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尊,我今晚想住你这儿。”她改口道:“不是,我想以后都住这里。”

玹琏回绝:“不行。”他又特地提醒:“以后你要进火阵,仍需经过我应允。”

孔嫀微愣,她不明白,从前不让她私自进火阵就算了,但他今天都与她这样亲密了,为何仍不同意。

玹琏走到床边,去掀她被子:“听话,回火宵阁去。”

孔嫀踢掉被子,迅速爬到床最里边,背抵墙坐着,不让他逮她。“不。火宵阁好冷清,我不想回去。”

玹琏静静看着她。孔嫀一直都特别粘他,在他们越出时光洪涛,刚过上安定生活时,孔嫀每一觉醒来,若见不着他的身影,都会害怕他是为了保护她,被乱流中的光阴血兽吞噬了,情绪都会失控。每个晚上,定要确认他在同间屋子里才能入睡。

孔嫀突然道:“难道这火阵里藏着别的女孩?”

他为她的胡言乱语摇头:“除了你,谁还进得来?”

见玹琏不松口,孔嫀也不说话了。才第一天,两人就发生不和。孔嫀越想越委屈,手攥着褥单,嘴紧紧抿起来。

玹琏哪受得了她这副样子,坐到床边哄她道:“那你今晚就住这里罢,我住静室。”

第二十七章勿忘撷音

孔嫀见他坚持要到静室,道:“好。”

反正她已留下来,半夜她若不小心梦游一下,跑到隔壁,可不是她能自制的。

孔嫀的盘算打得好,谁知,玹琏在房里点了眠香,孔嫀一觉沉沉,到第二天日头高照,仍在好梦。

她尚不知玹琏已出发前往天阵,亦不知他将她送回了火宵阁。

墨隐澜来到徵峰,在外敲两下门,无人应声,便自己进去了。

孔嫀怀抱帛枕侧卧着,睡颜正好落入墨隐澜眼中。她很少起这样晚,墨隐澜看她一会儿,俯身道:

“嫀嫀,起床了。”

孔嫀嫌吵,胡乱挥手去赶。

“懒猪。”他好笑。

见她有两根发丝抿在唇间,墨隐澜伸手为她挑出。孔嫀的肌肤滑腻幼嫩,墨隐澜舍不得将手拿开,转而慢慢抚摸她的脸。

孔嫀迷糊中去蹭他的手,嘬唇软绵绵吐出两个字:“帝尊。”

墨隐澜直起身来,眼里一片阴翳。

他沉默少顷,手背覆了层寒冰,去贴孔嫀的脖子。

“啊!”孔嫀被激得哆嗦,一下就坐起来。

她手掌按着颈间,看看四周,怎是在火宵阁?

孔嫀又看着面前的人:“隐澜哥哥!”

他居然这样叫自己起床?她哭笑不得。

墨隐澜面色冷郁:“你还记得寻叔说过的话么?未经他的许可,你不能接受任何男子的追求。尤其在三百岁之前。”

仙胎的三百岁,等同凡体的十五岁,及笄的年纪。尚未满三百岁,也就是个小女孩罢了。

孔嫀愣了愣,他为何突然与她说这个。她和帝尊的事,她都保密的啊。而且,她突然意识到,帝尊好像也没有追求她,都是她缠着帝尊…

墨隐澜道:“嫀嫀,跟我去妖界。”

“好。”孔嫀道。

“不是叫你去小住,我是说一直待在妖界。”

孔嫀忙说:“隐澜哥哥,我一定得回来的。”

墨隐澜轻轻重述她的话:“一定得回来么…”

孔嫀总觉他说这几个字含着深意,又觉得是自己多想。

后边,墨隐澜这次并未带走孔嫀,只与她再说了会儿话就离开了。

一晃一月多过去,玹琏仍未归来。

孔嫀忍不住找唯一知情的重峨:“大师兄,帝尊去天阵之地快两月了。为何还不回来?”他会不会出事?这句她没问出口。

“天阵情形本就复杂,自然需花时间。小师妹不用担心,帝尊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哦。”

重峨道:“过两天八月初三,是紫上阙的撷音节,帝尊定会赶回。”

“啊?每隔十年才有撷音节,原来就是今年么。我还没参加过呢,之前在阙志看到记载,就特别想和大家一起过了。”

重峨道:“虽然我们四个不是第一回。但今年的撷音节,对我们的意义都不同。宫商角徵羽,终于可以完满了。”

“嗯。” 孔嫀期待地点头。

孔嫀走后,重峨才深锁起眉宇,帝尊出发前预计月内可归,这次用时是长了些。

难道,有敌人在天阵之地另设了陷阱,但谁会知道帝尊一定会去,又何时会去?

