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婷拿帕儿掩了嘴,温宪公主是被康熙亲赞过才华的,是皇家格格里头少见的才女,弱龄受教,性悦诗书这样的话从康熙这个严厉的父亲嘴里说出来已经是莫大的褒扬了。周婷伸出手指刮刮面皮:“三伏天儿都过了,爷到卖起瓜来。”

胤禛只笑一笑,漫不经心的问道:“那边怎的了?可总算怀上了?”

周婷嗔他一眼,心里为宜薇一叹,想着她有了这个心思,说不定别的兄弟也有了,她也不对胤禛遮掩:“爷且慢着些来,升得这样快,叫人眼热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胤禛怎会不懂,他上头还有个太子顶着,等太子再倒一回,那就是他的天下。听见周婷这样说皱一皱眉头:“怎的,那边给你难看了?”

“她怀了孩子是喜事,哪会给我难看,也犯不着。”说着转了脸去逗一本正经写字的大妞:“八婶婶要生娃娃了,福敏又多一个弟弟,高不高兴呀?”

大妞字虽写得没章法,一板一正的规矩却学得极好,闻言写完最后一笔,将笔搁在青瓷笔架上头,这才抬起脸来,神情严肃的说:“额娘生的,才是我弟弟。”

周婷眨眨眼睛,女儿懵懂说出这话,她倒不知道怎么回好,大妞见她不应,拿眼去看胤禛,皱着眉头嘟着嘴,胤禛微微一笑目光落周婷身上,看得她红起脸来,这才点一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大妞得意的抿抿嘴角,爬下椅子跟二妞玩在一处。二妞认得胤禛的名讳,她印完了一张纸,拿起那枚寿山石把玩一会子高高举起来:“福慧也要,刻一个我的名儿。”说着又看看福敏:“也给姐姐一个。”

“好!”胤禛本来对着两个女儿就是个慈父,这会子兴致高更加愿意满足她们的要求,指了苏培盛把他私库里头两三个匣子的寿山石拿出来:“一人挑一个,阿玛叫人雕去。”

能叫胤禛藏进私库里头的自然都是精品,周婷摇摇头,她现在已经明白了,这里养孩子跟她过去看的那些不一样,她的几个孩子大概就跟后世的王子公主一样,还是富足国家的公主王子,想想阿拉伯小公主头上的钻石,大妞二妞平时娇惯些也就没什么了。

福慧眼疾手快的捏了块寿山桃花芙蓉石在手里,凑在胤禛耳边指着红的那块:“这里要花,下面有小鸟儿。”

福敏捡了好几块在手里看,最后拿了一块寿山冰糖石,那石头透得像是玻璃,却比玻璃厚重,一点殷红透出来,被她点着告诉胤禛说:“这里刻个船,红的是太阳。”

正说得起劲,苏培盛磨磨蹭蹭的从外室进来,先瞅了眼周婷,再看向胤禛,清一清喉回道:“东院里头下人了来报,说年侧福晋又厥了过去,怎么都不醒,请爷示下。”

年氏得周婷的话,心中愤恨不已,她早早就打算好了,见了四郎一面,四郎定会把她一道带去圆明园的,那是她住了那许多年的地方,那些一点一滴虽说现在的四郎不知道,但她可以再来一回。

却没想到四郎会把她推开了,还责她家教不好,年氏这才惶恐起来,她已经投他所好了,怎的还是没用?四郎喜欢什么样儿,再没人比她摸得更清楚了,怎么这会子倒不灵了呢?

年氏先是受不了打击,后是为了遮羞,她是被四郎推到地上磕着的,要是传了出去,谁还会把她当一回事,虽瞒了下来,身上青紫的地方却得擦药油,一两回下来,院子里的丫头全知道了,再隔着帘子也隔不住药味儿。

她心里又急又怕,却明白这一回怪不着那拉氏,她又没来拉人,缘故还是在胤禛身上,只这一点她就是抓破了头皮也想不通,只好先示起弱来,自己的长相四郎还是喜欢的,只要说病了,他总该念上一分,再不济,她后头还有年家呢。

胤禛不接话只顾着给拿石头逗两个女儿,弘昭得了一块鸡血冻,二妞还理所当然的说:“你是弘昭,这块最红啦。”惹得胤禛搂住女儿笑。

胤禛不接话,事就得由周婷来安排,她掸了掸袍子上的花纹:“再叫一回太医吧,这回再叫个瞧女科的来,好好给侧福晋调理调理。”

苏培盛一惊,再看胤禛似没听见,咽了口唾沫垂着手出去了,一出门就拿袖子抹了抹汗,福晋这一手可真是厉害,身子不好便罢了,女科上头不好,啧,这年侧福晋是再难有翻身日啊。

