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嫀愣道:“竟是这样,怪不得鲲鹏掌时空,精变化,擅御水、风、雷,与凤族御火截然不同。”

“正是。”

“那你为何还去夺涅槃珠?”

墨隐澜未答话。

孔嫀立即明白了,他为何去?当然是为她。孔嫀看着墨隐澜,他为她所付出的,如细水流过她有生命以来的所有年岁,她当何以为报?

孔嫀随即道:“隐澜哥哥,届时我也要去画厘山的。”

“你也想去?好。”

孔嫀恐他误解:“我是和我四位同修去,他们要助我夺阴珠。”

墨隐澜沉默下来,孔嫀就有些不安,扯扯他的衣袖。

“罢了。也不枉你一定要来这破地方,总算还知为你打算一二,你就与他们一道去吧。反正届时我也在,不会叫人伤了你。”墨隐澜反握住孔嫀的手:“你放心,那一天,我会用鸾九霄父女的命来祭奠你的族人。”

“不。”孔嫀摇头:“隐澜哥哥,青鸾族与孔雀族之间的仇,还是得由孔雀族自己来报。”

墨隐澜并不赞同,那样的人,何必脏了孔嫀的手。最终还是道:“好。”

孔嫀又道:“隐澜哥哥,你能否帮我在摩华焰峰设个结界,我不希望我的族人参与争夺涅槃珠。”

“…可以。”

她嘴上说是孔雀族报仇,实际却不想要族人涉险,只想独自担负。

说完正事,孔嫀又好奇问:“隐澜哥哥,按你的说法,你的真身应有两个?我见过你化鹏,倒没见过你作为鲲的样子,不如你变一个给我看看吧。”

墨隐澜一怔:“这里也无水。”

孔嫀指向屋外:“有的,外边就有一口泉,我这就去给你打盆水来!”

墨隐澜蹙眉,想了想他被装在盆里,仿佛一盘菜似的画面:“盆子哪装得下我?”

“你化小一点不就行了?”

觉出墨隐澜的推搪,孔嫀更加不依不饶:“隐澜哥哥!你怎么变得这样小气,看看你的真身怎么了?”

墨隐澜终是抵不过孔嫀的缠功,叫住了准备出屋的孔嫀:“不必去打水了,我就这样给你看。”

“好啊!”孔嫀喜滋滋折回来。

墨隐澜身体化作点点金芒,又重新凝聚,孔嫀面前就现出了巴掌大的一条鱼,雪白肚皮之外,浑身淡粉,头上还翘着两片透明的鳍耳,立在半空沉默看她。

孔嫀愣了片刻,她记得墨隐澜的鹏身是只红羽的神鸟,华丽骏勇,怪不得从未见他现出过鲲身。

孔嫀噗一下就笑出了声来。

粉红小鲲鱼立即作出威严神态,孔嫀知道对方生气了,忙止住笑意。

他不喜欢他这鲲身的样子,而她却太喜欢了!

孔嫀摊开手掌,让墨隐澜变的小鲲鱼落在掌心,感受着轻软触感,孔嫀心都化成了一滩水,她难得看到这样的墨隐澜,忍不住用另只手抚摸他的头顶。

妖皇大人在孔嫀面前向来是没有操守的,见她实在喜欢,一瞬转了风向,随即,就见堂堂妖皇丝毫不以卖萌而可耻,在孔嫀指间蹭来蹭去,撒娇意味十足。

“嘻嘻,隐澜哥哥,你这个样子真可爱。”

孔嫀掌心被鱼尾扫得发痒,不停轻笑:“现在没人能认出你,我带你看看徵峰的风景可好?”

墨隐澜自然不会反对,孔嫀就抱着小鲲鱼出了门。

谁料,才跨出房门,孔嫀就呆立在原地。

她紧张得声音都有些抖:“帝…尊,离钲师兄,你们怎么来徵峰了?”

玹琏与离钲的视线齐齐落在鲲鱼身上。

离钲大步走近,惊讶问:“在羽峰捉的?交给我吧,我拿去烤了咱们两个分。”

“不行!”孔嫀忙侧身护住墨隐澜。

离钲探手就要来捉,笑问道:“为何不行?上回吃秋葵蟹,是谁说我们以后要有肉一起吃,这样快就不作数了?”

“不行,真的不行!”孔嫀快吓懵了,一手抱着墨隐澜,一手去推离钲,她既担心离钲惹恼墨隐澜,墨隐澜会伤了离钲,又怕墨隐澜化回人形,帝尊与墨隐澜起冲突。

所幸离钲本就是与她玩笑:“这么大反应?逗你的。这么稀罕的颜色,一看就是妖宠,悄悄溜到邀游台买的?”