当日傍晚,孔嫀正惴惴不安,火宵阁被推开的门廊下,终于出现她晨昏念想的人。

残霞余晖洒了他满身,让他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朦胧虚无。

孔嫀立即放下弟子份额名册站起,她直接扑进了他怀里:“帝尊!”

玹琏一怔,抬臂回拥住她,头一句就道:“灵绛,我没能找到你爹。”

孔嫀紧紧抓住他衣衫,摇着头:“没关系,你平安回来就好。”她原就不敢抱太多希望,唯恐愈加失落。但若帝尊因此遇险,她根本无法想象。

玹琏轻拍她的背,他不过去了一月多,她竟担惊成这样。

“帝尊,你有没伤着哪里?”孔嫀离开他怀抱,拉着他打量。

“真的?”

玹琏笑:“真的。”

他多耗了时间,乃因南边的天阵里竟魔阵密布,魔阵与天阵环环相叠,令他多花了些精力,不过,他顺道斩了数头异种翼魔,也不算白费时间。

只可惜,始终未找到孔雀王,还得另作打算了。

在初秋的爽落中,紫上阙十年一度的撷音节如期到来。

此时寒露与严霜还未降下,晴空高阳,草木娑婆,不见一丝萧瑟气。山中岁月静美,每一处皆是染着花香的画境。

重峨,千莳,流汐,离钲,灵绛,五位新任峰主,带领各峰挑选出的三十名弟子,一共百多人,整整齐齐码着队,侯在惕峰山脚。

这一百多人,皆脱下雅正飘逸的道袍,换上了紧身利索的劲装。

苍峣仙君站在五阵之前,道:“撷音节共有两项内容。现在,我们进行第一项——登高比试!五峰弟子从惕峰山脚出发,不得用仙术,纯比体力,看哪一峰先到峰顶演武广场。”

孔嫀一身红色劲装,如瀑黑发以雪玉发箍在脑后高高束起,脸上满是跃跃欲试,她朝徵峰弟子举高拳头打气:“大家一起努力,徵峰勇夺第一!”

“是,峰主!”徵峰参赛以男弟子多,声音回荡在山峦间,格外雄浑响亮。

重峨与千莳浅笑朝她看过来,流汐挑眉朝她比了一下大拇指,离钲口中衔着草叶,只懒洋洋奉送一记白眼。

孔嫀咧嘴回了个笑脸。

随着钟声响遍层林,一道道身影如箭射出,顷刻便是里外。即使不使用仙术,每人皆是千锤百炼过的仙体,照样步履如飞。

孔嫀与离钲领着队伍你追我逐,将另三峰甩在后面。

渐渐地,孔嫀发现不对劲,她问离钲:“师兄,为何我觉得向上攀爬越来越吃力了。”

“帝尊施了术法的,越临近山顶,承受的压力越强,否则就这样登山,对我们来说岂非太容易?”

“原来如此。”孔嫀点头,也对,即使不用仙术,他们一跳亦能拔高数丈,的确是容易了些。她道:“怪不得大师兄他们不急,原来前边根本拉不开差距。”

“那是自然。不过商峰每年都是第一。”离钲傲然看她。

孔嫀不服气:“那师兄今年可要小心!徵峰目标也是第一。”

离钲大笑:“好啊,我拭目以待。”

