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风见他配合,笑得更愉快了,又舀了一勺,递了过来。

黎箫忽然觉得有些不忍,这样一个摄威擅势,睥睨一切的男人,这段时间以来,每日围着自己转,干尽这些伺候人的事,得不到自己一个好脸色也不生气,还常常为自己多吃一口东西,多看他一眼而喜颜于色。黎箫出神地看着他,记忆中严峻锐利的线条被此刻满脸和煦的微笑冲淡,他不是一向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的吗?为什么他原该冷静深邃的眼睛中,竟然除了温柔,还带了一丝小心翼翼地讨好似的的意思?

江临风对上了他眼光,视线相接的过程中始终微笑着,有欢喜的亮点一下一下闪烁在眼底,良久,他轻咳了一声,笑说:“宝贝,我会一直在这里让你看,不过现在咱们先吃饭好吗?要不我的手可酸死了。”

黎箫回过神来,微红了脸,忙低头咽下勺子里的东西。他为了掩饰刚刚的失态,吃得太急,一下子呛到气管,拼命咳了起来。江临风忙放下手里的碗,揽住他,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黎箫咳了半天才算好,江临风腾出一只手来将汤碗凑到他嘴边说:“来,喝一口顺顺气先,没事吧?”

黎箫喝了一口汤,摇摇头,示意不喝了。江临风放下碗,两只手抱住了他的身子,黎箫一惊,他再心软,也不意味着可以重新接受江临风,忙拿手推他,急道:“你你你放开。”

“嘘,不要动,让我抱一下,就一下。”江临风声音闷闷的,脸贴近他的脖子。

是啊,明天都要走了,不管能不能逃脱,从今往后,应该再也没有机会被这个人这么平静祥和地拥在怀里吧。既然如此,让他抱一下又何妨呢?黎箫想着,尽量放松了身子,任他搂紧贴在胸膛。他往这熟悉的怀抱缩了缩,对方的体温透过衣物传过来,竟然有一种令人伤感的温暖。黎箫闭上眼,感受着江临风温暖和心跳,模糊地想着,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理由象这样靠在这个怀抱里了吧?以江临风的狠厉,出逃、背叛、欺瞒,哪一样都足以将自己置于死地。那么,就让我们在最终撕破脸之前,享受这最后的,宁馨的时光吧。

“宝贝,你终于不怕我了,宝贝,”江临风低哑地喊着,声音中竟然有些哽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他抬起头,说:“箫箫,你拧我一下。”

黎箫诧异地睁开眼,看他一脸正经,不像开玩笑的样。

“掐我一下也成。”江临风脸上竟然有一丝赫颜,“我,我怕这不是真的。”

黎箫叹了口气,果真轻轻地,拧了江临风胳膊一下。

“嗯,会疼,是真的。”江临风猛地一下抱紧他,喃喃地笑说:“是真的,我今天太高兴了。嗬嗬,箫箫,谢谢你,对不起,对不起,谢谢你。”

他翻来覆去地念叨“对不起”和“谢谢你”,黎箫心里越听越难受,怕再听下去,就要消弭自己好不容易聚集的勇气和信心,他轻声说:“我知道,别说了。”

江临风又抱了很久,才深深吸了口气,象痛下决心一样猛然放开他,看着桌子上的食物,微笑说:“饭都凉了,我让他们再送新鲜的来。”

他说着,欲起身叫人。黎箫忙说:“不,不用了。”他低头,灵动的眼眸转动着,说:“我累了。”

江临风也没反驳,只柔声说:“好,那就等你饿了再吃。”他端过温水痰盂,让黎箫就着漱口,扶他躺下,微笑说:“睡一下,我在这里看着你,好吗?”

黎箫点点头,闭了眼假装睡觉。不一会,感觉江临风温暖的大手抚摩上自己的头发,一下一下,极尽眷恋之能事,很久以后,听到他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在自己耳边诉说:“箫箫,睡着了吗?你睡着的样子,真美,真象偶落凡尘的仙子。”江临风满足地喟叹了一声,自言自语一样地说:“宝贝,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如果我们不是那样相遇,不是那样开始,一切会不会好很多。假设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偶然在街上遇到了你,惊为天人,为你所深深吸引,然后千方百计追求你。我会第一时间撇开自己所有的情人,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年近三十,才第一次谈恋爱的纯情男子,对着你,一下子倾泻出自己积攒了多年的爱恋。在干了无数傻事后,你终于答应和我在一起。为了你,我会去上师奶们的烹饪课和家政课;为了我,你也会乖乖地学习怎么操作洗衣机和微波炉。然后我们象一切普通的恋人那样谈恋爱,约会只是吃饭看电影,有空的时候才做爱。偶尔也吵架,为争夺电视频道,或为家里养的宠物狗该看哪个医生这样的小事,然后你每次都会气哭,我每次都会舍不得你哭而先让步道歉,所以我们每次都会和好,每次和好,都会在情感上记录更深的见证。就这样,我们决定永远在一起,每天早上,睁开眼都能看到彼此;每天晚上,都能在彼此体温的相互慰籍中入眠。然后,一天天,在彼此的眼光中老去,等到生命走完的那一刻,会带着没有遗憾的笑离开。”

