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跳崖不死定律,谢玖从悬崖摔落后,抱着浮木,被江水冲到了千里之外,撑不住要松手之际,他撞入了一个渔民的渔网里,才没淹死在大浪里。

一个刚失去母妃的才八岁的皇子流落在外,再怎么聪明,也不会世故到哪里去。没有钱,又没有大人跟着,又穿着华贵的衣服,谢玖很快便被人贩子盯上,碾转送到了绮罗。

和讲究文雅的礼仪之邦楚国不同,绮罗走的是西域一贯的武力路线,这是个真正的狼虎之国,奴隶买卖在这里非常盛行。只要落到奴隶营里,不管你曾经是谁,只要有人出得起价钱,就能把你带走。

谢玖也不例外。他被带到这里后,尝试过好几次逃跑,可没有地图,又没有食物,他能跑到哪里去?每次被捉回来,都是好一顿毒打。事后不会有人为奴隶请大夫,能不能熬过去全看自己。

生活的环境也是一落千丈——谢玖必须和十多个小孩一起挤在潮湿的帐篷里,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干瘪的食物,像野兽一样互相斗殴撕咬。

谢玖也试过被人买走做奴隶。往日里只执笔写字的手,必须学会挑水砍柴洗马。偶尔提不动水,还会遭到虐打。奴隶在这里和畜生的地位差不多,谢玖的身上常年青一块紫一块的,也没人过问。

——当然了,绮罗的人不知道,他们施加在谢玖身上的每一次欺辱,都把谢玖的仇恨值越刷越高。每一次的虐待,谢玖都有在复仇小本本上好好地记着。不过,这就是后话了。[蜡烛]

宁婧:“……”还真是铁打的反派,流水的虐待。

就是这样,骄矜的皇子在这里度过了他最黑暗最屈辱的一段人生。一个天真烂漫、娇生惯养的小正太,慢慢地被催化成了一个心机深沉、残忍冷漠的变态——哦不,少年。

回到楚国,夺回他的东西,并让这里的人、以及当年刺杀他的人为此付出代价——复仇,是支撑谢玖活下去的念想。

七年后,绮罗皇帝病危,皇位悬空、众多皇子招兵买马,为夺取皇权做准备。彼时已经十五岁的谢玖,凭借着计谋,成功地与绮罗二皇子宇文烁交好——或者说,颇有心计的谢玖瞅准时机,踩上了宇文烁这块踏板,才真正开始改写命运。不知道他使了什么办法,竟然让宇文烁对他言听计从,还去除了他的奴籍,把他尊为了幕僚。

人傻钱多权力大的宇文烁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炮灰的使命。谢玖这个心机boy不是浪得虚名的——他获取了宇文烁的信任,并掌握一定的权力后,便开始挑拨几个继承人间的矛盾,把绮罗搅得天翻地覆。同时,谢玖盗取并调换了通关文书,借着这笔东风,终于离开了绮罗,联络上了薛贵妃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外祖父——威震四方的镇南候。

楚国皇九子的归来震惊了天下!

回到皇城后,谢玖没有选择和谢珂一起挤在那里,他自请前往边关为楚国练兵带兵。皇帝对这个儿子有愧,便允许了。

谢玖带着亲信与密探,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前往封地。老老实实地在封地待了三年,把那里治理得井井有条。韬光养晦、兼且彻查当年坠崖事故后,谢玖发现,刺杀他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先皇后的娘家派出的。

恰逢这时,楚皇年老病重。谢珂和谢玖的撕逼终于白热化了。

谢珂手握皇城重兵。而谢玖背后那群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骁勇善战的亲兵,则是他最大的一张王牌。最终,谢玖险胜谢珂,在弱冠之年登基。却没能捉住谢珂,让他逃掉了——废话,要是被谢玖捉住了,谢珂就不是主角了吧。[蜡烛]

谢玖当了皇帝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兵灭了绮罗。

在烈焰中,绮罗皇宫徐徐塌陷成一片断壁残垣,血腥的气息伴随着火焰的热度扑面而来,在空气中沦为灰烬。当年虐打过他的贵族及其宗亲、绮罗的奴隶卖手,当然还有皇族中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在谢玖一挥手间,被屠了个干干净净。

很多人到死那一刻,表情都凝固成了惊惧——他们完全不能把这个下令屠城、如阎王一样的年轻男人,和当年那个瘦弱不堪、常遭挨打泼粪的小奴隶联系在一起。

据说那天,连用来杀人的锋利的刀都卷刃了,粘稠的血液顺着刀尖滴落,一级级阶梯地顺流而下,淌满了整座宫殿。华美的羊毛毡吸满了血,踩上去滋滋作响,每走一步,挤出的都是膻腥的血沫。

