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产那会儿,宜薇同她还很友好,这些事情都是问了又问的,屋子里几个嬷嬷穿的都是一样的棉布衣服,衣服器具全是拿开水煮过的,一屋子人忙得团团转,没一个瞧见周婷进来,银桂一面抹泪一面搓着布巾,一抬眼瞧见周婷,仿佛见到了主心骨。

“主子!四福晋来瞧你了!”她也顾不得手湿,引了周婷床前,几个嬷嬷一头的汗,宜薇面如白纸,床上拴的那根布条紧握在她手里,指甲盖都翻起来了。

她眼睛紧紧闭着,不愿看那一盆盆的红水,听见周婷来了掀开眼皮,到这时候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瞧见周婷松开布条,张着五指伸手勾她。

周婷紧紧握了她的手,正想要说两句鼓劲的话,就听见宜薇虚软的开口,声音抖的不成调子:“保孩子。”

她的眼泪刷一下流了下来,来不扯帕子只抬手一抹,衣服上的刺绣刮着脸,一面哭一面骂:“说什么丧气话,你要是去了,不用一年就进新人,你的孩子谁来看!”

☆166、四爷正妻不好当

周婷来的时候就跟翡翠商量好了,若是佟妃有个什么主了不事,那她们就装作忙乱的样子,指派佟妃的人进宫去,先把事儿报给各宫主位,总归有一个叫上头知道的意思,若是实在十万火急了,小张子就在门口等着。

是以佟妃一晕,不必周婷吩咐翡翠就装着惊慌样儿,扯了佟妃身边大丫头的袖子,连连道:“这可怎么好,里头那个还没生下来,佟主子又这般,总该往上头回才是。”她们是轻车简从来的,佟妃却有仪仗,跟着的人也多,往宫里禀报,自然就轮着佟妃的人了。

这也是佟妃心里所想,那大宫女眼睛一转,总归四福晋是小辈儿,她们主子吃不过辛苦晕了过去,也该换一个人在这儿顶着,立马派了太监过去:“往荣主子,宜主子,德主子处说一说。”自动跳过了惠妃,她自大阿哥出事,已经不在出宫门,每日只是在殿里的小佛堂念经打坐。

翡翠脸上一苦:“德娘娘也病着呢,咱们福晋刚侍了疾来的。”说着就叹:“宫里头还不知道这样凶险,只佟主子一人顶着可怎么成。”

这话很得那大宫女的心,她也跟着苦熬了一夜,而且这事佟妃并不想沾,两下一商量,就往宫里头报过去,至于那几位告不告诉皇太后,就轮不着她们操心了。

产房里头拉了帘子,厚厚的透不进一丝风来,屋子里头点了灯,并不显得昏暗,却气闷异常,几个嬷嬷听了那“新人旧人”的话,有些不敢抬眼,往后退了一步,周婷伏下身来,凑到宜薇耳朵边,压低了声儿,用只有宜薇听的懂的语调问道:“我的弘晖养到那样大了,是怎么去的?”

宜薇刚还耷拉着的眼皮一下子睁开来,她盯住周婷的脸,见她目光灼灼,一半儿的脸藏在阴影里头,露出来的另一半脸上无喜无悲,心口突突突的跳了起来,刚张了嘴就听周婷又说:“你这个孩子生下来,既不会跑也不会跳,不过软绵绵的一团肉,若后头那个起了坏心,摆布他再便宜不过!”

宜薇瞪大了眼想要看清楚周婷的表情,嘶哑的喉咙叫堵住了石头似的发不出声来,手指头紧紧扒着周婷的手,周婷头也不回的吩咐道:“去把参汤拿来。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不是为着你自己,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宜薇的泪水已经流尽了,眼睛又干又涩,手上红肿一片,都是疼起来捶床板捶出来的,她发着怔,身下一阵阵的绞痛,才咬了嘴唇,就被周婷扶了起来,端了碗给她灌汤进去。

她本来是一口都喝不下的,这时候喉咙口的那些石头仿佛被她咽了下去,一沙锅的汤她喝掉了大半,那参切得厚,宜薇也一口含住了,嚼了两口使劲咽了下去。

周婷握了她的手,她早已经喘得不成样子,这样子孩子根本出不来,周婷一捏一放的叫她吐气吸气。

人有了支撑就有了精神力,宜薇原来脸上一片灰败,她觉得自己不行了,就越发不行,此时顶着上,四肢渐渐有了力气,嬷嬷一面按她的肚子一面给她鼓劲,身下的床单早就叫汗浸个透湿,也来不及换,只拿干净的布略垫一垫。

