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你要苦苦地等待

等到那愁煞人的阴雨

勾起你忧伤满怀

等到大雪纷飞

等到酷暑难耐

等到别人不再把亲人盼望

往昔的一切

一股脑儿抛开

等到遥远的家乡

不再有家书传来

心灰意冷

都已倦怠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

不要祝福那些人平安

他们口口声声地说

算了吧

等下去也是枉然

纵然爱子和慈母认为

我已不在人间

纵然朋友们等得厌倦

在炉火旁围着

啜饮苦酒

把亡魂追念

你可要等下去

千万不要同他们一起忙着举起酒盏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

死神一次次被我挫败

就让那不曾等待我的人

说我侥幸

感到意外

那些没有等下去的人不会理解

亏了你的苦苦等待

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

是你把我从死神手中拯救出来

我是怎样死里逃生的

只有你和我两人明白

只因为同别人不一样

你善于苦苦等待

“老人家,这是……”琳达看完后,不明白地问。

“黄千山小伙子,你看得明白吗?”刘安静老人笑着问我。

我把纸片还回去,然后说这是一首叫作《等着我吧》的诗歌,写于苏联卫国战争初期。1942年1月,许多文学家和音乐家准备撤往大后方,暂住莫斯科旅馆,诗歌的作者西蒙诺夫把他的诗集送给了作曲家勃兰切尔。勃兰切尔为此诗感动,随后即谱了曲。

当时,苏联面临德国法西斯军队进攻,国家处在艰难之中,这首诗描写了战士的希望和妻子对丈夫忠贞不渝的爱和信念,一经发表争相传抄,给了战士以极大鼓舞,有的战士特意把此诗抄在信中寄给妻子。有位战士在战后写信给西蒙诺夫说:“您的诗,以及您在诗中所表达的对亲人深切的爱,支持我们度过战争岁月。”

战后,西蒙诺夫以此诗为题,写了一出多幕话剧,导演戈尔恰可夫特意要求由勃兰切尔谱曲的《等着我》要保留在剧中。

我把这首诗歌的来历都讲了一遍,刘安静老人就对我鼓掌:“小伙子,不错啊,真是个好翻译!做翻译啊,就是要懂得很多文化,光懂外语可不行。”

“您过奖了。”我不好意思道。

琳达好奇地问:“刘大爷,你拿这张纸片考我们,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这时候,刘安静才告诉我们,在C-54残骸坠落十五年后,也就是

1958年7月5日,有一个人留了一张纸片在刘安静的帐包里。纸片的只言片语都在透露等待的辛苦与甜蜜,这让刘安静老人有了个很虚幻的希望,他认为是当年某一位“死”去的战友偷偷送给他的。可是,在我们听到的故事里,刘安静的战友应该全都死了,不可能还有人活下来,或许那只是无聊人随地乱扔的纸片罢了。

“我就知道你们不信,其实我也不信,但这首诗写得太入我心了!”刘安静老人很珍惜地收起来,笑着说,“所以啊,我留在这里帮助别人,顺便等待那些战友们,说不定谁真的活了下来。”

“是吗?”琳达答腔。

“那当然,小姑娘,世界上有太多奇妙的事情,你不信,它就不存在,如果你信了,那至少还有一个希望。”刘安静老人十分乐观。

我不忍打破刘安静老人的幻想,但如果当年真有人活下来了,肯定会去云南与战友们回合,或者是来见刘安静。可是,两边都没信,看来人真的死了。只不过,杨宁在飞机上看见了什么文件,她临终交给刘安静的那个包里是什么机密呢?蒙面人已经不见了,他们留下的资料全在飞机上,敌对势力本来要运着东西去国外,但却被刘安静抢在前头了。

我问了刘安静老人,难道不想知道那些文件里有什么内容,杨宁死前交给他是何用意。可是,刘安静老人却说,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很多事情已经没兴趣再知道了。他只想等待某个战友来找他,所以他一直住在新疆,哪里都不肯去。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直到刘安静老人打了个哈欠,我和琳达才和老人家告别。走出帐包的那一刻,我忍不住问自己,刘安静老人这么坚定地等待,他会等到某个战友来找他吗?

?《死亡航线》50.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全书完)

第二天,技术人员在森林里处理发现的C-54残骸,我和琳达去现场看着。刘安静老人依旧不答应把保险柜的钥匙和密码交出来,我们不好强迫老人家,所以就答应他不去强行开启保险柜。谁知道,里面是不是也有一个石头人的胶片盘,我们可不想找死。

飞机残骸清理出来后,我们只找到一具尸骸、保险柜、手枪、一发子弹,其他就没有发现了。关于石头人,我们在森林里搜索过,也没有任何发现。这究竟是老人说大话,还是石头人自己走掉了,我们都有时间去琢磨。

