确不多,质量参差不齐,手艺称得上好的的确也算屈指可数。而我和大毛都是年轻一辈的师傅。我虽然因为先前的事情闯下了一些声名,也许知道我的人比较多,但是见过我,知道我长相的人却很少,我和大毛一样,都是生面孔,若是要暗中调查这件事,也的确由我们出面比较好。

我有些心动,但是对这背后是否有阴谋却没那么关注,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见识一下这所谓的“三川鬼市”究竟是怎样的状况罢了。于是我对大毛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多年来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小兄弟看,你如果决定了的事情,我一定会支持并且帮助你的。

我心想反正也休息了这么长时间了,再玩儿下去,也许手艺就生疏了。既然大毛又没有明说地发出了邀请,那我就去吧,就当是去探探秘。都是生面孔,只要处处低调,应该不会惹出什么乱子的,就算真的被人察觉发现了,凭我和大毛的本事,想要脱身应该也并不困难。再说了。如果真的被大毛和王承乾不幸言中,那个幕后的人真的是在借此做什么阴谋的话,那我们如果能够将其破坏,也算是一件功德。

结合了这些考虑之后,于是我答应了大毛,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提前告诉我就行,我在成都那边有几个熟人,兴许还能给点线索。

于是那一晚,借着酒劲,我和大毛就草草决定了这件事。而在那之后大毛需要把自己手里的事情先整理一番,请禀师父之后,才能跟我一起动身。等到他一切就绪,我们带上的足够的钱和必要的工具,动身前往成都,却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由于我们都不知道那“三川鬼市”所在何处,所以必须要在之前先进行一番打听,于是我告诉他。早年因为师父介绍的关系,曾经有几个活跃在成都地区的师傅曾经到家里来拜访过,这些年下来也疏于联系,但是如果咱们上门拜访的话,也许人家会看在我已故恩师的面子上给我们提供一些信息和帮助,当然前提是人家真的知道这个地方。

于是到了成都之后,我们随便找了个小旅馆安顿了下来,接着我就开始寻找那些我师父的故交。找了好几个人,其中不少人曾经听说过我先前和秦不空一起联手破阵闯关的事情,加上我是师父的关系,人家还是很客气的,但是他们大多数人都不曾听说过有“三川鬼市”这样一个地方存在。但是却有一个师傅。告诉我他曾经听说过有这样一个类型的地方,但是名字是不是叫做“三川鬼市”他就不知道了,据说那个地方非常偏僻,几乎没有人烟,甚至还有传闻说,那个地方竟然是人鬼两界的交界地。就好像国与国之间的自由贸易区一样,如果没有准确的指引,一般的活人是极难找到这个地方的。

这我就不懂了,什么叫活人难以找到?

第五章 .郫县求真

但是这位师傅却告诉我,更多的内情,其实他也并不清楚,只是十几年前曾经听人偶然说起过这件事,由于这个鬼魂贩卖市场距离成都比较近,自己又是成都人,于是就无意识地记下来了,但是当时心里也没有去追究这件事的真伪,只是觉得有些稀奇罢了,权当做听了一个奇闻。

我当然不敢告诉这位师傅他听到的并非是奇闻,因为我自己目前也没有亲眼见到过这个场所。于是我拜托他能不能帮我求证一下,我可能要去那里办点事。这位师傅是个老江湖,若非关系非常熟识如我和大毛这种,即便是听说我要去找这个地方办点事,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来打听我具体要干什么,这是江湖规矩,老一辈的人都明白。可是由于当初的那个年代,通讯多有不便。好在人们也都比较守旧,也都经济并不宽裕,所以一般住在某处的人,如果不是发了大财或者闯了大祸,是不会轻易挪动位置的。

于是这位师傅给我写了一个地址,让我去这个地址找一个姓柳的师傅。说是当初这个传闻他就是从柳师傅口中得知的,不过他强调,因为这个人也不常常来往,人家是否还健在也说不清楚,就算还健在,会不会卖咱们这个面子,更加不好说,而且他也只能帮我到这个地步了。