本来也就差不多了,太医给扎了针,嬷嬷们给她揉着肚子,她生不出来,倒有一半是因为心里觉得自己生不下来,才七个多月的肚子,人又瘦,只挺着一个大肚子,开产道时疼得撕心裂肺,越是没力就越是觉得自己不成了,此时听了周婷的话,再把事一想,就明白过来。

她再相信胤禩也不如自己亲眼看着孩子长成要好,宜薇脑子里头想着那些小娃娃的样子,身下一缩一缩的疼痛。

不知熬了多久,周婷扶着宜薇肩的两只手直发麻,嬷嬷按着宜薇的肚子,一次又一次的叫她用力,等两个人都要脱力了,孩子总算冒出头来。

翡翠站在那儿不住给周婷使眼色,她冲金桂点了点头,金桂过来接了手,周婷两只胳膊都已经抬不起来了,叫翡翠扶着去了厢房,除了德妃惠妃,几个妃子都来了,周婷刚要行礼,宜妃赶紧拦了她:“瞧瞧这一头的汗,里头…如何了?”

“托了母妃们的福,孩子刚冒了头。”周婷是真没力气了,也不执意行礼,往椅子上一靠,翡翠托了她的胳膊给她使力揉着。

荣妃念了一声佛:“这要是再拖再去,可要报到老祖宗跟前去了。”大的小的哪一个出了事,她们都要担干系。

小丫头送了汤食过来,一闻着香味儿才觉得饿,周婷筷子都拿不起来,拿了汤匙吃了一碗鱼面,把汤喝了个干净,肚子里头充实了,才觉得又有劲起来。

屋子里头这时候传出欢叫声来,几个主位相视一笑,晓得有惊无险的过去了,佟妃靠着丫头问了一声:“是个阿哥还是个格格?”

小丫头喜气洋洋的抬腿跑去窗下,金桂正开了门出来撒红封,她快手抢了两个回来禀报,脆生生的回道:“是个小阿哥呢!”

听见宜薇生了周婷松出一口气来,此时听见是个小阿哥,心里一紧跟着又一松,宜妃见周婷累得直淌汗,笑着打发她回去歇着,这时候已经傍晚了,再晚下去,城门都关了,周婷笑着应下来。

一坐上车她就累得软倒,翡翠给她扇着风,小张子得了消息早早回宫禀报胤禛。周婷靠着软垫闭了眼,马车一晃一晃的往圆明园去,翡翠忍了半日,这时候才开了口,很有些小心翼翼:“主子,八福晋,还是有福气的呢。”

周婷掀了眼帘瞧她一眼,翡翠在外事上头一向比珍珠玛瑙都要机灵得多,周婷听了这话明白了她的意思,一面点头一面微微笑:“她是个有福气的。”说着就又闭上眼睛。

她在,比她不在好。生男孩又比生女孩要好。

宜薇其实就是刺在八阿哥身上的一道伤,康熙只要一瞧见八阿哥,就会瞧见这道伤疤。他给八阿哥配的这个媳妇,出身是够高了,可家里情状还真不十分好,连个正经的娘家人都没有,安亲王府本就不甚得康熙的意,如今又因为教养了宜薇,被康熙迁怒,拎出来批了又批。

虽没直说,可京中人家议亲的时候,看到安亲王府可不要绕道走么?一家子里出了一个这样的姑娘,其它那些就是再贤良,婚姻上头也要吃亏。

按在宜薇头上那个善妒的名头,就是八阿哥子孙满堂恐怕也是去不掉了。她既得了康熙十二分的不待见,那她活着,对胤禛来说就是好事儿。夫妻一体,太子这样胡闹,康熙也还要夸奖太子妃贤德,有一个好妻子在,真是能给丈夫加许多分的。

譬如周婷自己,在康熙眼里头就是个好妻子好母亲,三番两次的赏下东西来,因为孩子对她另眼相看,又因为这份另眼相看,更觉得周婷会教养孩子劝谏丈夫。相反的,宜薇这样,就算大家知道问题不在她,也要把错搁在她身上,八阿哥要么就是不能生,要么就是惧内,不论哪一样,都是康熙不喜见的。