黎箫静静地听着,握紧了被子下的拳头,用尽全力,才忍着不让自己颤抖流泪。

“我很羡慕,那样的生活,尽管平凡而琐碎,可也许,这是我们能靠近幸福唯一的方式。箫箫,跟我一起,忘掉不愉快的过去,我们重新开始,试试那样的生活好吗?”江临风俯下头,湿热的嘴唇印在他的额角,低语着:“跟我一起,试试所谓的幸福好吗?”

黎箫没法回答,他矛盾而难过地转过身,将脸深深埋入枕头中。

转眼到了与黎珂约定出逃的日子。黎箫整日心神不宁,一方面着急江临风怎么这天完全不用去公司,倒一心一意地陪着自己;一方面又担心自己沉不住气,被江临风瞧出什么端倪来,那受苦的可不只自己,依江临风的脾气,第一个遭殃的怕是黎珂。

他这里心中七上八下,弄得神情紧张,又心不在焉,江临风好几次对他说话,他都因为发呆而没有看见。所幸江临风似乎很满意他前一天的软化,将他今天的慌乱视作心情反复,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反而用了十二分的温柔,加倍低声下气来讨好他。

吃过晚饭,黎箫照例要听江临风给他念一段书,但他今日又怎么听得下去,满脑子都是江临风怎么还不走,他要一直不走,这都晚上了,自己可该找什么理由支开他才能令他不起疑心。黎箫本来就不是能隐藏心思的人,他看着江临风在自己身边忙上忙下,却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时间越来越接近黎珂所说的钟点了,黎箫心里焦急得不得了,鼓起勇气,打断了他,问:“今,今天你都陪了一天了,不累吗?”

这是他这么多天第一次主动跟江临风说话,江临风楞了一下,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过了一会,才若无其事地笑着回答:“怎么会,陪着你,我怎样都不会累的。”

黎箫撇撇嘴,隔了一会,又不死心地说:“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宝贝,你烦我在这里吗?”江临风放下书,坐在他身边,柔声地问。

黎箫吓了一跳,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忙说:“哪有哪有。”

“见不到我,会生气,等见到我,却会烦,对吗?”

黎箫不说话。

江临风笑开了,笑容里满是对他的纵容,夹杂着淡淡的疲倦。他伸臂想揽住黎箫,却又迟疑着放下手,故作轻松地说:“医生说你可以适当吃点水果了,想吃什么?我带给你。”

黎箫心跳得极快,颤着声问:“吃,吃什么都可以吗?”

“怎么,宝贝有特别想吃的吗?”

“红,红提子。”

“好。”江临风宠溺地摸摸他的头发。

“现在,现在就想吃。”黎箫偷偷瞥了他一眼,心脏狂跳。

江临风沉默了一下,随即又展开温柔的笑说:“真的,不能明天再吃吗?”

“现在不可以吗?”黎箫豁出去了。

江临风叹了口气,深深地看着他,站起身来,拿了车钥匙,说:“你的要求我不会拒绝,等等,我马上出去给你买。”

第29章

江临风一出病房,黎箫即从床上跳起,慌忙从床底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塑料袋,里面包着一套普通衣服、鞋子和一顶假发。黎箫手忙脚乱换上,中途因为太提心吊胆,差点都扣不上纽扣。他好容易穿戴完毕,带好黎珂为他准备的土气又难看的假发,戴上黑边眼镜,看起来就像另外一个人。

黎箫低着头,手插在衣兜里,快步走出病房,穿过走廊的时候,一位平时常见的护士迎面走来,只见对方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探病时间早过了,你怎么还在这?”

