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琏点点头,将孔嫀抵在一旁的梅树上,身体贴着她:“我方才想了想,你说得很对。那天我们双修的方式,可能真是出了点问题,才让你在境界上没有提高。这的确是我的过失。”

这个姿势让孔嫀动了动唇,却压根说不出话。

玹琏道:“我们今天重修一遍,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说着低头去啄她的唇。

这是大白天,又在梅林中,虽知无人看得到火阵里的情形,孔嫀仍觉得有些害羞。

她去推他的胸膛:“我想进屋去。”

玹琏轻笑:“好。”

重峨的声音,又是毫无预兆地响起:“帝尊,重峨有事要禀。”

玹琏蹙眉,头一回知道,他也有不欢迎他这个最得力干将的时候。

“讲。”

重峨也算是玹琏的解语花了,他第一时间就听出,帝尊的声音比平时多了点不悦。

他灵光乍现,难道是小师妹在火阵里?但他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天后娘娘的心疾突然发作,天上天请帝尊过去看看。”

“知道了。”

玹琏放开孔嫀,特意征求她的意见:“下次再修?”

“…”孔嫀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孔嫀回到火宵阁不久,便有了客人来访。

她打开门,疑惑道:“轩辕辰绾?你有事?”天后不是病着?她这个女儿还往紫上阙跑。

轩辕辰绾霍然扬手,孔嫀眼前一黑。

等她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面,而轩辕辰绾就在她对面。

孔嫀站起来,环视周围,入目全然陌生,是一个封闭的暗室,除了她们脚下的石台,周围全是粘稠得几乎凝固的黑水。她问:“轩辕辰绾,这是什么地方?”

“地狱之底。”对方眨也不眨地看着孔嫀,终于说话了。

孔嫀发现轩辕辰绾的语调极为低沉、阴冷,与她平时有所差别。

她问:“地狱之底?你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轩辕辰绾站起来:“西嫘!你将我封在地底那样久,我当然要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孔嫀一愣,对方在说什么?她根本听不懂:“我什么时候把你封在地底了?西嫘?那不是上古女神?跟我有何关系?”

对方道:“就算你不是西嫘,那也是西嫘的转世。”

孔嫀试探问:“你不是轩辕辰绾?你是谁?”

“我是谁?你将我害得这样惨,还问我是谁?”

女子的面孔带着狞色,孔嫀更确定了她不是轩辕辰绾,她问:“你把轩辕辰绾怎么了?夺舍?还是魇住了?”

女子笑道:“你还是先管你自己吧。你猜猜我准备怎么折磨你?”

孔嫀呼一口气,逼自己冷静,她不知帝尊要多久才会发现她不见,她只有自己救自己。

她突然想起,帝尊说过瞬花铃是西嫘女神亲手炼制,而这人与西嫘似乎有仇,她摸了摸耳际道:“你是不是因为这瞬花铃误会什么了?这铃铛是我无意中得到的,在我之前,这铃铛已经有过很多任主人,我与西嫘女神并没有关系。”

女子道:“你还是这样会狡辩啊。”她发出诡异的笑声。

随着她的笑声,周围的黑水哗哗作响,水中出现此起彼伏的黑色暗影,随着第一道面目扭曲的人形虚影浮现,数不清的黑色虚影渐次冒出水面,嘴里发出令人汗毛倒竖的嗡嗡声,从四面朝孔嫀逼近。

孔嫀认了出来:“是死煞。”

孔嫀凌虚画出红色光符,无数红莲炎华凭空而生,朵朵大如磨盘,环绕在石台周围,死煞们似是极其惧怕那红莲之火,纷纷哀鸣后退。

孔嫀又操纵莲焰击向那女子,对方陡然色变:“凤凰真火!还说你不是西嫘。”

怒意勃发之下,飞身就是一掌拍向孔嫀。

孔嫀立即又祭出瞬花铃,她这回留着心,不仅听出对方提到西嫘时的恨意,更发现含着一丝惧意,用西嫘女神的瞬花铃克制对方,必能事半功倍。

殷红的铃铛在孔嫀雪白的指尖飞旋,瞬间化出层层叠叠铃影,如烟花冲向空中,曳出长长的光尾,环绕在十方天地,无处不在,无处可避。

“十方铃动!”孔嫀叱道。

红铃赤光大绽。

那女子低吼一声,果然害怕得后退了数步,她感到被无数的红铃包围,红铃之间相互撞击,发出纷乱铃声,越来越响,最后如有洪钟发聩。

女子全然忘记孔嫀的存在,不断挥手朝四周乱舞,声音里带着厌恶和恐惧:“西嫘——你走开,离我远点!你滚——”

胡乱挣扎中,女子不断后退,眼见快要跌进黑水中,却仍浑然不觉。

孔嫀见状,趁机以掌击开石室之门,然而,她刚冲出去,就被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拦下。

孔嫀道:“鬼君练风歧?你不是被天上天带走了,你逃掉了?”