☆142、四爷正妻不好当

十月中旬京城就要开始落雪珠子了,周婷趁着天气还晴,定下了迁园子的日子,着手点好了东西阖家坐上马车往圆明园去。

后园里的格格一听到风声自有一团忙乱,有的自知无望老实呆在屋里,有的早早进府此时已经歇了心思整日念佛,有的使了关系往周婷面前疏通。

宋氏经了李氏丧仪的事儿算是彻底没了声气儿,胤禛想不起来,周婷自然不会去提醒他,宋氏的禁足令就一直没有解,只有老实呆在屋里,自此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好,天天拿药炉子煎着药喝,身条更见消瘦,还没入冬就穿起两面烧的皮毛衣服来。

她使了丫头来陈了一回又一回的情,周婷都不曾见过她,给东西的时候却并不只循着份例来,若是按着格格的份例,今年冬天她都熬不过去。

上回花荫树下涂脂抹粉“偶遇”胤禛的武氏,夜里回去就被臊了个没脸,那些见她没成事的,全都跳出来拿她嚼舌头,她再不敢往周婷面前凑,安安份份的呆着不敢出头。

这几个人脑袋都缩了回去,其余的再想跟着也都不愿做那出头的椽子,年氏那里初时看着凶险,下人不敢作主,一日三回的往正院里报。可真等一家子人真的准备走了,她倒好起来,使人来说要请安,周婷眼皮都没抬就把她拒了,叫她“安心”在院子里养病,等她全好利索了,再使人来接她。

年氏的病什么时候好,她自己说了不算,既要装病博眼球,周婷就有办法叫她一直病着,她不是身子弱么?寻常没病的人,太医来看过还要开些温补药方,她既然积弱,那就一直吃药养着罢。

处理完这些周婷拍拍手带着一串孩子往圆明园去了,圆明园比雍王府大得多,周婷错眼看去倒更似汉代建筑,拱桥飞檐,五步一画十步一景,地方开阔大气,能走动能住人的地方也多,周婷接下来要操心的事儿就更多了。

雍王府虽改建过,总归是在城里头,再扩建也造不出这样的园子来,周婷刚一进门就在心底叹息,康熙这可真是下了血本了,接着又习惯性的盘算,该怎么把这园子里的各处都填满。

因搬了新园子,也算是乔迁之喜,各个兄弟家里都送了礼来,胤禛旗下的佐领更是可着劲的送东西,里头一多半倒是给女人和孩子用的。

胤禛直接把单子给了周婷:“瞧瞧里头有什么好的,或你自用,或是存下来给大妞二妞作嫁妆。”有了他这话,就等于把这些东西一股脑的给了周婷。

下头孝敬都是常事,靠着刚建府时那份安家银子跟一年一万两的俸禄也维持不了这么一大家子。主子的嚼口,下人的月银,还有四时首饰衣裳就是一大笔开销,光是万寿圣寿这两个节日,要想办像样的礼就去掉了一多半儿,更何况还有兄弟间的走动,这个洗三那个百日,红白婚嫁都要随礼,这银子看着是不少了,一盘算至多够过个一季的。

胤禛有商船和玻璃铺子的生意,冯九如还往南洋去走货,除了这些个胤禛也有其它产业,庄子田园不论,京里数得上号的铺子就有好几家,还有那自个儿带着产业来投的,开销虽大收入却也不少。

周婷又会打算,家里过得富足,比最会经营的胤禟也不差什么。可下头的孝敬却是不能不受的,你不受,他倒忐忑起来。心安理得的挑捡一回,宝石珠子存不了那么久,真到大妞二妞出嫁的时候也不能用了,她们俩哪里会缺那些,现时就拿了出来,或是当回礼或是往后好送人先摆在一边。

胤禛见她没空理会这个,亲挑了一匣子珠宝,专拿来给她作压襟用的五事,胤禛亲自抽空一件件的画下图样,蓝宝石嵌金刚钻的,芙蓉石双层缠金丝的就给她平日里用,老坑翡翠的就给她出门见客用。

东西一拿来,胤禛挑了个蜜蜡万字不断头的五事出来立时就要给她挂上,说正好配她身上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绉裙。周婷一面笑一面羞,一屋子的丫头都看着呢,他就这样把手伸到她襟前,在胸口的盘扣上头给她挂上首饰。

这样的蜜粉色最是挑人,她偏偏敢做了衣裳穿出来。周婷本就年轻,皮肤底子白皙细腻,加上懂得保养之道,日日吃着燕窝粥,又拿了珍珠粉合着蛋清敷面,穿了嫩色怎么看也不像是四个孩子的娘。

