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奕言心不在焉地应道:“镛之,对不住,朕…”

她一下子住了口,心中暗道糟糕:这脑子里乱哄哄的,怎么把名字都叫混了!

裴蔺的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陛下,你叫什么?”

沐奕言急忙辩解道:“不是不是,朕只是一时口误,阿蔺你别介意…”

裴蔺的目光几近凄厉,脸色惨白,半晌才颤声道:“陛下,原来都是臣高估了自己,陛下若是心里想去陪他,直说便是了,何苦这样在臣面前这么辛苦地伪装自己?让臣满心欢喜却又当头一棒,臣…”

他说不下去了,呆了片刻,脚尖一点,几个兔起鹘落,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

“不是这样的,阿蔺你回来!”沐奕言急促地叫道,想去抓他的衣袖,触手却已是冰凉的空气,那个温言浅笑的青年已经不见踪影。

洪宝和几个侍卫都远远地辍在后面,见此情景,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涌了过来询问。

沐奕言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胸口好像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拳似的,半天都喘不过气来。半晌,她才垂头丧气地道:“走吧,我们下山去吧。”

这相同的石径,上山时甜甜蜜蜜,人影成双;下山时却行只影单,沐奕言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盼着裴蔺只是气气她而已,气消了便又会从树丛中钻出来笑意盎然地瞧着她。

只可惜,一直到了半山腰,裴蔺也不见踪影,站在分叉路口,俞镛之那句话又在她耳边响起,她怎么忍心让俞镛之在那里一直等着三更半夜?

果然,凉亭里一个人影孤孤单单地伫立着,一旁支了一个简易的煮茶的架子,上面吊着一个精致的茶罏,那炉子已经熄了,傍晚的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在凉亭中肆虐,吹得俞镛之的衣袂簌簌作响。

就连沐奕言都感受到了那份寒意,她紧走几步,来到了俞镛之的身旁,责怪道:“镛之怎么还在这里?太冷了,快下山吧。”

俞镛之倏地一下转过身来,默默地凝视着她:“陛下,你终于来了。”

沐奕言心中愧疚,低声道歉道:“朕来晚了,实在对不住,下回再和镛之重游小松山。”

俞镛之振作了一下,急匆匆地便去摆弄那炉子:“陛下,再等片刻,臣今日特意带了云雾茶来,想和陛下在这山中品茗赏梅。”

他摆弄了好几下,怎奈这山风渐大,那炉火总是找不起来,他有些着急了起来:“陛下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叫…”

沐奕言按住了他的手,笑着道:“镛之,你这样的人物怎么能做这样的俗事?让朕来。”

她在炉子里拨弄了两下,又鼓起腮帮子往里吹了吹气,不到片刻就把炉子点着了,一股暖意立刻袭来。

俞镛之怔了片刻笑道:“看来百无一用是书生,臣真是无地自容。”

“镛之的才能自然是要安邦定国的,”沐奕言架好了茶罏,顺手抓了一把罐子里茶叶就想往里洒。

俞镛之慌忙阻止:“陛下先等候片刻,等这茶罏先醒一醒。”

沐奕言这才回过味来,这烹茶是文人间最风雅的一件事情,讲究得很,她这样直接往里扔不亚于焚琴煮鹤。

俞镛之烹茶的姿势就和他的人一样优雅,双手行云流水,小小的茶盅在他修长的指尖穿梭,不到片刻,那茶香便袅袅而起。

俞镛之小心翼翼地递了一盅给沐奕言,只见那云雾茶片修细秀丽,色绿香浓,浅抿一口,齿颊留香。

“好茶。”沐奕言赞叹道,亭中空旷,远处四周美景尽入眼底,暗香阵阵,梅影重重;而近处炉火点点,暖意阵阵,身旁美男相伴,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事情吗?

俞镛之端着茶盅走到沐奕言身旁,眼中深情缱绻:“陛下,臣有件礼物要送你。”

沐奕言一时之间有些心慌,顾左右而言他:“这…这里的景色真不错,不如朕在宫里也种一…”

话音未落,俞镛之从怀来取出一件东西来,放在了沐奕言的手上,沐奕言低头一看,正是那本《江湖群英录》的第四册。

沐奕言又惊又喜:“镛之,这是最后一册吗?”

