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在这座旅馆的一楼,警卫替她打开了门。这圆厅的设计让人眼前一亮,红木桌椅,绘彩的灯具颇有华国的风情,中心的圆桌上已经摆好了餐碟与洋酒。一个气宇轩扬、年近而立的男人站起身来。他身着一袭剪裁贴合的长大衣,内衬整洁的衬衣与深褐色的马甲,像是富家子弟的打扮,但其气质如松,英挺硬朗,一看便不是普通门第出身的。

虽然双方未能成为夫妻,可意外在这里看到她,张侨的高兴不是装的:“月柔,我们好久没见了。”

张侨和曾月柔年龄差了十三岁,不能算是平辈了。按照曾月柔以前对张侨的称呼,宁婧点点头,笑了下,道:“张侨大哥,确实很久不见了。”

两人落座后,佣人开始上菜。

张侨年少便被送去了西洋读书,作为研究者在外闯荡了几年,做派早已完全西化,端到宁婧面前的也是精致独份的西餐,尝起来味道非常不错。

吃饭时,两人聊了一些彼此的近况。张侨打量了她片刻,忽然道:“月柔,你最近身体还好吗?我瞧着你的脸色有些发青。”

“最近舟车劳顿,休息得不好。”

“既然这样,曾伯父怎么会放你一个人出远门呢?”

“实不相瞒,张侨大哥,我这趟出门没有得到我父亲的允许,全因任性才跑了出来。”宁婧放下了刀叉,摇头苦恼道:“本来以为十天内就能回去的。怎能中途会被困在川延。这下,我可能得被我父亲逮住了,更可能赶不上复学了。”

张侨被她逗笑了,也想起了有这么一回事:“复学……对,我听说了,你因为身体抱恙而暂停了在圣诺马诺书院的学业。原定是什么时候回去上学的?”

宁婧顿了顿,撒了个谎:“下周。”

之所以撒个无伤大雅的慌,是因为她想尽快回槐春。张侨是这儿的大佬,只要他一声令下,完全能提早送她离开这个鬼地方。既然他这样发问了,搞不好就有这个意图。

果然,张侨笑道:“月柔,你不用担心。我保证能让你赶上复学的日子。明天下午,我的部下要离开川延去芶州办事,我让他捎带上你,如何?”

芶州是在曾家领地边缘的一座小城,虽然没有修筑火车站,但有公路直通槐春,租赁一辆车子就能回到去了。宁婧大喜,立刻道谢:“谢谢张侨大哥。”

“嗯。对了,月柔。”张侨迟疑了一下,道:“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让你帮一个忙。”

宁婧讶异道:“怎么了?”

“是关于我未婚妻的事。她叫林青青,和你一样都在圣诺马诺书院上学。过去每个月,我都会与她通信两次。可从上个月开始,我送出去的信就开始石沉大海。”

听到未婚妻这三个字,宁婧心里咯噔一下。

在原剧情里,张侨一生情路多舛。他曾定过两个未婚妻,第一个就是年少时定下的这位林青青。她刚从书院毕业便嫁给了张侨,却在怀孕第八个月暴病身亡。张侨的处理方法就更奇怪了,他没有按照传统把妻儿葬入自家的墓园。其次,一贯不信天师那套的他,却请回了天师作法,并对妻儿尸骨的去向绝口不提。

外面众说纷纭,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张大公子爱妻儿,特地请人超度他们,好让他们早日投胎”。只有读过剧本的宁婧知道,张侨此举压根儿不是温情的超度,而是为了杀妖驱邪,并斩草除根。

林青青在怀孕第三个月的时候出现了流产征兆。她的身体本身就不太好,很难怀孕。张侨请来名医,最终止住了血,保住了胎儿。可自那时起,林青青便性情大变,时而疯疯癫癫地自残,还险些割下一块肉。时而半夜尖叫着跑到花园去,说床底有很多东西在拉她的脚脖子。更重要的是,她总是对张侨说肚子里的那个东西不是她的孩子。

医生诊断她得了癔症,月份太大不适合打胎,就给林青青开了舒心宁神的中药。吃了药后,情况是有了改善,林青青还是神神叨叨的,但好歹没有自残的行为了。直到临盘前她突然暴毙,张侨从西洋请来了法医,要彻查妻子死因。