其实皇家福晋,那一个日子过得不富的,珍珠燕窝这些东西对平民来说是天价贵货,对她们只是平常,就是日日食用也不算什么,只是妯娌里头少有过得好的,好气色都得由内而外的透出来,周婷往妯娌里头一立,就透着年轻滋润,叫她们又羡又妒打趣了又打趣。

二妞最喜欢这些东西,眼巴巴看着周婷,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她已经五岁了,这时候留头也不算早,胤禛只当没瞧见女儿渴望的眼神,转过脸去喝茶。

周婷伸手摸摸她的头:“等过了年,就给你跟姐姐留头。”免得到了三月还得剃头,周婷话音一落二妞就跳将起来,乐得似只小喜鹊,拨弄着匣子里头的东西,拿出来比在身上。

压襟五事全是按着周婷的身量来做的,放到二妞身上就是当禁步也还嫌太长,她却不觉得,一面看一面抬头,圆通通的脸蛋上绽着笑,大声道:“我以后也嫁给阿玛!”

胤禛大乐,抱过她问:“阿玛这样好?”

“嗯!”二妞点着小脑袋:“阿玛给额娘好多好多好东西,我都瞧见啦!”她一向长在胤禛周婷身边,不比别家格格从会坐就开始学规矩,只要大面儿上不差,周婷并不拘了她,这时候说起童言童语来,满室笑语嫣然。

珍珠翡翠全都抿着嘴儿笑,还有一堆孩子在旁边凑热闹,扰的周婷瞪起眼睛来:“弘时今儿的大字写过没有?弘昭的书有没有背?”

周婷生活的现世像弘昭这样大的孩子早就开始学习了,不管早教是为了什么,孩子也跟大人一样,需要接触外界,哪怕他们的社会形成只有儿童,家里孩子多,这一点周婷倒不担心,她怕的是以后弘昭适应不了上书房的课业。一篇书,不管你识不识得解不解其意,全都要背上一百二十遍。

每家里头只有一个走读生的名额,这个名额由胤禛作主留给了弘昭,弘时开蒙的时候,周婷专门给他做了笔盒套子,上头绣了诗句,叫他勤奋戒怠。不是亲生的都已经费了心,亲生的更是如此,弘昭口齿都不甚清楚呢,周婷已经跟他讲起三字经来,这个好懂,一句话一个故事,平时又有大妞二妞在他边上背声律启蒙,说些幼学琼林里头的故事,弘昭耳濡目染之下知道就更了些。

他的性子更像胤禛,这样小就能看得出自律来,说好了背书,定要是背的。周婷有意培养他们的好习惯,早早把时间断划开来,什么时候读书什么时候玩乐,身边的丫头不敢不照着做。

幼儿的习惯极易养成,一桩事情做得久了,就成了例,听见周婷问他,他就点了头,由身边丫头细数他背了几遍。

胤禛满意的点头,摸着他的圆脑袋说:“等玛法来了,去背给玛法听!”

周婷笑着又加一句:“玛法跟前可不许说些古怪话。”他还真是什么都问得出,天为什么蓝这些问题,周婷还真不能按现代科学去回答他,只好全部丢给胤禛,由胤禛去哄儿子。

圆明园此时的面积是不能跟畅春园相比的,但要走一个圈,没一天也下不来,周婷拿了图纸,用了老办法,给每个孩子按一个院子,再弄个书房,专门给他们上课用,这一溜下来,又把正堂边的几块给填满了。

“畅春园里头单划了个园子出来耕种,我想着弘昀弘时也都大了,很该知道一些农事才是,意头虽不能跟汗阿玛的作为来比,却该知道一岁十二月每个月该干些什么才,也是我的一点想头。”周婷把该填的都填满了,就想到了那些空出来的地方:“福雅同大妞二妞也能看一看听一听,往后成了家,才不至被底下人给骗了。”

先前已经专门设了两个书房了,男女分开,反正地方大得很,看胤禛的意思就是在这里安家了,现在不作打算,以后就晚了。

“你说的很是!”胤禛肃容点头,这个他到没有想到,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凑头过去瞧一瞧那些空着的园子,顺手点了个离得最近的:“先叫人去收拾出来,搭了棚子,找几个会农事的太监来看着,得空就带着弘昭过去看看。”

胤禛心里想得更多些,他画《耕织图》的目的不过因为最近风头大盛,这样下去下一回掐起来的就是他跟太子了,这才像前世似的携家带眷,正好把他跟周婷还有弘昭几个全画到图里头去。