若她没了,八阿哥许会伤心,可康熙说不定心里头还要高兴,再择一门淑女嫁给八阿哥不过是一次选秀的事儿,像继大福晋那样,虽然出身不显,可只要使得上力,就能把岳家给捧高了。

大阿哥丧妻那会儿,康熙待他宽容的多,平日里事事护着太子,那时候也要斥责两句,反替大阿哥撑腰,虽没如大阿哥期望的那样给他再指一个出身高门的继福晋,总也还是给他挑了个和顺人。

宜薇这回若真有个好歹,康熙为着前头这桩婚没指好,补偿也要补偿给八阿哥一个好的,这样一来恐怕他又要更进一步了。

这些念头在周婷心里转了又转,她手指头使不上力,指甲抠住帕子上的绣纹儿就着翡翠递过来的杯子咽了一口茶,先是苦后又品出一点甜味来。

她坐在宜薇床沿上握着她的肩膀的时候脑子里却在转着这些,周婷揉了揉眉心,她的帮忙也是存着私心的,或许握着宜薇的手哭的时候的确真心实意,可后来那些却是选择在做对自己对胤禛最有利的事。

太医那里,周婷插不上手,却有能插得上手的人,虽不知道生下来的这个男孩是不是像周婷猜测的那样身子虚弱,过个两天也有眉目了。

八阿哥胤禩是先出头的椽子,周婷再不懂政事也能从胤禛的眉宇之间看出些来,他对胤禩一向都很防范,这样隐晦的忌惮就是对太子胤禛也没有过。既他有让胤禛防范的本事,那就只好拉低他的平均分了,再得人心又如何,皇室想要的永远都是无尽的绵延,他没个立得起来的儿子,人望再高又能如何?

周婷一回屋子就由着翡翠给她除了衣服,大妞二妞正等着给她请安,告诉她采菊堂里的养着的鸡下了鸡蛋,两人收了浅浅一个篮底,拿红绸子盖着正准备献宝给周婷看呢,就见她倦得靠着床沿,没一会就阖上眼睛睡了。

大妞眨眨眼,拉着二妞的手蹑手蹑脚的出去,拦住了刚准备进来的弘时弘昭,弘时牵了弟弟妹妹们的手:“别吵着额娘,咱们去水榭那儿,上回不是说要看绿头鸭子么?我叫奴才们赶到浅池子里给你们玩。”

周婷迷迷糊糊听见翡翠点了珊瑚蜜蜡两个跟了去,阖上眼睛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感觉有抚她的背,手指有力的按着她的肩,周婷又酸麻又舒服,“唔”了一声,额间被印上个轻软的吻。

她眯开眼睛,天早就黑了,屋子里没有点灯,只看到一个黑影,周婷哑着喉咙开口:“胤禛?”

那影子应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轻声问她:“可累着了?”

周婷握住胤禛的手,轻笑:“总算是有了这么个好结果。”

黑暗中瞧不见胤禛的表情,但周婷知道他在笑,不必分说他就知道她的意思,周婷着两只酸麻的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摸索着找到他的鼻子,把嘴唇贴过去吻他,胤禛张口就含住她的舌头,两人缠绵一会儿,周婷刚要说两句暖心的话。

就听胤禛窸窸嗦嗦的在解裤带,一面扯一面说:“我回来瞧瞧你,等会儿还要回去,咱们抓紧。”

周婷本想嗔他,不知怎的开口的声儿都是软的,扭了脸过去哑声一句:“我的手撑不起来。”胤禛身子已经压了上来,摸着的裙子撩到大腿根:“我拿枕头给你垫垫。”说着拿手揉了起来,周婷只觉得身体从那儿开始热起来,想一想是有许久不曾有过了,她轻哼一声,捂了脸:“腰那块,高点儿。”

☆167、四爷正妻不好当

等弘昭在稻田里养的鱼长到快三斤的时候,康熙回了京。一家子能动的都得去迎,弘时半大不小,快八岁的人儿也能够往大人堆里站了,弘昭却还是小孩子,连开蒙都还差着一岁,圆头圆脑的样子穿了吉服像就像是年画上的娃娃,只能留在后头女眷当中。

