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图斯酒店的标志是一匹背上有翅膀的奔马,李土芝进了酒店大堂,一转身就从电梯下了车库。他在车库里一辆车一辆车地找,一辆刚喷了漆的黑色轿车映入眼中,李土芝的眼睛微微一亮。

  那辆车的轮胎上粘着不少黄泥和枯叶,显然近期去过一些偏远的路段。

  像通向济山桥的那条人迹罕至的路一样?

  黑色轿车的门关得紧紧的,车内干净整洁,并没有厮打过的痕迹。

  由于监控视频相对模糊,李土芝无法断定这就是监控里那辆杀人后绑走韩旌的车,但看车胎上的黄泥和枯叶,它明显走过了一些不是轿车该走的常规道路。也许它抄了一条没有监控的小路,甩开了王伟的追踪。

  难道韩旌真的在这里?

  李土芝抓了抓头皮,要怎么从芬图斯酒店几百个客房里找到韩旌?

  他立刻想出了一个办法。

  温暖柔和的黄光灯下,韩旌双手被反绑,坐在一张椅子上。

  两个戴着简单面具的人坐在床沿,其中一人把玩着手里的枪,另一人非常放松地在看电视。

  见过这两个人杀人的手法后,韩旌不会以为他们真的在放松。

  这是两个职业杀手,手里的枪虽然是改装枪,但威力不会比真枪差。

  “说吧,老君的东西你到底藏在哪儿了?”在看电视的绑匪漫不经心地问。

  “让我想想,庞先生并没有给我任何东西,但他的东西在哪里我都很清楚。”韩旌回答,“告诉我你们要找的东西的样子,如果我有见过,一定告诉你们在哪里。”

  看电视的绑匪看了一眼正在玩枪的绑匪。

  韩旌这句话不太好回答。

  正在玩枪的人想了想:“老君死的时候只有你在旁边,他真的没说什么?”

  “庞先生死于心肌梗死,”韩旌说,“他的确说了几句遗言,但没有留什么东西给我。”

  “他说了什么?”

  韩旌很顺从地说:“他说:‘康斯坦茨来接我了……她不恨我了,我真高兴。’”

  两个绑匪面面相觑,看电视的咳嗽了一声:“康斯坦茨是谁?”

  “庞先生的前妻。”韩旌说,“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除了说他妻子,他还说了什么?”看电视的绑匪有些失望,庞若海临死遗言的路子太过煽情,不像是要交代制毒地点的样子。

  “‘把触角还给你。’”韩旌说,“庞先生说:‘我不要了。’”

  “触角?”玩枪的绑匪用枪口对准韩旌的脑门,“不要瞎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骗我们!”

  韩旌往后微微闪了闪,做出害怕的表情:“庞先生有一个藏品叫作‘触角’……据说是用康斯坦茨的右手臂做的……做的标本。”

  “用人的手臂做的标本?”看电视的绑匪有些好奇,“老君还有这种爱好?他老婆该不会是让他杀了吧?”

  韩旌沉默。

  两个绑匪都笑了起来,“那个标本呢?”

  “在地下室的保险柜里。”韩旌说,“不知道爆炸后还在不在。”

  “除了死人做的标本,老君没有再提到别的?比如说……飞机、基地、路线……或者什么数字或地图之类的?”看电视的绑匪问。

  “没有。”韩旌回答得很诚恳。

  他没有说谎,庞若海临死的遗言就那么几句,也的确没有提起任何与地图或航图有关的话题。

  玩枪的绑匪眼神闪了闪,手里的枪不动声色地就要指向韩旌的额头,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有一个绑匪将手机悄悄放在电视机上,启动着视频通话模式,有人正通过视频远距离旁观这场审问。

  只听一个明显通过变声软件处理的声音问:“康斯坦茨的尸体呢?”