康熙还真吃这一套,他从畅春园到圆明园来,看见那个小园子,很是称赞了胤禛一番,胤禛把周婷那套理论一说,康熙的嘴角勾了起来,把嫡出的几个孩子都招到了面前。

大妞二妞跟弘昭早就已经打扮好了,五阿哥太小,包得红通通,像只大红包似的,只由奶嬷嬷抱到跟前代跪行礼。

大妞二妞跟康熙熟得很,大妞拿了字帖给他瞧,让他看自己写得顶天立地的“福敏”两个字,二妞跟着丫头学会了打络子,小小一个方胜结,上下都串着碧玉珠子,硬要给康熙系到七事上去,仰着脖子等夸奖。

弘昭说话还得大妞二妞帮着解释,他却捏了康熙的衣角,一脸得意的告诉康熙,他小人家正在养蚂蚁崽子。康熙大乐,胤禛一面笑一面使人把那个古怪大玻璃薄屏拿了过来。

周婷答应了弘昭让他养蚂蚁,就找机会招了冯氏过来,把这话当成笑话似的说给她听,冯氏听了果然拿出办法来,拿玻璃压得薄薄一层,里头填上白色细沙,找到一窝蚂蚁整个放到里头。

弘昭得了这个乐得什么似的,周婷却只许他背完了书玩上一会儿,有时候还要拉着说一说蚂蚁的习性。

这东西就是胤禛见了也要惊叹,那一窝蚂蚁在里头呆了小半个月,早早就把一个连着一个的洞给打好了,因玻璃压得薄,全展示在弘昭眼前,他现在已经能指出蚂蚁在哪里藏食,又把哪里当大通铺了。

黑布一掀开来,康熙都吃了一惊,弘昭拉着他的手指点,这个是藏食的,这处是生小蚂蚁的,这一处还在继续盖房子。

胤禛袖着手笑眯眯的告诉康熙,这原是孩子的玩意儿,却不知这小小的虫子竟也有这样有序。康熙先是站近了看一会儿,复又指一指蚁巢:“这东西到好,哪儿做的,进一个上来。”

说着抱了弘昭到膝盖上:“酸梅汤竟还会养蚂蚁。”又摸他的头,冲着胤禛点头:“是个聪明孩子。”

☆143、四爷正妻不好当

弘昭得了夸奖在康熙面前更加放得开了,面对胤禛他还有些发怵,胤禛待他不如待两个妞妞那么随意,常要抽一回书来考考他,若有背得不顺溜的,或是不解其意的,还要罚他多背几遍。

康熙在面对孙辈的时候显得尤为慈眉善目,上了年纪的人对小娃娃更宽容,弘昭又生得虎头虎脑圆嘟嘟胖乎乎,他抱一抱他,再摸一摸头夸奖两句,弘昭马上就对这个玛法生出亲切感来,捏着他的手就不肯放,说了好些他养蚂蚁崽子的经验。

有些是他自己发觉的,有些是周婷跟他说的,大妞还能凑上去跟他看一回,二妞却是一看见这东西就害怕,瞪圆了眼睛往后缩,宁可独个儿跟小猫小狗一处耍也不要去屋子里头跟大家伙儿一起看这些小虫子挖洞储备粮食。

胤禛在康熙面前作了慈父,此时也要换一换脸当一回严父,他皱了眉头:“今儿你的书背了没有,这会子玩过了,等会儿不许再碰。”

弘昭听他这样说话也不挂脸,只面对着康熙转眼睛,可怜巴巴的好不惹人喜欢,康熙捏捏他胖乎乎还带着肉涡涡的手,称赞一句:“见微而知著,这东西虽看着胡闹,却还胡闹的有些意思。”若不是弘昭玩这个,谁会知道小小蚂蚁也竟有如此智慧。

胤禛心里得意,面上不显,汗阿玛既开口要了一个过去,定是觉得这东西与寻常玩物不同,就是他也能以此说几个道理出来,往这上头引总归没错。

康熙果然夸奖了弘昭,又听胤禛话里的意思是这小人儿已经开始背书了,就问弘昭读得什么书,弘昭从会背会认开始就时时面对胤禛的抽查,康熙看着又比胤禛和蔼许多,当下背着手开始背起书来,背上一段就晃一下小圆脑袋。

弘昭刚刚开始学弟子规,不过学了一篇总叙,才刚会念“圣人训,首孝悌。”这几句话,里头的内容虽知道的不少,却是从弘时大妞二妞嘴里听到的一鳞半爪,自己还不能背诵全篇,此时挺一挺胸,把滚瓜熟的三字经翻出来背给康熙听。