和谢玖一同进入刑场的人,出来后胃部都免不得一阵翻江倒海,看谢玖的眼光也带了点恐惧。惟独一身戎装的谢玖负手立在城楼上,脸色平静,眯着眼睛,一眼不错地看着这一幕。

漫天的火光辉映在谢玖气宇轩昂的眉目上,乌黑的发丝伴随着红缨翻滚,既风华绝代,又极度邪恶,正如那弥漫着杀戮的气息,前来收割人命的地狱恶魔。

那之后,谢玖回到了楚国,大肆铲除异己,清除谢珂党羽,毫不手软,把当年曾在背后搭过手,把他推进深渊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对于一些不服他的三朝老臣,也能不眨眼地命人拖去杖毙,令人发指。

直到十年后,流落民间的谢珂异军突起,战争打响,这才终结了谢玖的时代。

当成看剧本一样,宁婧迅速把背景消化了一遍,腹诽道——这反派真的没有拿错主角的剧本吗?作为一介反派,都能蹦跶那么久,俨然一只打不死的小强。

瞧,从皇子沦落为奴隶,又再一次从奴隶那么低微的身份,重新爬回泱泱大国的权势顶峰,把持了朝政十多年。这个世界的幸运儿——大气运者谢珂,也足足花了十年时间,历经了数不清的拉锯战后,才彻底扳倒了谢玖。

不过,在宁婧看来,这个结局也很合情合理。为君王者,必须心怀天下苍生。而在绮罗那暗无天日的七年,消磨掉了谢玖骨子里所有作为人类的柔软温情。他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刃,所指向之处,无不寒气涔涔,血溅三尺。

光以酷厉的杀戮,永远不能收拢民心。坚忍慈悲的谢珂,比心性偏邪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谢玖,更适合成为一个正统大道的明君。大气运者,果真不只是说说而已。

思绪回到了现实,宁婧叹了口气。

说起来,她现在所附身的这个刚受了鞭刑的原主,与她同名同姓,也叫宁婧,正是那个人傻钱多权大的绮罗二皇子宇文烁的义妹,亦是谢玖奴隶生涯的其中一个主人,是把他炼化成魔王的催化炉里,其中一根威武雄壮的木材。

唉,你说这原主得罪谁不好,虐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想不开,要找谢玖的麻烦呢?要知道,这小子的画风可是超可怕的暗黑系啊。[蜡烛]

原主的结局,好像就是在谢玖攻破城门后,被他下令,活生生地削掉了四肢吧。

宁婧默默流下了两行清泪。

啊哈哈……现在给自己点根蜡烛,还来得及吗?[蜡烛]

第3章 第一只小团子3

宁婧吸了吸鼻子,脑海里灵光一闪——不对,她糊涂了。她还不知道故事的时间线已经走到哪里了呢。

系统道:“问得好,宿主你很棒棒哦。迄今为止,谢玖已经来到绮罗一年半了。目前正处在奴隶营中,还没被你买走。”

已经来了一年半了?

宁婧掰着手指一算——谢玖是八岁多的时候坠崖的。也就是说,他今年也才十岁。而她的任务是饲养反派八年。那么,等她功成身退地离开时,谢玖也才十八岁而已。

彼时,谢玖与谢珂正处于撕逼阶段,还没当上皇帝。战争中的大事小事,琐事破事,全都指望谢玖一个人决策。分|身乏术的他,手中即使有多余的兵力,肯定也全投入内战了,哪有那么快来剁灭绮罗国这帮孙子呢?[蜡烛]

先别说原主还没把谢玖买回来虐待过,哪怕她未来真的得罪了谢玖,他总不能提前一两年,专门跑回绮罗弄死她吧?

