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拿过来亮了亮封儿,瞧见上头那个年字就皱了眉:“怎的,我不理他,就把关系通到你这儿来了?”

周婷斜了他一眼:“你只瞧瞧上头写个什么,这是把王府当成正经亲戚在走呢。”年氏不过是府里的侧室,放到五阿哥家里或许是能当一半的家了,可在周婷这儿,她比个小格格还不如。

宋氏自李氏的丧事过后就一直呆在屋子里头,等到阖家搬至圆明园,把那些个妾扔在府里,就连进个针线这样的事儿都轮不着她了。几个小格格更不必说,没了宠爱,好歹日子过得舒坦。

可年氏呢?单把她发配在庄子上头,派人紧紧看着,一步都不叫她擅动,年节里头请安也没有她的份儿。年家倒是按时送四时节礼过来,周婷也叫人送去,她想要回送那却是不能的,除了周婷,阖府的女人都没有正经走亲戚的资格。

这信递到周婷跟前的时候,翡翠还啐了一口“哪一门子的亲戚,真把自己当牌位上的人了。”周婷原是几天前接到的,一时忙乱无暇理会,这时候正好拿出来给胤禛看,合该年氏没个好运,偏撞在两人都最烦乱的时候。

信是年羹尧的继妻苏氏写来的,信是写给周婷的,提的却是年氏的事,遮遮掩掩的写了一页纸,这才问年里头能不能过来拜望。

“年羹尧在四川眼瞅着呆不下去,想通咱们的关系也平常的很。”胤禛随手把那信纸搁在桌上,上一世有他在朝里相帮,年羹尧跟四川总督再不对付,殷泰也敢有大动作,这回眼见着胤禛并不关照他,他又是那付恃才傲物的模样,不整他整谁。

年遐龄官当得再大也已经致了仕,人走茶凉,门生旧故再有当大官的,手也伸不进四川,原来是想叫儿子过去探路,如今差点顶戴不保。四阿哥原看着不显,这几年显山露水的,一回二回下来竟成了皇位竞争的黑马,此时不靠过来,难道还真等着以后只能走个裙带亲戚?

不管年家是怎么想的,胤禛这里都没有跟年家攀扯的意思:“等我往四川发函的时候申斥一回,他原不是我旗下的,不过从大哥那里分了来,惹出事想起来叫我给他收拾。”

既是发函就要经过各个驿站,年家的脸可算是丢了大半个中国了,周婷刚要叫他做事留一线,就见白糖糕把苏氏寄过来的信给撕了。

白糖糕平日里看的都是木牌子上的字,大字本哪里像撒金纸这样漂亮,因是寄给周婷的,还专调了味道,叫翡翠打开了吹了半日才敢送到周婷面前。他见那纸片在太阳底下亮晶晶闪着觉得好奇,伸手把那信纸抓到手里,拿小手去抠纸里嵌着的金粉,两边一施力,那撒金纸给扯成了两半儿,他还因为这“嗞”一声扯纸声傻呵呵的笑呢。

胤禛大乐,把白糖糕抱起来香了一口,对周婷道:“都说女儿贴心,咱们白糖糕也不差,你额娘正烦,你就撕了它是不是?”

说得周婷又想乐又想教训弘昍,点着他的鼻子:“可不许这么淘,再撕东西,就不许你上阿玛的书房。”胤禛的书房就隔着一个堂屋,白糖糕迈腿儿就过去了,胤禛又是这么笑眯眯的模样,他根本就不怕,可还是老老实实应了:“我乖,我不撕阿玛的公文。”

周婷看他眨巴着圆眼睛的模样不由心软,张了手把白糖糕搂过去,捏着他的小鼻子轻轻一扭:“机灵鬼。”

胤禛怕白糖糕压着了周婷的肚子,刚搂过去就被他抱过来,闲话完了就是正事,康熙虽病着,国家也一样在运转,宗室女的婚事更是早早就由宗人府备起来,到点了就上折子由着康熙给指一门亲。

“福雅那儿也有信儿了,看意思是要嫁到科尔沁去的,宗人府那儿报了上来,还没递到汗阿玛案前去。”胤禛既在襄理宫务,这些事就绕不过他,更何况他正得圣意,有那拍马抓着机会就要讨好他,大格格的请封折子一上,立马到他眼前来了。

周婷听了大格格的名字微微一顿,她真有好些时候不曾想起这个庶女来了,三餐饭食四季衣裳按着份例送过去,初时还有丫头们听见她又长噓短叹,还拿原来订了亲的人家送的节礼叹一回气,渐渐就没了声息,除了年节她还在桌子上现一现身,其它仿佛院子里就没有她这个人了。