他皱了一张脸,老大不高兴的坐在凳子上,大妞二妞两个已经有了些大姑娘的样子,在家习惯了撒娇作痴,进了宫就不再跟弟弟混玩,而是跟年纪相仿的姐姐妹妹坐在一处,相互看一看腰里揣着的荷包样子,或是耳朵上的金坠子。

皇太后眼睛不好使了,皇室里头正经嫡出的孩子虽不多,庶出的可是一溜接一溜,这些平时见不着,这时候全来了。她拿着玳瑁眼镜在殿里溜了一圈,全靠了大宫女在身边提醒才能知道谁是谁,有的就是提起来了,她也还是想不起来。

大妞二妞从来得她的宠爱自不必说,单是两个生得一样又打扮得一样的,就是没见过也知道是四阿哥家的双生女儿,弘昭却是由着她身边的宫女提了,她才分辨出来的。

一到这种日子,大家全都穿着一个色儿,福晋们全是一身石青,再小的阿哥都穿了四开裾,没个眼尖的在身边提着,远远一看,还真分不出谁是谁来。

“那是雍亲王家的弘昭阿哥,瞧着模样儿,怕是想去前头呢。”宫女伏在太后耳边细点,说着还带出一声笑来,把皇太后也给逗笑了。

一笑就想起他的花名来,一想就觉得这暑天里喝了冰珠子浸的酸梅汤,从嘴到心沁了个爽快,一招手把弘昭招到了跟前。

弘昭噘了嘴过去,伏了耳朵告诉她:“老祖宗,我养了好久的鱼,可鲜呢,给您做鱼片粥吃。”一句话把皇太后哄乐了,搂了他揉搓起来,等康熙受了阿哥们的礼进来请安的时候,就显摆起来。

这一提倒让康熙想起弘昭在种菜的事,他特把弘昭招到跟前:“收成如何?可能供得起自家吃菜?”

原不过是个意思,康熙心情一直没好起来,却不能挂着脸来皇太后这儿,叫了弘昭过来也是顺着皇太后的意思逗逗他,也好叫皇太后开开心,谁知道弘昭真能扳着指头说出来,不光把稻田里头养鱼的事儿说了,还告诉康熙他身边的哈哈珠子给编了一长一短两个竹笼淹在水塘里头捉黄蟮的事。

倒挑起康熙的兴趣来,皇家的阿哥,哪里玩过这些个,弘昭兴致勃勃的告诉康熙:“捉这个得挖蚯蚓,在竹笼上开小口,拿竹签子串了搁在里头,到了夜里它就发绿,一发绿就把黄蟮引来了。”说着还一本正经的点头:“可不能串死,串死了就不发光了。”

周婷笑盈盈的在下头候着,弘昭的话几个妯娌都听见了,怡宁掩了口轻笑一声:“怪不得咱们弘明直折腾着要把他阿玛屋子后头的竹子砍下来呢,原来是想着编竹笼。”一面说一面打趣自己的丈夫,意态亲昵:“你猜咱们爷说什么?”

周婷摇了头,怡宁搭了她的手:“他说呀,你阿玛就指着这两根竹子充充斯文门面呢。”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几个妯娌都拿帕子掩了嘴儿,这时候弘昭已经开始讲他准备冬天拿竹蔑扑麻雀的事儿了。

康熙在上头说话,下面的福晋阿哥格格们全得等着,也是老爷子心情不佳,听了这些零碎事儿反而露出笑颜来了,皇太后也看得出康熙精神头不好,听见弘昭能逗他,也跟着附合,这话到越说越长了。

周婷早上出门的时候特意换了双低了一寸的花盆底,虽日子还浅太医诊不出来,但她却知道自己八成是有了,小日子推后是一样,另一样是她又开始爱吃甜的了。

怡宁见她的站姿会心一笑,挨过去些托了她的手,凑到她耳边:“四嫂可是又有喜信儿了?”