黎箫吓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忙压低了嗓门说:“不好意思,现在就走。”

护士没说什么,径直从他身边走过。黎箫这才松了口气,加快步伐,几乎用跑的到了电梯门。还没来得及按电梯按钮,就被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拉了过去。黎箫差点要尖叫了起来,却被捂住了口,耳边传来黎珂的声音说:“别叫,是我。”

黎箫呼出一口气,回身捶了黎珂一下,低声骂:“珂珂,吓死我了你。”

他回神,只见黎珂身穿灰色大夹克,肥厚的裤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不知怎么弄得一片青白,也戴了个大号眼睛,就象一个患病的中年男子一样。黎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没办法,这不要瞒天过海嘛。快走吧,我的哥哥诶。”他拉了黎箫,放弃搭乘电梯,改为走楼道。一边走一边说:“箫箫,走楼梯你的体力还可以吧?”

“嗯,没问题。”黎箫回答。

两人提心吊胆地快步下楼,楼梯间阴暗得多,每层有惨淡的一盏节能灯在照明着。黎箫被黎珂拉扯着一层层快速地下,转得头昏眼花,脚下一软,嘭一下撞到手扶栏杆的尖角上。黎箫“哎哟”叫了出来,黎珂吓了一跳,忙扯起他问:“撞到哪啦,疼不疼?”

黎箫只觉腰腹处一阵剧痛,却不想令黎珂担心,勉强笑道:“不疼,快走吧。”

黎珂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拉起黎箫匆匆往下走。这一次他小心了不少,在每个扶手拐弯处会减慢速度,两人好容易跑到一楼,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楼梯间的门,缓步走进住院大楼的一楼大厅。虽然是晚上,但这里人来人往,却一点也不清静。黎家两兄弟均目不斜视,低头盯着脚下的地砖迅速往朝玻璃大门处前行。转眼间出了住院大楼,在夜色掩护下匆匆赶往医院大门。黎珂在黎箫耳边说:“我已经打好车停着等了,上了车,先到火车站,再从火车站打车转到汽车站。车票早已买好,我们连夜赶往临近的J市,再从J市坐船到Z市,那就是我们最终定居的地方。”

“为什么,是Z市?”黎箫问。

“傻瓜,你不是喜欢海吗?那就是海滨城市,我打听过了,那个地方城市环境非常好,节奏又不快,特别适合你。”黎珂的声音掺杂了憧憬和期待,显得特别悦耳动听。黎箫静静地微笑了,他轻轻“嗯”了一声,握紧了黎珂的手,换来黎珂更紧的回握。两兄弟在这一刻,心底都没有刚刚的慌乱恐惧,反而充满了淡淡的温暖和对未来生活稍微的迫不及待。

出了医院大门,坐了车,到了火车站,一路均无人阻拦,顺利得异乎寻常。黎箫拉高衣领,将半张脸埋在其中,另外半张藏匿在镜片之后。他们低头穿过嘈杂的人群,从另一个出口拐出来,黎珂小心翼翼地环视了四周,发现无人跟踪才招手上了另一架的士。坐上车后,兄弟两人放了一半的心,只等出租车开抵省城长途汽车站,这次出逃就算成功了大部分了。

车子行驶的速度并不算慢,但黎珂开始心急起来,他觉得今晚的行动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太顺利,顺利得有些不合常理。为什么没有看到平日守在病房外拐角处的保镖?为什么一路下来,连个询问的医生护士都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过来,黎珂低声问黎箫:“箫箫,你怎么支开他的?”

黎箫想起即涌上一阵惭愧和内疚,悄声说:“我说,要吃红提子,他就出去买。”

“他自己去?怎么去?”

“开车啊,我看到他拿了车钥匙。”

黎珂顿时觉得有盆冰水劈头浇下,他深知医院商店里就有卖这种水果,医院门口也多的是水果摊档,江临风有什么理由需要开车?除非是,故意造成开车远出的假象。

黎珂想到这里,脸色都变了,他紧张地对司机说:“师傅,别去省汽车站了,回火车站。”

那个司机默不作声,黎箫吓得不轻,拉扯着黎珂的袖子问:“怎么啦,珂珂,什么地方不对了?”

黎珂强作镇定拍拍他的手,又朝司机重复了一遍:“我说回火车站,你听到没有。”

那个司机仍旧不作答,黎珂料想不妙,抓住后座与驾驶座的铁栏大吼:“你他妈怎么回事?停车,我们要在这下车!”

司机从反射镜瞥了他们一眼,那眼神极其冷酷锐利,包含着一丝鄙视和嘲弄,这哪是寻常的士司机会有的眼光。黎珂呆了呆,忽然从衣袋里摸出一把史密斯?维森的哨刀,伸了过去抵住他的颈部,咬牙说:“你要不停车,我就捅你了!”