孔嫀感到双肩越来越重,仿佛挑着大山,依旧奋力飞跃。到了后面,无人再能腾空而起,皆是一步一脚印,迈步走在山间。

离山巅不远时,众人更是如陷深沼,只想原地倒下,再不挪动。

“大家坚持,马上就到山顶了。”孔嫀气喘吁吁喊道。

“是!”徵峰其他弟子也是满头大汗,但峰主年纪最小也始终冲在最前,他们自不会堕了斗志。

孔嫀终于爬出受仙法影响的界线,她立即朝演武广场跑去。

广场上站着各峰没有参加登高的弟子,人数众多,孔嫀仍是一眼就找到她想找的人。

帝尊正站在云台下面,与素蘅长老说着话。

徵峰其他弟子见到孔嫀等人的出现,都发出了欢声呐喊。

孔嫀也露出笑意,加快了步伐。

当她将象征徵峰的红羽箭插进云台前的筒瓶,流汐的箭也同时落瓶。

瓶中另有两支羽箭,一支赭,一支金,说明重峨和离钲已先到了。

两三息后,千莳的绿色羽箭也落入插瓶。

虽然未得头名,孔嫀依旧眉开眼笑,她记着苍峣长老说过:紫上阙虽分五峰,但实为一体。

孔嫀的笑容落在净涓眼里,令其柳眉轻蹙。

待登高弟子稍作休憩,执事堂就准备给众弟子分发留音牌了。

净涓突然道:“帝尊,值此我阙上下同乐,不如请五名峰主合奏一曲,既是少年得志予以自勉,亦为众多弟子作出表率引领。”

以往的撷音节可没这一环,在场都是音修,心里都明白,合奏嘛,追求交相辉映,不仅讲究默契,更是考验水准,若是哪个技差一筹,很容易就泯然于众,或是相形见绌。

徵峰弟子有些担心,峰主修行音道的时间毕竟尚短。而且,铃这个乐器,实在没有什么表演性可言,不就是拿在手里动一动?

净涓也如此作想,孔嫀就算不露丑,也得失色。

孔嫀几个人倒是没有露出稍微的不乐意。

玹琏于是同意:“好。”

师姐妹三人跃身而起,坐在云台边,重峨与离钲则站在云台之下。

重峨的璧心埙最先响起,吹的是《四季天风》的引子,这曲子录于《后古琅音集》,他们五人合奏过,谁也不陌生。是以重峨之后,另四人的乐器也渐次而响。

重峨的璧心埙冲淡浑厚,千莳的箜篌声百回婉转,流汐的笛声苍凉而铿锵,离钲的箫声锐意贲发,交织起伏,曲声由低而高,呈现云霄之高渺。最后,一切归于静谧,唯有瞬花铃的铃声依旧回响,余韵悠长。

孔嫀的铃音一直都作为配奏适时响起,点缀得恰到好处,平添情趣。

重峨这曲子选得极好,叫人心胸为之一阔,很是适合这天高云淡,秋意微茫的日子。更是考虑到技艺略逊的孔嫀,曲子名为四季天风,重峨四人的丝竹之音如四季迭换,而瞬花铃声如清风般贯穿始终,不可或缺,叫人印象深刻。

净涓岂能听不出孔嫀讨了巧,众弟子更是觉得,灵绛峰主的动作虽单调,架不住人家长得美啊!那样鲜妍的一张脸,那样雪笋似的手指,映着火红的瞬花铃,哪怕只是间或挑动指尖,但配合她看向重峨四人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却叫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净涓正准备挑刺,却听苍峣道:“不错。紫上阙修音不止为怡情,更为与武道互补。你们五个只要心念相通,那么无论合奏法曲还是操控阵法,威力都能倍增。帝尊以为呢?”

玹琏:“最紧要的是默契,他们五人已具备。”

见帝尊如是说,净涓随之点头赞同,不再作声。

苍峣颔首:“接下来,就是留音了。留音后,大家回来吃桂酥,喝桂酒。”

执事们得了令,将手一挥,成百上千的留音牌就如萤火般飞起,纷纷落在众人手中。

孔嫀把玩着留音牌,偏头问千莳:“师姐,就对着牌子说话就好吗?”

千莳:“对,按一下牌子中心的玉珠机括,把想说的话,封存在留音牌里,然后挂在桂若树上。”

许多弟子已迫不及待表达了美好寄望,相携往广场周围的桂若林去了。

孔嫀将留音牌凑在唇边,目光漫过徵峰弟子,师兄师姐们,最终停在玹琏身上,启唇道:“愿我爱的人们能一生安好。”

说完后,她正好看到帝尊也留好了音,忙跑去道:“帝尊,我帮你挂留音牌!”