在森林里,我和琳达着手清理残骸时,脑海里依旧回荡着刘安静老人说的话,那晚他讲的故事太震撼了。可是我不明白,韩小强修好放映机后去找人,为什么没有出声,如果喊出声了,或许张一城就不用死了。还有,胡亮根本没必要朝刘安静老人举枪,大可以趁乱打死韩小强,一了百了,因为当时他们都以为是韩小强在做怪。昨晚,我本想当着刘安静老人面前提问,可看他老泪纵横,便不忍心去纠结那几位飞行员撕杀的事情。

对此,琳达倒有自己的见解,她清理飞机时对我说:“韩小强去找人,没喊出声,估计刘大爷到现在都纳闷。我想,韩小强是情报人员,她多屡的性格才导致了当时的情况。你还记得吗,韩小强的包掉在山缝里,她如果不是跟胡亮撕打过,就是被赵小丫袭击过一次,当时包就掉了。”

“刘大爷的确提过,韩小强的包掉了,里面有日文密函。”我回忆道。

“韩小强在黑暗中很难找回包,又不敢打亮手电,怕让其他人发现自己的位置,于是就先往前逃了。韩小强会以为,胡亮想趁机除掉她,而她丢失了重要的证据,到时候百口莫辩,胡亮能不趁机抹黑她嘛!”琳达对我分析。

“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那都是后面的事情了,韩小强修好机器后为什么不是一开始就喊人呢?”我还是不明白。

“韩小强不会喊的!修好一台放映机,需要的时间很长,至少不是几分钟能修好的。韩小强修完机器后,可能才察觉到异常,胡亮他们这么久没回来,她就料想张一城可能遇害了。胡亮肯定一直认为,飞机坠毁后,他父亲在油桶里还活着,如果没有把油桶放到残骸外,或许能救回来。”琳达说得头头是道,“后来韩小强才想起来,山缝里的黑暗环境是个报仇的好机会,万一前面有出口,胡亮那就要错失机会了。既然张一城已经死了,韩小强就没必要再喊了,从一开始她就已经意识到结果了。”

我不禁感叹,真是细节反映一切真相,琳达分析的应该八九不离十了。韩小强一开始就不出声,是不想让胡亮知道有人来找他们了。怎料,韩小强还是被发现了,和胡亮撕打的过程中逃走了。那个过程里,韩小强依旧不出声,是因为她身上有日文密函,也知道胡亮已经洞悉了她的身份。那时候要是出声,胡亮肯定倒打一耙,因此只能逃走。

琳达分析完了,便问我:“黄千山,那胡亮为什么要朝刘大爷举枪,我觉得根本没有必要,不如一枪打死韩小强,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关于这一点,我也很好奇,已经想了一晚上了。于是,我对琳达说:“如果我猜得没错,胡亮的毛瑟手枪已经没有子弹了!否则,胡亮在追逐的过程中早就开枪了,还用等到对峙时吗?”

“那为什么不在追逐的过程中逃走?”琳达想不通。

“当时的环境决定了一切。一个人是走不出喜马拉雅山的,他们都受了伤,在没有走到尽头时,胡亮肯定会这么想,他需要同伴,所以不可能一个人跑掉。”我对琳达说,“其实,就算胡亮的枪里还有子弹,他可能也不会开枪了。我听刘大爷的描述,胡亮应该还有良知,他杀了张一城后估计就后悔了。后面的事情都是胡亮在演戏,内心挣扎而已罢了。死前硬要装出自己就是大恶人的姿态,这在心理学上很常见。胡亮举起空枪,无非是想让战友杀死自己,免了心理上的折磨,报仇后的心态多是如此。”

交谈中,我们把飞机残骸完整地清理出来,将其拖出了云杉森林里。可我依旧有很多疑问,恨不得亲自去一趟喜马拉雅山,重回当年刘安静老人走过的地方。

当天下午,我和琳达又去找刘安静老人,想要去拜祭英勇的飞行员格雷。刘安静十分乐意,带着我们到了森林的一边,那里鸟语花香,也没什么游客,很是安静。格雷的坟墓很干净,刘安静老人可能经常来看战友,所以打扫得整洁。我们本来带了鲜花过来,想要献给格雷,以表敬意,却看见坟墓边上长了好多小红花,红得十分鲜艳,可我和琳达都叫不出花名。

“这些花只在这边长,别的地方没有,不骗你们!”刘安静老人笑着说。

我跟琳达拜祭时,刘安静老人就在一旁跟格雷说,你老乡来看你了,开心吗?琳达笑了笑,拜完后,她祖父打了一个越洋电话过来。琳达的祖父想和刘安静说说话,虽然彼此不认识,但特殊的感情很难说明白,仿佛他们就是一群失散多年的家人。刘安静老人一开始不想接电话,后来被我和林达劝了一下,这才拿起手机。

别看刘安静老人一只脚都快进棺材了,但他说起英语来,竟比我这个做翻译的还要流利。我和琳达相顾而笑,刘安静老人能讲那么地道,估计到坟墓这边叙旧时,和格雷讲的都是英文。到现在,中国里的老人能讲那么好的英文,恐怕没有多少个了。刘安静老人怕给琳达增加经济负担,只讲了一小会儿电话,然后就挂断了。