寻常孩儿到了四五岁也不过读两句三字经启蒙,皇家孩子启蒙早些,弘昭一字不漏的背完已叫康熙面目含笑,又伸了手去摸他的头顶:“这里头的意思,你可全知道了?有不解处可问。”

弘昭歪着小脸看一看胤禛,嘴里嗫嚅两句垂了头不敢问,康熙眼中带笑,看了看胤禛又给弘昭撑腰道:“你有什么尽管问,你阿玛的也是玛法教的。”这倒是真话,前头几个儿子生出来的时候,康熙再忙也要时时叫到跟前来看一看的。

大阿哥三阿哥是养在外臣家里的,当时想着离了宫好养得活,一直等到不易夭折才抱回宫来。太子是个宝贝蛋,自然要放在康熙身边,他小时候就住在东梢间里头,离康熙就隔着一个正堂,走路捏笔全是康熙手把手的教着来的。胤禛虽比不过太子,却比大阿哥三阿哥幸运的多,正经在康熙跟前长大的,小时候教两句启蒙诗文再寻常不过。

弘昭眯一眯圆眼睛,咬了手指头:“香九龄,能温席。我想学,为什么阿玛不让呢?”说着仰了头看着康熙:“我给额娘温席了,额娘还夸我乖,为什么阿玛不夸?”

小孩子躺到床上能挨几刻,再说了,天刚冷下来周婷屋子里的丫头就拿了炉子出来烘被子,等到周婷胤禛上床睡觉的时候,被窝里头早就暖烘烘的了,哪里要弘昭充作小汤婆子。

他虽是从心底里想跟额娘睡,但说出来却是一片孝心,周婷自然高兴,可这小的一睡着,周婷就心软的不肯把他抱出去了,胤禛只能隔着一床被子,看着老婆干瞪眼,不光不能亲近,连摸上一摸也不方便,当中隔着这么个圆乎乎的小肉球,怕压着了他。这事儿有了一回,胤禛就再不许了,谁知道弘昭存在心里,这时候问了出来。

康熙一时不知该怎么答他,眼睛一瞥瞧见胤禛窘着一张脸,神色尴尬的以手作拳放到嘴边咳嗽了一声。弘昭乌溜溜的眼睛还盯着康熙,脸上满是不解,阿玛额娘都说这是黄香孝顺父母,怎么到他这里,就不可行了?

他是真疑惑,康熙却不能答他,这倒有些往闺房之乐上头去想了,哪家的公爹也没这样不庄重的讨论儿子的房里事,嘴上避开了说,却瞧着胤禛的脸越想越乐,微笑道:“黄香九岁方知温席,弘昭现在就知道效仿真是个孝顺孩子,”说着顿一顿道:“等你九岁了,就能跟他一样了。”

到弘昭九岁的时候,怎么也该晓事了,到时候就不会再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弘昭一脸失望,望着康熙的眼神充满了怀疑:“阿玛也是这样说的。”说着又挪挪脚尖儿:“我问了姐姐,姐姐说,我在,阿玛就不能把小弟弟塞到额娘肚子里了,我家的小宝,就是这么来的。”一本正经的点头:“让额娘生小弟弟,这是不是孝?”

一屋子的下人都垂下了头,梁九功魏珠几个更是转过脸去,康熙抚掌大笑:“这不是你孝顺,这是你阿玛孝顺玛法呢。”

弘昭不解其意,见一屋子人都在笑,自己也跟着乐起来,康熙解了身上挂着的玉佩,塞到弘昭手里,见自己近来越发老成持重的儿子耳朵都红了,哈哈一笑,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这些个兄弟里头,只你最叫我放心。”

“这话儿臣实不敢当。”胤禛赶紧退一步要行礼,康熙一伸手托住了他,原年轻的时候,胤禛还得过“喜怒不定”的评语,年纪渐长人也越发沉稳起来,从头数到尾,这些成了亲的儿子里头,只有胤禛既理得好家又担得起事儿,康熙刹时间倒生出许多感慨来。

把头一转,正看见三个孩子凑在一处,二妞偷偷弹着弘昭的脑门,嘴巴贴到他耳朵边上嘀嘀咕咕,似是正在责怪他,弘昭摸着脑袋不知所措,大妞把他拉得远些,给他揉揉脑袋,摸了荷包里头装着的福桔饼哄他。

胤禛清一清喉咙,三个孩子赶紧站好,康熙倒觉得这些小儿女态最是天真质朴,招手把他们叫过来:“咱们一处摆饭。”

这可是少有的事,皇帝从不与人同桌吃饭,这是宫里头的规矩,就是皇太后想一处吃,也得分开两张桌子摆,胤禛刚要辞,康熙就摆了摆手:“既是家宴,就照着家宴的规矩来。”

