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吵起来,其实沐恒衍压根儿看都没看丁尚书一眼,只是丁尚书一个人在那里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劲儿地转圈圈:“这日子没法过了!”

沐恒衍只是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沐奕言一出来,他的眼神便仿佛刀锋刮过沐奕言的脸庞,刺得她隐隐生疼。

沐奕言也不理他,只是笑着扶起丁尚书道:“日子再难过也得过啊,丁大人这一阵子受委屈了。”

丁尚书的确心里委屈,国库空虚,大家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个个看向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把国库亏空了似的,他气得好几天没睡好,刚才好心好意问候了厉王一声,却被他一句“听说户部要裁撤军需?文人误国!”给呛了回来,多日来憋着的一股气彻底爆发了。

“陛下,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臣愧对先帝,愧对陛下,愧对大齐…”丁尚书五十来岁了,算是上了年纪,一时之间心情激荡,差点抓住沐奕言的手恸哭了起来。

沐恒衍上前一步,脸色冰寒,目光中却跳动着几分隐忍的怒火,一字一句地问道,“陛下这是准备把西北军撤并了吗?”

沐奕言愕然:“厉王何出此言?”

“陛下将臣调回京城,屡次戏弄,又假借国库空虚之名裁撤西北军军需,这难道不是想把西北军撤并了?”沐恒衍满心愤懑,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骨节发白,几乎下一刻就好像要揪住沐奕言的衣领。

“大胆!”袁骥下意识地便要挡在沐奕言的面前,沐奕言心中一凛,定了定神,反而抬手示意袁骥让开。

她不退反进,迎着沐恒衍而立,沐恒衍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肌肤,轻且浅。

“是谁在厉王面前传此谣言?其心可诛!”沐奕言的声音严厉。

沐恒衍怔了一下,冷笑一声道:“有些事情,不用别人说,我也能感受得到。陛下,你身在皇城,处于一帮文臣武将之中,只看得到歌舞升平,一派安逸的景象,又怎么能想象得到边疆将士的生活?他们背井离乡,浑身伤病,甚至有可能马革裹尸,你们怎么能忍心克扣军需、随意撤并?邠国在北面虎视眈眈觊觎我大齐领土,我离开西北军的前一天,还有将士查探到有邠国奸细混入边疆,你可知道我回京城这一路是什么心情?我只恨我不能留在西北,踏马横枪,为我大齐守疆卫国!陛下,我言尽于此,至于你爱不爱听、会不会听,我也管不了了,你有本事,索性把我禁军一职也撤了吧,做个闲散王爷也不错,大伙儿一起和和稀泥,喝喝茶聊聊天,快活得很。”

沐恒衍一口气把话说完,神色凛然,一股盖世英豪的气势扑面而来,沐奕言听得胸口一阵激荡,不由得呆了。

丁尚书不吭声了,跟在沐奕言身后的俞镛之也不说话了。

半晌,沐奕言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屋子里的人都有些傻了,呆呆地看着她。

“你笑什么?”沐恒衍的脑门上青筋暴跳,几乎想伸出手去掐住她的喉咙。

“厉王如此英雄豪杰,却被一叶障目,岂不是可笑?”沐奕言迎视着他的目光,神情淡然,“朕若是对你有提防之心,又怎么会把禁军交在你手上?要知道禁军负责京畿五郡十六府的防卫,朕岂不是把朕的脖子放在了你的铡刀上?”

沐恒衍冷笑一声:“只怕是先帝之命难违吧?”

“先帝之命难违?”沐奕言哂然一笑,“好,看来朕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厉王,朕也不多说了,撤并西北军,朕绝无此念;裁撤兵部用度,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朕只担保一句话,你们西北军的用度,朕一分都不会少,你若是还是不信,那就拭目以待吧。”

丁尚书急了:“陛下,这各部要一视同仁,不然臣这里可就办不了事了!”