当法医到位后,却发现林青青鼓胀的肚腹里全是腥水,根本没有死胎,十分骇人听闻。

张侨在过去亲眼见过林青青的肚皮被婴儿的小脚丫踢起来的模样,怎么也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一向不信怪力乱神之事的张侨,辗转求助了燕家,被告知——林青青早年便被妖邪附身,那东西嗜其血肉,钻进她的肚腹,想要为自己造一副身体、做栖息之所,名正言顺地进入人世。

现在想来,林青青是从书院时开始身体不好的,婚后第一年便怀孕了。搞不好,那东西就是在读书时开始赖上她的。

林青青的躯体承受不住那样的阴邪之气,功亏一篑,那东西便从她的肚子里爬了出来,伺机等候下一个目标。

碍于林青青与他的亲密关系,若不及时阻止,张侨很可能就是下一个被附身的对象。

在天师面前,那东西道行终究不足,被除掉了。自那时起,唯物主义者张侨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但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还给张侨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因为妻子是因此挂掉的,他格外痛恨妖邪之物,心里也开始有了提防,不再是刚开始什么也不懂的愣头青。

所以,见血开窍后的燕无淮去触他霉头时,才会被张侨躲过,并反过去KO掉他。

不过,现在燕无淮活下来了,那么,见血开窍这剧情也没了发展的土壤了,世界剧情居然还没崩盘?也是奇怪。

宁婧飞快地梳理了一遍故事,按捺下心里的异样,道:“信件都石沉大海了?你有联系过校方吗?”

“有。校方说她每日上学,和平常别无二致。我公务在身,抽不出时间,再加上我与她直至现在也只通过书信联系过,不好贸贸然跑去,但我也确实有点担心。”张侨想了想,温声道:“月柔,你们是同样的年纪,估计会碰上面。如果你见到她了,能否请你稍一封信给我?”

宁婧点头道:“小事一桩,没问题。”

之后,两人聊了别的话题。宁婧发现,虽然两家之前曾有过撮合曾月柔和张侨的意思,但当时曾月柔年纪太小了,张侨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心思,所以,两人之间似乎只有类似于兄妹的情谊,非但不尴尬,还因为张侨有留洋背景,光听他说念书的事就能听上一天了。

虽然一开始只是说吃个午饭,但张侨还意犹未尽。到了最后,宁婧连带跟他吃了个下午茶,直落到晚饭结束,才挺着吃撑的肚子告别回房,宛如饭桶的终极。

回房后,宁婧看到一张小单人床已经被架在了大床的旁边,中间还特地用一个轻巧的屏风隔开了。

宁婧:“讲道理,这不是多此一举么,这小屁孩是个小瞎子呀。”

系统:“铺床的人看走眼了吧。光看他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瞎子好么。”

宁婧竟是无法反驳。

燕无淮已经洗完澡了,发丝湿润,盘腿坐在床上摸索着一个弹珠的盘子——这是川延一带产的孩童玩具。

听见门开的声音,燕无淮停下了动作,歪着头不确定道:“姐姐?”

“张侨居然给你弄来了玩具?”宁婧走近他,好奇地捻起了一颗珠子,琥珀色的半透明玻璃珠,有点像他的眼珠子:“一个人玩不闷吗,怎么没让恒秋陪你玩?”

燕无淮垂首,轻声道:“不闷。我第一次玩,觉得很有趣。”

房间连通着浴室,燕无淮玩累了,已经躺平在单人床上了摆弄连环扣了。宁婧探头看了他一眼,这次学精了,把浴室门留了条小缝,还把浴室角落的一个小架夹在门缝中。反正燕无淮看不见她有没锁门,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第一时间跑出去。

好在这旅馆阳气盛,宁婧平安地洗完了澡,什么怪事都没发生。这房间有通风系统,宁婧这下是没有后顾之忧了,锁紧了门窗,还想把燕无淮的小床挪到她旁边来——不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连两人中间隔着个屏风,宁婧也怂到觉得很没安全感。

宁婧望天长叹:“曾经,睡觉是我最爱干的事。如今,它却成为了我最害怕的事。”

系统:“……”

宁婧幽幽道:“好在没下次任务了,否则我铁定会神经衰弱的。”

系统:“辛苦你了。”

那单人床特别重,宁婧一己之力压根儿搬不动,她憋了一会儿气,便放弃了,跟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的燕无淮打商量:“无淮,你困不困?”