周婷睨她一眼:“还没个准儿呢,你可别声张。”

宜薇就站在不远处,她已经出了月子,虽身子还没养过来,这种场合却不能不来,有了儿子她就有了精气神儿,到看出些往日风采来。

周婷上一回见她还是在洗三礼上,场面一改八阿哥这一向的低调,办得很是盛大,热闹了一整条街,孩子却只有亲近的人才见了一见,才刚露个脸,洗了盆就赶紧裹起来抱了回去,周婷站得并不远,还只能听见他弱弱几声哼哭。

宜薇好容易得了这个孩子,看得凤凰蛋一般,唯恐嬷嬷丫头照顾不周,反正八阿哥也不在身边,她把孩子养在自己屋子里,满心满眼只有儿子,这回八阿哥跟着康熙回来,她总算是能挺直了腰站在大殿里头,一面听着康熙跟弘昭说话,一面想着等她的儿子到会说话了,能带上殿来又是个什么光景。

八阿哥先头那个儿子被宜薇带在身边,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没有儿女缘分了,是以一直把弘旺当成亲生的那样看待,可真等有了亲生的,才觉出差别来。

弘旺不过三岁多点,小孩子正是敏感的时候,原来宜薇待他那样亲近,如今却有一大半儿时间在哄着亲生子,他虽不明白这当中的差别,也很是失落了几天,直到他亲生额娘寻到他。

母子天性隔不断,宜薇也没真做去母留子的事来,张氏很识时务,就因为能看上头脸色往日并不跟儿子过份亲近,怕碍了宜薇的眼。这番找到儿子,也不管他懂不懂得,小孩子又不懂利害,只反复叮嘱他,他的身份跟弟弟不同,往后要好好的讨福晋的喜欢。

弘旺本就懵懂,隐约觉得额娘待他不如过去了,小孩子心里头还存着气,这些话一听很是沮丧了两天,身边的嬷嬷丫头也不是不知道,去报给宜薇听了,她却只当是小孩子淘气了,走了精神头,并没放在心上。

康熙不好厚此薄彼,跟弘昭说了会子话,又约定了吃他养的鱼做出来的粥,就把另外几家的孩子召上来,别人总有个兄弟好帮衬着,不论嫡庶站在一块儿就是一家子里的,这些道理精奇嬷嬷们出门前都念叨过了,就是福晋们也要耳提面命一回。

偏弘旺的兄弟还只会哭,一个人上去行了礼就显出孤单来,康熙知道自己八儿子总算又有了个儿子,心里也是高兴的,再不喜欢儿媳妇也赏了东西下来,此时见弘旺不似从前有精神,心里就先皱了眉头。

他的孙子多,除开前面得的几个,其余的连名字都要唱名的太监喊出来才记得起来,可弘旺是独一个,又独了这么些年,在他眼里不关注也得关注,虽压下不提,心里却存最坏的推测。

宜薇笑得春风得意,还不知道自己又被记了一笔,周婷却瞧出些不对来,康熙可是比走的时候瘦得多了。

人年纪轻的时候瘦一些还能说是精神了,等年纪大了,一瘦就显出老态来,他腰背还是挺直的,看上去却不似过去那么有力,连头发都似花了许多们,脸上虽在笑,也显得出疲态来。

周婷垂了眼帘立着,随着众人一道行礼,直到吃完了家宴回到圆明园了,才跟胤禛提起来,她一面脱了石青色团花褂子换上家常衣裳一面吩咐翡翠去拿了些解暑的汤水来,胤禛坐在炕上,挨着玻璃灯拆信。

“我瞧汗阿玛很是瘦了些。你在前头见着太子,可有什么变化?”周婷拿了篦子抹上玫瑰油通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胤禛皱了眉就问:“怎的?可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胤禛把信搁到一边,听见她问松了眉头:“汗阿玛瘦了许多,我瞧着太子也似不好过,人倒是白了,也同汗阿玛一般消瘦。”

情况到底如何信里也不好细说,还得等十三十四凑在一起了胤禛才能知道,可上一世这些事他就知道的清楚,只不过污了周婷的耳朵,横竖就是那些事儿,估摸着日子,马上太子才养起来的那批人又要被一顿狠削了。

“我瞧汗阿玛,倒比那时候精神要许多。”那时候就是太子第一次被关起来的时候,康熙几乎下不了床,那种痛心谁都能感觉得到,如今看到儿子男男行那事儿,康熙的反应倒比曾经有的温和许多,这是说明,他其实已经不那么在乎太子了?

胤禛一派闲逸,微微抬头,望着镜子里头的周婷勾了嘴角:“你不需想这个,倒是八弟,一散了朝就说要好好谢谢我,请我咱们一家子过府去玩呢。”

胤禛这里去的信是胤禛写过去报平安的,等宜薇的信到了,胤禩才知道情况那样凶险,他同宜薇心思一样,说近两家实不亲近,可这回的事却全赖了他们夫妻,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要做出个姿态来,难道两家不说,汗阿玛就没法子知道了?