这是几天下来在成都的诸多认识的师傅里走访,我得到的唯一一个有进展的消息,于是无论如何,我和大毛都打算一试。临别之前我问那位师傅,这位柳师傅平日里可有什么爱好?因为每个人多少都会有些爱好,只要是能力范围之内的,咱们也就尽量赢个好感,喜欢什么就送点什么好了,花点钱也值了。但是这位师傅却告诉我,这位柳师傅不烟不酒,也不好女色,一生独居无儿无女,唯一在身边伺候的,就只有自己的一个徒弟,而那个徒弟本身据说也是带艺投师的,岁数和柳师傅相差不大。俩人一般有事的时候就做事,没事的时候,就遛鸟下棋。

1976年,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刚刚结束,虽然气氛有所缓和,但是市场经济还完全谈不上繁荣。以前买任何东西都只能去供销社和国家或工厂直营的小卖店,私人如果做买卖,例如买点汤圆油条,画点糖人这种,只要不被抓住现行,或者抓住了不要认错态度不好,一般来说是没人追究的。小商贩虽有,可是并不多,这位柳师傅喜欢养鸟和下棋,下期我到是会一点,只是这鸟我上哪儿给他找去?总不能抓几只麻雀就当送礼了吧?

思来想去,我和大毛都发现现在去买鸟估计有些不现实,而且去抓鸟也未必抓得到,更不要说能不能抓到稀罕的鸟类了。于是这个想法也就作罢,但是既然上门拜访。总不能两手空空。如今人们缺的主要是粮食和娱乐生活,于是我和大毛把身上的钱凑了凑,买了几斤各种各样的水果,还买了一台不算太大的收音机,心想逗鸟无非图个乐子,这收音机里有电台节目。还能学习国家思想,了解国家大事,也不失为一个好礼物,况且价格还真不便宜。

带着那位师傅的地址,我们就找去了柳师傅家里。这位柳师傅住在成都西北的一个小县城,这个县城自古以出产优质而且美味的豆瓣闻名,名叫郫县。

当时的郫县还只是个刚刚进入城镇化阶段不久的小县城,除了砖房子和马路比农村稍微多了一点之外,其余的地方,更像是城郊的感觉。既没有城市里那种闹哄哄人挤人的感觉,也没有乡村里那么恬静自然的氛围,是一个让人感觉非常不错的地方。而我们手里有地址。于是很快就找到了对方的住处,只是当时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对方竟然岁数已经不年轻了,那么这么晚去上门打扰,也实在是不礼貌。于是我和大毛一商量,打算先凑合一个晚上。明天一早再去。

可是郫县毕竟是个小县城,要找住宿的地方还真是不太容易,而且平原地区,入夜后的温差较大,会比较冷,于是大毛和我就在车站的候车室里,装作要等夜班车的模样,一人睡了半夜,挨到了天亮。

由于头一晚已经预先踩点观察过,发下我们地址上柳师傅家里晚上是亮灯的,所以我们觉得此人一定还住在原处,毕竟那房子实在是有些老旧。就算搬走也不会有人来接着住的。于是当我们敲开柳师傅的门的时候,他一脸诧异地望着我们两个素味平生的年轻人,于是我赶紧凑上前去说,柳师傅您好,我们是专程从成都赶过来拜访您的,您的地址也是某某师傅告诉我们的,他说你们互相认识,是朋友,希望今天没有打扰到您。

可是这位师傅却转头对着客厅里另外一个正在摇摇椅上享受的男人说道,师父,这应该是找你的。

于是我这才知道,开门的人只不过是柳师傅的徒弟罢了。只见柳师傅从摇摇椅上站了起来,凑到门边说,小伙子,既然是某某某的朋友,那就进来吧。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我手里提着的水果和收音机看,那收音机我为了让它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礼物,还特别去找了一根红领巾来包了一下。喜气洋洋的。

于是我和大毛就这么进了屋,简单寒暄了几句后,我也做了下自我介绍。让我有些吃惊的是,这位柳师傅虽然不认识我是谁,也不知道我师父是谁,但是我和秦不空之前做的那件事,他却是有耳闻。于是他有些喜悦的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说,真是了不起,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呀。

然后我也介绍了一下身边的大毛,虽然这次是帮着大毛来调查,但是毕竟找到这儿却是我的关系,所以我来说比较合适,况且我岁数比大毛大,这两年因为留须的关系,看上去也老成了许多。我说大毛是重庆普庵法天眼师父王承乾先生的唯一学生,也是我们这一辈的师傅里,学天眼学得最好的一个。柳师傅也高兴地拍了拍大毛的肩膀说。了不起了不起,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呀。