燕无淮打了个呵欠,软声道:“嗯,困了。”

宁婧:“……”这小屁孩不按套路出牌,她硬生生地把那句“咱们一起聊通宵吧”咽进了肚子,无比顺溜地改口道:“好,你跟我一起来大床睡吧,我刚把水打翻到那张小床上了。”

燕无淮笑了:“好呀。”

宁婧一看得逞,高兴地用双手穿过他的咯吱窝下方,嘿咻一下把他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房间壁灯都是油灯型的,搞不好会在半夜灭掉。但好在阳台那侧的灯是西洋灯,隔着屏风投映过来,原本过亮的光线霎时柔和了很多,适合睡眠。

要是能尽快找到高人再给她施一层障眼法就好了。她是那种睡觉必须熄灯才能睡得沉的人,可不想往后几年都开着灯睡。

宁婧对系统忏悔道:“唉,睡觉居然还要小孩子陪,实在太丢人了。”

系统:“……”

她和衣躺下,与燕无淮之间隔了半臂的距离,一人一张被子。燕无淮侧躺向她,闭起眼睛道:“姐姐,你总是会做噩梦吗?”

“是呀,总是会梦到很多可怕的东西。”宁婧的手指不安地蜷动几下,道:“无淮,你以前是那个天师燕家的人吧,你知道什么辟邪的法子么?”

燕无淮平静道:“我从来都没进过燕家的学堂,所以也不清楚。”

宁婧语塞,迟疑道:“无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把你带走么?”

“何必自寻烦恼。”燕无淮绽放出一抹天真的笑容:“姐姐你带走了我,对我好,以后你就是我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只用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宁婧掐了掐他的脸,叹道:“懂得止住好奇心,我发现你有大智慧呀。睡吧,晚安。”

燕无淮的气息就在耳畔响起,根据从前的经验,每次靠近他时,妖邪之物都会自动消失。今晚的枕头特别软,空气又暖烘烘的,再加上旅馆里全是大男人,阳气很足。宁婧活动了一下疲惫的筋骨,长吁一口气,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半夜,她被一团积压在胸口的满闷惊醒了。微微睁开眼睛,燕无淮背朝着她,安安静静地睡着觉,宁婧松了口气。

墙壁的油灯果然已经燃尽了,好在,西洋灯的光芒还隔着屏风透过来,室内尚有一丝光亮,绘有泼彩仙鹤的屏风十分淡雅,此时却不合时宜地透出了一个浓黑的影子。

宁婧浑身都僵住了。

屏风的后面……有个东西站在那里。

她明明已经锁好了阳台的门。可看影子的远近大小,那东西……现在就站在屏风的后面。她已经能嗅到那股刚从水里爬出来的、阴冷潮湿的尸臭味了,距离她不过两米左右。

为什么能接近到这个地步?燕无淮明明就睡在她旁边啊,难道前几次真的只是巧合,不是燕无淮身带奇效,替她挡住了妖邪之物?

宁婧不敢乱动,呼吸都不敢放太大,生怕那东西发现她醒了。她悄悄把视线往上投去,瞧见屏风的上方,已经攀住了一只布满尸斑的手,五根手指,指甲尖锐发黄,皮肤如发皱的烂泥。

这只手……宁婧眼前电光火石地闪过了昨晚的一幕,顿时冷汗直冒——这只手和昨晚趴在废弃的浴室里看她的那东西的手太像了。

她这房间的阳台正对着麓心湖,难道那东西是通过湖水一直跟到了这里来?!

系统:“不错,这是昨晚碰到的那只妖物。一般妖邪之物不会脱离栖身之所,它会跟来,就说明有找你索命之意。”

宁婧六神无主:“那我该怎么办?”

系统:“可以寻求一下燕无淮的帮助。”

宁婧猛点头,喉咙泄露出了一声恐惧的呜咽。恰好在这时,浑然不觉室内闯进了一个不速之客的燕无淮翻了个身,朝向了宁婧这侧。宁婧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把脸埋进了他小小的胸膛前,惊慌道:“无淮,快醒醒,快醒醒!”