啊哈,这么一想,未来也没有那么坏呢。

系统以甜蜜的声音道:“是的。除非触动了什么特殊buff,否则世界的故事是不会快进的。请不要担心。”

这时候的宁婧,还是图样图森破了,心里一块大石刚落了地,也没太在意系统这句别有深意的话。

西域的秋季清晨有阵萧瑟的冷意,若是穿得单薄暴露在空气中,寒气会从指尖末梢一寸寸爬上,燃着暖炉也于事无补。宁婧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臂,瞧见枕边叠着一套衣服和披风,连忙取过穿上。

这衣服走的不是广袖飘飘的仙气风,反倒有点塞外胡服的意思。宽大的衣襟垂落,像半件披肩,短窄袖,腰间束着细腰带。

宁婧一手把及腰的长发从衣领里拉出,铺泻了满背的青丝,一边下了地,系好披风后,便往屏风外走去。

越过屏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风格古朴的梳妆台。靠墙的一侧,冷青色的铜枝如藤蔓般纠缠一圈,架着一面崭新的铜镜。

宁婧好奇地凑近一看,登时“咦”了一声——原主的脸,竟然和她现实世界的脸长得一模一样!区别只在于,原主看起来比她年轻多了,顶多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宁婧掐了掐自己的脸,惊讶道:“我做任务的时候,用的是自己的身体吗?”

系统道:“每一个任务里,你附身的人,会长成与你同样的容貌。就连身高、体重也是完全复制你原本的身体的数据的。”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外传来了咚咚两声。一个低柔的女孩子声音传来:“宁姑娘,您要换的药准备好了。”

宁婧立于镜前,想了想,学着原主的语气道:“哦,进来吧。”

吱呀一声,两扇门被轻轻推开,两个妙龄侍女依次走入,身上的衣裳款式与她的如出一辙,只不过颜色就黯淡了许多。

——这个时代的染料技术还处于启蒙阶段。色彩鲜艳的衣服只有贵族才穿得起。地位愈高的人,衣服的颜色就越明艳骚气,反之亦然。这就很考验穿衣者的颜值了,若是撑不住衣服,看起来大概会像只俗气的火鸡精。

宁婧抬起眼皮,很自然地扫了这两个侍女的脸一眼,顿时懵了。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定了定神,再看,吓得倒退一步,差点魂飞魄散。

——为什么这两个侍女的脸上压根儿看不到五官,反而被一坨飘动的细方格马赛克糊上了?!(╯‵*′)╯︵┻━┻

大白天看便已经这么瘆人了,要是换了深夜,远远看过去,这就是两个没有眼口鼻的人,胆大包天的人也会吓尿吧!

系统:“宿主,在每一个任务开始的前五十天,npc认脸功能是被锁定的,除了你的任务对象外,其余人的脸都会被糊上马赛克。这是我们总部为了让宿主养成专注于任务的习惯,而研究出来的特殊辅助功能哦。”

宁婧:“……”黑人问号.jpg

所以说,这是哪门子的奇葩功能啊啊啊!真的会吓死人的好吗!(╯‵*′)╯︵┻━┻

宁婧咽下一口老血,看着两坨行走的马赛克捧着药箱立在跟前,眼睛火辣辣的。

这功能还真是蛋疼,原来npc在前期,连露脸的机会也没有啊。

两个侍女捧着药盒,没有得到吩咐,还垂头立于门前。

宁婧让她们把东西放下就出去。两个侍女不疑有他,把木盒轻轻地搁在桌面,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门关上后,宁婧吁了口气,上前两步,瞥了一眼桌上的木制药盒。

它们设计精巧,形如莲花,轻轻一旋花蕊部分,暗格便朝四个方向翻飞旋转而出。每一格里都盛放着浅绿色的半透明膏状物,飘散着淡淡的辛香味,是治疗鞭伤的药。

这时候,大家可能就会问了——原主既然贵为宇文烁的义妹,怎么会无缘无故挨鞭刑呢?

答案很简单,概括起来就四个字——自作自受。

原主虽然生于绮罗,但她祖籍是楚国。她的父母在战乱时流亡到了绮罗,落地生根,成了猎户。在某次草原围猎时,宁父因缘巧合救了一个险些被惊马马蹄踩扁的小孩。这个小孩,就是因为贪玩而溜出宫的年幼的宇文烁。

为报答救命之恩,宇文烁邀请宁父去他身边任职,却被宁父婉拒了。宇文烁当时就许了个诺言,说宁家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他,只要力所能及,他都会助宁家渡过难关。

十年过去了,宁家却从没出现过。宇文烁以为他们不会出现了。殊不知,在一个月前,一个乌发雪肤的少女卷着小小的包袱,敲开了他府邸的大门。这个少女,便是父母双亡后无依无靠,前来投靠金大腿的原主了。

故人来访,宇文烁又惊又喜。得知了原主的遭遇后,宇文烁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怜惜之情,不仅主动与原主结拜为异姓兄妹,还万丈豪气地立誓,要给她寻觅一个合心意的归宿,让她下半生有所依靠。