“是最后一册,陛下喜欢吗?”俞镛之满怀期待地紧盯着她。

“喜欢,”沐奕言喃喃地道,此情此景令人心醉神迷,她情不自禁地朝着俞镛之靠了过去…

“咔嚓”一声,亭子旁的树丛中传来一阵异响。

作者有话要说:醋哥神态憔悴地回来更新…留言也回不上,好痛苦!(才发现新章安静地躺在存稿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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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沐奕言骤然清醒了过来,朝着树丛紧走了几步,急声叫道:“阿蔺!”

那树丛晃悠了片刻又静了下来,沐奕言急了:“阿蔺,阿蔺你别生气,你快出来,听朕解释!”

说着,她便疾步往亭子外走去,撩开树丛,顿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树丛中的确站了一个人,可不是裴蔺,却是沐恒衍。

“怎么…是你?”沐奕言呆了片刻,忽然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让她钻下去。

沐恒衍的眼神漠然地落在她身上,缓缓地道:“陛下,臣在宫里等了你一整天,听说你到小松山赏梅,又急匆匆地赶到这里,却原来,陛下压根儿不想见到臣。”

他的语声虽然一如既往的淡漠,沐奕言却感受到了那分难以言表的苦涩和伤心。

她的眼眶一热,摇头道:“没有,恒衍,朕只是…”

她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在她的心里,从来没有不愿见到沐恒衍,她只是做过一个美梦,可以在她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有那几个人的身影,都能和乐融融,像一家人一样快快活活地在一起;而此时此刻,她也不敢回头看俞镛之,只怕俞镛之被她那突如其来的那声“阿蔺”伤得更深。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心生疲惫,果然,幸福就好像细沙,盈盈满手时,就算你再用力握紧,也会从指缝中溜走。

是她太贪心了,以为可以拥有这三份幸福,到了最后,却连每一份都落了空。

三个人站在暮色中,山风呜咽,穿梭其间,无故带来了几分凄凉。

洪宝从旁边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太晚了,要回宫了,不然只怕宫门要落钥了。”

沐恒衍和俞镛之都没有动,俞镛之淡淡地道:“陛下先走吧,臣还想在这里再呆一会儿,有仆从和马车…”

沐恒衍却只是转过身,看也不看沐奕言一眼,一人朝着林子深处而去。

“站住!”沐奕言的语声生硬,“你们若当朕还是你们的陛下,那便和朕一起回城,谁也不许一个人留在这里!”

回到京城已经将近酉时。沐奕言一路都很沉默,沐恒衍是骑马来的,跟在她的马车旁也是一言不发,俞镛之更是躲在自己的马车中,连人影都不见。

到了宫门口,三个人分道扬镳,沐奕言站在马车下,目送着那两个身影远去,忽然,胸口一阵针扎似的疼痛。

她捂住了心口,努力想等着那阵痛过去,只是,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忽然好像狂风骤雨一般袭来,从心尖瞬间便扩散到四肢百骸。

她踉跄了一步,顺手抓住了马车的车把,指尖用力,一下子把指甲都掐裂了,只是这疼痛和身上的相比,简直如蚍蜉撼树、泥牛入海,一下子便被吞噬了。

“洪宝…”沐奕言的声音嘶哑,刚叫了一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洪宝这才发现不对劲,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扶住了沐奕言,慌乱地道:“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沐奕言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想要让自己保持清醒,眼前人影乱晃,可她却不能倒下,她的秘密还不能大白于天下,她勉力走了两步,终于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来:“去!让他们都散开,扶朕去寝宫,宣田嬷嬷和曲太医,封锁消息,外传者…斩!”

据说,十八层地狱有种种酷刑,拔舌、刀山、火海、剜心…那非人之痛,难以忍受。

据说,人间的酷吏有种种酷刑,剥皮、凌迟、腰斩、车裂…那受刑之人,往往要哀嚎三天三夜而亡。

沐奕言不知道自己现在遭受的是什么,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些痛苦,明明在前一天,她还满怀欢喜,憧憬着从此之后幸福安宁的生活。

尖锐的痛楚从骨缝中溢出,流转在五脏六腑,就好比有千百把刀一刀一刀地剜着她的心脏,她在床上不停地翻滚着,恨不得能就此魂归地府,再也不用受这噬心之痛。

耳边仿佛有人在不停地呼唤着,可是她却无力应答,那痛楚俨如潮水,一拨又一拨,没有任何停息的迹象。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痛楚好像渐渐地远去了,她的身上一轻,渐渐地漂浮了起来,她愕然低头一看,只见沐奕言仍然倒在床上奄奄一息,偶尔还能见到她的四肢神经质的抽搐。

一旁曲太医满头大汗,手上的银针不断地刺向她的身体,田麽麽满脸泪水,半瘫在床前,而洪宝则站在曲太医身后嚎啕大哭…

她恍然大悟,她这是灵魂出窍了吗?她这是要死去了吗?

