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尊和大师兄正巧有事要处理,就不来了,让我们自个吃好。”

孔嫀失望地转回脑袋,继续将注意放在满桌菜色上。

千莳笑道:“如此我们就开席吧。”

“师姐辛苦了。”流汐率先举杯:“大家今天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四人一起碰杯。

孔嫀给自己斟的是烈酒。从前在画厘山,她是不被允许喝酒的。之前流汐师姐也只是给她一些清淡的果酒,今晚上大家戴月把酒,猜拳逗乐,兴致高昂,自然不同。

天如泼墨,夜不知不觉就深了。

流汐酿的酒可不是谁都能消受,孔嫀和离钲开始絮絮的说胡话。

孔嫀打了个酒嗝,问:“钲钲,你觉得吧,我这个人,如何?”

“一般般,还成。”

孔嫀原本想听夸赞,闻言不高兴踢桌:“就这评价!”随即又八卦道:“那你说,大师兄如何?”

离钲嫌弃道:“他?不行。”

孔嫀愣了愣,她已知大师兄本名叶蔚修,原是太微天儒仙至高之地奉谚宫的少君,因幼时得了怪病,为苍峣师伯所救,就辞家到了紫上阙拜师,在紫上阙可是一致地受好评。竟连大师兄也不行?

离钲道:“大师兄,你瞧他稳重吧,可靠吧,本门栋梁吧?他以前才不是这样,从前可差劲了,在家也就是被扫帚抽的那种,也是到紫上阙后,才有这么一副人样。”

“噗——”孔嫀口中的酒终于喷出来。

“那,帝尊呢?”

离钲:“帝尊,也坏。我长身体的时候,他不给我肉吃。我都好大了,还给我梳双鬏狗蛋头。还用九天索拴我,把我扔进夜哭洞,明明,我那时怕。”

孔嫀用她一团浆糊的脑袋,想起她初来紫上阙,也是在这角峰巅上,问过千莳师姐同样的问题,那时候,师姐怎么说的来着?怎么出入这样大?

孔嫀呵呵地笑起来。

流汐走过来,一掌拍在离钲肩上:“别听他胡诌,臭小子,一喝醉就成坏话精!”

渐渐地,师兄妹几个都失了往日的警醒,这角峰巅上已然多出了几个人,可即便近在咫尺,也没人察觉。

离钲俯在桌上人事不知。

孔嫀歪在竹椅上,眼波荡漾,粉脸飞霞,还拉着离钲在念叨。

千莳双颊蒙着薄红,沉默地正襟危坐,乍看之下与平素无异,只是,凝滞的目光暴露了她已醉得不轻。

流汐是唯一还立着的,她一脚蹬着石凳,脸上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寥与豪迈,乍看并无异样,只不过看见玹琏和重峨现身,流汐却不行礼,反而朗笑:“帝尊,你们终于来了,来得正好,还能喝上两杯!”又道:“大师兄,快!来一曲助兴。”

重峨满面黑云,流汐也是难得这样酩酊大醉。

待看清玹琏身边的另一人,流汐却是一呆,随即转向千莳,道:“师姐,快起来!师姐,你的释尊来了!”

她原就吼得大声,在列的又都是耳辨纤毫之人,自然一字不差听得清楚。

你的释尊?

重峨无奈地轻揉眉心,看一眼还算面色如常的帝尊和释尊。

玹琏:“叫释尊见笑了。”

明谛:“哪里。流汐峰主性情挚真。”

想来也只有释尊才会用性情挚真来形容流汐这酒癫子。重峨立即唤过随侍弟子:“叫人熬些醒酒汤,再找三名女弟子照看几位峰主。”

角峰的女弟子迅速赶至,将孔嫀等人搀扶进风雨四时荫。

重峨看着离钲道:“帝尊,令彰殿已备好房间供释尊休息,你看?”

玹琏道:“你将离钲送回商峰,我带释尊前去。”

“是。我稍后过来。”

玹琏与明谛在令彰殿夜谈至丑时方散,他亲自引了明谛到客房,才回到火阵。

玹琏的脚步停在黍梦居前,过一会儿,终是提步走了进去。

寝榻上的少女枕臂侧卧着,纱衣袅娜,墨发泽润,嘟起的娇艳嘴唇明明诱人至极,整个人看起来却一团孩子气。

孔嫀毫不客气地霸占了属于玹琏的地方。

玄元冰的寒气太盛,特别是在夜里,令孔嫀的身体不住轻颤。

极低的叹息漫过屋内,她醉成这样,知道摸进他的黍梦居,却不知运起内气抵御寒气护体。

玹琏侧身坐在榻沿,掌心凝出暖流,覆在孔嫀的足踝为她驱寒,暖流瞬间游走在少女全身。

出其不意的,孔嫀这时张开了眼。

她眨了眨眼,端详玹琏片刻,竟手脚并用爬过宽敞的寝榻,跌跌撞撞想扒上对方肩膀。

“帝尊,你又到我梦里来了。”