沐奕言揉了揉太阳穴,略带疲惫地道:“户部按例办事,丁大人不必担心,朕自有法子。”

沐恒衍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好,臣拭目以待。”

沐恒衍怒气冲冲地走了,丁尚书把各部的事情一合计完,也忧心忡忡地走了,俞镛之有些头痛,略带责备地看着沐奕言道:“陛下你夸下海口,这可如何是好?就算新政能立即奏效,税收也要等到年底才能收缴齐,这大半年的确需要过紧日子,等到了明年就会好一些,到时候再给西北军补上就是。”

“俞爱卿不必担心,”沐奕言冲着他挤了挤眼,心情愉悦地坐在椅子上,手中随手拿了一支笔涂画了起来,“明儿个让裴蔺单独报个西北军的用度来,那空缺部分,朕来想办法。”

俞镛之思忖了片刻,立刻明白了:“陛下你这是要拿内务局的…这…不太妥当吧?”

内务局是君王的私库,从开国以来,每年国库都有一定的比例上缴到君王私库,还有各附属国的进贡和皇室历来的田产租银,由内务总管太监于鲁监管,后宫的所有开支都是从这里支取。

“嘘,”沐奕言轻嘘了一声,“别让那个洛太妃知道了,不然她又得闹腾了,朕现在后宫一个嫔妃都没有,临时调些银两碍不了大事,等国库有钱了再还不迟。”

为人臣子,居然要用君王的内库来补贴军需,这说出去简直是把大齐满朝文武的脸都丢光了!俞镛之呆在原地,半晌才颤声说:“陛下…你等着臣…臣告退…”

他说不下去了,当务之急,是要将新政顺利推行,这样才能治标治本,才能把银两还给内务局。

看着俞镛之急忙而退的背影,沐奕言有些纳闷,她挠了挠头,看向一旁的袁骥随口问道:“俞爱卿这是怎么了?”

袁骥若有所思地道:“想必俞大人在羞愧吧,让陛下为国库忧心,为人臣子的确无地自容。”

沐奕言恍然大悟,这可能就是为人臣子那种“君忧臣辱,君辱臣死”的气节,俞镛之如此清高自傲,自然不会愿意看到沐奕言这样为了几个阿堵物捉襟见肘、忧心劳神的模样。

这也可能是她一直还不能融入到皇帝这个角色的原因之一吧,她只是想能好好地活下去,如果命中注定她活不长久,她也只是希望能轻松愉悦地度过余生,而不想背负这大齐的天下,不想背负千千万百姓的生计,更不想背负这么多臣子的殷殷期盼。

可事到如今,她还能置身度外吗?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身无长物的四皇子了,她的身边有了自己喜欢、在意的人。俞镛之、凌卫剑、裴蔺、沐语之,还有小七小八,包括她身旁的袁骥和洪宝,她再冷血再淡漠,也再不能把这些人都从心里抹去了,如果他们过得不好,过的不快活,她又怎么能快活?

沐奕言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算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旁默不作声的袁骥忽然开口了,“卑职有些不明白了,厉王如此藐视陛下,陛下何苦还要替他着想?”

沐奕言懒洋洋地在窗前的软榻上躺了下来,半眯起眼睛:“你不喜欢他?”

袁骥的眉宇间尽是不驯之色:“是,卑职不喜欢他,陛下,就算你处罚卑职,卑职也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厉王敢如此对陛下无礼,必有不臣之心,陛下不得不防。”

沐奕言淡淡地笑了:“朕明白你的心意,不过,朕相信朕的直觉。”

这是沐奕言第二次说起直觉,袁骥满脸的不赞同,欲言又止。

“他刚才为西北军请命的模样,简直帅呆了,”沐奕言陶醉地回想了片刻,“他居然为了兵士对朕拍桌子,朕相信他是个为国为民的大将之才,不会做出什么谋逆犯上的事来。”

袁骥哭笑不得:“陛下,那卑职呢?陛下对卑职的直觉如何?”

沐奕言瞥了他一眼:“那还用得着说?你自然是对朕最忠心、最贴心的手下,就算别的人都弃朕而去,朕也相信,你会陪在朕的身旁,对不对?”

“是。”袁骥几乎不假思索地道。

沐奕言摸了摸下巴,忽然正色道:“其实,阿骥你想换个角色朕也不介意。”

袁骥愣了一下:“换个角色?”