睡得好好的却被弄醒,燕无淮的脾气也还是好得很,他没有睁眼,反倒像是习以为常一样,伸手环住了宁婧的脖子,揉了几下,哄道:“姐姐,只是噩梦,没事的。”

宁婧咽了口唾沫,胆战心惊地越过他的肩膀往后看,屏风后的东西消失了。

宁婧心乱如麻——难道说,必须要碰到燕无淮,他的辟邪作用才能起效?可她暂时没心情思考这个问题,惊吓后的疲累潮水般袭来,也因为恐惧作崇,她没有再换过姿势,就那样鸵鸟似的睡了过去。

一觉到天明。张侨遵循了他说过的话,让部下把宁婧一伙人送到了芶州。众人很快便租赁到了一辆车,三小时后,便回到了曾家。

曾礼藩还没回到家,但已经提前发了信回来,这两天就到。宁婧私自跑出去的事儿瞒不住他,曾礼藩已经知道了,估计回来会狠狠斥责她一通。

梁蓉看到宁婧出去了一圈,就憔悴了许多,心疼不已。但想到收到从川延寄回的信件那一刻的不安,此时能看到小姐平安归来,她就已经满足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当初老天师说障眼法已经失效了,可他当初毕竟是费了大心血来改造曾家的格局的。风水上的事儿,牵一发动全身,更何况是大格局的改动,能影响很多年。再加上这毕竟是自己家里,屋灵会护佑主人,这儿终究是比外面安全多了。

宁婧的房间非常规整,没有连着佣人的小房,但宁?怂怂哒?婧不敢让护身符离太远,就让梁蓉在房间里加了张小床,以屏风隔开。

就这样,两天后,曾礼藩终于抵达了槐春。

作者有话要说:超粗长,夸我!

第134章 第九只小团子7

宁婧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她大老远地跑到闹旱灾的南河上游,回程还滞留在了动乱的川延, 这风声必然会走漏到曾礼藩的耳中。曾礼藩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当天夜里, 没有歇息一下,就把宁婧喊到了客厅问话。

佣人给宁婧打开了门,她一踏进去便看到了花厅里,曾礼藩坐在沙发上,他的前方站了一排佣人, 梁蓉首当其冲, 人人噤若寒蝉。刚刚才承受过雷霆之怒的空气,此时寂静得似乎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这一看就是刚训完人——宁婧在心里嘀咕。

曾礼藩抬起了脸,瘦削的脸上镶嵌着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 闪电般的视线直直地鞭笞在了宁婧的脸上。

系统说过, 曾礼藩的外婆是位西洋钢琴教师。这血统稀释为四分之一后, 仍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少的洋人特征,头骨立体, 眼窝深邃。可惜, 这血统再往下稀释一层就没留下多少东西了,曾月柔和他长得不太相似, 估计长相上是随了早逝的母亲。

瞧见进来的人是她,曾礼藩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挥手屏退了闲杂人等。佣人们如释重负,纷纷离开。梁蓉在关门前担心地回头看了宁婧一眼。

“月柔,坐下。”

宁婧老实地坐在了曾礼藩隔壁的小沙发中。

好在, 曾礼藩倒没有一上来就责骂她。他很清楚自己的女儿因体质问题,养成了内向胆小的性格,向来不是那种一耍脾气就离家出走的任性贵小姐,这事儿必有内因。宁婧趁这个机会,把当初和梁蓉说的那个理由复述了一遍,即她是为了驱邪才把燕无淮接回来的。

曾礼藩听了,半信半疑道:“燕老天师也办不到的事,那个小孩子能做到?”

“父亲,其实我一开始也是半信半疑的。蓉婆应该跟您说过了,那东西在我房间外面的墙壁上留下了脚印。我心里很慌,再加上燕老天师说得非常肯定,要我亲自去接,我决定试一试。”宁婧没有隐瞒,拣了点能说的,如实道:“在路途上,我也遇到了不少怪东西。但每一次,只要接触到燕无淮,那些东西就会自动消失,多亏他,我才睡得上好觉。”

燕无淮能不能留在这个家里,说白了就是曾礼藩说了算了。为了刷高曾礼藩对他的好感度,宁婧重点渲染了这十天内,每次靠着燕无淮逢凶化吉的情景。

曾礼藩不是当事人,不知道那小孩儿是不是真的有这些本事,但既然女儿恳切地表明他对她有用,那么,只要能让女儿安心,曾家多一张吃饭的嘴,完全不是问题。

燕无淮的去向就此决定了。因为他是瞎子,而且现在还不满十二岁,还不需讲究避忌,可以按照宁婧的意思,让他晚上睡在她的房间里,只不过,礼仪上依然要弄个屏风隔着。

之后,曾礼藩不轻不重地责备了几句宁婧的冒失,宁婧老老实实地听训。末了,她跟曾礼藩确认道:“父亲,我复学的事儿是安排在两周后吧?”