练风歧看看孔嫀,他当时注意都在玹琏身上,没怎么注意到孔嫀,只依稀记得她是玹琏的属下。

他道:“如你所见。”

两人立即交起手来,斗得正激烈,女子已从孔嫀身后放出魇流,孔嫀被击中后脑,顿了一瞬,已被练风歧制住,再次带回了石室。

练风歧朝那女子道:“地母娘娘准备如何处置她?”

地母娘娘?

孔嫀大吃一惊,诸神早就烟消云散,地母怎可能还存在。而且地母乃大慈之神,即便在天地间留下了一缕残魂,也不该是这般充满戾气和仇恨啊。

她不禁道:“不可能。地母神君乃是上古正神,心怀世间,即使是残魂,也不会变成你这种…”这种掠夺他人身体,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后半句孔嫀没有说出来。

地母笑起来:“哈哈,西嫘,你竟然有脸嫌弃我?不是你为了男人,向自己的好姐妹下手吗?”

孔嫀道:“我都说了,我跟你说的人没有关系。”

练风歧道:“地母娘娘,依我看她的修为境界,应该不是西嫘女神的转世。”

孔嫀见练风歧一口一个地母娘娘,她突然意识到,占据了轩辕辰绾身体的,或许真是地母的残魂,这才能解释为何往生桥会被毁去,练风歧为何能驱使地母宫。

这就不大好办了,孔嫀的上古史学得虽差,却也知道西嫘为姐,地母为妹,两人的确是以姐妹相称,纠葛颇深,这地母残魂因瞬花铃误会她,缠着她,她该如何脱身?

练风岐又问了一遍:“地母娘娘准备如何处置她?”

地母道:“你先给我看着她!我去忘川底下看看,看还能不能找到轮回草。”

轮回草可以让人恢复前世记忆,但早就绝了迹。

“好。”练风岐道。

地母离开后,练风岐围着孔嫀转了一圈。他突然蹲在她面前,捏着她下巴抬起:“你是玹琏的下属,那想必对他也有一些了解。他不是有个心上人,你可知是何人?”

玹琏害得他不能顺利修行灭宿天鬼身,若抓住那个女人,他何愁不能报复玹琏。

孔嫀挣开他的手:“我不知道。”

练风岐的声音阴恻恻的,回响在石室里,碜人得紧:“真的不知道?我可有的是办法让人说实话。”

孔嫀道:“我真的不知道。”

炼风歧笑两声,伸手点向她的额心,孔嫀立即感觉经脉逆转,痛得她伏在地上发抖。

炼风歧道:“人,最好要识时务。”

孔嫀摇头,无力道:“我是…真不…”

然而下一刻,她却看见练风歧身体朝她欺来,男人恶心的手在她肩上游走,就要覆上她胸前的柔软。孔嫀已知晓人事,自然明白了练风岐想做什么。她立即恐惧叫道:“我说,我说!你别这样!”

练风岐收回手,让她重新坐起来。他就知道,对付这些天界的贞洁烈女,这个方法比用刑还管用。

孔嫀道:“帝尊从不跟我们说他的私事。”

练风歧沉下脸。

孔嫀赶紧又说:“但是,据我的观察和猜测,他喜欢的人可能有两个。”

“两个?”炼风歧拧眉。

“我只是把我猜测的对象都说出来,可能是这二者之一。”

“嗯,哪两个?”

“第一个是轩辕辰绾。毕竟他们是师姐弟,从小就感情深厚。”孔嫀声音里有丝艳羡和微酸。

练风歧听出来了,笑道:“听你这口气,你喜欢玹琏,对他爱慕别人很是吃味啊?”

孔嫀做出“你竟然能猜出”的惊疑表情。

练风岐冷哼,他原就猜测玹琏心爱之人是轩辕辰绾,现下经孔嫀的羡慕证实,更让他笃信。

他道:“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有可能是我的大师兄重峨。因为,帝尊常跟大师兄形影不离,他们经常在令彰殿独处到深夜,举止也有些亲密得过头,不似单纯的上下级关系。”

重峨之名,练风岐是知道的,他愣了愣:“玹琏是断袖?”