——当然了,如果宇文烁早知道这是一段孽缘的开端,必定恨不得回溯时间,抽胡乱发誓的自己几个耳光。[蜡烛]

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宇文烁便惊悚地发现,原主的性格和他所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她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什么柔弱小白莲,反倒是朵酷爱俊美男子的食人花。初来乍到,她就看上了一朵高岭之花——来宇文烁府中做客的绮罗五皇子宇文皓,并展开了不要脸的倒追。

可怜宇文皓活了十六年,平生就没见过这种奇葩。不胜其烦之下,只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她。

原主毫不气馁。为了近距离看到心仪的美人,甚至混进了贵族少年们学习骑射的地方,并且大剌剌地撞入了少年们在骑射结束后擦身洗浴的地方。

她没想到的是,闯进去时,里面正站着十多个赤身*的少年。不仅有一丝|不挂的宇文皓,还有十多个同样脱光光的贵族少年。

——绮罗的民风的确彪悍,可像原主这么色胆包天、敢直接冲进满是裸男的浴池的人,也是绝无仅有的。(=_=)b

宇文皓自幼就心高气傲,遭此侮辱后,怒不可遏,气得差点拔剑劈了原主。

得知此事后,宇文烁便陷入了两难局面。绮罗皇子间明争暗斗,宇文皓是他一方的人,不可以因为此事和他产生嫌隙。但若是顺着宇文皓的意思嘛……宁婧不死也得半残。

宇文烁一个头两个大。最终,只能让原主挨了一顿不大不小的鞭刑,勉强平息了事件。

挨了鞭刑后,原主还死不悔改,说自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话传到了宇文皓耳中,据说他气得脸都歪了,当场放言道——以后让他见到宁婧一次,就揍她一次。╮(╯_╰)╭

宁婧:“……”

#要背的锅越来越多#

#仇家越来越多#

#笑着活下去#

她晃了晃脑袋。唉,别想那么多了。反正,要背的锅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了。最多以后看到宇文皓绕着走就是了。

宁婧草草套上了靴子。事不宜迟,要开始做任务了。现在就去奴隶营把谢玖带回来吧!

*

塞外之地,秋高气肃。来自高原的寒风裹挟冰粒而至,大刀阔斧地镌刻着这片苍茫的草原。没有半分中原地区的温婉,却别有一番壮阔的风光。

绮罗是在马背上血战出的国家,全国共二十余座城,最为兴旺发达的莫过于王都——摩骞。

摩骞背靠大山,面朝大河,易守难攻。若从城门瞭望远处,便可看见摩骞的分区非常明确。市井小民贸易的集中地在城北,牧人头戴毡帽,牵着牲口,拉着货物穿行于街上。小贩蹲坐在阶梯上,沿着非官道的小路吆喝摆卖;而恢弘的皇宫,以及贵族臣子聚居的地区,则均在城南。

漫漫黄沙化为细线,席卷着秋阳烈风穿梭过摩骞,拂过大地的每一寸。

而摩骞最阴暗的一角,却没有阳光能照进去。

城南有一条特殊的贸易街。商铺无瓦盖头,而是由一间间的营帐搭建起的。

寻常来说,喧闹的贸易街是不会选址在这种贵族大佬云集的地方的。之所以这里会有一条贸易街,只因它贩卖的货物,只有贵族买得起——奴隶。

狭隘的奴隶营里挤着十多个衣衫褴褛的奴隶。烛火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经年不化的霉味。地上胡乱地铺着几张草席,有奴隶蜷缩着在上面睡大觉,浑浑噩噩的,不知日夜流逝。

肮脏的尘土扬起了血沫,谢玖被重重地掼倒在地。紧抱着怀里的一块干硬的馒头,单薄的脊背承受着雨点般落下的拳头。一袭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宽大单衣空荡荡地套在身上,明显不合身。分明已经十岁了,可他看起来,竟还没有一些七八岁的胡人小孩强壮高大,犹如一棵瘦巴巴的小甘蔗。

三个比他年长的高大的胡人奴隶,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正使劲儿地把吃的东西从谢玖衣服里拖拽出来。

谢玖瑟缩着,躲开铺天盖地的殴打,一边狼吞虎咽地把干硬的馒头塞入嘴里,三两口混着血沫咽了下去。

在两年前,这样的东西,就连大楚皇宫里的狗都不会吃。可是,他知道挨饿的滋味有多难受,就像胃里有一把火在灼烧,小腹空虚得痉挛抽痛。只要尝过那样的滋味一回,就绝不会忘记。为了活下去,他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