孔嫀松了口气,不住点头:“对,这是我专程买回来的,你可不许打他的主意。”

应付完离钲,孔嫀看向玹琏,这才发现帝尊正看着墨隐澜化的鲲鱼,面上一片冷寂。

离钲也这才注意到,孔嫀怀里那鲲鱼半阖着眼看着帝尊,眼神竟深沉凌厉,但衬着它这副这粉嫩娇小的身躯,却极其不搭。

孔嫀唯恐玹琏看出端倪,问道:“不知帝尊与离钲师兄过来找我何事?”

离钲道:“哦,你下午的时候,不是问我《气篇》那招‘浮生万絮’如何施展威力才最大,我也答不上来,就特意请了帝尊为我们亲自示范。”

孔嫀眨了眨眼,大有时不我予的痛苦,帝尊亲自指点,这是她平素就念着的,可这时候,她只能干巴巴挤出一句:“现,现在吗?”

玹琏终于将视线移向了孔嫀:“灵绛既无闲暇,下次再教你们。”伴随这句话的,是对方毫不犹疑转身离去的背影。

“帝…”孔嫀心下一突,说不清涌入心头的是何滋味。

她低头抚了抚墨隐澜,只能祈望帝尊未能察出异样,明知妖皇在紫上阙出入而不报,甚至与之亲近,这事说小可小,说大可大。

然而玹琏走了,离钲却没走,他反倒凑近了些,也伸手欲如孔嫀般摸摸鱼儿的脑袋,孔嫀忙提醒:“师兄,他脾气不好,你可别摸他!”

果然对上墨隐澜嫌弃的眼神,离钲嘁道:“就一只宠物还有脾气?”

孔嫀干笑不语。

他又问:“你给她起名字了吗?”

孔嫀愣了愣:“还没呢。”

“那不如叫她甜甜罢。”离钲:“长得怪甜的。”

孔嫀被噎了一下:“可他…他是雄的,可能不会喜欢这名字。”

离钲吃惊:“怎么可能,把它给我看看,生成这个颜色,怎么可能是公的。”

孔嫀一把按住就要跃起的墨甜甜,哦不…是妖皇,将与离钲的距离拉得老远:“师兄,我今日困得很,想早些休息,要不你先回商峰?”

“你累了?那要不要我帮你照看她。”离钲看向墨隐澜的目光带着明显的喜爱。

“别别,他不会影响我的。你快走吧!”快走啊!你这尊口再开下去,我也保不住你了呀,师兄,孔嫀心里狂吼。

见孔嫀一脸悲壮,离钲只得依从离开,临走前,离钲最后说了一句:“师妹,甜甜她竟给我一种居高临下的错觉,你说怪不怪。”

孔嫀只默默朝他挥了挥手。

为了安抚被离钲调戏的墨隐澜,孔嫀抱着他坐在石台上,摘了颗自己种的灯笼莓,喂给他:“隐澜哥哥,来,吃颗莓子。很甜的。”

享受着软玉温香的墨隐澜正要张口,听到那个“甜”字,慢慢地扭过了头。

孔嫀深悔自己的失言:“呃,我不说话了,你就尝尝吧。”

实是不喜这鲲鱼真身,却又不舍孔嫀怀抱的妖皇大人,在徵峰赖了好一阵,还是在戌时变为人身离开了:“嫀嫀,我先走了,你这几天养好精神。”

“嗯。”孔嫀点头:“隐澜哥哥,你去画厘山时也要小心。”

墨隐澜其实并不介意,但见她这样担心他,就道:“好。”

送走了墨隐澜,孔嫀独自躺在榻上,反复回想帝尊离去之前的那一眼。

那一眼,犹如楔子般始终印在她脑中。

许是今日练功实在太累,孔嫀竟不知不觉睡着了。梦中,她突然听见有人敲门,迷迷糊糊起身去开了门,深深的夜色下,竟站着她睡前念着的人。

孔嫀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一下就扑了过去,语调轻快荡漾:“帝尊,你来了!”

然而对方却推开了她,清泠泠的,完全不似以往梦中对她的如火热情。

孔嫀立马就清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帝尊?”又稳重道:“原是帝尊来了,灵绛见过帝尊!”

孔嫀这般在梦与实间自如转换的速度,连以玹琏之全才都自叹弗如,一时未能答上话。

孔嫀就见帝尊兀自进了屋内,环视屋内一周,问:“那条鱼呢?”

“啊?哦,他走了。不是…”想起粉鱼是她买的妖宠,孔嫀忙改口道:“我将他放生了。”

玹琏看着她:“放生到何处?”