周婷放下了梳子,挨着胤禛坐下,翡翠掀了帘子进来,她手里头拎了个食盒:“主子宴上没进什么,夜里怕要饿的,碧玉准备了几样小菜,主子多少进一些吧。”

周婷一闻就觉得饿了,宴上的菜再精致好看,哪里比得上现做的黄鱼鸡汤羹,鱼肉都是拆了骨的周婷一勺子舀起两块来,黄鱼肉在沸汤里滚过又在冰水里头镇过,脆鲜脆鲜的,周婷就是不饿如今也饿了。

胤禛也拿了一碗在手里头,见周婷翘了手指头喝汤,额上起了一层薄汗,刚要打趣她两句,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放了碗看她:“你这,可是有了小六了?”

☆168、四爷正妻不好当

翡翠捂了嘴退出去,周婷嗔了胤禛一眼,嘴边露出两分笑影来:“还吃不准呢,只我觉得身子不同罢了。”她有了经验,身上哪里不对,立马就察觉出来,虽然太医还没确诊,她却知道自己这肯定是有了。

胤禛放下了汤碗,握了她的手,满脸喜色的打量她:“怪不得我瞧你这吃东西样子就像是怀了酸梅汤那时候。”刚要乐两句又收敛了神色担忧起来:“这就是前些日子有的了。平安脉竟没诊出来?你才进了血房,万一冲撞了怎办,明儿去潭柘寺请个观音回来供着,也好安安心。”

胤禛一激动话就开始多了起来,絮絮叨叨个没完,周婷含了汤匙听他说话,一见胤禛这样子就止不住脸上的笑意。口脂染在白瓷上头倒有另一番风情,一面含笑一面点头,胤禛将她搂在怀里,拿手抚着她的背:“也是时候请汗阿玛赐名了,正好把这喜信儿夹上去,好让他开开心。”

周婷捂了嘴偷眼看他,见胤禛不解的望着自己清了清喉咙:“你这么急做什么,总要等出了头三个月才行,那边突然有了儿子,你难道就没有了?今儿弘昭同汗阿玛说了好些时候的话,别人家的孩子可都没有呢。”

就是太子的小儿子也没有这样的待遇,也不怪康熙,大的如弘晳已经领了差,小的那些个这在包尿布呢。

儿子能讨着康熙的喜欢,周婷还是很乐见的,康熙越是喜欢弘昭,对胤禛就更有利,对周婷的好处才更大。已经呆在皇室,就别想着纯粹的天伦之乐,康熙最爱那些琐碎小事,可不就为着那里头透出来的亲情意味最浓么?

人都是缺什么想什么的,康熙这几年更宠爱小儿子为的是什么?弘昭这样的孙辈摆在他面前更没有不喜欢的理由了。周婷虽没有刻意引导,但弘昭见得比普通小阿哥们多得多,说起话来自然也不全是背了几句书念了几句词,他说的那些康熙小时候不曾经历的,才是吸引他关注的地方。

那个大玻璃盒子养起来的蚂蚁窝,如今还在养心殿后殿,有专人照看着,康熙偶尔起了兴头也还要去瞧一瞧。这一回又应下来要到圆明园吃弘昭种的菜,这在有心人眼里可不就是一场家宴这么简单了。

周婷抿着嘴笑,捏个竹节小馒头卷儿:“上回子几桩事儿碰在一处叫弘昭有了这么个招人眼的名字,白糖糕又该叫什么?”

康熙年纪越大,精神越是不济,早年出生的孙辈都是他给起的名儿,到了现在子孙越来越多也有那庶出的自己家里起了名给报到宗人府去,记录在档就算完了。可胤禛的嫡子身份又不一样,怎么也是由他亲自起名的。

胤禛拿了汤匙给周婷添汤:“下了朝正好听到一句,九弟正撺掇着八弟求汗阿玛赐名呢。”周婷眼睛一瞬明白过来们,望着胤禛微微一笑,胤禛把勺子送到她手边:“鸡汤黄鱼都养人,你快多用些,可要叫碧玉再准备些小饺来,夜里会不会饿?”