“妈的!他吃下去了!”为首的胡人骂了一句胡语,气急败坏地提起了谢玖的衣领,把他狠狠掼到了墙壁上。

咣当一声——谢玖的脑壳仿佛被撞碎成了好几片,嗡嗡作响。同时,一只粗粝的手已经掐住了他细细的脖子,拇指摁在了气管,缓缓收窄,仿佛要碾碎他喉咙的软骨,听见咔咔的轻微断裂声。

谢玖瞳孔紧缩,小胳膊小腿在空气里胡乱蹬着,枯发下,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因窒息而憋得通红,拼命抬起头呼吸。虽然双颊瘦削,脸色笼罩着一层不健康的蜡黄,可他的眉眼却生得格外……漂亮。眼睛占了脸的很大一部分面积,眼缝修长,睫毛卷翘,乌黑的眼睛又圆又亮,泛着痛苦的濛濛的水光。鼻若琼雕,没长开的轮廓十分柔和,简直比小姑娘还更秀气。

弱肉强食是奴隶营不成文的规则,奴隶之间,为了争夺粮食而相互斗殴撕咬,是常有的事。在这个狼虎成群地方,唯有孔武有力的长相才能让人心生畏惧、不敢轻易冒犯。越是漂亮柔弱的长相,越容易给自己招来麻烦。

谢玖薄薄的鼻翼嗡动着,出气多近气少,黑眸已经开始涣散。窒息让他脑部缺氧,痛苦不已。脏兮兮的小手在背后胡乱地摸索拍打着,倏地摸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谢玖想也不想就摘了下来,使劲儿往掐住自己脖子的人的身上划去!

还没长大的小奶狼弱得可怜。只是,为了在这暗无天日的奴隶营活下去,他也只能亮出稚嫩的爪牙,向蠢蠢欲动的掠夺者展示自己的凶恶和狂性。否则,一旦露怯或示弱,便会被接踵而至的群狼碾成血泥。

那胡人瞄到了有什么泛着寒光的东西在飞速划来,下意识地侧头躲避。电光火石间,刺啦一声——颈侧已经被划了一道血痕!

“啊——”他痛苦地嚎叫了一声,骤然松开了手,谢玖瘦巴巴的身体摔落在地,捂着自己已被掐出数道血痕的脖子,剧烈地咳嗽着,火烧般的喉咙透出铁锈般的血腥味。

那胡人摸着自己的脖子的伤口,又惊又怒——若是刚才他没来得及避开,恐怕他的喉管已被割开了。

他暴怒地大吼一声,飞起一脚,狠狠踹向了谢玖柔软的腹部。

在他起脚的瞬间,谢玖便警觉地侧身避开,但还没缓过劲儿来,躲避的速度明显慢了,只能活生生地受了那一脚。

“呜……”谢玖哀鸣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像被挫伤了软肋的小动物,那叫声直教人心酸。清稀的胆汁夹杂着刚才吞下去的硬饼一股股地从口中呕出,好半天都发不出一个音节,五脏六腑犹如移了位。

胡人暴躁地抬脚,正欲再踢,就在这时,奴隶营的门忽然被打开了,帘子被粗暴地掀起。一个头戴毡帽的富态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钻了进来,粗声骂道:“干什么呢?!打什么打?!”

此人正是这所奴隶营的老板麦提。刚才还嚣张不已的几个胡人奴隶看到他后,不自觉地抖了抖,一哄而散了。只剩下中间的谢玖,抱着腹部,团着小小的身躯,灰头灰脑,大口喘气。

麦提的目光停在了谢玖身上,被横肉挤得快没了的小眼睛里,蓦地闪过了一丝精光。

绮罗的奴隶买卖兴旺发达,不可能一家独大。谁家的奴隶好用,谁家的生意便火红。对于奴隶营老板而言,最不喜欢的便是谢玖这种有逃跑前科,卖出去后、又多次被退回的奴隶。退回来后要赔一半钱给人家是小事,关键是——这简直是在砸自己的招牌。往日里,麦提都不会对谢玖有什么好脸色。

可若让他弄死谢玖,麦提又舍不得——这可是当初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好货,还是个非常稀有的中原奴隶。如果调|教好了,这种奴隶能卖高一倍的价钱。

麦提盯着谢玖看了一会儿,一反常态地朝他走了过来。

几个奴隶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不禁有几分幸灾乐祸——被麦提这个唯利是图的男人找上门,绝不是什么好事。这个中原来的小子刚被买主退回来,又伤了别的奴隶,这回准要倒大霉了。