这句话跟对我说的那句话一模一样,所以我认为那应该是他的口头禅。

聊了一会儿之后柳师傅问我说,年轻人,你们这又是送水果又是送收音机的。到底来找我什么事啊?就别遮遮掩掩了,直接说吧,挺喜欢你们俩年轻人的,再这么客气下去,可就变味儿了。

好,我也喜欢痛快人,于是我拉着大毛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对着柳师傅深深一鞠,然后说道,柳师傅,实不相瞒,这次专程来拜访您,其实是想要跟您打听一点事儿,这件事您曾经在十多年前跟某某师傅提起过,您说这成都附近,可是有个专门的场所,用来贩卖鬼魂的?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要知道这个地方到底在哪。

柳师傅似乎有些踌躇。他的踌躇也正是告诉我,他是知道的,只是在决定到底要不要告诉我们。于是我对柳师傅说,不瞒您说,我这位小兄弟,上个月刚刚去个那个地方。但是由于是受人之托,被带进去和送出来的时候,都是蒙着双眼的,所以并不能确定准确的地方。柳师傅问道,既然都出来了,为什么还想要去那个地方?这鬼地方有什么值得去的。

他的这句话,无疑就坐实了我的推测,他的确是知道的。于是我告诉他,因为我这小兄弟在里面看到很多觉得不合理的地方,您也知道,前段日子北方有过大地震,这死了不少人。也给了很多人发死人财的机会。我们不去评价这么做到底是好是坏,单单是这些鬼魂被人买了去,用作什么样的用途,也的确不得而知。而且这些暴死的人,稍有不慎就会出乱子的,您也是行家。这中间的猫腻,您应该懂吧。

柳师傅沉默,我接着补充道,而且我听说,正是因为最近死人很多,所以原本只在每月初一十五才开市的,现在竟然每天都开,而且每天做买卖的人都不一样。这个现状持续下去,恐怕咱们这个行业,早晚都要出乱子的。柳师傅皱了皱眉然后点头说的确如此,可是自己虽然知道这个地方的所在,也的确不是别人随便就能够去的。因为那个地方有些奇怪,站在桥上看的时候就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就算是钻到竹林里,一共要踏出七七四十九步不一样的拐弯,才能够走到一条隐秘的小路上,这条路就直通鬼市。一般人如果不知道这步子怎么走出去,就算进了竹林,看到的也只是竹子罢了。

大毛说是的,当时自己和师父被蒙着眼睛带进去的时候,也是弯弯拐拐了很多次,最后才走到,原来都有特定的步调才行,就好像布下的阵法一般。柳师傅说,没错,所以那个地方存在了几十年的时间,除了行里少数人知道,一直没有被外面所发现。而且你们要去那个地方,如果只是去看看,那倒无妨,如果带着什么目的的话,我建议你们还是慎重一点好。

我问柳师傅何出此言,难道说还有什么危险吗?柳师傅说,和鬼打交道,从来就没有不危险的,可真正危险的还是人,我听说最近几年,这个鬼市被一个人牢牢掌握,希望你们不是要去招惹这个人。

我问,到底是谁啊?

第六章 .竹林深处

柳师傅说,此人是最近两三年才开始出现的新人物,只不过身份过于神秘,据说有着巨大的关系网络,做什么事都是吩咐下边的人去办,但每件事无论巨细,最终做决策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人。此人曾经是退伍军人,非常年轻,而当初也因为参军的关系而积累了大量的人脉关系,但是此人却非常低调,一般如果不去仔细深查的话,是很难打听到这个人的底细的。就连帮着他办事的身边的人,也对这个人不算了解。

这一点柳师傅说的内容就跟大毛之前在我家喝酒的时候说的内容相差不多了。但是柳师傅坦言他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而且也未经证实,这些内容也都是从别的师傅口中听来的。这样一来我更确定了大毛起初的想法。既然此人可以有这么强大的脉络,即便在退伍之后还能够操控一些人来为自己办事的话,而且要寻找的鬼魂是一个死于枪杀而且是很多年前的鬼魂,这样的鬼魂出现在三川鬼市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能力强大。别的地方卖不出去,而且收了它的师傅未必有足够的能力来管束,要么就是这个幕后的神秘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鬼魂会出现在三川鬼市,所以一早就来蹲点了。