“阿骥你这长相,这身材,做朕的入幕之宾绰绰有余,不如就从了朕吧。”沐奕言嘿嘿一笑,出手就朝着袁骥的胸口抓去,她这一阵子随着袁骥强身习武,身手快了不少,这一下居然正好让她抓到了袁骥的胸肌,果不其然,袁骥常年修习外家武艺,胸肌发达,弹性十足,手感尤其的好。

袁骥就只一恍神,旋即便收胸吸腹,往后急退,沐奕言的手立刻落了个空,差点从软榻上一跤摔下来,幸好袁骥伸手扶了一下,又好像被火烫到了一样急速地松了手。

他的耳根发烫,又气又恼:“陛下你又…卑职去巡防!”

他看了一眼躺在软榻上笑得好像偷了腥一般的沐奕言,顺手抄起放在一旁的一根薄巾,手一抖,那薄巾落在了沐奕言的身上,又将窗户上的帘子放了下来,顿时,屋内一片幽谧。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刚一拉开门,沐奕言侧了个身,低声道:“阿骥,你去帮朕查查,朕怀疑有人故意在厉王面前挑拨。”

袁骥心中一凛,沉声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jj大抽,求菩萨保佑!妹子们不要霸王某醋啊,要记得留花留评┭┮﹏┭┮

第28章 (捉虫)

不得不说,沐天尧是个有眼光的帝王,为沐奕言选中的这些年轻重臣能力卓绝,善于抓住最佳时机。

这户部启奏的国库吃紧一事,成了俞镛之和凌卫剑促成新政的切入点。一连数日,早朝的讨论都以此为焦点,散朝之后,俞镛之、凌卫剑等人遍访同僚,为新政争取最广泛的同盟。

俞太傅对两人的见解持谨慎赞同的态度,新政虽然能带来显而易见的好处,可是若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导致大齐朝堂和地方的动荡;几个老臣也和俞太傅的见解相同,提了很多接近温和、缓冲的意见。

全大齐的土地清量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从京城到各州、郡、府,每日都有报告上报户部,然后直接送到中书省,有些州郡的报告触目惊心,土豪乡绅瞒报、漏报的土地数目惊人,有一府中甚至有近四分之一的自耕农已经沦为佃户,却从未在官府登录注册,以至于有田无税,有税无田,引起全朝堂一片哗然。

沐奕言自那天抬出先帝那个“均”字之后,到了第五天,京郊云眉山南山忽然天降祥兆,有灵石出山,金光熠熠,石中的花纹俨然和“均”字不谋而合,发现灵石的乃云眉寺德高望重的静云大师,大师亲自护送灵石到了京城,面见景武帝,吐出了一句偈语,莫测高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朝堂上大臣们牟足了劲猜测着祥兆的意思,大师却一直半眯着眼睛,沐奕言觉得有趣,一直不停地打量着这个静云大师,心里倒是有点佩服:这俞镛之是从哪里找来的大师?还真有那么几分仙风佛气。

“陛下看起来早已成竹在胸,能否请陛下赐教一二?”静云大师在一片喧哗声中,忽然静静地问道。

沐奕言吓了一跳,这大师怎么不按牌理出牌啊?事先排练好的应该是俞镛之出来解释,然后大师大力称赞,最后达成共识,怎么忽然跳出来这一出?

她只好也莫测高深地笑了笑,朝着俞镛之瞥了过去,俞镛之却只是微笑着看着她,一言不发。

大殿上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她看了过去,沐奕言硬着头皮道:“大师的偈语和先帝的赐字不谋而合,天下百姓赖以生存的便是这脚下的黄土,百姓以地为生,以土为终,而先帝的均字,正暗指若要天下兴盛,需以土为匀,不知朕说的对不对?”

静云大师微眯的双眸一下子便睁了开来,看向沐奕言的目光中略带惊诧,沉吟了片刻道:“以土为匀,陛下能做到吗?”

沐奕言怔了一下,神情坦然:“做不到。”

静云大师念了一声佛号,眼中带了几分笑意:“那陛下是何意?”

“朕就这么说吧,就好比大师你信奉佛祖,普渡众生共往浮屠圣地,那是一种信仰,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就连大师你,只怕也不成吧?”沐奕言笑嘻嘻地道。

一旁的俞镛之的心一紧,看向沐奕言的眼中带了几分焦灼:这可是云眉寺的高僧,就连先帝也十分敬重,生前曾多次前去问禅,沐奕言这样胡搅蛮缠不会惹怒了他吧?