耳边传来了一阵飘渺的呼唤,一声声地叫着她的名字:“沐奕言…你此世阳寿将近…快快随我回去吧…”

沐奕言怔了一下,迟疑地看向倒在床上的自己:“现在就走?”

“难道你还想去受那些无尽的苦楚?”那声音诱惑无比,“跟我走了,就不用再去受那些苦楚了…”

沐奕言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的身体又飘远了些。她迟疑地道:“等一等,我还有事情没交待!”

“交待什么?你的那些男人吗?”那个声音蛊惑道,“他们只会让你更痛苦,他们把你抢来抢去,到了最后一个个都会自相残杀、死于非命,走吧,把他们都忘了,下一世我保证你投胎到没有他们的地方,就再也不会痛苦了…”

就算在着飘渺的灵魂中,沐奕言都感受到了来自心脏深处的那一阵刺痛,如果没有了他们…如果她孤身一人在那尘世中…就算她再安乐无忧,又有何意义而言?

“不…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我得回去…”沐奕言喃喃地说着,用力地挣扎了起来,想朝着自己的身体飘去。

“傻瓜,人世苦楚,何不早登极乐?来吧,跟我走吧,他们这样逆天改命,只会替你带来更多的苦难,自己也会遭殃,还是快跟我走吧…”那淡然的声音居然也透出几分着急起来。

沐奕言只觉得自己的魂魄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扯着,离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远,她奋力挣扎了一声,大叫了一声:“不——”

刹那之间,天旋地转,她的身体急坠而下,一股尖锐的痛楚席卷了全身,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睁开了眼睛。

曲太医就半卧在她床边的躺椅上,已经睡着,洪宝和田麽麽则趴在不远处的桌子上,也睡得香甜。

她稍稍动了动,只觉得四肢百骸中酸痛异常,连挪动都有些困难,从喉咙到肺部,仿佛被火烧过了一样,泛上来的都是那股铁锈的味道。

“水…”沐奕言喃喃地道。

曲太医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几乎是冲到了沐奕言的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脉门,哆哆嗦嗦地道:“陛下!陛下你总算醒了!快,洪宝倒水!”

洪宝一下子从椅子上翻落,打了个滚,倒了一杯水,半扶着沐奕言灌了进去。

沐奕言这才觉得喉咙中稍稍好过了些,低声问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第二日的卯时了。”曲太医的双目因为熬夜而赤红,却依然紧张地盯着沐奕言,深怕错过了她脸上的每一分表情,“陛下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上还疼吗?”

“早朝…”沐奕言忽然一激灵。

“臣让洪宝去朝房知会诸位大臣了,就说是陛下龙体微恙,今日免了早朝。”曲太医道。

沐奕言松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现在好多了,还有些隐隐作痛。”

曲太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陛下,这蚀心丸的毒发非同小可,陛下这次能撑过来已经是万幸,陛下再也不能掉以轻心了!臣这条老命经不起吓,昨晚…吓死臣了!”

沐奕言点了点头,嘴角挤出了一丝微笑:“好,朕知道,朕明日就派人去寻找解药,不过,为了朝局稳定,还望曲太医继续守口如瓶。”

沐奕言一连罢了两日的早朝,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两天,这才稍稍缓过劲来,看看铜镜中的自己,双颊瘦削,脸色惨白,简直没个人形。

田麽麽帮她整理着发冠,满面的忧色,比划着道:陛下,你这是什么病?那天晚上,我们都吓死了,都以为你…

沐奕言喃喃地道:“可能是老天爷在惩罚朕吧,惩罚朕太过贪心。”

她拿着帕子沾了水,仔细地抹了一把脸,又选了一件明黄的龙袍,想让自己看起来稍微精神一点。

门外传来了洪宝的声音:“陛下,俞太傅等几位大臣一直在殿外等候,陛下要不要见一见?”