如此看来,这两个可能性都是非常大的。在我们那个年代,参军是非常光荣的一件事,因为你会在众人的欢呼中胸口带着大红花结坐上入伍的汽车,成为保家卫国的英雄。最重要的是,当你退伍的时候,还能够拿到一笔复员费和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按照柳师傅说的内容来看,那个幕后的神秘人,正是因为在部队里接触了一些我们寻常老百姓接触不到人物,从而才能够有这么大的关系网,以至于从部队退下来以后,竟然还把爪牙伸到了我们这个行业里。

我对柳师傅说,您说的这些情况,恰好就是我们希望去调查的内容。所以请您带我们去找这三川鬼市。柳师傅却摇摇头说,他不会带我们去找,但是可以给我们画一个示意图,这个示意图是用来钻过那片竹林的,按照这个图走就行了。

说完他就取来笔纸,一边画着一边对我们说,这个地方在出了县城往西北方向走,在第三个岔路口的时候再往左走,大约在走半个多小时会看到一座坟山,坟山边上有一个土桥,站在土桥上就能够远远看到那片竹林。但是进入的时候需要先过桥后下到河边,顺着河边走到竹林边上,从那里进去,竹林很茂密,没有像样的路,你们需要自己找到一条距离入口处最近的小径。从那个小径开始往深处走,每到了一个分路的地方,你就按照我这上面说的方式往下走就可以了。

一边说他一边也画完了。但是我接过图纸过来一看。其实有些不太明白,因为这位柳师傅的画功也实在不敢恭维,只能说能够大致明白他的意思,是在说道第一个岔路口往那边转,转多深。然后到了哪儿又该怎么办。这一套走法总共有四十九处,只要任意走错了一个,那就无法到达那个竹林当中藏着的古镇。柳师傅说,这个地方在清朝的时候曾经是一个茶马驿站,后来闹了瘟,人死的死走的走,就荒废了。没有人来治理,有年年战乱,那竹子长得跟疯了似的,没过几年就把这个小镇完全掩盖在竹林里了。所以你们去找的时候。最好是留下点记号,以免走错了一步,绕着绕着,就出不来了。

我问他,难道说曾经还有人没出来过吗?柳师傅说当然有。人数还真是不少,但是没人能够找到丢失的人的尸体,这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人钻进了竹林子,也没能去到鬼市里,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他强调道,就这么二十多年来,每年都有差不多两三个人在这里失踪。然而这个地方除了少部分行里人知道之外,本地的老百姓都很少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说。随着这些人老的老死的死,知道真相的,也就更少了。

我很幸运我知道了真相,也很庆幸我估计不会那么年轻就死去,所以我还能够将这个秘密守护很多年。接下来的时间,我又请柳师傅跟我说了一些他所知道的关于这个鬼市的一切,但是柳师傅讳莫如深,似乎不愿多提,就好像说的越多就越是干涉了我自身的因果一般,毕竟万一我不幸走失在竹林里,说不定也成了失踪的一员,那么他就成了诱使我失踪的一个原因。

聊着聊着就到了中午,我看柳师傅师徒二人也没有要留我和大毛吃饭的意思,于是就站起身来准备告辞,想说趁着时间还早。按照柳师傅说的地方,大概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所以还是先去看看地形比较好。而我心里也充满了期许,想要一窥这神秘鬼市的究竟。

我们找到那个土桥的时候,其实和我想象中有些不一样。因为一般来讲,桥梁都是修建在河流之上的,而且柳师傅先前也说了,那竹林就在河边。所以我一致认为那是一条河,可是在坟山边的土桥上往下望的时候,发现这哪里称得上是河,充其量也就是个小河沟,大约只有十来米宽,看上去也不深,似乎连一个小孩子都能够直接淌水过河一般。而这座土桥整个的宽度包括连接两头土包包的地方,也不过二十米左右。倒是我们真的看到了好大的一片竹林,就我们站立的位置目测过去,纵深大概得有几里地的感觉。

南方的竹子本来就多,而且四川的竹子因为所在地的不同而品种多样。所以在南方看到这么一大片竹林,其实并不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我和大毛认为它稀奇。是因为我们知道了竹林深处的秘密而已。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下午两点左右,于是我跟大毛胡乱吃了几个馒头,就过河到了河边。

