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队长别走!”陈淡淡也想扑过来。

  韩旌此刻对一切嘘寒问暖都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有案件。“王伟,”他把绑匪的手机递了过去,“查一查这个电话的IP地址。”

  王伟应了一声,接过去开始分析。韩旌目不转睛地站在他身后,仿佛对结果早有预期,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去,面对窗户。李土芝突然心生警觉——上次这个家伙安排王伟待在办公室里,等来了一颗子弹,现在自己站在窗口,不会又是想骗一颗子弹吧?他抬手关上门窗:“二队二队,来来来,我记得我还欠你五百块钱……”他把韩旌从窗前拖走了。

  对面屋顶有个人影微微一晃,收起了狙击枪。

  没找到机会。

  李土芝拖着韩旌进了物证室,拿出了那本《迷宫》。

  韩旌仔细翻看那本近乎歇斯底里的日记,过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勾起。

  韩旌一笑,李土芝魂飞魄散:“你你你……你是假扮的吧?”

  韩旌微笑一收,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李土芝这才松了口气:“又发现什么了?”

  “这本书标了三十几页,根据前后的暗示,它是一本私人日记,前面贴图,后面叙事。但实际上它不可能贴过十几张照片。”韩旌将日记本合拢,“十几张照片有一定厚度,可是内页里一点儿被压过的痕迹都没有,所以它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只贴了这么几张照片。”

  “原来贴的可能不是这几张。”李土芝提醒他,“这里面的照片有一些被帕碧莲换掉了。”

  “没有关系,这是一本伪造的日记本。”韩旌举起本子说,“中华虎凤蝶和光明女神闪蝶根本不在一个大陆生长,庞若海绝不可能今天捉了中华虎凤蝶,明天又捉了光明女神闪蝶。而且这两种蝴蝶都濒临灭绝,根本不是轻易就能捕捉到的。更何况日记里的内容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韩旌伸出手指,摸了摸日记本上那块巨大的缺口,“意义就在于日记本本身,它缺了一大块。”

  “缺了一大块也能变成优点?”李土芝瞪眼。

  “这被撕破的一大块很不寻常,边缘很毛糙。”韩旌抚摸着破损的边,“毛糙得像是被反复摩擦过,一定有什么东西经常在它的边缘划动。”

  “你是说——”李土芝和王伟同时脱口而出,“难道航图就是这样画出来的?”

  韩旌在王伟桌上找了一张白纸,用圆珠笔沿着日记本撕破的边缘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线一画出来大家才发现果然日记本里的缺口不是随便撕的,有些地方非常直,有些弧度又很圆,很像飞机的运行轨迹。

  “这应该是航图的一部分,这个本子被帕碧莲盗走,庞若海画不出航图,没有办法指挥飞机运输毒品,失了威信,所以才被阿兰软禁。”韩旌也有些激动,秘密就在眼前被戳开了一个洞,谁能不心潮澎湃?但飞行航图不是藏宝图,除了飞行轨迹,山川地形、安全飞行高度、信号塔、降落的方法和角度等都要有标注。他们等于只找到了一条路,却不知道要把路安放在哪个地图上。

  “庞若海临死的时候说了两句话。”韩旌沉吟了一会儿,“他说‘康斯坦茨来接我了……她不恨我了,我真高兴’和‘把触角还给你,我不要了’。既然提到‘触角’,这一定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一只死去的女人的手臂,究竟有多重要?李土芝是个行动派:“邱局不是说抓到了偷标本的人?去把那个‘触角’拿过来看看,说不定一看就知道了!”

  “康斯坦茨来接我了……她不恨我了,我真高兴。”

  韩旌觉得这句大概是庞若海的心里话。

  至于“把触角还给你”,这就是一句无意识的死亡密码了,庞若海当时是什么意思呢?韩旌心头微微一动——那个“你”指的是谁呢?帕碧莲没有机会在别墅里下毒,庞若海的两个情人失踪已久,到底是谁有机会在庞若海身上下毒?自己在庞若海身边跟得那么紧,有谁还有机会?阿兰,还是说……

  在李土芝去拿“触角”的时候,韩旌突然开口说:“把庞若海的私人医生老袁带过来。”

  王伟和陈淡淡都很惊讶,庞若海这位私人医生和王伟、陈淡淡都不熟,韩旌怎么突然提起他来了?