“她原来订过一回亲,虽给退了,宗人府的牒上也是记了档的,”周婷脸上的笑意淡淡的:“格格们嫁往草原去跟落户在京里那嫁妆备的可不一样,宗人府那头我着人去提一提,别叫他们忘了这一茬,倒把原来备好的给送了过来,两面不相宜。”

宗女请封是有定例的,亲王庶女为郡君,嫡女才能请封郡主。胤禛前世只有大格格这一个长到出嫁的女儿,平日里百般疼爱还不够,嫁人的时候宗人府按例请封的多罗格格还叫他觉得低了,非按着和硕格格给她请了封,样样比肩着嫡女的待遇来,叫宗人府的官员措手不及,赶进赶出的用了五个月时间把嫁妆按着和硕格格的例又办了一份出来。

现在胤禛却再不想给大格格这个体面了,不说她平日里那些琐碎事儿,提了她,大妞二妞要如何处,等到她们嫁人时的封号还能跟庶姐一样不成。不说胤禛自己心里不愿意,就是下头人再想讨好他,有嫡出的在前头就不能乱了嫡庶,把一个庶女提到嫡女的位子上来。

胤禛揉着周婷的手:“还是你想的周到,她到底要嫁了,风光出门便是。”对大格格再失望也是自己的女儿,如今她就要嫁了,胤禛还是有厚待她的意思,周婷斜他一眼:“我难不成还刻薄了她,她的那些东西攒了多少年了,指望着你记起来,她不得再过五年才能出嫁。”

李氏生前攒下来的那些东西,周婷就没想着要留给弘时,原就打算着大格格跟弘昀两人一人一半儿分了,现下弘昀那一份也归了她,借口她嫁去草原不易全给了她就是,正好整个儿叫她打包带走,尘归尘土归土,往后这个家里再没一点李氏的痕迹。

“我哪里不知道你,你从来也没亏待过她,只算着日子,等你坐月子的时候福雅将要出嫁,恐你忙乱罢了。”周婷也不拆穿他的说辞,总归大格格出嫁也算是了了她的一桩心事,从此家里这些孩子再没有不安定因素了。听他这样说就含笑道:“凡事都是宗人府呢,咱们不过是多添一份嫁妆,到时候送嫁再派几个可靠的跟着也就罢了。”

才说起儿女婚事,那边宫里来人宣,胤禛听见是魏珠亲自来了,赶紧整了衣冠,到正堂见他不坐着喝茶而是站着踱步,知有急事,才皱了眉头要问,魏珠打了个千:“万岁爷宣您见驾。”

胤禛刚要伸手去扶,魏珠不着痕迹的动动嘴皮子:“今儿万岁又吐了血。”

胤禛口里还说着:“谙达不必多礼。”心念却如电转,一下子就明白了魏珠的意思,他垂了眼帘敛住眉头,面上不露一分喜色:“谙达知我忧心汗阿玛的病症,特意告知倒也罢了,可这些话往后再不能说。”

魏珠也算是康熙面前得用的人了,无非是想跟胤禛卖个好,见他如此应对心里明镜儿似的,像这样稳得住,也怪不得万岁爷透出这么个意思来,笑一笑把这事儿茬过去:“雍亲王请吧,可别叫万岁爷久等。”意思到了就成,不管对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总得承他这份情。

胤禛心里着实厌恶这个,他深知康熙还有十年好活,这起子奴才却一付眼看老皇帝不好,上赶着跟新势力攀交情的作派,直叫他恶心。年家如此,贴身近侍也如此,他再想当皇帝,也绝没有盼着康熙早死的意思在,可在这些人嘴里心里说不定就巴不得这样。

到了乾清宫,竟只有他一个人在,佟国维不见倒还罢了,怎的连胤禩几个也不见,康熙正坐在床上,身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屋里烧着炭盆烧着炕,他身上还罩了件貂毛罩衫,人虽清瘦,精神倒还不错,不像魏珠口里才吐了血的样子。

胤禛绷得住,上前进完礼给康熙掖了掖被子,等着康熙开口,谁知他翻着书页半日没有抬头,胤禛起先站着,后见康熙读得入了神,便为他续一回温水,又往炭盆里加了一回炭。

他这来来回回的当然瞒不过康熙,他眼睛虽盯在书上,耳朵却跟着胤禛的脚步来回,等胤禛给他重又添了个香饼,小太监拿了干净的毛巾给他擦手,康熙才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头一回对着胤禛神色如此柔和:“过来坐。”