“不错。怎么了?”

“我能早点儿回去吗?太久没见过朋友们了,而且学校人气比较旺盛,我想回去适应一下。”

看到她主动提出要回学校,曾礼藩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高兴居多的:“当然。”

宁婧笑了笑:“谢谢父亲,那我三天后启程,届时会把燕无淮也带上。”

她可不是赶着回去念书的学霸。之所以要提早回去,是因为张侨说的关于他未婚妻的事情,是这个任务的一环剧情任务。系统说,她得想办法把林青青身上的麻烦解决,否则剧情无法进行下去。

对这个要求,宁婧感到匪夷所思。因为系统说【解决麻烦】是剧情任务,而非能随意改变的隐藏剧情。矛盾的地方就来了——林青青被妖物上身就是既定剧情。若她保护了林青青,使其不被妖物侵害,岂不就和原剧情相悖了吗?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系统这么郑重地提醒她,宁婧决定相信系统。

一般来说,妖邪附身不是一秒就能附上的。从被妖物盯上直到成功附身的这段日子,林青青会被那些东西频繁恐吓、骚扰,就跟曾月柔的窘境差不多。

不同的是,曾月柔投胎技术好,老爸给她找了高人撑腰。明明底子那么差,那么多年还愣是逃过了妖邪之物的魔爪。林青青的家境虽然殷实,但富而不贵,人脉一般,搭不上燕家天师这等世家,遇到怪事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搞不好会被吓疯,让那些东西乘虚而入。

张侨说林青青已经一个月没回他的信了,宁婧估计,她现在已经开始遇上妖物骚扰了。若能早一步回到书院,就能更早地掌握主动权。

三天后,梁蓉为宁婧收拾好了行装。曾礼藩派出了充足的警卫,驱车送她去火车站。

圣诺马诺书院坐落于槐春以西数百公里的丹圩,前身是一座教堂,创建人是一位从医生转业而来的牧师。彼时,现在的几大家族都还没冒头。虽然它建成了教堂的模样,可它的实际用途,却是在战火纷飞时,给无家可归的灾民们提供粥水,牧师也会顺带帮忙看病。

可惜,几年后,圣诺马诺教堂发生了绪国军火烧平民的惨案,牧师为了保护平民被乱枪击毙在门前。在若干年后,曾礼藩崛起,丹圩并入曾家的领地,城主听闻了书院的往事,深感敬佩,就重整了毁坏的建筑,把它建成了一座住宿型的新式书院,不但教四书五经,还教天文星学、世界地理、生物科学。不到十年时间,它便已在学术界赫赫有名。从曾礼藩把女儿也送到那里念书就可以看出这书院的质量确实挺好。

因为不用在火车上过夜,所以,这次行程中倒没有发生什么怪事。宁婧平安地抵达了丹圩。坐在老爷车里过街时,宁婧放眼望去,丹圩的房屋偏矮,人口不多。若说槐春是一线城市,那么丹圩顶多是个三线。好处呢,是人少清静,适合读书。坏处就是娱乐不多,连个电影院也没有。

圣诺马诺书院建在丹圩城北的大片稻田旁,均为哥特式的尖顶建筑,一眼望不尽,林林总总,铺满了整座山头。前面的楼宇是校舍,后方是学生宿舍,左侧是学校的历史纪念馆,右侧则是扩建前的旧教堂遗址,因为是危楼,现在已经基本不开放了。

宁婧站在校门口。天空黑压压的,两只乌鸦拍着翅膀,落在了尖顶上,小圣女像石雕的裙摆褶皱爬上了一层稀疏的青苔。

宁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怂,只要想到这里面藏着一只穷凶恶极的妖物,她就觉得这学校怎么看怎么阴森。唉,她自己都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居然还要她去解决妖物,这不是让羊去单挑狼吗?

燕无淮摸索着从车子里下来,拉住了宁婧的袖子,问道:“姐姐,我们到了吗?”