  “老袁回诊所去了。”办公室门口的小警员弱弱地回答。

  “王伟,你去把老袁请回来,我想知道庞若海是怎么中毒的。”韩旌说。

  王伟只好去了。

  陈淡淡压低声音问:“你怀疑医生?”

  韩旌没有说话。

  李土芝捧着个黑色涂清漆的老式木盒兴冲冲地回来,大家既恐惧又好奇地看着盒子被打开。

  盒子里是一只虽然干枯黑瘦,却依然姿势美好的手臂,除了这只手臂之外,并没有任何文字,没有任何“密码”的痕迹。李土芝匆匆打开又匆匆盖上,这东西多看两眼仿佛就感受到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韩旌看到那只手臂,脸色突然微微一变,极轻地念了一句:“康斯坦茨?”

  这东西肯定是个关键,却不知道怎么用。陈淡淡把刚才画出来的那条线路在手臂上横比画竖比画,怎么排列都不对。李土芝抱头冥思苦想,怎么也想不出庞若海为什么要把这么一截手臂珍藏在身边,却把尸体做成艺术品扔了。

  没听说过爱一个人只爱她一只手的啊!

五、隐形的家人

  老袁被王伟请进了办公室。看见韩旌的一瞬间,他愣了愣,神色很快恢复了常态。

  “警官先生请我来,应该是发现了我的罪。”老袁承认得非常干脆,“庞若海是我杀的,要抓就抓我好了。”

  韩旌摇了摇头:“袁医生,我只是请你来问一个问题。”

  老袁警惕地看着韩旌。

  “庞闪和庞环在哪里?”

  老袁全身一震,吃惊地看着韩旌。

  韩旌嘴角抿起,几乎要叹息:“我早该想到,康斯坦茨被害,庞闪和庞环的母亲失踪……庞若海喜新厌旧,却又不能忍受离婚。当帕碧莲证实了康斯坦茨的死亡,庞闪和庞环会怎么想?她们的母亲和康斯坦茨一样,失踪很久了。她们联合起来复仇……所以帕碧莲饲养了长翅凤蝶。”

  听到这句,李土芝惊奇地扬起了眉毛——不是说长翅凤蝶是要有非洲背景的人才有可能饲养的吗?帕碧莲才十九岁,她从哪里弄来长翅凤蝶?

  “康斯坦茨是一个法语名字,于是我们一直以为她是个法国人。”韩旌说,“当我看到她的皮肤颜色的时候,才想起来帕碧莲的肤色也不白。她们和法国人在人种上显著不同。但法国在非洲曾经有相当多的殖民地,以前的那些殖民地的民众很多至今仍在说法语,所以康斯坦茨应该来自于非洲。”

  “康斯坦茨来自刚果。”老袁看着韩旌,略微有了一些赞许的神色,“1960年刚果共和国才完全脱离法属殖民地的地位,而那个时候她已经离开刚果。她是刚果河虎部落的女孩,从小善于摆弄蝴蝶,帕碧莲是跟她学的。”

  “袁医生在庞若海身边有三十年了。”韩旌面无表情地说,“私人医生——很多人会觉得不算庞家的人,但其实私人医生能知道和参与的……比外人想象的要多得多。医生对帕碧莲很有感情,该算是……隐形的家人?”

  “帕碧莲是我看着长大的。”老袁说,“她本该是个快乐的孩子。”

  “庞闪和庞环也是医生看着长大的。”韩旌说,“比起不听指挥的帕碧莲,十五六岁的庞闪和庞环可能比较适合。”

  “比较适合?”李土芝本能地插了句嘴,他的大脑回路和韩旌相比总有几条街的差距,却总是能鬼使神差地抓到韩旌话语里的节点。

  韩旌淡淡地说:“比较适合控制。”

  “庞若海是个毒枭,人人得而诛之。”老袁的神色很坦然,“我同情帕碧莲这孩子,所以我帮她杀了庞若海,这和‘太上会’无关。我连死罪都认了,如果你的怀疑是事实,我不会否认。”

  韩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医生今年高寿?”