胤禛还呆在孝懿皇后身边时,也不曾得到过这样的对待,那时候康熙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太子,他的一点点成绩都能得到康熙最大的肯定,排在后面的这几个弟弟哪一个能越过他去。

胤禛依言坐下,康熙把手里的书递了过去,胤禛接过来一扫就知是《史记》,嘴里说着:“汗阿玛好生将养才是,看这些耗了精神。”

康熙摆一摆手:“自识字以来,哪日离得了书,我叫你来也不过是给我读一回书。”说着伸了指头点住那翻开的一页:“就从这儿接着往下读。”

☆182、四爷正妻不好当

给康熙读书胤禛已经不是头一回做了,可父子两个都不得闲,有太子在前头顶着,平日里也轮不上下面这些弟弟,上一回胤禛给康熙读书还是十八阿哥过世康熙受不住打击病倒的时候。

康熙自幼时起就养成了每日读书的习惯,若非昏迷失智,日日离不开书,那段时间精神不济,几个儿子轮着排在他跟前,每人轮换着读书给他听,似这样单独把胤禛叫到身边,还真是少见。

胤禛双手接过书来,心里明白老爷子这是又要废太子了,汗阿玛遇事越是冷静做出的决定手段就是越是强硬。上一世也是如此,一倒太子的时候汗阿玛大恸捶床,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可这回除开病了一场,并不见有多伤心。

四十七年那一回康熙还过问太子衣食,怜他在咸安宫内缺衣少食,知道胤禛关照太子的生活对他大加称赞。而现在,太子被拘已有一旬日,康熙却不曾过问,连提都没对胤禛提过。

许是老皇帝对儿子最后的幻想也被太子亲手打破了,宝爱了三十多年的儿子竟要反他,这便不是父子,而是敌人了。

胤禛这些天收到的禀报里头,就有齐世武受不住关押等待审问的压力吐出太子有意在逼宫之后叫汗阿玛在畅春园里当太上皇的意思,可正是这个叫康熙彻底灰了心,在他心里自己也称得上是雄才大略了,而被废的皇帝就算能留下一命,在畅春园里头当个聋子瞎子似的太上皇,跟拔掉猛虎的牙齿爪子有什么分别。

他生平最恨受制于人,既能削三藩收台湾平噶尔丹,下定决心收拾一个自己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儿子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事儿。

康熙这边吐了血,那边还能指派佟国维把太子看押起来,兵部尚书步军统领一并下狱就是最好的证明。皇帝做得久了,对康熙这样的人来说只会弥辣而不是走了性子,由人摆步。

这事儿到现在还没有审问,大臣们心里不是没嘀咕,却谁都不敢上折子探一探意思,佟家都没发声儿,谁敢动作。可大家伙心里都明白,不管太子心里有没有这样想,佟国维都把这事儿给坐实了,太子的确是在跟托合齐几个密谋逼宫。

若没佟家这件事逼着,或许他还能再忍一忍,出了隆科多的事儿是再忍不得了,不坐到那最高的位子上,这些人眼里就永远都只有一个康熙,像隆科多这样杀头的大罪竟也只是拘禁起来,牢骚发着发着,就真开始有了那个取而代之的想头。

太子对康熙的感情极深,这才受不了一向把他捧在手心里当眼珠子看的汗阿玛,竟会免去伤他的人的重罪,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姓佟,他都不能隐忍下来,他埋怨康熙只想到佟家却不曾为他考虑。

事已至此,父子俩再不可能回复往日的亲密,康熙经过第一次废太子的纷乱,知道不立太子朝中终无宁日,心里也已经有了考量,却不想定得这样快,他实在是怕了皇太子这三个字。

受恩于他五十年的臣子,也可以因为皇太子这顶帽子就生出异心,拥立新主取他代之,那换一个会不会也是一样。

胤禛的声音平稳低缓,就像在给酸梅汤白糖糕读书那样给康熙读着史记,老皇帝的眼睛都有些混沌了,他虽像皇太后那样用上玳瑁眼镜,目力也已经不似猎虎猎鹿时那样锐利,半眯着眼睛听到胤禛读到“父传子,家天下。”。

英雄迟暮,饶是康熙也不由想到他死之后江山如何的情状来,心里一动按住了胤禛拿在手里的书,忽而对他讲起古来:“朕记得,二十九年是你去迎佟国纲灵柩回朝。”

胤禛将手摆到膝上:“是儿子同大哥一同去迎的。”