“到了。”宁婧回过神来,被学校的老师领着往校舍走去。其余人只能送她到校门口这里了。叮嘱她的话,梁蓉在车子上已经跟她说了很多。宁婧跟他们挥挥手,就牵着燕无淮进去了。

虽然这是所新式学堂,但毕竟绪国还未从封建社会彻底过度,人们的做派还是挺传统的。来这儿念书的,基本没有寒门出身的孩子,均是一些家里不愁吃穿、自己又有抱负的富家子弟。他们在家里被伺候惯了,让他们一下子就自己给自己洗衣服、刷厕所,纯粹是强人所难。所以学校允许每个学生带一个仆人过来。

那领路的老师瞧见燕无淮行走不便,暗自嘀咕——所有的学生都会带个能干的仆人来干活,这位曾小姐却带了个小瞎子来,到时候不知道要谁照顾谁了。

宁婧分到的校舍在女寝二楼最末尾的一间,门上已经贴好了她的名牌。里面很整洁,就是两床一桌两衣柜的设计,桌子上还放了束开得浓烈的鲜花,香气馥郁。

燕无淮小心地摸到了床铺,把椅子上的包裹抱到了自己膝盖上,道:“姐姐,这些包裹现在要解开吗?”

“对。”宁婧刚说完,又改口:“不用了,你放着,我来吧。”

燕无淮却很坚持,摇头道:“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的,以后还有很长时间要一起住,我不想事事都让姐姐迁就我,让我习惯一下吧。”

宁婧一愣,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

现在是上课时间,走廊很安静。宁婧在寝室门外欣赏了一下景致,再缓步走过旁边几个宿舍,惊讶地发现林青青就住在她旁边过去的两间寝室,而且,她的门根本没关紧。

宁婧心中惊异,这时,里面传来了杯子落地后四分五裂的声音,以及一阵剧烈的咳嗽。宁婧把门推开,便看到房中的窗帘拉上了一半,有些昏暗,一个瘦弱的人正从床上探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片,可还没碰到,她便又是一阵大咳。

系统:“这就是林青青。”

看到她还要去捡,宁婧喝止了她:“不要用手捡,当心割到手指。还是用扫帚吧。”

看到宁婧这个不速之客,林青青惊讶地抬起头来,有些警惕地道:“你是?”

“我叫曾月柔,也是这所书院的学生,今天才复学,就住在最末尾的那间寝室。”

“最末尾的寝室……”林青青愣了愣,笑了起来,柔声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

“你回来的前两天,我们去打扫过你的寝室,你桌面的花是我放的,不知道干了没有……”话没说完,林青青便又是一阵剧烈的大咳。

宁婧连忙走到了她身旁,蹲下来:“你还好吧,怎么咳得这么厉害,你的仆人呢?怎么不带你去镇里看看?”

凑近才发现,林青青有一头乌瀑般的长发,发质极好。因为在病中,所以脸颊清瘦,容貌秀致,人如莲花,几分病容恰为她添了几分娇弱的气质,外形和张侨很配。

“她半个月前告假回家了,暂时只有我一个人。”林青青摇头:“前几天还是小事儿,可最近几天夜里睡得不好,反倒咳得厉害了,所以今天才没去上学。”

宁婧一听到她说夜里睡得不好,心里就是咯噔一下。难道说……那些东西最近已经缠上林青青了吗?

据她的经验,那些东西最会乘虚而入,现在林青青一个人住一个房间,正是他们下手的好时机。只是,两人刚认识,宁婧不好一上来就问“你见鬼了吗”这种问题,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转而问道:“那你的仆人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林青青摇头,气若游丝:“她的母亲得了急病,捎了信过来,她急匆匆就走了,没交代太多。我听说书院的伯克利先生懂医,刚想去找他替我看看诊。月柔,若你不介意,能扶我起来吗?”

宁婧愣了愣,暗道——这林青青戒心还真低,她们才见面了不到十分钟吧。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宁婧爽快地扶住了林青青的手臂,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避开那些碎片下了地。

出乎宁婧的意料,林青青比她看上去重很多,还因为在病中,双腿无力,她把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了宁婧上。由于怕跌倒,所以一只手抓宁婧的手腕抓得很紧,好像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宁婧觉得自己的手腕已被掐出了印子。

扶她坐到椅子上,林青青喘了口气,感激道:“月柔,谢谢你,耽搁你时间了。”

“不客气,我刚来也没事干。”宁婧道:“我一会儿要去校舍,需要我把伯克利先生请来吗?”

林青青叹了口气,犹豫道:“伯克利先生平日非常忙碌,一来一回,恐怕会很麻烦。月柔,若你不介意,能否顺路带上我一起去校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