静云大师应道:“心存善念,无处不成佛。”

沐奕言敛了笑容,正色道:“是,大师,朕正是此意,均字就好比佛家教义,朕心存之,愿为天下百姓均之尽绵薄之力。”

静云大师静静地看向沐奕言,忽然朗声大笑了起来:“贫僧明白了,贫僧还不如陛下看得通透,惭愧啊惭愧,大齐有明君贤臣,是到了破旧立新的时候了。”

说罢,静云大师便拜别沐奕言,留下灵石出宫而去。

俞镛之一捏手心,一手的冷汗。他和凌卫剑数次拜访静云大师,静云大师闭门推脱了数回,他是得道高僧,纵然心存悲悯之心,也不愿违背戒律,最后一次,他听完两个人的劝说,长叹一声,说是拼着多年的清修为了百姓一试,唯一的条件就是要亲自送灵石前往金銮殿,问景武帝几个问题。

现在看来,这一关是过了,俞镛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到了第八天时,中书省终于草拟了第一道新政指令,六部改制,削减冗员,紧缩用度,此后一连六天,一共六道新政指令,牵涉到税制、机构、科举等多个方面。政令皆出自俞镛之之手,他呕心沥血,数日未眠,行文之间笔力如刀,令人惊叹。

沐奕言把那几道旨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偷偷抄了下来,藏在了自己的那个装满宝贝的小箱子里。

一连好几天,虽然有朝臣对新政提出了一些异议,但都在预料之中,沐奕言这一直吊着的心总算放回了点到原处,这天把奏折批完了大半之后,她便兴致大起,准备到御花园亲手拗几支柳枝,实践一下如何把它们烧成炭笔。

从前她一个人在莫言殿的时候,不会用毛笔,便半夜偷溜到从御膳房里偷点木炭在屋里涂涂画画,那木炭都很大块,画不出精细的东西,还总是把纸弄破,总算是她运气好,在御厨房里碰到了一个难兄难弟,被罚没饭吃半夜来偷吃的,一来二去,两个人聊上了,那人倒是手巧,听她说了炭笔之后,居然用柳枝烧成了几根炭条给她。

那几天可能是她在枯燥孤寂的后宫生涯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一连七天,她都半夜从内宫的墙洞钻出,带一副自己涂鸦的炭笔画给那人,那人的手很巧,总是扎些小玩意给她,草扎的蚱蜢、竹子编的蝈蝈笼子,马尾做的小球,有一次还给她带来了一个兔子馒头,据说是他亲手捏的。

只可惜,第八天的时候,她在御膳房里等了他半天,那扇薄薄的门却再也没有“吱扭”一声响起;炭条很快便用得差不多了,最后一条她不舍得用,藏在了箱子里;那些小玩意儿不经玩都废了,只有那个马尾做的小球,偶尔还能拿出来踢上两脚。

那七天留给沐奕言的唯一记忆,便是那人象公鸭嗓子一样的声音,想来是正值变声期的缘故。一直过了很久,她还时常想起那人,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缘分再见那人一面;最为伤感的是,就算和那人面对面了,她也不一定能认得出那人来:那七天都是半夜三更偷偷见面,她压根儿连那人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想着想着,沐奕言便来到了御花园中的落英湖边,落英湖是皇宫的内湖,底下挖了好几条暗渠通向皇城外的罗谷江,因此湖水清澈,碧波粼粼,湖边上三枝桃树一枝柳,绿意葱茏,在这盛夏烈日中显得分外清凉。

沐奕言不愿离湖水太近,只是站在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指挥着洪宝去折柳枝:“各种各样的都挑两根,粗的细的,软的硬的…”

还没等她说完,大老远便听见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传来:“陛下,陛下你要为哀家做主啊!”

沐奕言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这不就是洛太妃吗?老人家这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还没等她出声,洛太妃便看见了她,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到了她跟前,一双眼睛揉得跟兔子似的,神情气愤:“陛下,这是有人要捅我们吕家的刀子吗?哀家还好好地在后宫没死呢!”