康熙眼中先是欣慰,复又摇头:“他再不是我的儿子,亦不必称其大哥。”想起了伤心事不由黯然,顿了一会儿才又开口。

离得这样近,胤禛清楚的看到自己心目中英明神武的汗阿玛竟似突然之间就老了起来,对他点着手指头:“你这些兄弟里头,除了老二,惟只有你在我膝下长成,幼年时还对你额娘说过你性子跳脱,喜怒不定,谁知竟是越大越沉稳了。”康熙嘴里的额娘并非德妃而是孝懿,她将胤禛抱到身边养到十一岁,而前头的大阿哥三阿哥全是养在大臣家里,对康熙来说这就跟养在自己身边并没什么分别了,除了太子,确是胤禛跟他最为亲近。

胤禛垂了脑袋:“儿子幼时叫汗阿玛同额娘操心,如今想在额娘跟前尽孝也唯有祭奠上香,实是不孝。”

康熙微眯了眼,拍拍他的手:“你如今这般,你两个额娘都为你高兴,我却不知有何面目于泉下见你乌库妈妈。”康熙深觉得不住孝庄跟仁孝皇后赫舍里氏,拿袖子掩了面,显是说到了伤心处。

“臣见太子行止违常礼,许是旧疾未愈,汗阿玛应以为念。”胤禛点破了康熙头一回为太子找的遮羞布,这会子却再不管用,等于是给倒太子又加了一瓢热油,叫康熙心里那把火烧得更旺。

康熙果深叹一口气,对着胤禛无力的摆了摆手,接过梁九功递上的毛巾按住眼睛,出了这样两个儿子,康熙也自省自身,更多的却是为了余下这些儿子以后的生活打算,不择一个心性大度,奉孝道悌兄弟的承继大统,难道真要步李唐家后尘?

“倒行逆施,不法祖德。”康熙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人选,这些儿子当中,他最看重的除了太子就是胤禛,如今越看他越是合适。

既能保下太子一回,在诸多儿子站干岸的时候施以援手,想他百年之后,也能保自己两个逆子安然无虞。

心里虽把胤禛提到第一顺位,却不打算就此立他为太子,正想着容后再看,就听见梁九功禀报:“十二阿哥求见。”胤祹到如今还是固山贝子,奏报起来就不报爵位,只以排行论,免得他听见心里不舒坦,梁九功能在乾清宫站第一把交椅并非没有理由,胤禛思量一回,结交他倒比结交魏珠有用的多。

十二阿哥是为了托合齐的事来向康熙求情的,托合齐是脱不掉死罪了,就因他是十二阿哥的舅舅这才得到康熙的信任,谁知他会干出这种事来,保他是不可能的,胤祹是想保下托合齐的妻女,不叫一同论斩。

胤禛见此情境告退出去,梁九功送他出门,到了门口胤禛转身询问:“按理不该问谙达这些,只为人子弟者,非问不能安心。”

梁九功赶紧低了脑袋,对胤禛以爵位相称:“不敢当,雍亲王有何吩咐。”

“汗阿玛可问过二哥衣食,我虽勉力接济,咸安宫却是由佟家亲自看管,女眷妇孺,怕不能周全,还请谙达忖着汗阿玛的情绪,或可一提。”提都不提不是汗阿玛的性子,上一世汗阿玛去时还殷殷嘱咐,让胤禛善待自己的二儿子,可见父子情深,如今就算不提,心里未必不牵挂,倒不如把事做在头里。

梁九功初不能应,是不知胤禛所问何事,他在康熙身边呆得更久,论起来比太子呆在康熙身边的时间还要长,自然知晓康熙对太子的感情有多浓厚,此时是气得恨了,过后思量起来未必不会埋怨佟家苛待了儿子,就是大阿哥每年的小选也不断赐人过去侍候的,更别说是太子了,就是圈禁起来,一个亲王的帽子也跑不脱。

他脸上挂着笑,躬着身子:“雍亲王纯孝,奴才自当尽心办到。”

胤祹所求未被康熙允许,甚至还赶了他出去,梁九功换了温水奉到康熙面前,就听见老爷子端着茶盏问道:“刚送胤禛出门耽搁许久,说了什么?”