在河边朝着竹林走过去的时候,我就开始默默地做着一些准备,既然这个地方会经常有各地的买卖人前来,所以路上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因为这些做买卖的包括知道这个地方的人,或多或少都比较精于玄术,我想没有哪个鬼魂愿意在太岁头上动土,自讨苦吃。所以我的准备,也仅仅是兵马香而已,想说如果真的迷路了,还能够让兵马带带路,至少能够把我们带回入口的地方。

而事实上表面。我们想得还是有些简单,因为竹林里的地形是在太过复杂,在钻进去不远之后,根本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我和大毛都不是用罗盘的人,而四周围看上去都是竹子。虽然还是有天光透射下来,但整个空气似乎都是绿色的一样。还好柳师傅给我们画的示意图,只需要管前后左右,而非东南西北,否则的话,我们恐怕就算在这里找上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够找到正确的路。

仅仅四十九步,我们却绕了两个多小时。竹子当中有些小飞虫,总是会粘在我们的流汗的脖子上,那感觉非常不舒服。在第四十八步的时候。在小径边上有一个藏在竹子当中的石头神龛,我还特意去看了一下,却发现和我们以往见到的在路边的小神龛有点不同。通常我们的神龛里,放的都是例如土地公,或者山神河神。或者地藏菩萨一类的东西,但是这个小神龛当中,却摆放了一个手持圆环武器,身做攻击状,相貌狰狞,下獠牙外露,头上有三个角的怪物,姿势是人形,但样子却像妖怪。我总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东西的造像,却在那一刻始终想不起来。

到了第四十九步。按照柳师傅写的,再多转一步后,我们继续顺着唯一的路走,就能够到达古镇的入口处。而我这一路上暗暗留心,在每个转弯处我都用香灰在柱子上偷偷做了一个不明显的记号。所以我直至这时,才发现这是一个鸳鸯阵的排列方式,因鸳鸯是成双的,所以在成双的数字时,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出去,是一个死阵,而四十九是单数,意味着鸳鸯已经被破。这套阵法使用的人极少,据说是古时候一个叫做戚继光的人创下的。而从刚才的神龛新旧程度,和这小径上明显被砍伐的竹桩的痕迹来看,这些东西包括这条进入古镇唯一的路,应该是最近几十年才被人刻意设计成这样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不要被外人找到。

大毛说,他当时进出这条路的时候,眼睛被蒙上了,但是鼻子里能够闻到这种竹子的味道,也感觉弯弯拐拐绕了很久,所以肯定就是这个地方没错了。于是我对大毛说,那个当初雇你们的人说不定此刻也还在那里,你赶紧把你的帽子戴上,用毛巾遮住脸,万一被认出来了,咱们这么费劲到了这里,可就功亏一篑。

于是在走出竹林之前大毛戴上了自己的草帽,还用手绢做了个面巾捂住了鼻子以下的部分。我们再继续往前走,大约二十多米之后,到达了竹林的边缘,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个藏在竹林深处的长街小镇,出现在面前。

第七章 .一条长街

我们站在小镇的入口处,其实这个地方原本不是入口,大概只是这条街的某一处罢了,只是因为荒废了太久,原本边缘的一些房子垮掉之后,也长出了竹子来,因为我们看到了好几处类似房屋垮塌后留下的地基。

而这个地方只能看到长街的一部分,却不是正对着长街的。从建筑风格来看,似乎和一般的川地小镇没有太大区别,并不是那么精致的老房屋排在道路的两侧,却又跟那种四四方方的古城有区别,这里就是一条青石板街道,大概在许多年前还没有荒废的时候,周围的人都以贩卖茶水,给路过的马队做歇脚打尖之用。

让我感到非常吃惊的是。这里竟然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没有。通常就算是人走到了树林深处,远离马路和城镇,但至少也能够听见虫鸣鸟叫等声音,可是此地却完全没有。似乎年虫儿和鸟儿都刻意地回避了这个地方一般。我连自己呼吸的时候鼻子里的气息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若真是要说这里有什么声音,就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时候,发出那沙沙的声响,以及竹叶飘落下来的时候,在地面那轻微的一声罢了。