沐奕言眉头轻皱,淡淡地道:“吕家是吕家,太妃是太妃,不可混为一谈。”

洛太妃怔了一下,的确,她既已嫁入皇家,不能自称是“我们吕家”了。她的嘴角牵了牵,强笑道:“哀家口误了。陛下,哀家的娘家侄子素行良善,不知为何得罪了人,被人安了罪名,在大理寺呆了好几天了,这底下的人都越来越嚣张了,陛下真该好好整治整治。”

沐奕言心里大乐,那个恶霸流氓一样的吕少爷看来真干了不少坏事,居然落在大理寺手里了,大理寺正林承锦出身名门世家,严肃板正,嫉恶如仇,这个吕少爷看来得脱一层皮。

“居然有这等事?”沐奕言摆出一脸惊诧的神情。

一旁一个妇人抽噎着哭出声来:“陛下,陛下你要为鸿儿做主啊,鸿儿平日里连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却被人冤说打人致残,强占民田,我们吕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吃穿不愁,去强占民田做什么?鸿儿好好一个孩子,被人下了冤狱,他自幼娇生惯养,身上还带着伤,怎么受得了啊!”

沐奕言心中一动,强占民田…裴蔺这是查出什么问题来了吗?

洛太妃倒是没哭,只是脸气得发白:“据说鸿儿是看上了一个女子,却不想那女子和别人勾勾搭搭,那奸/夫歹毒想出了招数害人,鸿儿一时不慎,便上了人的套了。”

沐奕言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连声咳嗽了起来,脸都憋得红了:奸/夫…这名字好生骇人!这要不是她昨夜亲身经历,还真能被洛太妃给唬了!

“陛下不问问那人是谁吗?”洛太妃盯着沐奕言,咬牙切齿地问。

“是谁?”沐奕言明知故问。

“正是兵部侍郎裴蔺,他仗着镇南王府和六公主横行霸道,陛下一定要为哀家做主!”洛太妃的眼神怨愤。

沐奕言止住了咳嗽,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朕明白了,明儿个朕便宣大理寺卿查查清楚。”

洛太妃哪里肯依:“陛下,鸿儿有伤在身,万万不能在留在大理寺,还请陛下传道口谕,先把人放了,于情于理,也应该先把伤治好了再审。”

沐奕言一脸的为难,思忖了片刻道:“太妃,大理寺的事情,朕也不好过于干涉,这样吧,朕传御医前去为你侄儿看病,病不好不审,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你侄儿能清清白白地从大理寺出来,太妃你也不会落下个干政的名声。”

洛太妃张口结舌,又羞又恼又说不出口,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来:“多谢陛下,哀家受教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吐血完毕!危机…它就则么来了…不行,某醋把它按回去,咱们要先甜蜜一会儿!

谢谢梦幻银水晶扔的一颗地雷,扑倒么么哒

第29章

沐奕言心情愉悦,一路哼着小曲回到点墨阁,让洪宝把折来的柳枝擦干、洗净,她自己则翻起一些古籍,希望能找到如何烧制的方法。

还没等她找到呢,洪宝便从外面乐呵呵地跑了进来:“陛下,裴大人送来一封书信。”

沐奕言打开来一瞧:幸不辱命,择日可去西郊行宫一试。

西郊行宫位于京畿云安山脉之间,云眉山的东侧山脚,此地林木高森,夏季时暑气尽消,早晚甚至还要披件外衫。

云眉山是云安山脉最为出名的一座山峰,常年仙雾缭绕,乃是佛教圣地。它的三面都是高峰,一

面临近京城,山势平坦,皇家猎场就设在高峰之间的平坦处。

沐奕言趁着第二日的休沐,头天一下早朝,便领着羽林军左骁营浩浩荡荡地杀向了西郊行宫避暑。

一入云安山脉的地界,便可看见各种缓坡,从灌木到乔木,一眼望过去都是数不尽的绿意,让坐了一路马车的沐奕言整个人都清凉了下来。

裴蔺奉命提前去行宫安排各项事宜,此时此刻,他正等在官道和行宫交界的路上,一见沐奕言的车队,便策马朝着沐奕言飞奔而来。

从车窗看出去,只见一片青山绿水之间一骑白马绝尘,锦衣青年衣袂飘飘,灿烂的阳光跳跃在他俊朗的脸上,令人侧目。

沐奕言摸了摸自己跳跃得不甚规则的小心脏,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别闹,乖乖地给我呆在原处!”