周婷是不能跟他们一桌子坐的,因康熙没传福雅几个到前头去,她就在后头支了膳桌跟揽了弘昀弘时一处用饭。

弘时有些恹恹,时不时抬眼看看周婷,知道康熙要来,他已经背了好几天的书了,谁知前头却没他什么事儿。周婷心里明白却只摸了他的头,叫人抱最小的五阿哥抱了出来,他这会子连小名儿都没有,全只小阿哥小阿哥的叫着,弘时见了他倒是略开怀一些,弘昀却紧绷着一张脸,福雅看了他几回,他也没露个笑影儿出来。

在吃什么上头周婷费尽了心思,既要跟御膳分别开来,又要做得精细贵重,康熙吃饭有一条规矩,不当季的不吃,比胤禛难侍候多了。这时候的天儿,哪里来的当季菜蔬,荤菜又不易多,吃了油大,更不宜养生。

是以这一桌子菜,就是以清淡为主,胤禛亲给康熙挟了一筷子燕窝火腿鸭丝,弘昭坐在特质的高凳子上头,有样学样的拿了乌木筷子也给康熙挟了筷菘菜,晚菘最是肥厚,拿老鸡汤吊出味儿来,闻着就引人食欲。这时候刚封河,正是鱼身上膘最厚的时候,剔了肉下来做三鲜丸子,主食是拿野鸡汤下的银丝面。

康熙本来舌头挑剔,这一餐倒吃得满意,抹了嘴儿又尝了一块人参茯苓八珍糕,弘昭早已经被周婷训练着自己吃饭了,他用的筷子是特制的,短而轻,正合适他的手,这时候使起来一板一眼,身边虽站着小太监也只挟菜到他碗里,并不用人喂,康熙瞧了几次又多出几分欢喜来。

吃罢饭,康熙却提出来叫周婷到前头请一请安,还点了弘昀弘时一道来,周婷很快得了信,因早早就准备着,一整身都是妥当的,赶紧携了孩子的手出来。

弘昀离得远些,弘时却挨在周婷身边,语气亲昵的问道:“额娘,这回是不是该我背书了?”周婷给他理理衣襟,冲他笑一笑:“别怕,到时候皇玛法问了,你再背。”

她身上一件雪里金遍地锦滚花狸毛长袄,头上凤钗压鬓很是端正大气,膳桌是摆在水榭里头的,本意是叫康熙一面看着雪景一面用膳,此时传了周婷过去,这一路道上湿滑,倒有些不好走。远远的由丫头撑着伞引周婷过来。

一片白里,单只她扎人的眼,长袄勾勒出长身条,缓缓走来婷婷玉立,雪里金也是沉稳压得住的颜色,并不跳脱,在雪地里头却显了出来,胤禛立在水榭里头眼底噙着笑着,见弘时托着周婷的胳膊,心里满意极了。

胤禛瞧见的,康熙自然也瞧见了,他记性最好,往往别人都忘了,他却还记得清楚,看一看弘昀再看看一弘时,心里已经有了个底,等人到了跟前请过安,问一问课业,立时就分出了高下来。

弘昀身子弱,到周婷身边的时候已经四五岁了,一直没有正经启蒙过,倒是弘时跟大妞二妞相差不多,又是从小就养到周婷身边的,早早开了蒙,跟大妞二妞一起读的书。

康熙心里自有一杆称,两下比较,心里暗暗点头,算着日子,年纪小的这一个倒是由周婷带大的。他原就感慨,这时候更觉得妻贤方能助夫,想想老八,年纪这样大了,媳妇才刚刚怀上。再盘一盘其它儿子,老四家真算得是头一份了。

感慨过后就是叹息,若是太子也有这样一个额娘在,也不会这样。接着又想到了大阿哥,心里感叹更甚,也不是所有女人都能把孩子给养好教好,这样想着又摸一摸弘昭的头,冲着胤禛微微颔首。

☆144、四爷正妻不好当

自康熙回了畅春园,弘昀就病倒了。先时周婷见他食欲不佳,还以为是天冷了的缘故,专叫人给他做了一碟子麻辣鸭丝儿,好叫他开开胃,谁知他还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

弘昀原就与周婷隔着一层,平日里虽也来请安,却不如弘时跟周婷亲近,周婷也察觉到了他是为着弘昭更受重视而精神不振,却并没打算去开解他,作孽的不是他,是给了他这个庶出身份的人。周婷再想粉饰,也不得不承认,她更重视自己的孩子。

等到地上落雪积到三四寸的时候,弘昀夜里吹了风,第二天就病了。人一多病就易多思,他自来生得弱,几乎是从胎里就带着病,还喝着奶呢,就要佐着餐儿喝药了,也因此变的心思敏感,最会揣度别人的意思。