那个司机轻轻一笑,一手握方向盘,也不回头,另一手轻轻一抓一板,黎珂惨叫一声,握刀的手腕已经被对方反折过去,刀也应声滑落。黎箫惊呼,扑了过去,捂住弟弟的手腕,急道:“怎么啦,珂珂,怎么啦?”

司机这时冷冷地说:“黎珂,别乱动刀子,担心吓坏了你哥。”

黎珂苍白了脸,握着受伤的手腕咬牙,又气又怕,浑身都颤抖起来。事已至此,原本以为可行的计划证明不过是一场闹剧,技不如人,确实也没什么话好说。他此时此刻最担心的是黎箫,自己怎么样反倒无所谓,但黎箫怎么办?他才从死亡线上被硬生生地拉回来,现在彻底惹毛了江临风,他该怎么办?

黎珂嘴唇颤抖着,前所未有地挫败感和负罪感汹涌而至,他看着黎箫,张了张嘴,说:“对不起,箫箫。”

黎箫却没有他想像中的惊慌失措或恐惧万分,他微微一笑,握紧了黎珂的手,对那个司机说:“不管你要带我们去哪,我希望能在处理我们之前,见到江临风。”

车子其实没有驶向他们以为的囚禁之地,而是驶向他们都无比熟悉的地方,黎箫住的那栋老式别墅。院落里灯火通明,平时冷清的门前现在停了三四辆车,几名保镖站在那,见车子开来停稳,早有人恭敬地开了车门。黎珂仍然在发抖,满眼惊慌和担忧,一把抓紧了黎箫的手。黎箫又笑了笑,安慰地拍拍他,拿下改装用的假发和眼镜,波澜不兴地侧身下了车。

“箫箫。”黎珂赶忙要跟着下,一个保镖拦住了他,说:“先生只让黎箫先生进去。黎珂先生请不要乱动,以免我们不小心伤了你。”

黎珂发狠地挣扎,却被人反剪双手,压在坐垫上动弹不得,他心急如焚地看着黎箫走进去,大喊:“箫箫!”

黎箫转头,朝他笑了一下,那笑容极其美丽,宛如黑色的岩壁一汪透亮的清泉干净无暇。黎珂呆住了,霎那间明白了黎箫的心意,他发疯一样想要挣脱那个人,狂吼:“黎箫,你停下,黎箫,你他妈的别干傻事明白吗?黎箫,你是不是想让我一辈子不安宁?黎箫~~”

黎箫的脚步顿了顿,再毫不迟疑地往前走。他进了自己熟悉的小院,进了那栋令自己心动不已的楼房,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曾耳鬓厮磨,有人曾亲密无间,有人曾相许一生一世,有人曾令自己意乱情迷。

“这个家,有一栋漂亮的房子,有我,有你,有照顾你的林姑姑,给你做饭的阿卢,还有那个新来的小妹……”

这个声音忽然在脑海里想起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为什么明明相隔并不算太遥远,想起来却恍若隔世?黎箫无言地笑了笑,挺直腰板走向大厅沙发里坐着的高大男人。他就坐那看着他,冷冽的眼神底下郁积着波涛汹涌的狂怒,但这次自己将不再畏惧,是对是错,是爱是恨,又有什么关系?假设转眼之间,一切竟成往事,那么再计较这些心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原来你早就可以自己走了,每天躺着骗我,很累吧?”沉默了许久,沙发上的男人用陈述的语调开口。

黎箫沉默了,半响才说:“对不起。”

江临风没说话,他的呼吸声变得急促,听得出竭力压抑心中的怒火。半响,只听他慢慢地说:“为什么?我对你不够好?不够爱你,还是不够尊重你?你需要我怎么做?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走?”