见此情形,我反而心里有些害怕和警惕,于是我用手捂着嘴,凑到大毛耳边对他说,你当时来的时候,看到的情况也是如此吗?大毛也低声说是的,只不过今天比那天还要更加安静,因为当天除了王承乾和他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人,那些人都是那个幕后神秘人的下属。一个个穿得整整齐齐,但都不说不笑,似乎是受到了严格的命令一样。我又问大毛,那你还能够想得起你当时和你师父住的那间屋子吗?大毛说当然想得起,但是好像不是在这半段,得往前走才行。

于是我和大毛开始往长街的方向走,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更加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谁,于是我走路的时候,也就没有刻意地减轻脚步,因为就算是被人发现,大概也不会问我,把我当做一个寻常的买卖人罢了。

于是这一路走过去,大毛就跟我说,这里每到晚上天黑,就点上了许多灯笼和蜡烛,街道两边全都是买卖人。我低头一看,整个街道空空荡荡,看上去甚至是破破烂烂,只有那因为被许多人走过的青石板路还亮闪闪的之外,还有在路边随处可见的香头和烟蒂。从这些东西的新旧程度不难断定,这里昨晚还刚刚开过市。而让我有些不解的是,这里的房子都是一些破烂不堪的危房,一般来讲这样的地方是不会刻意去关闭门窗的,但是这一路走过去。我看到的几乎每一间屋子,要么就关着窗户,窗户上还钉上了木板或者糊上了报纸,而门也大多都掩蔽着,就好像是有谁专门把这里的门统统关上了一样。

我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多年以来的职业习惯让我会很容易在一个地方察觉到它的与众不同之处。这里没有虫鸣,没有鸟叫,明明是个市场却大白天清清静静,这无论如何在我看来都是一种不正常的表现,我甚至察觉到这里的墙壁和地面之间。大多布满了爬山虎和地衣,这说明此地是一个阴湿之地,才会生长这些东西,也就意味着这里的阴气会相对比较重,也更加容易被聚集。

又走了一段之后。大毛轻声对我说,你小心了,看见前面站着的那个人了吗?我说我看见了,因为在距离我差不多三十多米之外的一个道边小屋门口,正有个身穿中山装,站得笔直的人守在门口。大毛说,那个屋子就是当初软禁我和我师父的地方,但是门口那个人我却没有见过,但是看这样子,那屋里似乎也是关了别人。或许也是天眼或者阴阳眼的师傅。这家伙在这儿把门呢。

而在我看到那个笔挺站立的男人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我。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还是因为我和大毛的到来有些警觉,但是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这意味着这样的事情他早已见过。或许在几天之前,他就曾经见过有人白天到这里来,以为也是来摆摊做生意的人罢了。而从他那笔直的站姿来看,此人一定是受到过一些训练,才能够在没人监督的时候依旧站得这么挺拔,加上之前大毛和柳师傅都在不同的情况下透露出,此人的背后雇佣者,应该是一个有着军方背景的人,那么这个家伙大概也是军人出身。可是从他的头发来看,属于中发,比大毛的头发还要长差不多一寸。中国的军人是不允许留这样的头发的,说明这家伙以前是军人,但是已经离开了部队。

我自问如果跟兵蛋子打架是没有胜算的,所以我也不打算惹事。反而一副泰然自若地从他的身边经过,不仅如此,我还刻意地让他察觉到我在看他。因为他既然可以有怀疑,我凭什么不能怀疑?而且在看他的时候,我还特别注意了一下当初关押大毛和王承乾的那个屋子。外形上和其他的房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这道门看上去更加新一些,而门上还挂了一把锁。

这样说来,现在这间屋子里也是关了其他人,正在遭遇当初王承乾和大毛遭遇的同样的事情。大毛一直眼望着前方,如果我也这么做的话,大概会很容易引起别人的疑心,于是我故意看着那个人。并上下打量,虽然表面镇定,但是心里还是砰砰乱跳。