沐奕言忽然发病,朝中的大臣们都议论纷纷,两日来都推举几名德高望重的大臣向曲太医询问病情,探望沐奕言,都被沐奕言婉拒了。

今日看来是躲不过去了,沐奕言打起精神,点头道:“请老太傅他们到正厅一见。”

几名老臣看起来都忧心忡忡,这大齐好不容易熬过了帝位的交接,熬过了外戚之患,熬过了强国之扰,眼看着能太平起来,沐奕言却突然病倒,负责龙体的曲太医讳莫如深,连个病因都三缄其口,这让他们不由得想起先帝的突然病逝。

沐奕言和几个老臣寒暄了几句,只说是自己外出游玩时没注意突感风寒,高热惊厥,在曲太医的医治下已经大好了。

几位老臣半信半疑,只是见沐奕言谈笑晏晏,除了瘦弱了些也没见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告辞而去,只留下了一个俞太傅。

于公,俞太傅是三朝元老,托孤重臣;于私,他是俞镛之的父亲,沐奕言不敢怠慢,见他好像一副要长谈的样子,便让洪宝斟茶赐座。

“陛下的龙体安康,是大齐万民之福,还请陛下要爱惜身体。”俞太傅的目光探究地落在她的身上。

沐奕言心里有些打鼓,佯做淡然地道:“老太傅放心,朕省得。”

俞太傅叹了一口气道:“这也不知怎的,这两日镛之也是,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

沐奕言的心突突一跳,强笑着道:“镛之也病了?请大夫问诊了吗?不如让曲太医去瞧瞧。”

“镛之这是心病啊,陛下,”俞太傅忽然起身,朝着沐奕言伏地跪倒,哽咽着道,“还请陛□恤老臣,将他这心病拔除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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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沐奕言大吃一惊,慌忙上前去扶俞太傅:“老太傅你这是从何说起?快快起来,镛之他又惹恼太傅了吗?”

俞太傅不肯起来,固执地磕了两个头,这才沉声道:“陛下,镛之他一直埋首治学,自入朝以来,又对政务呕心沥血,老臣一直以他为荣,只是他忽然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大逆不道,居然对陛下起了爱慕之心,难以自拔,老臣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他却一直执迷不悟。”

沐奕言尴尬万分,再次去扶俞太傅,支吾着道:“这…老太傅不要太过介意,镛之他…他…”

她“他”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她不知道该怎样说,是请老太傅成全,还是请老太傅放心?

俞太傅站起身来,那双眼睛洞若观火:“陛下,老臣年近不惑才有的镛之,自小便对他期望过高,幸而镛之不负所望,终有所成,为国为民做了些力所能及之事,老臣甚是欣慰。只不过老臣年事已高,现今对镛之只有一个期望,便是他能尽早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还忘陛下能让他早日断了那些胡思乱想,若是陛下怜惜,能为他早日赐婚,老臣一家,必将对陛下感激涕零。”

沐奕言站在原地,指尖一寸寸地凉了下来,她茫然地看着俞太傅,心如刀割。这是一个老人对她的恳求,的确,她没法给俞镛之一个正常的家庭,就连一份全心全意的感情都给不了,她有何颜面这样若即若离地拖着俞镛之?

她定了定神,终于开口道:“老太傅放心,朕心中有数。只是镛之倔犟,此事万万不能操之过急,且容朕慢慢劝他。”

送走了俞太傅,沐奕言独自一个人在正厅中坐了很久,她想着这场她再也不愿经历第二次的蚀心之痛,想着她今世和那几个男人的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想着她前世今生的倒霉命运,想着大齐将来该何去何从…

洪宝小心翼翼地从门外探出头来,低声询问道:“俞大人在门外求见,陛下见是不见?”

沐奕言回过神来,咬紧了嘴唇,半晌才道:“就说朕不舒服不见了吧。”

“那…裴大人在门外等了一天了,陛下要不要见见?”洪宝犹豫着道。

“什么?怎么不和朕禀告?”沐奕言又惊又怒。

洪宝有些委曲:“裴大人不让奴才禀告,他都来了两天了,说是他做错了事,就算在这里罚站上一辈子都不为过。”

沐奕言的右眼皮一阵乱跳:“那厉王呢?厉王他来过了没有?”