刘安静老人虽然倔强,但和琳达祖父通过电话后,他开始有想见一见其他战友的打算,可他还是不想离开这片森林。

终于,在2002年10月前夕,我和琳达成功地动员了刘安静老人,邀请他去一趟美国,见一见其他驼峰航线时期的飞行员。在那次活动中,我陪着刘安静老人,参观了和琳达等人一起整理的历史资料、照片、文件。刘安静老人忍住眼泪,慢慢地看完,还请我们帮他照相,想要留下一个纪念。

聚会时,刘安静老人很快和美国飞行员熟络起来,巧的是,有一个美国老人竟和刘安静在云南打过几才交道,他们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候的经过。大家拢在一起,回忆当年的往事,然而在说起刘安静在喜马拉雅山上的经历时,他总是三缄其口,不愿意多谈。除了最后的那次飞行,刘安静对那以前的事情却都讲了出来,大家时而哭,时而笑。我和琳达坐在一旁,欣慰笑着,这样就够了。

在那次活动中,琳达还请了一位美国的人类学家,给我们解释了赵小丫为何会全身蓝毛。当然,琳达并没有透露赵小丫是谁,只是问人类有没有可能发生基因变异,导致毛发变色。那位人类学家对我们说,人类不论肤色如何,毛发不是黑色就金黄色,甚至红色,极少有蓝色。可不久前,美国的几位生理学家在智利的一座高山上,发现了一个世界上罕见的蓝毛人群。

被发现的蓝毛人生活在海拔6600多米的高山峡谷之中。那里空气稀薄,含氧量还不到平原地区的一半,探险者在这里好不容易才生活了几周。蓝色人的毛发之所以是蓝色,是因为高原氧气稀薄。要知道,人类体内的血红蛋白担负着输送氧气的特殊使命,称为人体内运氧的船队。如果氧合血蛋白把氧释放出去之后,变成还原血红蛋白,这种血红蛋白便略呈蓝色。毛发的根部在皮肉里,如果人类体内的血氧长期不足,毛发的颜色很容易就会变为蓝色。

我也曾做过医学类的翻译,对人类学家的解释略懂一二,缺氧有时不仅导致毛发变蓝,甚至血液都能变成蓝色。赵小丫一出生就在

6000米以上的高原严寒地带,加之她是混血人,身体极可能产生了变化。出生后,赵小丫吃的东西和人类也不同,发展的结果自然会很特异。那位人类学家还告诉我们,平原上也有过一些病人有蓝毛症状,这都是严重缺氧造成的,但案例极少。平原上的蓝毛发不及高原上的蓝毛人,高原蓝毛人尽管缺氧,但力气很大,没有出现体弱多病的现象,这应该是长期适应下来的结果。

我听完人类学家的讲述,心说难怪刘安静老人把赵小丫描述得这么强悍,还以为他故意夸大了。当时在山缝里,韩小强被赵小丫制服了,一来是她力气本身很大,二来是韩小强受了伤,身体一直很虚弱,爬下山缝以及撕打追逐时都已经耗尽体力了。很长一段时间里,韩小强都曾让人搀扶着,被扑倒而无法反抗,那就不足为奇了。

活动举行后,我和琳达又一起把刘安静老人送回新疆伊犁,他比谁都要着急,就怕错过和某位战友见面的时机。当然,没有人来找过他,除了1958年神秘出现的诗歌纸片,一直就风平浪静了。关于飞机残骸里的保险柜,我们没有去开启它,现在保险柜被放在云南的一个档案馆里,好好地封存着,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有缘人会得见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事情到了这里,算是真正地告了一个段落。

2002年11月,我和琳达拜别了刘安静老人,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谁知道,这时候又传来一个令人不解的消息:当时,我和琳达在森林里发现的飞机残骸有具尸骸,刘安静老人把飞机所有的特征都讲明了,因此我们就以为那尸骸是杨宁的,也就是一名女性的尸骸。

可是在11月的那天,我们竟然接到法医的电话,他从提取的尸骨上暂时没有分析出尸骸的身份,但他百分百肯定尸骸的主人是男性。

这个消息让我很纳闷,那时候飞机不是只有杨宁在上面了,如果不是她的尸骸,那会是谁的?杨宁后来到哪儿去了?我站在草原上,准备去伊宁机场赶飞机回昆明时,回头看了一眼绿色的大草原,心想也许刘安静老人是对的,有些事情值得等待,但愿他的等待能够开处美丽的红花,也希望我能很快听到他的好消息。

坐着车前往机场,风景像倒带一样,从我眼前往后移动。我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它念着那首苏联名诗的一段——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

死神一次次被我挫败

就让那不曾等待我的人

说我侥幸

感到意外

那些没有等下去的人不会理解

亏了你的苦苦等待

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

是你把我从死神手中拯救出来

我是怎样死里逃生的

只有你和我两人明白

只因为同别人不一样

你善于苦苦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