很快我们就走得距离那个男人稍远了一些,虽然没有回头但是我知道此刻那家伙一定还在盯着我和大毛看。大毛这个时候跟我说,山空哥。这个地方差不多就是这个鬼市的中段了,从我们刚才走过来的地方算起,这条长街我们走了差不多一半。我轻轻抬头,因为道路两边都是房屋的关系,我其实是看不见屋子后边的环境的,但是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却看到许多从房子后面高高冒起来的竹子,绿色的竹子在天空的映衬下,出现了一条细细长长的豁口,就好像我们正在走的这条路一样。我问大毛,咱们要一直走完这条路吗?走完了又该怎么办?大毛说,不走完,待会儿看到那个房子的门是开着的,咱们钻进去躲起来就行了。

我心想着也是唯一的办法,只是继续走下去却发现那些房屋的门窗却都清一色的关闭着。但是都不像先前那个男人站立的那间房屋一样还挂了锁。于是我扯了扯大毛的衣袖,就朝着其中一间屋子的门走了过去,打算就这么钻进去得了,反正门是虚掩着的,也不必非得找个大大开着门的屋子。

可是当我们推开门走进去。然后我立刻关上了门,正在庆幸总算是找到躲藏的地方了,这时候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你们是谁?来我屋里干什么?这地方有人了,没看到门头上的鸡毛吗?

这声音夹杂着一股比较浓重的川北口音,因为川东川南的人说话是没有翘舌音的,但是这个人的翘舌音却非常重。在黑漆漆的屋子里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加上这个地方本身就从最初开始给了我一个阴森恐怖的感觉,所以当这句话传来的时候,我狠狠地被吓了一跳。本能地伸手到我的挎包里去摸出了我的弯刀来,这把刀上除了有先前的几任苗巫的头发之外,还多了一缕花白的头发,那是我的第二个民间师父秦不空的头发,这是一个传统。也是一种纪念,自从他死后,每次我使用这把弯刀,都给了我的心理以足够的力量。

可是当我摸出刀来的时候,那个黑暗中冷冰冰的声音却说道,呦呵,动刀子是吧?你以为我没刀子呢?你闯到我的地方来还敢跟我拔刀子,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听对方的口气似乎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我也不必自讨苦吃。于是我压低声音说道,实在对不起。我们不知道这间屋子里有人,这里冷冷清清的,我们只当这房子都是荒废的,所以才冒失闯了进来,得罪了。我们这就离开。

由于刚才从户外进入黑漆漆的屋内,所以一时眼睛难以适应,我什么都看不见,可是说话间,眼睛似乎渐渐习惯了黑暗,我也能够看到屋子里的一些轮廓。其实说不上是屋子,就是四面墙的中间地面上,有一块不知道是布还是席子的东西,上面有一个盘着腿黑漆漆的人影。

我虽然话这么说,但是却没有将我的弯刀收起,毕竟我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肯放我们离开,心里开始紧张了起来。只见那个原本盘腿坐在地上的人影站了起来,然后哧啦一声,他点亮了火柴,随后点起了蜡烛。接着那个人手里抓着蜡烛,走到我们跟前,我这才看清这个人的样子,头发有些长,衣衫褴褛,发迹线上还缠着一根编成辫子状的五彩绳,个头不算很高,但皮肤看上去却紧实黝黑,唇上和下巴上都有胡子,耳朵上套着一个看上去像是耳环的东西。看上去差不多四十多岁的样子。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也许是看我还抓着刀的关系,他也没有离我很近。然后他冲着我扬了扬下巴说,小娃娃,新来的吧?懂规矩吗?

第八章 .羌人甲玛

规矩当然要有,只是这地方有什么规矩,我实在是没摸透。被这个看上去邋里邋遢的人这么一语道破,我也觉得有些尴尬,抓着刀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究竟是放回去还是继续抓着,而就在昨晚犹豫不决的时候,大毛突然扯了扯我的袖子对我说,山空哥,不挣扎了,这屋子里全都是鬼。

大毛是年轻一辈里杰出的天眼师父,来到这样的地方。自然是比我还要更加警惕。开了天眼的人是不会在意屋里到底是亮还是暗,他们能够看到的视野,远非我这样的凡胎肉眼能看到的。所以他进屋之后,或许和我一样没能够看清那个在地上打坐的人,但是大毛一定看到了这屋子里的鬼魂。

直到大毛这么说,我才下意识地用鼻子用力呼吸嗅了嗅,发现这屋里除了那种老旧木料石块的粉尘味之外,的确透着一股子淡淡的臭鸡蛋味。于是我就放下了手里的弯刀,对着那个手握蜡烛的中年人说,这位师傅,是在抱歉,我们的确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如果冲撞了您,还希望念在我们年轻无知,多多包涵。