梁九功的腰弯得更低:“雍亲王让奴才忖着万岁爷的心性,瞧什么时候方便,好提一提咸安宫的衣食。”

康熙一怔,这才想到上一回胤禛能伸手全是因为派他同老大老八几个一起守住咸安宫,如今派的可是佟家的人,他扣了一回杯子:“你且去瞧瞧,咸安宫衣食如何。”

佟家在索额图手里折掉了佟国纲,又在太子手里折掉了隆科多,怎能不恨太子,这时候不落井下石,难道还等着皇帝身子好了圈了他,派亲兵看管不成。

咸安宫本就是旧宫室,京城从来一雨成秋,没修葺的宫室漏雨不说,殿里还潮湿渗水,小妾们只好挤在完好的宫室里,床榻都不够分。

太子妃倒还好些,只要她家不倒,就是太子问斩了,她的日子也不会难过,许比如今还更好过些,只带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住在一间小屋子里,却也染了风寒,由三格格亲自奉药。

没发落下来,她就还是太子妃。请太医这些事佟家人不敢拦着,这些女人们经过一回也自带了一些厚衣裳,独吃食是每日送过来的,常是冷的不说,根本就不见荤腥,差的时候拿冷汤淘了饭拿到小炉子上热一热囫囵吞下去也是有的。

挨了这些日子,早就惨无人色,若非胤禛时不时送些东西进去,这些女人们还撑不到这么长时间。梁九功把事报给康熙,就见他靠在枕头上一语不发,末了摔了下手里的《史记》。阖着眼睛沉了声儿:“传我的口谕,叫雍亲王亲自调派人手去咸安宫。”

☆183、四爷正妻不好当

北风一起,京里立时就入了冬,北方的冬天从来干冷,再加上烧炭,非得在屋子边角处还得放上一缸水增加湿气不可,不然就一屋都是烟火味。

主位们殿里又不一样,地方大上许多不说,这个天儿还有专人侍候着养活鱼,德妃屋里的鱼缸是周婷进上来的,四面玻璃上头浮刻着雕花,里头的既有山又是草树,每到冬日从库里拿出来摆放,就是康熙也爱过来赏玩。

瑞珠拿小碟子托了鱼食,用银勺儿一点点挑了撒在水面上投喂,鱼食刚落到水上,几条锦鲤蜂拥过来争食,甩着尾巴好不欢乐。德妃原来闲来无事每日都要赏玩一番,今儿却没了心情,立在窗边望外瞧,过一会儿就叫小宫人抹一回窗子,把上头结的白霜擦拭干净。

“主子且放心宽坐,那头有了休息定会立时送进宫来。”瑞珠将手里的碟子交给身后小宫人,拿帕子细拭了手再走到德妃身边扶住她的胳膊:“四福晋前头几胎都是稳稳当当的,这一回自然也会给主子生个胖阿哥。”

作者有话要说:德妃听了就止不住脸上的笑意:“有了弘昭弘昍两个,我再不忧心的,能生个男孩自然好,若是女孩儿,似大妞二妞这般讨人喜欢的,更得我的心意呢。”

德妃这些日子过得异常顺心,她从年轻时候就得康熙的宠爱,快三十岁了,还生下了胤祯,这在宫妃里可是头一份。如今她两个儿子都成器,四位之中倒是她隐隐成了首位,就是总理宫务的佟妃,如今见她着也客气得很。

不说旁的,这才刚入冬,内务府早早就把红螺炭送了过来,从前虽也不敢怠慢了她,却绝非如今这样殷切,倒比佟家那位那里还早了几刻。就是永和宫里侍候的宫人们走出去也更体面,说话的声气儿都不同。

瑞珠扶着德妃坐到炕上,拿了美人锤给她锤腿,手上施力嘴里继续说些喜气话:“上回子两位小格格来就把主子爱的那对儿蜜蜡佛手分了去,这再添一个小格格,咱们殿里的东西可经不住这样淘换的。”

一句话就把德妃给说笑了,她拿帕子掩了嘴儿,笑起来眼睛边上漾出浅浅的细纹:“我攒下这些东西可不就是分给小辈儿的,偏你贫嘴儿。”

话音才落,外头就有小太监奔进来,作个急冲冲的模样,脸上挂着笑,利落的行了礼:“主子大喜,四福晋又生了个小阿哥。”

瑞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偏着脸跟德妃讨赏:“这回奴才可是铁口直断了,主子该赏奴才个大红封呢。”

德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欢喜个不住,一叠声吩咐:“快快,赶紧去个人报给万岁爷听,那备好的东西赶紧赐下去,哎呀,这可是咱们六阿哥了。”转回头又虚点点瑞珠:“少不了你们的,备好的利钱在宫里散一散。”

康熙听了消息大喜,专点了德妃爱吃的菜赐到永和宫,夜里就来了德妃这儿聊起了儿女事:“我原就说老四媳妇是个福相的,果然带福,这都是第三个了!”