弘昭由胤禛领着先去,还被康熙抱在腿上,眨巴着眼睛看两个哥哥,弘时还冲他笑笑眨眨眼儿,弘昀却是笑不出来的。再由周婷领了过去,他们也是排在后头的,康熙问起话来也不过是泛泛而谈,问他读了些什么书,又说一回教他师傅的学问不错,就此没了下文,就连打赏也比不过弘昭这么个小孩子。

弘时心宽,又一向跟周婷的几个孩子走得近,虽也知道自己不是额娘亲生,但平时相处起来并不觉得,周婷处事公平,弘昭若有惹了他的地方,她也是要板着脸训斥的。

弘时得了各色如意的赏就把原先那点不高兴扔到了脑后,又问大妞二妞之前都说了些什么,听到弘昭背的是三字经,得意的比一比自己读的书,觉得还是自己更强些,扭头就又跟弘昭玩到一处。

弘昀心里却颇不得意,他年纪渐大身子倒比小时候强了好些,原来半天的课慢慢上足一日,只弓马还不能习。他是最大的孩子,平日里师傅却拿他跟弘时一样待,他身子虽弱性子却犟,见师傅拿他跟刚开蒙的弟弟比较,铆足了劲背书抄书,又为了康熙要来,连着好几天点灯熬蜡的挨到下半夜,就为着能在康熙面前露一露脸。

弘昀就是跟自己的亲弟弟也要争上一争的,何况是弘昭。他准备了那么久,谁知道康熙问他的跟问弘昭的竟然一样,两人没差多少,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平日里读得又是一样的书,自然是同一个回答,康熙虽没说什么,他自己却觉得羞愧。

那点不平之意,越存在心里就越是纠缠着不去。思虑伤身,更何况他本来身子就不壮,又值冬日,夜里读书着了凉,初还拿一口气撑着,等这口气郁结在心,还没来得及灌姜茶疏散出去就病倒在床上。

大格格这里比他心情更坏,她一向跟弘昀最是亲近,心里明白他这是为的什么。初时弘昭几个往前头去她还为着弘昀弘时提心,虽说弘昭占了嫡字,却是稚子,弘昀弘时都已经正经读书了,心里暗自巴望着这两个弟弟能在皇玛法面前露露脸,得一二句褒奖,她自己面上也有光。

周婷一整身穿得齐全,她也早早收拾好了,在暖阁里头等着,冬日里新作的蜜合色撒金长袄,头发挽在脑后梳着大辫,钗环齐全,脸上敷了细细一层茉莉粉儿,却偏偏干坐了一天,直到康熙回畅春园去,也没轮着她往御前凑一凑请个安。

也不怪康熙胤禛,大格格就是个庶出女,以后顶了天也就是个多罗格格,按着指头数一回,康熙的孙子都认不过来了,哪里会去记庶出的孙女儿。大妞二妞若不是占着双生子的便宜在康熙面前挂了号,又讨了皇太后的欢心,哪里能时时往他面前去。

道理她都明白,心头却忍不住郁郁郁寡欢,戴嬷嬷错眼看了几回,知道这个主子又犯了脾气,好声好气的劝是没用的,只能把话往难听了说。

冰心玉壶两个跟她时间久了,也知道大格格这个毛病,什么事不扯开了皮露出里子来,这位主子再转不过弯来的。等到周婷又得了一回康熙借着胤禛生辰赏下来的东西,三人就在大格格面前你一言我一语的扯开了。

冰心拿了赤金镶莲花纹的项圈嘴里称赞:“福晋待格格真是好呢,中秋的时候我瞅见东宫三格格有一个仿佛的。”东宫的三格格是正经嫡出,将来要做固伦公主的,拿了她比,自然就能明白周婷的手有多松。

大格格抬眼一看,先是怔又露了几分笑影,戴嬷嬷这才说:“满四九城看一看,哪一家的福晋,也不如咱们家的齐全。”两人还待再说,大格格皱了眉头,复又松开:“嬷嬷好意,我也不是个笨的。”她心里全明白,只是没见着康熙的面,脸上有点抹不开的意思。

弘昀跟她相处得最多,两人愁到一块,言语间却不敢露出来,心情却是受了影响的,弟弟比姐姐还不如,越想越钻牛角尖儿,发热的时候嘴里还在胡言乱语的背书。

若说有谁还记得李氏,那除了大格格就只有弘昀了,弘时太小,对这个亲生母亲一点印象也没有,他身边的下人也不会跟他提这些。只有大格格,背着人的时候还要提上两句,一个是从来没见过的,一个是照顾你吃穿又温和待你的,弘时听一二回心里还有些思量,等到听得多了,又还是向着周婷去了。