他轻轻推开孔嫀,对方却锲而不舍又缠过来。

孔嫀从前喝醉过几次,玹琏也算有应付她醉酒的经验,他知道孔嫀正是喝了醒酒汤后半醉半醒之时,这时最是难缠。

“你昨天还让我抱,今天怎么就不让了!”孔嫀委屈得快哭了。

玹琏更委屈,他昨天何时让她抱过。

孔嫀将脸贴在玹琏肩上,仿佛他是溺水救命的浮木,呜咽声渐渐高起来:“爹亲,爹亲,我好想你,都怪我没用…保护不了你们…”

玹琏正握着孔嫀手臂要将她带离自己,闻言微顿,入耳的泣诉过于悲怆无助,他缓缓垂下手来,让她趴在自己身上宣泄。

这一晚,孔嫀梦里忽而是白梅雪地中的寂寂白影,忽而是父亲温和唤着自己嫀嫀的样子,下一刻又有漫天大火染红了长天,她仿佛看见玹琏一身是血从火焰中不见…

难免又是一通混乱颠倒的倾诉吐露求安慰。

她后来又看见墨隐澜从一片风卷琼英中消失了身影…

“隐澜哥哥。”

又一个名字从孔嫀口中道出,玹琏睫毛轻颤,侧首避开孔嫀凑过来的脸,看不清神色。

翌日孔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火宵阁柔软的大床上,她捶了捶还有些昏沉的脑袋:“头好痛,哎,昨晚到底喝了多少?”

她最后的记忆,就是醉得七荤八素的离钲猜拳输了,被罚表演剑舞,之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连如何回徵峰的也不知道。

孔嫀下床来,决定去找罪魁祸首的流汐师姐。

推开门,就见煊轻候在门外。

“煊姑。”孔嫀有些心虚,她感觉自己身上还飘荡着酒味。

煊轻倒是没说什么,只道:“峰主,释尊来紫上阙作客了,帝尊请各位峰主都去令彰殿。”

“啊?释尊来了?好的,我这就过去。”

孔嫀急冲冲就往大骊峰赶,恩人到来,她得赶紧过去相见。

到了令彰殿,孔嫀见几位峰主都到了,连分明醉得更厉害的离钲也到了,忙上前行礼:“灵绛见过帝尊,释尊。”

玹琏:“坐吧。”

孔嫀规规矩矩坐在流汐身边。

见她落座,释尊道:“灵绛近来可好?”

孔嫀忙答:“我很好。因为释尊给了我法谕,我现在也能和族人联系了,大家都很好,多谢释尊。”

明谛微笑点点头。

孔嫀想起千莳听到释尊时不寻常的反应,立刻看向了千莳。

只见千莳师姐眼观鼻,鼻观心,犹如一截美丽的木头桩子,不动也不语,甚至连眼睛也没有抬。

可孔嫀明明记得,她那时提到释尊,眼底脸庞的光彩简直明艳动人得令人眩目。

而释尊,大都在与帝尊他们说话,并没有与师姐说一句话,也没有多看师姐一眼,好像师姐的存在,与自己和流汐没有任何不同。

孔嫀不甘心,她认真观察释尊的神色,想看他到底会不会不经意看看千莳,可释尊突然环视一周,目光掠过她时,孔嫀有种做贼被抓的感觉,立刻左顾右盼。

明谛道:“帝尊,我今日申时回诸虚天,不知灵绛可要同去看看孔雀王?”

孔嫀立即坐直身体看着玹琏:“帝尊?”

玹琏颔首:“好。”

孔嫀面上立刻绽出笑意。

这时有弟子给明谛加了茶,玹琏道:“释尊喜喝今天的茶,千莳去角峰命人再摘些给释尊带走。”

“是。”千莳站起身。

流汐却突然道:“帝尊,角峰种的好茶不少,不如请释尊与师姐同去,多选几种,也是紫上阙的心意。”

听了这话,千莳怔了怔。

玹琏如何不知流汐打的什么主意,他看向明谛:“释尊以为如何?”