  “六十二岁。”老袁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不知道韩旌问这句有什么深意。

  “事实上我没有任何证据指认庞若海的死和医生有关。”韩旌说,“何况一个六十二岁的老人……这已经不再是野心勃勃想要控制偌大一个毒品帝国的年纪,即便坐上了庞若海的位置,精力也跟不上。但六十二岁,也不是活够了而能不在乎生死的年纪,没有人会这么痛快地承认死罪,除非——他是特地来为什么人顶罪的。”他看着老袁的眼睛。

  老袁觉得那双眼睛像刀一样已经沿着他最薄弱的地方划了进去,开膛破肚,将他的私密全都剖在了众人眼前。

  他的确是来顶罪的。

  但他绝不会告诉韩旌那个人是谁。

若海图(下)

一、秘境

  呼呼呼呼……

  一阵螺旋桨的噪声自远方传来,强风将地上的荒草压成大片颤抖的波浪,随着噪声逐渐增大,一架小型螺旋桨飞机慢慢停在了荒草坪中心,几个人从飞机上跳了下来。

  年轻的机长打量着周围——荒山密林深处的一个草场,依稀有几个荒废的羊圈,不远处有几栋发臭的铁皮屋。与脏乱恶臭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草场后面的山坡,山坡上有处小小的山涧,山泉水顺山石而下,山石上长满了青绿的苔藓和水草,泉水在山坡底下冲击出浅浅的水潭,然后逐渐漫入草场。在闪耀着光芒的苔藓和水草上,几只亮蓝色的蝴蝶正在翕动翅膀。

  好漂亮的蝴蝶!

  年轻的机长哈维非常惊叹,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电光一样的蝴蝶。

  奇异的蝴蝶,恶臭的环境,隐秘的地点……四十岁的副机长埃鲁森手里紧握一张简易的导航图——这地方不对!从接到这一单运输生意开始,他就一直感觉不对,飞机一落地,埃鲁森就知道他的直觉应验了。

  这里绝不是个好地方。

  “埃鲁森,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蝴蝶,你看,中国的蝴蝶……”哈维兴高采烈地向那些蝴蝶跑去,他是个华裔美国人,虽然会说汉语,却是第一次来到中国。在接受这一次雇佣之前,他一直在美洲的农场上空驾驶小型飞机。

  “哦!停下!哈维停下……”埃鲁森大声吆喝。

  二十五岁的哈维还是跑到了山泉边,随即愣了一下,退了一步:“哦!我的天!那是什么?”

  在清澈的水潭底下,半具白骨在水下沉积,虽然大半已经没入了水底淤泥中,骷髅头却还是清晰可见。哈维一步一步地倒退,惊慌失措地回头看向指挥他将飞机开到这里的中国人:“阿兰,这是怎么回事?尸体!这里有尸体!”

  西装革履的三十三岁中国男人吐了口唾沫,从口袋里拿出枪指着哈维,“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谁这么大胆在这里放尸体呢?”他的声音却带着笑。

  哈维举起双手,惊恐地发现埃鲁森早已被人用另一支枪顶住了后背:“发生了什么?”

  阿兰把他逼到埃鲁森背后,示意将他们捆在一起。“没什么,这里是中国的‘爱丽丝仙境’。”他对着哈维露出一个笑脸,“欢迎光临。”

  铁皮屋里的人听到飞机的动静,慢慢有人向门口走来:“庞大哥,怎么这么久没来了?货太多都运不出去……你是谁?”铁皮屋里的人突然发现来的人不是“庞大哥”,声音顿时严厉,“你是谁?”

  “阿兰。”

  铁皮屋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庞大哥呢?”

  阿兰吹了声口哨:“死了。”

  铁皮屋里的人冷笑一声:“这个地方是属于庞若海的,他来,所有的东西双手奉上;你来,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不缺制毒师。”阿兰手里的枪直对着铁皮屋,“但是我觉得这个地点不错,庞若海想的这个点子也可以。你是想自己出来,还是让我打死你以后拖出来?”

  被捆在一起的哈维和埃鲁森噤若寒蝉,只见阿兰和他的手下打开行李箱,拿出几支半自动步枪,对着铁皮屋一阵扫射。屋里的人发出一声惨叫,阿兰示意手下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