“厉王殿下堵着曲太医的药房呢,堵了一天了,非得曲太医说出陛下的病是个什么是非曲直来,曲太医今日的午膳都是御膳房送过去的。”洪宝哭笑不得地道。

“胡闹!曲太医怎么会吃他这一套,一定被他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沐奕言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了几丝笑意。

她沉吟了片刻道:“让镛之和阿蔺都进来吧,遣人去请厉王殿下,让曲太医赶紧溜了吧。”

不到片刻,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裴蔺和俞镛之几乎是同时抢进了门。

“陛下!你怎么样?”裴蔺疾步走到她面前,半跪了下来,看着她瘦削的脸庞,眼中禁不住一热,“都是臣不好,臣不该吃醋把陛下一个人丢在小松山…”

俞镛之则凝视着沐奕言,默然无语,半晌才颤声道:“陛下…臣忧心了两日,你没事…太好了…”

沐奕言噗嗤一乐,一脸的轻松:“好了好了,瞧你们这幅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不就是在山上受了寒,回来便起了烧而已,这不是好了吗?”

俞镛之不信任地看着她:“就是起烧?”

沐奕言点了点头,把裴蔺扶了起来,低声道:“阿蔺,朕才应该和你道歉,朕不是有意的,只是想到镛之在山腰等朕,朕才心神不宁,说错了话,你不要介意。”

裴蔺心里难过,这两日他备受煎熬,一想到沐奕言可能是因为他的离去而忧思成疾,几乎想要痛揍自己一顿:“陛下你别说了,以后臣再也不会这样了,陛下高兴就好,陛下想去见谁就去见谁,臣陪着就是。”

俞镛之轻叹一声道:“陛下,臣那日也有错,既然裴兄先邀了陛下,臣也不该步步相逼,以至于陛下在山间受了寒…”

“好了!你们都别说了!”沐奕言的心里发涩,“别提这事了,都是朕不好!”

她的声音发颤,情绪激动了起来,原本发白的脸上更是血色全无,裴蔺和俞镛之都不敢再言,连声应着,扶着她坐了下来。

门一下子被撞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三步两步走到他们面前,在沐奕言面前半跪了下来,仔细的端详着她的脸庞。

沐奕言笑了笑道:“恒衍也被朕吓坏了吗?堂堂兵马大元帅怎么这么没用,朕好着呢。”

沐恒衍低下头来,将脸埋在她的手心,半晌才闷声道:“陛下,臣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你不要吓唬臣。”

门外又是“哐当”一声,众人回头一看,曲太医阴沉着脸,拎着药箱走了进来,没好气地道:“都散了散了,老朽要给陛下问诊。”

沐恒衍一下子便站了起来,逼视着曲太医道:“老太医若不肯从实相告,本王每日都到你的药房来。”

“你让我说什么?陛下都说了是风寒高热,难道老朽还敢违逆陛下不成?”曲太医瞪了沐奕言一眼。

三个人的目光都狐疑地落在沐奕言身上,沐奕言心中突突一跳,笑嘻嘻地道:“曲太医可真会说笑,这两天都累坏了吧,你们几个就不要难为曲太医了,不然曲太医撂摊子不干了,朕去哪里找这么一个神医啊。”

“神医可不敢当,都成了过街的老鼠了。”曲太医悻悻地放下药箱,示意沐奕言伸出手来。

三个人都围在沐奕言身旁,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曲太医沉着脸,不过也没再赶人。沐奕言的脉相和未发病前一样,依然如波涛汹涌,来盛去衰,内腑凝滞不畅,而另一股博弈的力量比从前弱了将近四分之一,和蚀心丸的发作之期不谋而合。

曲太医不免心惊,看来这蚀心丸的确是奇毒,一年之期简直是分毫不差,只等四次发作之后,便是死期来到之时。

他急匆匆地收了药箱,为沐奕言施展针灸之术,只盼着能将沐奕言体内的两股力量此消彼长,为她争取来更多的时间。

裴蔺、俞镛之、沐恒衍在一旁看着那明晃晃的银针,看着沐奕言几近灰败的脸色,都胆战心惊,他们心中都怀疑沐奕言所说的风寒高热,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撬开这个老太医的口,要知道,当初先帝病危之前,这个老太医也是三缄其口,并未吐露半句,以至于大齐朝臣都一直以为先帝身康体健,到了最后猝不及防。