同样准备帮帝尊挂留音牌的离钲被撞得肩头一歪,瞬间被挤到一边,转头无语看他这小师妹。

玹琏将音牌递给孔嫀,就见她捧着宝似的离开了。

桂若林中,数不清的音牌在高高的树梢随风飘扬,

孔嫀将自己和玹琏的两枚拴在一起,挂在枝头。

弟子们挂好音牌,都回到了广场上。三五成群,以音论道,以酒会友,抱琴弄萧,一派悠然。

孔嫀折回来,却见玹琏独自绕行云台离开,她赶紧追去:“帝尊,你去哪里?

玹琏道:“按阙中惯例,撷音节我同你们一样,也需走一遍惕峰山路。”

“哦。那我陪你。”

“好。”玹琏将手虚扶在孔嫀肩头,两道人影随即原地消失,现身山脚。

与五峰弟子为争名次不断飞掠不同,帝尊是真正沿着阶梯拾级而上,而孔嫀有意缀后了几步。

玹琏今日有别于平素的飘逸,穿的是孔嫀给他缝制的黑底蹙银色卷草纹的箭袖劲装,腰身优美精悍,整个人如露锋的名剑,英挺而冷峭,随着他迈步的动作,越发勾勒出楚峰修竹的身姿。

孔嫀口水滴答地跟在后面,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觉得这整个人,真是越看就越想看。

孔嫀哪想到脚下石阶会突然变高,在她即将摔成饼脸的一刹,前方的玹琏用法力托住了她,再俯身将她扶起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她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帝尊英雄救美了。

玹琏缓缓问:“你看路了吗?”

“啊?”孔嫀愣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帝尊知道了,她方才一直偷看他,顿时脸颊发红。

玹琏放开她:“跟上来。”

“是。”孔嫀小跑追上。

这次仍如先时一般,越往上就越难行,孔嫀喘气指着路旁草地:“帝尊,我好累,在这休息会儿可好。”

得他同意,孔嫀立即往草地上摊平。玹琏则在她身旁坐着。

孔嫀伸出手拉他:“帝尊,你也躺下来晒晒太阳。”

近来连番闯阵,耗神竭力,玹琏也就与她并肩躺在一起,闭眼养神。

孔嫀却不老实,她转头看他。

帝尊睡着了?

她撑起身子,慢慢凑过去,她盯着玹琏侧颜看了片刻,索性趴到他身上,将脸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听由里传来的心跳声。见对方仍旧没反应,她不满地伸出手指,在他身上到处戳戳戳。

玹琏仍旧闭着眼,唇边却带一抹莞尔,他用手一下一下抚着孔嫀的乌发,故意问:“孔嫀,你满三百岁了么?”

总是被人提醒年龄,孔嫀有些不乐,她坐起来看着他道:“明年就满了,其实没什么差别。”

她特地提醒:“就在明年的五月末,今天我告诉帝尊了,帝尊可要记得。”

第二十八章情之缚

见玹琏随意点点头,一点也没表示届时要为她庆贺三百岁生辰,为她精心准备礼物之类的意思。

孔嫀问:“帝尊,我怎么都感觉不到你在追求我?”

玹琏扯扯嘴角:“我原本就没追你,不是你追的我么?”

孔嫀愤愤蠕唇,却反驳不能。

她道:“的确如此。但既然你已同意与我在一起,你平时就不能主动点?”

玹琏很听话地站起身,主动道:“那我背你回去?”

孔嫀一愣:“好啊!”她立即眉开眼笑,跳到他背上悬挂着。看来帝尊还是可教的!

绚练将孔嫀往上托了托,背着她走过碧树红枫的临溪山道,走向苍黛尽染的林莽深处。

第二天,孔嫀收到一枚信符,竟是孔遐约她见面。

孔嫀惊讶地立即出了阙来。

“三哥,真的是你?!”孔嫀来到银发青年面前。

孔遐道:“是我。嫀嫀,我还担心你不会出来。毕竟上几次,我让你那样失望。”

“你说什么啊?我怎会不见你。”即便当时失望,但孔遐是她如今能找着的唯一亲人。再说,她一直更愿意相信,孔遐是被逼迫的。

“可是三哥,你如何甩掉百里绮心的?”她记得那魔女去哪儿都将他带在身边。

“据说魔界有群精心蒙养的九角翼魔,几乎能不受世上所有阵法的影响,为魔界立了不少功。前几日这群翼魔却不知在何处险些全军覆没,仅逃回来两只,百里绮心正在亲自救治,没空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