孔嫀并不擅长编假话,尤其对着面前这个人,绞尽脑汁才想出来:“那是一条飞鱼,我一放了他,他就飞走了,我也不知他现下飞去了哪里。”

孔嫀胡诌自是不敢看玹琏的脸,只垂头看着对方的衣摆,从玹琏的角度,就只能看见她如墨的黑发,还有殷红的瞬花铃在她雪白的耳下荡啊荡啊,他收回视线,道:“无事了,你歇下吧。”

孔嫀惊讶,帝尊专程过来就为问鱼么,忙道:“我送帝尊回火阵吧。”

“不必。”他说罢离去。

离开紫上阙夺涅槃珠之前,这是孔嫀最后一次见玹琏。

七天的时日,一闪即逝。

这一天的寅时刚过,天色仍夜,孔嫀、离钲、流汐和千莳已聚在令彰殿前。

未作多候,重峨也现身了:“方才我已向帝尊请辞,大家都到了,那就出发吧。”

重峨放出碧虚梭,载着师兄妹五人,披星戴月,游翔而去。

抵达画厘山时,已是上午,孔嫀没想到来围观的人竟那样多。远远就能望见诸仙云集,仙气绵恒。

青鸾族及其簇拥早已到来,占据着距神树最近的佳位。

其余的人则远远以神树与青鸾族为中心围了一周,五大天域、各派各族,都有人来。真是比许多仙门大宴还要热闹。

人多的地方自然口杂,自古不例外。

“没想到这棵梧桐神树竟然复活了,凤凰即将临世啊!”

“鲲鹏王已死,孔寻已废,画厘山三族还有谁是青鸾王的对手?今天的涅槃珠之争已无悬念。”

“孔雀族自是没有能力争夺了,但墨隐澜如今可是妖皇,没些真本事哪能坐稳那位置?”

“墨隐澜能当上妖皇也是坐享其成,沾了他老子的光,他本人到底有几分实力可难说,毕竟太年轻。”

“不能妄下定论。听闻墨隐澜在妖界已聚拢了不少势力,若其带着妖界爪牙同来,事情就不简单了。”

“应当不会吧,那不就成两界之争,陛下也要亲自过问了。”

众仙正在八卦,天边传来清长的鸣啼声,众仙抬首望去,由诸多天王天将护驾,重明鸟拉着一架云车在高空奔行,降落在外圈处。

有人立即道:“快看,重明鸟拉的云车,是天上天的祝绥天妃到了!”

如此浩浩荡荡的排场,除了天上天不作他想。雪白的轻纱翻滚拂动在云车金色辕梁上,雪纱飞起的瞬间,可见车内并坐着两名宫装丽人。

众人立即议论起来。

“还有一位是谁呢?”

“能与祝绥天妃共乘云车,应当是辰绾天女。”

许是不想有人问礼打扰,二人似乎没有出云车的打算,而她们的到来,却让青鸾族吃了定心丸。

鸾浅碧笑容更盛,如今她自诩为天妃心腹,有天妃亲自前来压阵,在她眼里,涅槃珠已是囊中之物。天妃与天女代表的可是天上天,谁会与天上天作对?

就算墨隐澜来了,难道还能敌得过这许多人?

鸾浅碧正浮想联翩,群仙中又是一阵喧声。

一架宽敞别致的天梭稳稳飞临,梭上两男三女,皆是天姿佚貌,卓然于众。

有人也是眼尖:“梭首有六片如意头的紫云印记,碧虚梭!紫上阙峰主特有的碧虚梭!”

重峨最常在外走动,来人如此多,自然有认得他的:“来的是紫上阙最近新任五峰主之首的重峨。”

“重峨竟然来了?我听仙首说过,他几乎就代表玹琏帝尊啊。”

听到紫上阙的名号,周围更是翘首以望,天界最神秘而强大的少帝之邸宫,历来是众仙心中的圣地。

“紫上阙可不从不过问天界纷争,竟然也来观看涅槃珠之争。”

碧虚梭也停在了众仙环绕的外圈,一点也不打眼的位置。

昆仑天众人早看到了孔嫀,有人问:“那个红裙的,是不是孔嫀?还是我看错了?”

有人答他:“就是孔嫀,你没看错。”

青鸾族自看到孔嫀的一刻就变了脸色,尤其见她还有紫上阙的人襄助,就更为阴沉。

鸾九霄道:“碧儿,孔嫀修为也提高了甚多,你要格外小心。”

鸾浅碧笑得胜券在握:“父王放心,天妃娘娘早有妙计,就怕她不来呢。一会儿父王就等着看孔嫀的下场。”

而此刻的云车内,轩辕辰绾身体紧绷,重重拍向云车扶手:“重峨竟然也来了!”

“辰绾,你冷静一点。”

“我如何冷静?现在谁人不知,在天界而言,重峨代表的是少帝,是紫上阙!他竟这样看重孔嫀,生怕她错失了涅槃珠!”