再没哪一家里有三个嫡子的,由不得康熙心里不偏着胤禛,一母所出的三个嫡子,在阿哥们家里就没有这样的事儿。

德妃喜了一下午,话从康熙嘴里说出来又不一样,她半真半假的牢骚:“我倒喜欢姑娘,瞧瞧福敏福慧两个多招人爱。”又道:“这要是早个半天,就跟老四一天生日了。”

这是正好赶了巧儿,小六正生在胤禛生日的后一天,才贺过生辰,又迎来了儿子,胤禛抱着洗干的小婴儿笑得合不扰嘴,谁会嫌儿子多,大妞二妞都已经有了大姑娘的样子,看见胤禛抱着弟弟,扯了弘时的手规规矩矩的立在旁边等着,弘昭却拉弘昍两人探头探脑的想要看一看新弟弟。

胤禛刚把小六放进悠车里,弘昍就皱了眉毛:“他怎么这样红?”说着扭头看向姐姐们:“跟猴儿屁股似的!”

话才说完就被弘昭弹了脑门:“胡说,哪里像猴儿屁股,”弘昭很有做哥哥的样子,背着手皱着眉仔细看着小弟弟的脸,半晌说道:“是红了些,那也该像寿桃才是。”

弘昍啧了一声,摇头晃脑的说:“天下最难得者兄弟,我不叫他猴儿屁股了,就叫寿桃儿好了。”于是小六儿的花名算是定了下来,红寿桃儿。

二妞早就忍不住,上去一边拉了一个:“你们俩生下来也一样红通通皱巴巴的,倒来嫌弃他!”

弘昍背着二妞做个鬼脸,伸了指头去戳小婴儿嫩嫩的小脸蛋,被大妞一把拍开了手:“他才刚哭得这样大声,要好好睡呢,谁都不许闹。福慧再闹就去打索子,弘昍再闹就去背《幼学琼林》。”福慧女红上头差些最怕这个,弘昍刚才卖弄了一句就被抓了排头,两个小的暗地里吐舌头,缩了手立在悠车边干看。

隔了一间屋就是周婷的产室,此时里头的血腥味儿还没散,胤禛留着儿女几个在后头吵嚷,独个儿进了产室,在周婷身边坐下,拿手探在她额头上,抽过挂着的毛巾给她擦汗。

孕妇不宜吹风,怕对眼睛不好,既不能开窗散味道,翡翠几个一人搬了一盆子开得正好的腊梅花进来,又拿才刚从后院折下来的腊梅花苞摆在珐琅小炉子里头熏屋子。

周婷也算是生产惯了的,经了落红,后几个月胤禛根本不许她动,叫身边人紧紧盯着,连园子里也不许她逛,只许在院子里溜个圈,就是今年的生辰为着她将生产,也没大办,单叫了兄弟几个喝一回酒,连戏都没叫。

这边周婷还没醒,那边宫里的赏赐已经送到了圆明园,这回还是魏珠来的,这几个月下来,他待胤禛的态度更多了几分恭敬,一样样宣读了单子,再把合起来奉到胤禛手上:“给雍亲王道喜了,万岁爷听说又添了个小阿哥很是高兴,今儿晚膳多进了一碗燕窝粥呢。”

胤禛满面喜意,此时也不计较魏珠语气里巴结讨好的意思,从袖子里摸出个红封来:“给谙达喝茶。”

魏珠连声不敢,隐隐把胤禛当着原来的太子那样待,他近身侍候着康熙,对他的身体状态再清楚不过,外头虽看着大好了,却跟从前再不能比。旧年这时候还仗着身子壮在屋里穿着秋衣呢,这会儿连在室内烧着炭还得裹一件里面烧的毛衣裳。

若是之前魏珠还真要在胤禛面前拿拿乔,如今哪里敢,他是御前久混的人,平日里当着人端着,直面胤禛的时候立马又换一付颜色。

胤禛再不喜也要留体面给康熙身边的老人,客客气气送了回去才又回屋去看小儿子,正碰上大格格身边的大丫头冰心过来送小衣裳,口里还恭恭敬敬的问:“咱们主子想过来瞧瞧福晋同小阿哥呢。”

胤禛神色一顿才要回绝,大妞已经大大方方叫粉晶把衣裳接了过来:“多谢大姐姐记挂着,额娘才刚睡下,叫她不必挂心,她自个儿身子也不好,这样冷的天,很不必叫她走一趟的,免得着了寒气的。”

二妞别过脸去,只管去看寿桃儿。她们原先对大格格倒有几分亲近的意思在,经了几桩事儿只区别待了,冰心抬眼儿往弘时那边张望,他却跟大妞更亲,见冰心不动还皱了眉:“这是为着大姐姐好,你怎么不去回。”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胤禛最后开口漏了一句:“礼部已经在拟封号了,叫你们主子好好养着身子,别再做针线伤了眼睛。”这意思就叫大格格好好待嫁了,这一回胤禛还是给大格格定了个“恪”字,只望她嫁了出去能懂事些。