这个西郊行宫,沐奕言曾经来过一次,彼时她还是那个不受宠的四皇子,又手无缚鸡之力,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的几个皇兄们意气风发,而她则住在一间最偏僻的院落内,连进猎场围猎的资格都没有。重回旧地,沐奕言颇有一种景物依旧,人事全非的感觉。

等安顿好了,沐奕言换了一身短打和外衫出了门,裴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手中拿了一支机弩,它看起来十分精巧,只有普通弓箭的三分之二,下方连着一个盒子。

沐奕言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比弓箭略沉一些,发射盒子里的机关复杂,扳机、几盒、弓弩一应俱全,下面还有一个保险扣,可以将蓄势待发的弓弩扣在原处。

“走,咱们去猎场里试试身手!”沐奕言兴冲冲地说。

正值盛夏,猎场中树木遮云蔽日,浓郁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可能是平时少见人烟的缘故,里面的动物都不怎么怕生,随处可见松鼠、野兔乱传,偶尔可见野鸡、野鸭扑棱着翅膀在树间扑腾。

沐奕言一直嚷着要围猎,可真到了猎场,她拿着那支机弩瞄准这些玩意儿,却又下不了手了。

一旁的裴蔺斜睨着她,眼中带着几分笑意。

“有没有什么狐狸豺狼的?或者是熊虎这样的猛兽?”沐奕言不甘示弱,只好吹牛,“杀这些小玩意儿,胜之不武。”

裴蔺摇头笑道:“这些猛兽要去林子深处,你要是想亲手猎杀,明早我们多带几个人来,现在陛下先练练这机弩怎么使吧。”

几个人找了一个平坦的所在,散了开来,裴蔺站在沐奕言身后,双手环在沐奕言的胸前,握住了她的双手。

“陛下,双手要稳,手眼弩三点一线,屏息,落扣,射!”随着裴蔺的一声清叱,那弩骤然射出,一股后挫之力震得沐奕言的手臂发麻。

等她回过神来,便看见那弩将一颗碗口大的小树射了个对穿,又直直地扎入了后面的一颗大树中,威力惊人。

一旁的侍卫们都愣住了,片刻之后才爆发出了一阵叫好声。

“陛下你来试试,可以连发十箭。”裴蔺松开了手,轻声鼓励道。

沐奕言双手持弩,对准了前方,摆了一个漂亮的后弓步,眼一闭心一横,手指连扣了三下扳扣,只听得“嗖嗖嗖”三声,那三支弩几乎都在同时朝着那株小树直奔而去,只听得“咔嚓”一声,那小树被对穿了四次,树干几近折断,摇摇欲坠。

袁骥和几名侍卫在一旁看得大骇,机弩的速度比普通弓箭最起码快了三四倍,就算是个武林高手也很难躲避,又加上连发,若是能配备在骁骑营中,只怕战力要提高一倍。

沐奕言睁开眼一看,又惊又喜:“裴爱卿,你可立了大功了,这机弩成本如何?大规模生产需要多久?”

“工匠们作废了近百把才做出了这一把,过一阵子臣再完善一下图纸便可,大规模生产的话,约莫一把造价在一两银子左右,配备上几个先锋营应该不在话下。”裴蔺傲然道。

“俞爱卿要是知道了会不会高兴坏了?朕真该也把他带到这里来,让他开开眼。”沐奕言想象着俞镛之那惊喜赞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起来。

裴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俞大人人未到心已到,臣是人已到心未到,陛下未免厚此薄彼。”

这话酸溜溜的,带着几分醋味,沐奕言下意识地便辩解道:“怎么会,俞爱卿于朕如同恩师一般,裴爱卿…”

她立刻住了口,脸上一阵发热。

裴蔺的目光炯炯落在她的脸上:“臣如同什么?还请陛下不吝赐教。”

“自然是如同知交好友。”沐奕言呐呐地道。

裴蔺的眼中掠过几分失望,旋即便若无其事地笑道:“多谢陛下,臣受宠若惊。”

一旁的袁骥按捺不住,走到沐奕言的身旁,仔细地打量着那把机弩,喃喃自语道:“这…这机关好精巧…连发是怎么做到的…”

裴蔺瞥了他一眼笑道:“袁侍卫也精于此道?不是我自卖自夸,若是没有图纸,光看外表,你是万万做不出这样的机弩的,这里牵涉到了数十道工艺,每一道工艺都是专人负责,每一个工匠都是单独隔离完成,要是有人想偷师,除非他把这几十个工匠一个不剩地全掳走。”

沐奕言有些吃惊:“这么严密?难道还会有人来偷不成?”