周婷含笑点头,拿了调羹舀起鱼片来咽下去,也不知道八阿哥听没听弟弟的话,不管如何胤禛能说出来,那八阿哥就是动了心的。

男人在这些事上头果然没有女人看得明白,宜薇心肝儿宝贝似的藏着,不光是怕这个孩子养不大,还有怕他招了人的眼,他母亲的名头已经不好听,若在康熙跟前挂了号,以后前程可怎么办?

事情果然像胤禛料着的那样,胤禩言词恳切的上了一份折子,恳请康熙赐给他的儿子一个压得住的名字。这些琐事类他是一并看的,才看完了胤禛的请求,正想着名字呢,就瞧见了胤禩的,接着就想到了弘旺不怎么精神的小脸蛋。

康熙皱了眉头,刚拿笔沾了墨想写“望为慈父”这几个字,又忍了下来,只又发还了他,在御座上坐半刻才又提起笔来,给白糖糕起了个好名字“暄”,等议完了政,又亲跟胤禛定下了弘暄种痘的日子。

八阿哥脸上虽在笑,牙却咬得紧紧的,好容易有了儿子,虽没脱掉“畏妻”的帽子,却没想到汗阿玛竟是半分也没待他另眼相看的样子,眼睛再往太子那儿一瞧,就见他也笑得紧咬着牙似的,眸子一垂,明白太子这是看胤禛不顺眼了。

再有情份,太子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胤禛的势力坐大,他身边有十三十四两个铁杆,而太子自己身边能削的全被汗阿玛给削了个干净,如今就是聚在一处喝茶也要防着别人参结党,哪里像胤禛那样自在,他既是旗主,那见见佐领就是常事,兄弟间又有个一母同胞的胤祯,来往密切了还要得汗阿玛赞一句“兄友弟恭”。

太子原来潦倒的时候自然是记着胤禛的情份,如今又立了起来,胤禛成了他势力的竞争对手,他自然就把原来那些帮助看成了是投机取巧,讨好康熙。现在虽然还能压得住,却总有一天要爆发出来。

胤禩眼睛一动又赶紧肃手立住,他心里有了那个想头,就瞧不上胤禛这番作做模样,明明心里也想,却偏要装出贤王的样子给汗阿玛看。可胤禩虽不屑,却也得承认胤禛确是提了康熙的眼,别人再有心这样做,又哪里比得过他这么些年的功夫。

议完了政就要闲话些家常,康熙正觉得天热食欲不振,见太子的样子关切的说了一句:“可是天热了失了精神头?别多用肉食,食些菜蔬,人也清爽些。”说到这个就想起弘昭种的菜来,笑问胤禛:“听弘昭说,你那园子里头的菜地收成不错?”

胤禛应道:“是收了些个瓜果,只图着自家人吃个新鲜。”说着便邀:“园中倒有水景,夏日泛舟很是凉爽,又有新鲜菜蔬,我正想着不如办个家宴。”

太子不自然的笑了一声:“才从船上下来,再上去可不得晕。”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就见康熙面色不豫,立马专了话头:“可这自家种的菜蔬却必得尝一尝的。”

胤禛对太子语气里的变化仿若不觉,只又邀上其他兄弟,在康熙面前谁也不能拒绝,从太子到十四,全都应了约,十三再看三阿哥不顺眼也只从鼻子里头哼出一声。

康熙很是满意,太子船上那些事儿,被他碰个正着,上一回他狠狠发落了那起子勾坏了儿子的奴才,可儿子已经在那些门道里上了心,要扳回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若是太子的年纪再轻一些,康熙还能为他找一个“贪嘴尝鲜”的借口,可将要不惑之年的人,儿子都已经娶了亲了,眼看着就要当玛法的人了,康熙再想偏着他,也找不出理由来了。

今年康熙已经五十七岁了,皇太后年初才做了七十整寿的生日,保养再得当,经了几次变迁心情起落,身子也跟着不好了。一到大暑大寒就觉得身子不如原来,才有些秋凉,乾清宫就要早早烧上地龙,如今的天才泛上点暑气来,四下里就都摆上了冰盆。

康熙越觉得自己老迈就越是心急,原来看着哪儿都好的儿子,竟是越来越托负不住,等他走了,这个儿子真能担得起国事家事?他对太子的感情越是浓厚,就越是经不得这样的消磨,失望情绪越浓,投到其他儿子身上的目光就越多。