冰心垂了脑袋低头出去,心中叹息,主子原是想着福晋起不来身,她又办过两位小格格的洗三满月礼,接手过去说不准能再得青眼。婚事上头是没指望了,封号好听些也能在夫家站稳脚跟,谁晓得二格格三格格这样厉害,才这个年纪可不知比主子强了多少。

洗三礼整个由大妞二妞接了手,她们经过弘昍的洗三礼,再由翡翠从旁指点着,很快上手了,按远近亲疏把座位排开,又是碗碟又是酒菜,屋子里回事的人就没空过。

周婷还跟胤禛叹上一回:“女儿大了,倒能派用处了。”

“额娘今儿还跟我说,该再养个丫头才是,儿子够了。”他面上一本正经,手却去捏周婷丰膄的胸:“我算着,咱们怎么也该再生一个儿子,才能轮得生个丫头。”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胤禩府里的二阿哥病了几个月还不见大安,老是反反复复,苦药汁就没断过,一张小脸儿喝得跟药汁一个色儿了,身子就是不见壮起来,宜薇连寿桃儿的洗三也是匆匆来了又忙忙走了,见着小娃儿那用蹬的腿心里直发酸,回去就抱着儿子流泪。

弘旺远远看着不敢过去,揪了袖子缩回去读书,胤禩搂了妻子安慰一回:“等长大些,身子自然就壮了。”他也不是不羡慕胤禛一个儿子接一个儿子出生,却知道这事儿怨不得妻子,苗儿不好还能长出好秧来?就是弘旺,这个天也不敢叫他穿少了,又怕热又怕冷,摔不得打不得,教他读书时候长了小脸儿就要泛白,四岁了还只念念《三字经》。

口里发苦心里发狠,良妃病了许久,汗阿玛初时还去瞧,次后便不再去,每回胤禩去看她,她都抓了胤禩的手叫他安分守己,话虽没说全和,无非就是叫他认了命的意思。这些话他幼时也常听,越听越不顺耳,如今说来却激起了血性。

胤禩骨子里头就不肯认自己比别的兄弟低一头,听了良妃的话,心跟被热油浇了又叫扔进冰窟窿里似的,当着病了的额娘不能拒绝,步子却比过去更急更紧,再不能像上回似的,快却不能显眼,他就不信等有那一日,谁还敢再拿他的身世说事儿。

☆184、四爷正妻不好当

康熙自能下床起就重掌政权,右手浮肿不有写字就换了左手继续批折子,胤禛几回进言劝他好生将养,他都是当面儿应了,折子送上来照旧批到深夜,康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废太子。

上一回距今还没过三年,他却再不能忍,不能直言太子有逼宫之心,只说他狂疾未除,不可将祖宗基业托付于他,才下了诏书,没隔几日就告了太庙。

至于托合齐同齐世武这样的主犯,康熙更是没留半分情面,齐世武被判用铁钉钉五体于墙面而死,下旨当日既行刑,一应家眷遣发伯都纳。而定嫔的亲哥哥,十二阿哥的亲舅舅托合齐也没能因为十二阿哥替他求情就网开一面,死法虽没齐世武这样残忍却也被判绞行,家眷妻女发披甲人为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十二阿哥左托关系右走门道,也还是没能捞出一个来,康熙正在火头上,谁都不愿在这个当口去逆天子意,干这拔龙须的蠢事儿。

前一刻还是皇家国戚,后一刻就成了官奴,十二阿哥往乾清宫求了两回,康熙都不肯见他,最后还是托到了胤禛这儿。

富察氏来看了周婷两回,她自己没有亲生子,见周婷儿女绕床的模样十分羡慕,逗弄着婴孩好一会子才把来意吐露出来:“原不该这时候来求四嫂,只我们那位爷持不住了,差着我来探一探四嫂的口风,那一位定是捞不出来,倒有个侄女,不知道能不能通融。”

周婷正在床上坐月子,这一胎怀得比前几个都要艰难,所幸将生产的几个月保住了身子,就是这样身条也不如生白糖糕那样丰腴,生个孩子倒生得瘦了。

她听见富察氏的话暗里挑了挑眉头,谁不知道十二阿哥自会说话起就跟着苏麻拉姑念佛读经的,就是胤禛年青的时候还被康熙说过喜怒不定,十二阿哥那真是老成恃重,若再见人带着些笑,就是第二个八阿哥了。