  “我不知道。”韩旌真不知道。

  “既然姓庞的不爱她,下得了手杀她,连她的尸体都不知道弄哪里去了,在地下室单留一只手做什么?临死前还提到那只手?”那个声音说,“去把那个‘触角’弄回来,说不定康斯坦茨的死尸有什么秘密。”

  “我去。”看电视的绑匪站起身潇洒地去了。

  “这个人先别杀。”手机里的声音缓缓地说,“庞若海的小情人,还是有点儿用的。”

  “咳……咳咳咳……”门外传来一阵呛咳,手机里的人突然不说话了,玩枪的绑匪立刻把枪口指向大门口,慢慢拉开了门。

  一个咳得半死不活,穿着酒店制服的年轻人鬼鬼祟祟地探了个头进来,“咳咳……先生,晚上想不想要特殊服务?想的话,请打这个电话……”他递了张名片过来。

  玩枪的绑匪一看是个拉皮条的,一脚就想把他踢出去。

  “拉皮条”的年轻人已经看清了房间里的形势,一下子窜了进来。

  韩旌看得清楚,窜进来的人精力充沛,身手矫健,还带着几分扬扬得意,正是李土芝。

  “砰”的一声响,绑匪当先开枪。李土芝往旁一闪,抄起电热水壶,将一壶热水向绑匪泼了过去。绑匪连忙躲避,李土芝潇洒地拉起床上崭新的棉被,对着绑匪迎头一抛,一大床厚实绵软的大被子将绑匪捂在了下面。在绑匪挣脱棉被之前,李土芝抓起另一把椅子对着被子里拱起来的部分一阵痛殴,直接把人打晕,揭开棉被踢开枪支,这才得意地转过头对韩旌说:“韩旌!老子来救你了,感恩戴德吧!”

  韩旌手腕一翻,绑住双手的绳子早就被他解开了。他从椅子上笔直地站了起来,走到电视上拿起手机——果不其然,对方已经将视频断开——再看号码——那是一个网络电话。

  李土芝不知道他“英雄救英雄”的行为已经暴露,看见韩旌根本没被制住,心里还挺高兴,重重一拍韩旌的肩:“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没那么容易死!好久不见了,你怎么去给庞若海当小情人了?”

  韩旌冷着脸,慢慢转过身来。李土芝正在得意,却见韩旌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睛里的瞳色越来越黑——像黑出了一股寒冰一样,被他盯一眼,全身从头冷到脚。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小声问道:“生气了?老子来救你……你气什么……”

  “啪”的一声,韩旌把那台手机放在了李土芝面前。

  李土芝莫名其妙。

  “我看过了你做的帕碧莲杀人案的侦查报告。”韩旌的脸色简直像罩了一层寒霜一样,“荒谬!无知!漏洞百出!”

  “喂……”李土芝大脑一片空白——他明明是来救人的,怎么突然变成了批斗会?有没有搞错?

  韩旌一字一字地说:“帕碧莲承认她杀了庞闪、庞环,那尸体呢?那游泳池的现场你找到了吗?那照片里其他四个孩子是尸体还是模型?她一个人是怎么样用尸体在游泳池里摆出那样的造型?长翅凤蝶是非洲罕见的物种,帕碧莲不过十九岁,她从哪里得到这种蝴蝶?她去过非洲吗?谁教她饲养的?杀人的方法那么多,她为什么选择鳞粉投毒?最重要的——她是怎样对庞闪、庞环投毒的?时间?地点?”

  “这些都在调查中,我又没说不查!”李土芝快气疯了,“我们现在在查你被绑架的案子,和帕碧莲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就算我抓她的那天没弄清楚这些细节,她自己也承认这些全都是她做的,细节过后我总会查清楚……”

  “你那是靠直觉破案,不是证据!”韩旌的声音冷得快结冰了,“你应该想得出——所有你查不清楚的‘细节’,都只代表一个事实——帕碧莲不是一个人犯罪,她背后还有人!”

  李土芝张口结舌,的确——他没有想到帕碧莲可能有同伙——如果她有同伙,许多疑问就能得到解释。可是帕碧莲的案子没查清楚与韩旌被绑架的事有什么关系?“就算……就算我没想到帕碧莲有同伙,你也不用气成这样?好歹我今天是救了你……”李土芝试图挽回颜面。

  韩旌冷笑了一声,“你救了我?”他指了指桌上的手机,“我等了很久的一个机会,就被你永久地破坏了!”