三阿哥趁这个机会也邀了兄弟们一起宴饮,他宅子里的名头虽多,山水景致却不如圆明园,便把日子定得更近一些,不让自家风景被胤禛那儿压了下去。

散了会十三十四同胤禛挨在一处,十三又从鼻子里头哼一声:“瞧他那样儿,急吼吼的把日子定下来,显见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把咱们一处叫去,难道还跟他那些食客似的吟个诗对个联句不成。”

十四轻笑一声,他同十三越熟,越是觉得十三比胤禛更对他的脾气,两人一同跑马射箭,靠船停泊的时候还去岸上斗酒喝,年纪本就相仿,有了胤禛这个牵线的,自然要好起来。

十四知道他的心病,他也看不上三阿哥那酸文假醋的样子,乐了一声就说:“这你才要高兴,等去了四哥那儿,才知道什么是真好。”

两人那勾腰搭背的样子叫胤禛勾起了嘴角,他假意摇头:“叫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子,都是当阿玛的人了,还跟十五六岁没个分别。”

十四闻言冲着他皱起鼻子。

周婷坐在临窗的炕上定下宴饮的单子,正犹豫着要不要安排戏,翡翠打了竹帘进来,曲着膝盖忖了周婷的脸色:“主子,大格格院子里的奴才来报,说是大格格想来给主子请安。”

周婷的手指头点在一品鸭子燕窝上头,顿了顿才掸了掸衣袖:“她身子不好,奴才们怎么不劝着些?钱嬷嬷呢?”大格格刚退了亲,那边就挨不过去了,过了三日人就没了,到现在也快过去三个多月了。

她生着病,周婷就拿这个当借口,把她隔得远远的,这么久都没想着再靠过来,怎么这时候倒想起来了。

“就是钱嬷嬷报过来的,她虽是教养嬷嬷,大格格也是主子呢。”翡翠听了回报就不耐烦,主子这儿多少事情要忙,身子还不便,那样一个养不熟的,少叫主子费些心她都要烧高香了。

周婷挑了挑眉头掐着指头算一算日子,嘴角抿了起来,怪不得她要闹呢,再有小半个月就是她的生辰了,往年周婷照顾她,也愿意让胤禛看见她待庶女的用心,早早就开始安排起了宴会的事儿。

不单要请别府里的格格们,还要把娘家的女孩儿也给请过来,算是给大格格作生日,场面虽不大,却是给足了她脸面的。今年到了现在还没风声传过去,怪不得她要闹起来。

周婷根本懒得动,她正怀了身子,就是大格格哭诉到胤禛跟前去,也能推一句精力不济,再说了,府里犯不着办上两场宴,那天既是家宴,自然是携了家眷来了,几个孩子凑一块,整一桌像样的席面过去也就行了。

她打定了主意不再给大格格体面,指了翡翠:“你去瞧瞧,叫她好好休养着,外头这样热,走一圈又要着了暑气,倒是我的不是了。若她问起生辰的事儿,就告诉她,府里正赶着要办宴的,到时候整席面给她送去。”

翡翠明白过来,咬了嘴唇应一声,转身往那边院子过去,周婷继续跟碧玉对食单:“可有些夏天吃着又爽口瞧着又清凉的菜式?那几位油大的吃得多了,许爱这些小菜呢。”

碧玉轻声一笑:“要不然,主食上桌前先上个小莲蓬荷叶儿汤,拿鸡汤吊了味,再加了筱面进去,既是汤水又是面食,倒开胃的。”

“这倒不错,冷菜可有什么好的?这一回可是各家的爷们都到齐了,红黄白绿紫几样都给配齐了,才显得出功夫来。”

“那就鸡髓笋吧,拿乌鸡脯子同玉指笋一同道炒了放凉了吃。”碧玉话音还没落,珊瑚捧了玛瑙碟子进来。

周婷怕热,又不能再喝绿豆汤酸梅汤,只拿了冰块放在鲜果子里头,镇得有些凉意了舀进玛瑙碗里食用。一勺子还没咽进去呢,大格格屋子里冰心又过来了。

冰心一进屋子就跪下来行礼:“给福晋请安。”

周婷沉了气:“怎的,翡翠跟你走茬了道?”冰心脖子一缩,她知道周婷是不喜大格格了,好歹算是整生日,一个意思都不露,倒叫她们主子日日夜夜的挂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