祝绥天妃柔声安抚轩辕辰绾:“圣子爱护其门下,维护孔嫀不代表他就对孔嫀有男女之心。”

轩辕辰绾呼吸稍微平稳,摇头:“或许是女人的直觉,以前他也常同千莳一起打理药草,我也不介意,但只要他和孔嫀在一起,我就极不舒坦。”她又压了压心神道:“天妃,我不想让孔嫀得到涅槃珠。”

祝绥天妃笑着道:“我知道,我也不允许她得到涅槃珠。”

“可是重峨他们都在,若我派人阻扰,师弟知道了定会对我不满。”

祝绥天妃轻拍她的手背:“别急,看看情况再说。”

紫上阙的到来,让在场诸人愈发看不懂形势,却也更加兴奋,纷纷向自家仙门送信回报现场情况。

孔嫀没有注意到他人,她的心神被梧桐神树所吸引,回想起在她很小的时候,神树还只是一截黑木桩,在画厘山红花碧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突兀,她曾偷偷给神树灌溉养分想要润泽它,可是,神树一直毫无生机的焦萎着,没有丁点复生的迹象。

可如今,它却毫无征兆地焕然新生,树冠有十丈之宽,碧叶菶菶,在风里摇曳婆娑,孔嫀露出笑意。

她安静地守候着,四周的人却闲不住,近处就有人在谈论青鸾族,清晰地传入她耳里。

“听说青鸾王近来功力暴涨,今非昔比啊,原因之一…”那人的声音小下去:“是吸收了孔雀族族老孔赦等人的内丹!”

“不可能吧!”旁边的人大惊失色:“那与妖魔何异?他也不怕陛下追究?”

旁边的人继续道:“画厘山已成死局。孔雀族心怀仇恨,墨隐澜又虎视眈眈。唯有青鸾族忠心不移,陛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孔嫀手指紧紧抓住裙子,怒意一触即发,难怪就连孔染的内丹都被挖走了,原来青鸾族早存了令人发指的用心。

千莳与流汐自然也听见了,对视一眼,分别握住孔嫀的手。孔嫀回握她俩,示意自己无事。

“唉,这些神兽后裔就是好,这般轻易就道行大增。”

又有人大声嚷道:“马上就到正午了,墨隐澜怎么还不出现?难道是怕被设局,不敢现身了?”

仿佛是在回应他这句话,毫无预兆地,天际上方有惊雷声大作,轰然破出一道漩涡气流,有两道身影自漩涡中显现,施施然从天而降。

以墨隐澜的作风,自然不会站在外围角落。

他落在了梧桐神树旁与青鸾族相反的位置,隔着神树与鸾九霄对峙,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墨临意站在墨隐澜几步开外的后方,仿佛主人的影子。

墨隐澜一站定,就朝孔嫀的方向看去一眼,不经意的抬眸之间,有种难以言道的风流蕴藉,加上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实可称惑人心神的妖孽。

在场诸多女仙皆看得移不开眼,有些已悄悄脸红。可当他调转视线,看着青鸾王静立不语时,通身就显出了一股惯于揽握生杀予夺的萧肃与决断,令周围那些情不自禁的迷恋目光一下清醒过来。

墨隐澜,曾杀青鸾族十五人。

鸾九霄恨得红了眼,一字字缓声道:“竖子好生嚣张。”

墨隐澜散漫的眼眸中噙着杀意,淡笑道:“鸾九霄,才只是开始。”

鸾浅碧看着墨隐澜白色衣摆上时隐时现的缭金河岳纹,又看向他发间的乌木簪,神色流露出深深的怨恨。

墨隐澜性洁喜奢,用度讲究精细,非极品灵宝不用。唯有挽着长发的那支弦月走珠乌木簪,虽然也雕镂得别致,却是灵力低微的凡物,而他却视为至宝。鸾浅碧知道,那簪子是孔嫀亲手为他做的。

群仙这才咂出味来,墨隐澜竟只带了一人跟随,如此托大。

墨隐澜到场之后,气氛陡然变化,连议论声也少了许多,只有时光如常游走。

正午时分很快来临,日耀中天,太阳之力恍如千万道银色匹练,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齐齐冲进梧桐树干之中。

刹那之间,整棵彩梧都燃烧了起来,每一段枝丫,每一片树叶,都缀满彤红的火焰,随风起舞,纷纷扬扬如铺天绚丽的红云。

每个人都不错眼地盯着火梧,那一片沸腾的花叶火海中,有明珠不负众望地呼之欲出。

银色通明,净无毫疵。

然而,仅有一颗!金珠为阳,银珠为阴,火梧中出现的乃是一颗银珠,那就昭示着要出一只雌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