  “啊?”李土芝瞪眼看着他。

  韩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广寒宫’是我炸的。”

  李土芝震惊了:“你炸的?你太大手笔了,你居然把整个别墅区的地基都炸了……”

  韩旌的脸色黑了黑:“我只是炸了一个点,地下室居然有隐藏爆炸物是我始料未及的。”

  “没事你炸自己干什么……”李土芝的脑筋转得也不慢,突然醒悟,“你是引诱他们来绑架你……”

  韩旌舒缓了一下语气:“看了你的侦查报告以后,我认为帕碧莲的案件另有内幕,在她背后还有操纵者。”他再次放慢了语速,回到了平时面无表情的调子,“有一个与非洲关系紧密,且在庞若海死后能得到巨大利益的人在背后操纵她。可能基于少年热血,帕碧莲自己并不觉得被利用,但有一个问题很明显——庞若海也是死于鳞粉中毒,而在我住在广寒宫的半年时间里,直到庞若海死,她都没有对庞若海下毒的机会。”

  李土芝愣了一下:“那庞若海是怎么死的?你毒死的?呃……”他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

  “是,庞若海是怎么死的?”韩旌淡淡地说,“帕碧莲没有机会对他下毒。所以在帕碧莲案件的背后,有另外一个人一直躲在她的影子里。这个人带给她剧毒的非洲长翅凤蝶,帮助她完成‘光明女神闪蝶’的杀人仪式,为她提供资金,让她居住在兰裘市。这个人对庞若海的家庭非常熟悉,与‘太上会’阿兰有利益冲突,在庞若海死亡、帕碧莲被捕之后,如果能获得毒品基地的秘密,他将比阿兰更有资格成为‘太上会’的主人,这个人是谁?”

  李土芝豁然开朗,一切的不合理都得到了解释,在帕碧莲的背后有一个有非洲背景的人在操纵着她,就像操纵着一把刀。“这就是你用炸药炸自己,假装有人要杀你,引诱他们来‘救’你顺便绑架你的目的?”

  “这个人非常期待获得庞若海的一切,”韩旌说,“‘他’相信庞若海已经把秘密告诉了我,在‘他’得到答案之前,不会容忍有人想杀我。反过来,有人想杀我就证明了有人可能已经拿到了毒品基地的秘密,不需要我了。这是‘他’无法接受的,所以我一炸自己,‘他’就冒出来了。”

  李土芝干笑了两声,心虚地瞟着桌上的手机——韩旌精心设计的阴谋,做戏做得那么像,连邱添虎都不知道,他居然在关键时候冲进来打昏boss的打手,还在摄像头前面大叫“韩旌”而不是“黄旗”,怪不得韩旌整个人都快要结冰了。

  “但即使已经失去了和‘他’见面的机会。”韩旌慢慢地说,“我认为‘他’是一个女人。”

四、迷宫中的路线

  “怎么说?”李土芝开始在“绑匪”的房间里习惯性地检查搜索,“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刚才提到庞若海的遗言的时候,‘他’说‘既然姓庞的不爱她,下得了手杀她,连她的尸体都不知道弄哪里去了,在地下室单留一只手做什么?临死前还提到那只手?’”韩旌冷冰冰地说,“这句话说明,‘他’非常在意庞若海和康斯坦茨之间的感情。有这种思维方式的人,一般都是女人。”

  “说的也是。”李土芝嘀咕了一声,随即一愣,“庞若海还有遗言?”

  韩旌点头说道:“他提到了‘触角’。”

  触角就是《迷宫》日记本里的那张康斯坦茨手臂标本的照片。李土芝想了一会儿,很是慎重地问道:“这句话是有意义的吧?会不会是什么暗示?”

  “可能是只有他和康斯坦茨才懂的暗语。”韩旌说,“已经有人去废墟里找‘触角’了,也许看到实物才能明白它的意思。”微微一顿,他又说,“我还想看看那本日记本。”

  “《迷宫》?”李土芝说,“等拿到‘触角’,回去给你看实物。”

  “我始终觉得那本日记非常可疑……”韩旌沉吟了很久,“‘广寒宫’里有一沓A5尺寸的空白纸,那是我唯一找到的可能与航图有关的东西。国际通用的航图尺寸就是A5,但那些纸都是白纸,除非庞若海能手绘航图,否则没有什么用。”

  李土芝想了想:“这么多人在找航图都没找到,也许他真的能。”

  韩旌缓缓摇头,在庞若海身边这么长时间,已经发现庞若海没有学过飞行,学历也不高,记性也不好,更没有学过任何一种航图的绘制技术,他要怎么手绘?

  这时候邱添虎打了个电话来,称在“广寒宫”的废墟里抓到了一个盗窃人体标本的小偷。李土芝和韩旌面面相觑,耸了耸肩。

  “二队长!你终于回来了!”王伟看到自家英明神武的队长终于又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简直要涕泪纵横——终于不用再被李土芝这个不靠谱的家伙领导了,被猪一样的领导率领简直生不如死啊!

  韩旌淡淡地说:“我现在属于密码组,不是你的队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