孔嫀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炼风歧陷入沉思,玹琏看着高贵如九天雪,竟是男女通吃,口味这样重…

孔嫀心里默念,对不起,帝尊。对不起,大师兄。但是这样,炼风歧可能会带着她去找大师兄,那她就有救了。

练风歧其实也觉得孔嫀不一定知道,只是试她一试。既然她提供了线索,他也就放过了她。

过了许久,地母终于回来了,她道:“没有找到轮回草。”

见没有办法证实,孔嫀忙道:“我跟西嫘女神真的没关系,你能不能放了我?你不能仅凭瞬花铃…”

她还未说完,已被地母打断:“我凭的是你这张脸,一模一样的脸。”

孔嫀一下面色发白。

练风岐凑过来,奇道:“原来她还真是?”

孔嫀艰难道:“可是,长的像也可能是亲戚。再说,旧的生命既已终结,就该了断因果,转世新生。地母娘娘,重新开始不好吗?你何苦执念如此深重,折磨你自己?”

地母嘲道:“你想渡我?何苦?你说得轻巧。既然你想不起来,那我就告诉你我为何要强留残魂。你们都该知道莲业吧?”

练风歧道:“莲业是十天神之首,自然是知道的。”

地母呵呵轻笑,看着幽深的黑水,完全陷入了她的回忆里:“莲业那个伪君子,口口声声天道正义,结果…他都已与我结为道侣,做了我的丈夫,却仍忘不了他最初所爱的西嫘。为了讨好西嫘,成就西嫘仁爱世间的美名,他将我杀死,又将我的身体和神魂炼成九幽石,铸成了往生桥,还夺走我的神宫,铸造为往生桥的主枢,以保证桥身日久稳固。”

那声音痛苦得颤抖起来,她猛然看向孔嫀:“我的真心,换来的却是残忍和欺骗。你说,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若换成是你?西嫘,你想不想报仇!”

孔嫀惊讶得说不出话,她没有想到,地母竟曾有这般凄凉的境遇。身为地祇之尊,却被所爱的男子如此绝情对待。难怪她恨了这样多万年,也不愿消散。

她半晌才说:“但是,上古史并未记载莲业神君与地母、西嫘有何关系。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练风歧也是头一次听到地母提及这段恩怨,也:“上古史的确没有记载。对莲业,只记载了战绩与功德。”

“什么?没有记载我是他的妻子吗?”

见对方两人摇头,地母不再说话。她好不容易从地底重获自由,一出鬼界就收到练风歧的求救,她先瞄到一眼孔嫀,去天上天后,竟又见到这个轩辕辰绾。此女的样貌,跟她如出一辙。她立即将其魇镇,也正是以轩辕辰绾的身份,她才得以带着练风歧离开。

然而,她也有些迷惑,这个轩辕辰绾是谁?她尚有一缕残魂在此,难道她那不全的魂魄也已转世新生?那她又算什么?该如何自处?

练风歧问:“娘娘现在有何打算?”

地母道:“既然西嫘已现世,我要去找一找那个狠心负义的男人,看看他有没有转世。”

炼风歧提议:“娘娘,要不然,你换一具身体?你现在魇住这轩辕辰绾身份不一般,天帝定会大力搜寻他女儿,我们走到哪里都不方便。”

还有一个原因,他准备带上这轩辕辰绾,去会会玹琏。

地母却不同意:“轩辕辰绾在我手上,他们能奈我何。”她已化成了魇,无法夺舍,轩辕辰绾是琉璃无垢之体,正好蕴养着她。而且,她就看上她的外貌了。

练风歧道:“那好吧。可娘娘准备去哪里找人?”

地母看向孔嫀:“这一世,你可有恋人?是谁?带我去看看。”万一那人转世后,还是在与西嫘纠缠呢。

孔嫀心里咯噔一下,练风歧已道:“娘娘,她是单恋。对方就是将这往生桥再造之人,天界最强的少帝,道号玹琏。”

“天界最强…”地母呼吸急促起来,眼里现出了异样的疯狂。

孔嫀和练风歧脸色都变了,从前莲业就是天界法力第一的神君。

练风歧道:“娘娘,你若前去,玹琏必有办法将你逼出轩辕辰绾的身体,说不定还会让你的残魂泯灭。我们就悄悄看一眼,先确认玹琏是否你要找的人,再从长计议如何?”