大格格怎么也不敢提李氏是为了什么死的,说来说去就只有额娘也是念着你的,最放下云云,她知道这样不好,但到底在李氏跟前长到八岁,生母再不好也是养活过她的,哪里能忘得干净。

弘昀到正院的时候已经五岁多了记事了,又一直不曾融入进来,越是不如意越是觉得亲娘更好,心里越发美化起李氏来,人静时也常常想,若是生母还在会如何如何。并不是周婷待他不好,只是他在南院的时候是李氏捧在手心里的,到了正院反倒排在弘时后头,更别说大妞二妞了,存了这样的心思,越想越认定了李氏更好。

周婷急急过去,又是请医又是问脉案,看着弘昀喝了药躺下发汗,眼睛一扫把平日里侍候他的几个小太监扫了一回。

弘昀翻年就要十一岁了,身边早就不用奶嬷嬷了,精奇嬷嬷怎么会如小太监跟他亲近,周婷挑奴才的时候就捡那老实的,就怕有心思活泛的在当中挑唆,此时又不免叹气,觉得这些个都太老实了,劝不住弘昀。

等胤禛回来的时候,她自然要在他面前提起,谁知道胤禛却只皱一皱眉头,叹了一声就把搂了她的肩宽慰她:“他打小身子便不好,你也不从叫他尽孝道,咱们只要尽了人事,就行了。”

说得周婷怵然心惊,不过一场风寒,怎么到了胤禛嘴里就跟生了大病快要不行了似的,她拿眼斜了斜他,身子靠到他怀里:“说得也太瘆人了,怎么好好的,就论起这个来了?”

弘昀上一世就是死在四十九年年初的,胤禛心里有底,也不觉得是周婷没作好母亲的本份,她又一向对每个孩子都上心,拉了她的手:“不过这么一说,你且宽心,那些事儿,我全瞧在眼里呢。”

周婷全摸不着头绪,这话说得就像在咒弘昀似的,她不好接口,只嗔他两句,转过身继续盯着太医三天过来请一回脉。

这时候得的风寒最易反复,弘昀身子虽不壮,自到了周婷跟前还没生过这样的病,也不知道是不是胤禛这番话说得重了,弘昀翻过年来就不行了,一场风寒把他的抵抗力折腾光了,外头雪开始化的时候,他在床上咽了气。

周婷整个人都懵了,之前两天太医都说已经有了起色,掉下去的肉再慢慢养回来就是,人参他不能吃,茯苓这样温补养人的药材那是时时在吃的,就连点心也去了热油炸过的,单只拿了山药的枣子的给他用。

眼瞅着翻年就该把他的名字报上去好预备相看定亲了,怎么一个转身就没了呢?再怎么也在周婷面前养了五年多,就是养只八儿狗也生出感情来了,冷不丁的没了,周婷缓不过这口气来。

她是经历过弘晖没的时候,那拉氏那种撕心裂肺的伤痛的,捂着心口好半点没缓过神来,珍珠本已经在备嫁了,寻常并不出房门,这时候也顾不得躲羞,时时在周婷跟前站着,不住的劝她。

大格格哭得昏死过去,周婷揉着一跳一跳的额头,搭着翡翠的手,一叠声的叫人去畅春园给胤禛报信,一会大格格屋子里的冰心丧着一张脸过来回话,周婷就又忍着头痛打发人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给大格格号脉,自己的孩子反倒一时之间顾不上了。

弘昭第一次经历丧事,还是他很熟悉的哥哥,懵着一张小脸半天都不说话,还是大妞搂了他,她跟二妞两个都经过丧事,福全没的时候还去磕了头,这时候就跟弘昭说:“酸梅汤不怕,阿玛和额娘都在呢。”

正逢胤禛下朝的时候,一听家里出了这事儿,他头一个就先挂心起了周婷,跟兄弟们道了恼往圆明园里赶,一进正院就见周婷头上套着个卧兔儿,手里抱着手炉,皱着眉头闭着眼。

大妞二妞两个挨在周婷身边不肯走,弘昭见胤禛来了,也凑过去,被胤禛一手捞起来抱到炕上,转头急声问:“这是怎么了?”

翡翠给周婷揉了半天额角,太医也来摸了脉,只说是一时气血不畅,因逢上白事,来不及撤红封,只好先拿银角子顶上。

周婷听见胤禛来了,反手握住他,眯着眼往他身上一靠,珍珠端了药进来,胤禛亲自接过去,拿手探一探碗沿,吹了两口递到周婷嘴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