曲太医将沐奕言生活起居中要注意的事项叮嘱了洪宝,终于开口赶人:“好了,陛下需要静养,按时用药,早睡早起,除了日常朝务外,你们都不要再打扰陛下了。”

沐奕言笑道:“要照曲太医这么说,朕可真是了无生趣了。”

“陛下!”沐恒衍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喝道,“陛下怎可有此念头?抛开大齐的苍生不说,难道我们在座的几个,都不能让陛下有半分留恋吗?如果是这样,我们几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此自刎以谢罪!”

沐奕言吃惊地看着他,呐呐地道:“这…朕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恒衍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陛下!”裴蔺的脸色铁青,“就算臣千错万错,陛下也万万不能有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要是陛下有什么万一,臣便追随陛下而去。”

俞镛之也在一旁淡淡地开了口:“陛下,你的心里想的什么,臣猜不透,可是,臣也只有一句话,如果陛下想要甩手扔下大齐,扔下臣等,臣就算上天入地,也要把陛下从阴曹地府揪出来。”

沐奕言狼狈万分:“咳咳,你们当着曲太医的面说这些干什么…朕明白你们的心意,能有你们这些贤臣,朕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曲太医在一旁乐了:“陛下说的好,陛下的这些贤臣一个个可真厉害,听得老朽都心头发热,赶明儿得回去好好抚慰一下臣家里的那口子,臣可都三天没回府了。”

沐奕言呻吟了一声,倒在了椅子上,这…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过几日,沐奕言的身体便大好了,除了偶尔的头晕目眩,一切如常。点墨阁的奏折积压下许多,不过政令却并没有耽搁,俞镛之、凌卫剑等几位重臣已经将奏折分门别类,需要沐奕言定夺的另放一边,重要的由几名重臣联名审阅,无关紧要的圈阅了发还。

沐奕言批改了一会儿,洪宝便过来提醒,说是俞大人他们说了,要劳逸结合,累了便喝喝茶、看看书,或者到御花园去赏赏唇色。

沐奕言正中下怀,顺道到了羽林军杨钊那里,叮嘱他从军中抽调几名密探去邠国,那日那三人如此言辞恳切,让她爱惜身体,她心里不免五味陈杂,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为了那三人,她也总要勉力一试,去邠国查探一下有无可能弄到这蚀心丸的解药。

这日上朝,吏部和户部都喜气洋洋,吏部禀告说,自去年各部精简勤政以来,吏部年底时进行了一次京城和地方官员考核,虽然各部人员配备编制还有不尽人意之处,但办事效率和勤政廉政都有显著提高,人浮于事的现象大大减少,今日将新政情况汇总上报,为今后进一步的政令提供依据。

而户部则是汇报去年的税收和国库盈亏,自税制改制以来,土地的所有权和税收挂钩,全国清量土地查出谎报虚报田产近万亩,依律缴税,而废除了人头税和数种徭役之后,农民的负担大大减轻,生产积极性大大提高。

“此次战事国库支出巨大,大家还要勒紧裤腰带啊,劳烦各部今年的预算还需要精简些,”户部丁尚书的算盘子打得震天响,不过,很明显地看出来,和去年那哭丧的脸相比,今天他的脸色简直可以用红光满面来形容,底气也足了好多,“王大人,今年陛下的大寿就全靠你操持了。”

礼部王尚书出列道:“是,臣正有此意,去年陛下寿辰,先帝刚刚故去无法操持,今天大齐喜事连连,陛下的寿辰必然要好好办一办,请陛下恩准。”

沐奕言懒洋洋地摆了摆手:“不必了…”

话音未落,几名老臣立刻上前,兴致勃勃地道:

“对啊,今年陛下二十大寿,必要昭告天下,普天同庆。”

“这都好久没办喜事了,大家都沾点陛下的喜气。”

一旁的朝臣都附和了起来,显然都没听见沐奕言反对的声音,这件事就定了下来。

沐奕言无奈地道:“不可铺张浪费,大家一起吃个便饭就好了。”

王尚书喜滋滋地应道:“谨遵陛下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