“赶紧起来,把脸擦干净。”麦提站定后,态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仅半句没提谢玖伤人的事,语气更有几分微妙和不可思议:“有位贵人要买你。”

第4章 第一只小团子4

闻言,谢玖倏地抬头,刚撞过的头晕乎乎的,眼前一片朦胧,混杂了汗水与泥污的小脸,浮现了淡淡的茫然无措,甚至是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属于一个孩子的本能的恐惧。

准备看好戏的众人亦是大跌下巴。谢玖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人,买回去能干什么活?再说了,他才来了这里不到两年,就已经有两次逃跑的前科。竟然这么快又有人买了?

而且,听麦提的语气,买下他的人,似乎不是一般的贵人。

不过嘛,被买走也不一定是好事情。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在背后便越可能有不见得人的怪癖,越难伺候。正因为他们有钱有权,即便打死一两个奴隶,也不怕没人前赴后继地来送上新的奴隶。

麦提不轻不重地踹了谢玖一下,语气暗含恐吓:“我话说在前头,这一次你如果再被人退回来,我绝对不会轻饶了你。”

就在这时,奴隶营的门口,布帘上被阳光投映出一道纤细的影子。守门人受宠若惊道:“哎,您怎么亲自进来这里了。哎哟……您在外面等着就行了,那个奴隶马上就会送出来了。”

不知道来者和守门的说了什么,只听守门人一愣一愣道:“哦哦,好。”随即躬身,殷勤地给来人拉起了门帘。

门帘卷起,西域的烈风从门缝灌入。一个身披火红色的披风的少女逆着光,钻入了窄小肮脏的奴隶营。无数的浮尘在阳光下幻化成微光飞散,这是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她乌发飞扬,抹额的赤色羽翎迎风微动,杏眼红唇,雪肌玉肤,眼眸因惊讶而微微睁大,如初阳熠熠,明艳不可方物。

近十年的演艺生涯,镁光灯的眷顾,在潜移默化中赋予了宁婧一种光芒四射的气质。她只是站在那里而已,这阴暗潮湿的奴隶营,却仿佛因为她的存在,而盈满了明珠般皎洁高贵的光泽。

谢玖的眼睛缓缓地睁大了,模糊的视线中,虚幻的光影渐渐重合为一个人,在这一瞬间,如一束灿烂的阳光,久违地投映在他晦暗灰白、长久与外界隔绝的世界里,让人目眩神迷。

十多个奴隶亦是如遭雷击,齐齐看呆——这就是麦提所说的买走了谢玖的贵人?这、这也太年轻,长得太好看了吧!

麦提眼前一亮,小跑过去,腰背殷勤地微弯着,笑道:“哎哟,宁姑娘,怎么好意思劳烦您亲自进来,其实您在外面雅座候着就好了,这儿太脏了。”

宁婧没回答,皱着眉,转头环顾了这里一圈。

这是个用木头搭建的营帐。天花板很矮,举手便能摸到顶部。没有窗户,只在屋顶开了几个小口通风。房梁上一盏烛灯,环境昏暗而压抑。地上胡乱地铺着不到十张草席,没有御寒的被子。可想而知,抢不到草席的人,晚上就要直接睡在地上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潮湿霉味。在漠北这么干旱的地方,还能熏出霉味,可见这里有多久没见过阳光了。别说住这里了,正常人站在这一会儿都觉得受不了吧。

谢玖这几年,竟然一直被关在这种地方?

噫,这奴隶营非人哉呀非人哉。

看系统的文字描述是一回事,可身临其境时,想到一个小孩儿从八岁起,就得这种地方挣扎着活下去,宁婧心里头就一阵不舒服:“我要的人在哪里?”

麦提连忙让开了高壮的身躯,指着谢玖道:“喏,宁姑娘,我们这儿就只有一个叫谢玖的奴隶,就是他了。”

宁婧顺着他指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屋内唯一一个脸上没有糊着马赛克的人,有些许愕然。

一个看起来也就八|九岁的孩子抱膝跪坐在柱子前。身上歪歪扭扭地套着件不合身的旧衣服,一头干枯的黑发胡乱地束在脑后,指甲藏污纳垢,跟狗啃了似的。脸颊消瘦,显得那双眼睛越发地圆大,长长的睫毛正不安地抖动着。

宁婧与他大眼瞪小眼。

不是吧,这个瘦巴巴的小屁孩,竟然就是未来那个叱咤风云的大反派谢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