“这些个事儿,我向来是不问的,弘昭的阿玛是个什么性子,家里还谁不知道的,我这话不出口他就得皱眉毛了。”周婷慢悠悠应着,手在小儿子胖乎乎的脸上轻轻一戳,睡熟了的小婴儿流起口水来。白糖糕再没见过比他还小的,有样学的样的把手指头伸过去,被周婷轻轻一拍,点了他的鼻头:“弟弟太小了,等骨头长硬了,你才能摆弄。”

一句话说得富察氏跟着笑起来:“这不是个娃娃,倒似个事物了。哪有四嫂这样教孩子的。”一面笑一面捋捋了耳边的碎发,顺了周婷的话往下说:“我也不过白问一回,免得回去了不好对他交待。”说着似笑非笑的打量周婷一回。

周婷知道她的意思,如今有求胤禛什么事的,或多或少都有求到她这里来的时候,她自己也明白,这说明外头人都知道她这个福晋是能当家作主的,起码能在胤禛的面前说得上话。

富察氏也不点破,说完那话再不提一句万琉哈家的事,从丫头手里拿了金三事出来:“宝银楼里出的新样子,倒比内造的细巧些,挂在腕子上就能听见响动,小孩子都爱呢。”说着摇了两下。

小六还看不清人,听见米珠碰金子的脆响动着黑亮的眼睛珠子到处乱转,那铃声靠得他近了,他就咧开没牙的嘴流着口水笑起来。富察氏脸上一片柔色,目光只盯在婴孩脸上挪不开去。

往日瞧着倒不觉得,这一句话说出来,显是对自己的丈夫半点心意也无。周婷嘴上谢她,心里了然。妯娌里头对自己丈夫有真心的,屈指可数。特别是没有嫡出孩子的福晋们,娘家哪个不显赫,既讨不着丈夫的好,也犯不着帮着丈夫的那些庶子庶女们去讨皇家的便宜。

康熙案头上才递了请封的折子上去,五阿哥想给他的庶出女儿讨个和硕郡主的封号,被康熙以不尊嫡庶的理由驳了回去,狠狠训了一通。本来嘛,五阿哥家里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庶出的女儿,其它几个可都没这样请过封,偏偏是最先进门那个侧福晋瓜尔佳氏生的女儿得了青眼,本来府里就不乐意,更何况五福晋在这上头可没帮着在皇太后面前说一句话。

五阿哥是在皇太后跟前长大的,五福晋很能为着丈夫当一回说客,要是皇太后一高兴,康熙说不定就真准了。她却偏偏眉眼不动,到把宜妃也连累得脸上无光。

可谁又能说她一句不好呢?眼看着侧福晋连生了五个,她自己连个女儿都没有,还要帮着她的女儿去请封,反正也得不着丈夫一句好话,干脆装聋作哑,只当自己是个泥雕的人儿。

惠容过来看周婷的时候很为了五福晋叹息一番,她自己府里头也有个瓜尔佳氏,两人早已经势同水火,听了这样一桩事自然站在正妻那头,背地里狠狠磨了回牙,只磨得周婷问她:“那一个不早给你收拾了,怎的又这么咬牙切齿的。”

惠容脸上一红再不说话,是给她收拾了,可吃的那些亏却还记在心里,冷不丁想起来额角还要跳呢。脸上的红才退下去她就掖着被角感叹:“还四嫂的日子舒坦,这样干干净净的,多好呢。”

周婷回她一个轻笑:“我的日子难道不是挣出来的?”

这句话正巧落到了胤禛耳朵里,他原是过来看看儿子,知道惠容在将要退出去,就听见里头的周婷带着叹音说的这句话,眉头一敛退去了书房。

夜里他再来,周婷就把十二阿哥的请托说给他听,胤禛平日就睡在罗汉床上,屋子里烧了地龙,褥子又铺得厚,倒不觉得冷,今日却偏要跟周婷挤在一张床上。嘴里说着话他就坐了过来,鼻子里应着声,腿就伸进被窝了。

周婷都快出月子了,却还不曾洗过澡,所幸是冬天,日日拿热毛巾擦拭几回也还忍的,却不愿意跟胤禛挨得这么近,推不动他只好直说:“我身上有味儿呢。”

谁知胤禛的鼻子凑了过来:“是好大的一股子奶味儿,咱家的小六吃得了这许多?”小六生下来就比弘昭弘昍要轻一些,别看他个子小,很是能吃,除了周婷的,偶尔还要吃乳母的,他还不比弘昍挑剔,非吃周婷的,不肯喝乳母的,只是要吃的,来者不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