明谛合掌:“恭敬不如从命。”

千莳侧身请释尊先行,随后跟去。

千莳与明谛的身影都远远地看不见了,孔嫀和流汐这才将一直偏着目送他们的脑袋转回来,转过头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帝尊,重峨,离钲,三个人都正凝目看着她俩,目光里带着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玹琏端过自己的茶盏拨了拨,低头不语。

重峨也收回了视线,指尖在椅子扶手上轻敲。

离钲却是用目光上下扫她二人:“你们两个的眼珠子都快粘到释尊脸上了,嫌不嫌丢人?”

孔嫀连忙解释:“我是帮师…”孔嫀又想了想,还是将“帮师姐看的”这句话吞了回去。“我…”声音渐小下去。

流汐皮厚,只仰头看大殿上空错珠绘彩的藻井,作充耳不闻。

还是玹琏发了话:“就是叫大家过来拜见一下释尊,没别的事,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流汐和孔嫀对视一眼,两个?应该是指她俩吧。便双双站起:“是,帝尊。”而后相携而去。

玹琏翻着太微天几个仙门送来的呈函,突然道:“离钲,你也同灵绛去一趟诸虚天,借几卷佛经回来。”

离钲本能地答:“是!”转念一想,又愣了愣。

倒是重峨,看了玹琏一眼。

待明谛从角峰回来与玹琏对弈之时,离钲忍不住悄声问重峨:“大师兄,帝尊叫我去借佛经,可帝尊身为道尊,借佛经来做什么?而且灵绛不是本就要去诸虚天,为何不让她顺道借回?”

重峨道:“帝尊既做安排,定然有其用意。”

离钲可不好打发,坚定地用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他,重峨无奈:“你有没有发现,帝尊特别保护小师妹。”

离钲拇指摩挲着下颌,思索道:“灵绛最小,当然要最保护她。以前我是最小时,帝尊也很保护我啊。”

重峨眼角抽抽:“你言之亦有理。”

孔嫀与流汐却是去了角峰,远远坐在一株果树上,看着千莳坐在雪合欢树下挑拣药材,动作一如平日的沉静淡然,只那一双眼中的黯然却还未来得及完全褪去。

“原来千莳师姐真的喜欢释尊。她好像很难过,我们真的不去安慰她?”

流汐摇头:“以师姐的性格,让她独处,会更好些。”

孔嫀忍不住心疼:“师姐是我见过美好的人。”

“再好也是落花空付。佛心只有大慈悲,没有小情爱。”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流汐道:“所以说,千万不要去沾惹那些情呀爱呀的。我流汐,有酒,有小师妹,今生足矣。”她拍拍孔嫀:“走吧。晚些你又得出门了。”

孔嫀此次去看孔雀王和族人,在摩华焰峰住了三日有多,孔雀族众人都十分欣喜。离钲借好佛经后,也没有先行离去,而是借住了释尊的亿光殿等她。

归途中师兄妹一拍即合,去太微天邀游台逛了一圈,离钲买了玄精铁石若干,孔嫀则买了各类杂物若干。两人又点了满桌好酒好菜,尤其是点几个招牌肉菜,吃得心满意足后,才又打打闹闹地回了紫上阙。

孔嫀这时还不知道,昆仑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孔嫀回到紫上阙不久,玹琏就将五名峰主召集到了令彰殿。

孔嫀见礼后端详玹琏,她总觉得帝尊今天面色略微苍白,似乎有几分虚弱。但帝尊乃天尊之体,怎会有虚弱一说,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玹琏道:“刚得到消息,画厘山焦枯已久的赤火梧桐,在今日正午恢复了生机。

孔嫀蓦地抬起头,看见帝尊正注视自己,激动得说话有些结巴:“赤…赤火梧桐是上古神树,已经枯萎几十万年,相…相传在赤火梧桐恢复生机的第七日,就会有一阴一阳两颗涅槃珠现世。”

玹琏颔首:“正是。若凤凰后裔能炼化涅槃珠,就能重生成为真正的凤凰之身。”

也就是说,若有哪位凤凰后裔得到并炼化涅槃珠,不必经年累月地苦修,就可获得凤凰神火的力量。

重峨四人都正色起来。

流汐轻呼一口气,比孔嫀还紧张:“这可是小师妹莫大的机缘。”

孔嫀已慢慢平静:“可是我父亲尚在昏迷,孔雀一族没有修为特别高的。青鸾王定然对涅槃珠志在必得,也就隐…墨隐澜能与其一争。可画厘山毕竟归天帝统治,若天帝派人介入,恐怕连墨隐澜去了也讨不到好处。”

流汐摇头,并不认同:“小师妹,你可太小瞧那位妖皇了。”

千莳认真道:“灵绛,你还有我们呢,涅槃珠之事非比寻常,事关你追寻大道,帝尊既然特意提出此事,定是要为你寻思对策。”

离钲:“不管怎么说,既然有这个机会,师妹必然要争上一争!”