众所周知,我原本不是一个会这样子说话的人,但是这些年以来,我却好似经历了几十载的风风雨雨一样,说话也开始变得老气了许多。那人见我认真道歉,于是就越过我的身边,走到门口,将刚刚被我和大毛关上的那扇老木门重新打开一条缝,然后指了指挂在门头上的一根倒吊下来的鸡毛说,你进屋之前没看这个呀,这就表示这坑有人占了,这是这鬼地方的规矩,你们一看就是新来的,趁着没出乱子,赶紧滚蛋吧。

听他的语气,似乎是不计较我们的擅闯之过,但也懒得跟我们废话了。不过这人虽然一直语气不怎么好,但是也没有对我做出过什么过激的动作。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自己回到先前打坐的那张破烂草席上坐下,然后又是一副打坐的姿态。接着冷冰冰地丢给我和大毛一句,记得出去的时候把门给掩上。

我和大毛互望一眼,但是脚下都没有动。虽然现在知道这些外表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屋子,其实里面都住了人,大概就是这里的买家或者卖家吧。如果我们此刻出去,未必还能够找到没有悬挂鸡毛的房子,而且从此人屋里养着鬼魂,黑漆漆的也不睡觉而是打坐来看,这家伙有别于我以往在这个行业里见过的任何一个人。但是这个行业算得上是包罗万象,有能耐的人何其之多,只是未必个个都有我这样的运气,能够经历那样的奇遇罢了。于是我开口问道,这位前辈,请问这附近可还有空屋子,能够供我们容身的?

那个中年人懒洋洋地说,你长了眼睛,你这朋友还开了天眼,你们不会自己看呀?我一听心里更是一惊,这家伙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出大毛开了天眼,而并不是阴阳眼。说明大毛在刚才短暂的举手投足之间,就已经被这个中年人识破了。

这家伙搞不好有点来头,我这么告诉自己,眼见互相已经没有敌意,我就又壮着胆子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子对他说。这位前辈,还没请教,您是?我一句礼貌地问话,却被此人粗暴地打断,他说道,我姓什么叫什么,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都不重要,这地方不是你们这种小娃娃来玩的地方,趁现在赶紧走吧,还有你这位蒙着脸的小朋友,早前跟着你的师父在这里吃了大亏。怎么还不吸取教训。

我更加确定此人深藏不露,否则在黑暗之中,怎么会一眼就认出大毛来。而且他的言下之意,大毛和王承乾当初在这里是吃了亏的,大毛说是个孩子,别人还能有机会欺负欺负。可王承乾是成名已久的老师傅啊,个性也绝非那种甘愿吃亏的人,难道说大毛当日在我家喝酒忿忿不平,竟然还有内情没有告诉我?

大毛结结巴巴地说,怎么…您当时都看见了?那人哼了一声说,何止我看见了,当时那条长街上的人,统统都看见了,只不过那些人未必有我这么好的记性,恰好把你们师徒俩记住了而已。听他这么说,我稍微有点放心,若是这里的人都能够只从眉眼就认出大毛来的话。那大毛可就算是曝光了。不过那人接着说,不过你们也不要担心,这里的人,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互相之间是不会说话的,今天见到你们两个,都是我这三个月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呢。

小屋子里的蜡烛已经燃了很久,门也算是打开了一条小缝,所以此刻我才看清,屋里的地面上,放着几个箩筐,装着什么萝卜呀苹果啊菜叶之类的。都是可以直接生吃的东西,菜叶虽然生吃不好吃,但是却能够充饥,这人说在这里已经呆了好几个月,难道说这几个月下来,他就靠着吃这些东西生存?

看来要想从对方嘴巴里套出话来,我必须得先给对方交底才行。于是我告诉他,身兼两脉师承,并报上了我两位师傅的名号,听到林其山的时候,那人无动于衷,但是听到秦不空的时候,他却睁开眼睛看着我许久,然后对我说道,小伙子,撒谎要有个限度,秦不空几年前就已经死了,但是谁都知道。这个怪人一生不娶妻不生子,更加不收徒弟,你下次撒谎的时候,记得先了解了解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