裴蔺肃然道:“兵器乃兵家之本,臣不得不打上十二分的精神。”

袁骥心痒难耐地道:“陛下,能不能赏卑职一把,让卑职也过过瘾?”

“等兵部大批打制了,先给御前侍卫配上一把。”沐奕言慨然应允道,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乐了,“你们说说,要是厉王看到了,会不会跪在朕的脚下恳求朕为西北军配上?”

沐恒衍那冷漠孤傲的脸立刻闪过她的眼前,她想象着那个人放□段软语相求的神情,乐不可支。

裴蔺宠溺地看着她,却摇了摇头道:“陛下,大局为重,厉王虽然有时不驯,但却是个实打实的悍将,邠国铁骑擅长远攻,精于骑射,这机弩正好是他们的克星,陛下不可为了往日的恩怨故意刁难西北军。”

沐奕言讪笑了两声,正色道:“朕开玩笑呢,刁难谁也不敢刁难厉王啊,他往朕面前一站,朕都冻成冰块僵了,还怎么刁难得了他。”

众人都大笑了起来,收拾了一下,重新跨上马,朝着林子深处而去,越往里,树木越是高大,渐渐可以看到麋鹿的踪影,远处还能听到野猪的哼哼声。

侍卫和兵士都是袁骥一手操练的,配合默契,一溜儿撒开围了过去,只一会儿功夫,便听到几声嘶鸣声和撞击声,一头野猪便落入他们的囊中。

一个下午,沐奕言一行便泡在猎场中,一头野猪、两头麋鹿、数只野鸡,满载而归,沐奕言空有一把机弩,却只能射射静止的树木,野鸡野鸭一个都没猎到,只是采了一大把的野果和野菜,聊胜于无。

晚膳吃的是猎来的猎物,裴蔺在一旁陪着,烤猪肉、炖鸡汤、炒野菜,沐奕言吃得肚子都圆滚滚的,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裴蔺非得让她起来去外面散步。

“不要,”沐奕言耍无赖,“我不用活这么久,差不多就够了。”

“行宫外面的夜色很美,臣带陛下去捉几个蟋蟀玩玩?”裴蔺诱惑道。

沐奕言一下子坐了起来,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在骗我吧?”

“怎么可能?”裴蔺举起手来,一本正经地做发誓状,“听说晚上还有一种会发光的虫子,臣做了个纱笼,陛下想去捉吗?”

是个女人都无法抵挡萤火虫的诱惑,沐奕言二话不说,重新换上了一身便服,兴冲冲地就往跟着裴蔺往外走去。

夜晚的山风吹过,些微带着凉意,行宫外的凤凰木簌簌作响,一股清香隐隐传来。

沐奕言走在最前面,裴蔺紧随其后,最后面跟着袁骥等几名御前侍卫。

裴蔺对这里很熟悉,穿过了一片竹林,前面豁然开朗,是一片平坦的草甸,四周是一片灌木杂草,最前面是一片陡崖,一笼飞瀑倾泻而下,在月色下闪烁着银光。

四周夏虫唧唧啾啾,草丛中隐隐有光芒飞舞,沐奕言又惊又喜,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只可惜她一伸手,那点荧光便倏尔不见了。

“人太多了,你们都远一点,别把它们都吓跑了。”沐奕言回过头来,示意袁骥他们退回到竹林里面,又冲着裴蔺摆摆手,“快过来,把纱笼给我。”

只可惜那萤火虫不给她面子,任她如何轻手轻脚,虫子飞得还是比她快,好像故意挑逗她似的。

裴蔺就不同了,一出手就兜住一只,放入了纱笼里面,那萤火虫趴在底上呆了片刻,便又重新在纱笼里飞了起来,那点荧光在纱笼中朦朦胧胧,煞是好看。

“陛下去溪边坐着就好,臣去抓。”裴蔺自告奋勇地说。

沐奕言追着跑了一会儿,有些喘,便顺坡而下,往溪边走去:“好,裴爱卿,朕命你要捉满满一纱笼,朕今晚要挂在床头。”

溪水清澈,是陡崖上的瀑布流泻而成,浅浅的,借着月光还能看到水中的石头和游动的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