地母道:“好。”她也怕被泯灭。

练风歧指着孔嫀问:“那她…”

地母道:“先关她在这里。”

她说着已造出一个魇境,将整个石室封起来:“西嫘,没有我放你,你绝无法离开此地。别想着逃,老实等着我回来。”

孔嫀心下失落,知道对方所说是真,地母的残魂,在这百万年间,已变成神魇,通常来讲,魇之力本就在魔之上,何况是神之魂化成的魇。她如今心怀仇恨,怨力极强。

对方两人离开后,孔嫀催发出数个光球,让眼前不要过于昏暗可怖。

黑水里的死煞又开始密匝匝向石台涌漫,想要爬上石台,吞掉孔嫀这唯一的活物。孔嫀没日没夜应付死煞,耗费了颇多精力。

正坐在石台上喘气,地母和练风歧回来了。

地母的神色有些奇怪,她盯着孔嫀:“他果然也转世了。玹琏。”

孔嫀的心陡然沉下去。不,不可能是帝尊。即便只是前世,她也不希望帝尊属于过别人,与别的女子成过婚。

但她随即又想到,地母一生功绩良多。如果是帝尊,他不可能这样残忍对待一个同为正道的正神。这里面,一定是有误会。

她道:“地母娘娘,不管前尘如何,但我和帝尊都是新生的人,我们有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已经不记得前世,你不能把我们牵扯进你的恩怨,这不公平。”

地母嗤笑:“公平?我遭受这样久的煎熬,你们却忘记了。难道这就公平?”

“西嫘,哦,你现在是叫孔嫀,我会想法再种出轮回草,让你和玹琏都想起我们的过去,我倒要看看,凭什么你们可以这样轻松地过新生活。”

练风歧不敢置信道:“娘娘,你不杀玹琏报仇了?”他无心情爱,更不懂女人,地母之前恨意滔天,恨不得立即手刃玹琏,怎么才远远看了一眼,就决定不杀对方了。

“轻易地杀了他,多没意思。我要把他,把西嫘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全部还给他们。”

练风歧想了想:“那,我们先去人界吧。我约了妖魔二界的首脑,明天会面。”他彻底与天界决裂,自然要另寻盟友。

地母道:“好。”找不到轮回草,就没必要在地底逗留了。

妖魔二界的首脑?孔嫀闻言,立即打起精神。炼风歧约的人里,竟有隐澜哥哥。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逃离。

孔嫀被练风歧押着,来到一处城镇的酒楼里。

只有练风歧去了那三界会晤的厢房,孔嫀与地母待在隔壁房间,她被地母封上了口舌,没法呼救,地母守着她,她也没法跑出房间。

隔壁渐渐有声音响起,分别是夙无厌,百里绮心,又过了一阵,孔嫀终于听到了墨隐澜的声音。

那熟悉的嗓音,让孔嫀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地母看看孔嫀,发现了她的异样。

孔嫀避开地母视线,力持镇定,她必须得想个办法,让墨隐澜知道她在这里。

很快,隔壁就听不到任何动静,孔嫀知道,一定是他们布下了结界。至于商议的内容,多半是如何攻打天界。

糟糕,有了结界,她就更难给隐澜哥哥传递讯息了。

孔嫀正思索,只见窗外飞来一道流光,是一道信符。可她的手被捆仙索反缚在身后,哪里抢得过地母。

地母打开那信符,闪现的字迹令她的眼神更加幽暗——“在哪里?收到信符,将其引燃。”

不能引燃,地母便捏碎了信符,她道:“你们的帝尊,倒是很关注你这个下属。”

知道帝尊在找她,孔嫀心中更急了几分,但她说不出话,干脆坐到椅子上,闭上眼睛,状似假寐。

隔壁果如孔嫀所料,是在商议进攻天界之事。

夙无厌道:“妖皇比我们更清楚天界形势,以妖皇之见,若魔界进攻天界,第一个目标选哪里为好?”

墨隐澜:“诸虚天,虽暂时拔除龙头,整体实力却还在,可趁势给予重击,使其再难复起。”

百里绮心道:“不错,诸虚天那群和尚最是讨厌,每回对抗魔界都是他们冲在最前,不如趁着明谛法力未复,将其彻底铲除。”

夙无厌略思索:“要将诸虚天连根拔起,魔界定也要损耗大量兵力。且若久攻不下,天上天必会增援。”

墨隐澜道:“这有何难,妖界也同时出兵,分散天上天关注即可。”

百里绮心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顿时大悦,娇声道:“妖皇这般善解人意,叫人家这心里,如何放得下你嘛。”

夙无厌和练风歧眼角都抽了抽。墨隐澜轻抿了口茶,视线转向窗外。

他们是在二楼,窗外飘飞着一朵朵绒羽,细小而雪白,像蒲公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