流汐用手肘抵了重峨手臂一下:“大师兄,你可是大师兄!这种时候你竟然不表态?”

重峨看她一眼:“这还用说,平素就是你们与小师妹在一起的多,这个时候我都不在,还要我这大师兄来做甚?只不过,这事帝尊不宜出面,我们师兄妹五个全力以赴就好。”

孔嫀一愣:“不,不。”她慌忙摆手,她可从未想过要让帝尊和同/修参与这事,这次的争夺已不是有损和气,还可能会涉及生死。

千莳握住她摇晃的手,示意她听听帝尊的意思。孔嫀感受着师姐手心传来的温度,也不再固执己见。

玹琏:“鸾九霄必会倾其所能夺取涅槃珠,而墨隐澜定会主动对上鸾九霄,就让墨隐澜对付鸾九霄,你们四人全力帮灵绛夺取阴珠。”

第十七章涅槃珠之争

“是!”重峨等四人齐声道。

“至于炼化一事,我已查阅过古籍,涅槃珠炼化过程极为凶险,不可莽撞尝试。你们取得涅槃珠后,将其带回紫上阙,由我护法,灵绛方可施为。”

离开前,玹琏手中化出一团乳白雾状的事物,内中可见纤若毫发的经纬:“凡物无法承载涅槃珠的能量,这牵机云雾网正好用得上。重峨,此物由你保管。”

“是,帝尊。”重峨将其纳入法域。他听帝尊绝口不提阳珠,本想询问一二,最终还是缄口。

“帝尊。”孔嫀叫住走向殿外擦身而过的玹琏。

“何事?”他停下看她。

孔嫀有些难以启齿,终究还是问:“帝尊以为,若是墨隐澜去画厘山争夺涅槃珠,天帝会不会借此设下陷阱捉拿他呢?”

这是在担心墨隐澜的安危了。

玹琏声音有些疏淡:“墨隐澜身份不同以往,天帝不会轻易动他。”言毕离去。

见孔嫀对着玹琏离去的背影不动,重峨站到她身侧,道:“小师妹,天帝与少帝,一个掌握着统领天界的至高权力,一个拥有冠绝天界的至强修为,乃是天界安稳的两大基石。若是寰宇澄明之时还好,但如今妖魔烽火即将燃起,若天帝与帝尊产生冲突,尤其是冲突闹到了明面,就怕一个不小心,天界的根基也得动摇。故此,无论是天帝还是帝尊,都心照不宣地避着对方的锋芒。所以,帝尊不便出面,你可不要多心。”

“怎么会,师兄放心,我不会乱想的。帝尊主动告诉我这个消息,还让你们陪我去,我已经很开心了。”

重峨点点头。他这个小师妹,一点也不贪心,难怪叫流汐当成个宝。

孔嫀想着,晚些回了火宵阁,她还是要给墨隐澜去一封信,告知涅槃珠之事的同时,提醒他小心天帝,这样她才能放心。

孔嫀与离钲在令彰殿外对战练至薄暮时分,才回了火宵阁,推门而入的时候,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桌前。

孔嫀惊得差点叫出了声。

孔嫀左右看了看,赶紧进屋关门:“隐澜哥哥,你怎么会来这儿?你胆子也太大了!”

墨隐澜看着孔嫀杏眸圆瞪的模样,不禁好笑:“真华殿我都去过,这里算什么?”

孔嫀心道天帝哪能与帝尊并论,正嘟着嘴,听得墨隐澜道:“来看看紫上阙有什么好,让你一定要离开我到这里。”说着故意抬眼打量孔嫀的卧房。

孔嫀一下就怂了:“隐澜哥哥,你不能怪我不辞而别,是你先不对的,你不能关着我。”

墨隐澜难得正色:“是,我已反省过了,无论我有何种理由,都不该如此。”

孔嫀赶紧道:“我并没有怪你。”又道:“我正准备给你写信,你可知道涅槃神树已复生了?”

“知道。我今天来,就是要同你说这事。你就安心在紫上阙等候。阴阳两颗涅槃珠,我都会带回来,届时你与寻叔一人一颗。”

孔嫀正欲道她也要去,猛地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惊讶道:“隐澜哥哥,你说什么?阳珠你自己也需要,我父亲他不会贪占属于你之物。”

墨隐澜:“我拿阳珠无用,鲲鹏实则并非凤凰后裔,是天帝为约束鲲鹏族篡改了《神裔志》。我鲲鹏在天为鹏入海为鲲,屠仙食龙,本就是上古妖族,如何变那神族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