黎箫摇摇头,清晰地说:“没有,你对我很好,除去那次的事,你其实一直对我很好。”

“那你为什么不肯原谅我?做错了一次,难道我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黎箫凄然一笑,说:“临风,那次的事情,只是让我明白了一些一直都没明白过来的事。我并不恨你,但是,我也不觉我们该继续在一起。”

“难道我给你的不够多吗?你不喜欢我有其他人,我不是答应你只有你一个了吗?你不喜欢我管你,我不也说过以后你要做什么我都不干涉?黎箫,从没有人能让我做到这一步,你不要恃宠而骄,要学会适可而止。”江临风紧盯着他,声音里中带了威严和压迫感。

“你看,这就是你跟我的区别。”黎箫摇摇头,神情悲哀地说:“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我,还说你从没为谁做到这一步,但那又怎么样?那难道不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应该遵守的最起码道德吗?难道我还要为你保有这种最起码的道德而欢欣雀跃,高呼谢主隆恩?临风,如果我继续跟你在一起,那么永远都只是你养着的宠物,哪怕你这个主人对我倾注了前所未有的宠爱,但我仍然只是宠物,永远都不能越过宠物应有的界限,永远都不能试图挑战你作为主人的权威,永远都要靠摇尾乞怜来换取一点点再平常不过的待遇。你稍微把我当情人看,我就得高兴得扑过去舔你的脚,否则就是恃宠而骄,就是不知好歹。你说,换成是你,你会稀罕着这样的喜欢,这样的爱吗?”

江临风大怒,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挥手就想往黎箫脸上打去,却在出手的一瞬间硬生生收了回去,他脸色狰狞地说:“你不稀罕?不稀罕?我这么喜欢你,喜欢到心都疼了,你竟然不稀罕?!黎箫,你够狠!舍不得动你,你还来劲了是不是?动不了你,我还不能收拾黎珂那个臭小子吗?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也不稀罕你亲爱的弟弟?嗯?看着他倒霉回去,你是不是也能这么无动于衷?!”

黎箫脸变白了,他看着江临风道:“你别逼我。”

“现在是你在逼我,你在逼我!”江临风恶狠狠地说:“我待你如珍似宝,你却把我的心意弃之鄙履,我给了你机会挽留你,你却还是要跑!你不是够狠吗?等着。来人……”

“等等,”黎箫大喊了一声,飞快地将一把锋利的美工刀抵住自己的肾脏部位说:“这一刀下去,新换的肾肯定完了,第二次换肾的机率有多少你我都清楚,临风,我欠你的恩情,这一刀还给你,你有多少不满,都冲我一个人来,别那么卑鄙去为难一个孩子!”

江临风紧盯着他手里的美工刀,呆了呆,忽然笑了起来。他一面笑,一面朝黎箫走了过去,黎箫连连后退,眼见他就要走到跟前了,狠狠心,将刀朝自己扎了下去。刹那之间,江临风的手已经抓上刀刃,死死握住,不让他的刀往里扎深半点,血汩汩地从他的手缝间淌落,江临风的脸色越来越白,却仍笑着说:“箫箫,只要能留下你,就算卑鄙又如何?你说我爱你只不过是主人对宠物的爱,我问你,你看过这样的主人和这样的宠物吗?”

第30章

江临风的血一下一下地滴落到自己手上,那一瞬间,黎箫想的是,原来江临风也是会痛的,他也是会流血的。

下一刻,他的心立即被猩红的液体所揪紧,甚至产生了被刀刃割伤的疼痛错觉。他呆呆地看一眼手上的刀,立即吓得想甩开掉,恨不得从来没有拿过这个东西,恨不得从来没有想要用它伤己伤人。

但他甩不开,江临风五指并拢,攥紧了那刀刃,让伤口更深几分,惨笑中透着狠劲,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要的就是这个吗?箫箫,别逃,回答我,你要的就是这个吗?”

“不,不是,我不是。”黎箫拼命摇头,刚刚的勇气顷刻间在鲜血面前土崩瓦解,他情不自禁地发抖着,看向江临风的眼睛已经沁出泪水,充满了慌乱和乞求。

“看着我黎箫。”江临风板过他的脸,强迫他看着那把嵌入血肉中的美工刀“看看这个,什么感觉?嗯?心里是不是特痛快,特解恨?你不是恨我恨到不惜伤害自己来惩罚我吗?为什么不敢看,为什么敢刺又不敢看?”

“不是,不是,我不是要刺伤你,我不是……”

“但你是要刺死你自己!”江临风盯着他,多种情绪霎那间集中在那黑得深沉的眼眸底,声音低哑地说:“你明知我惜你如命,明知这一刀下去定让我痛不欲生,你却还要那么做。哪样最能伤我,你就挑哪样去做,一点犹豫,一点恻隐都没有。箫箫,人人都说我翻脸无情,但我看,你比我更冷血。”

“从头到尾,你都只是为了黎珂,和我在一起,是为了让他重新做人,为了不成为他的经济负担,为了让他活得更好。你心心念念都是黎珂,所作所为也是黎珂,那么我呢?我承认,你骂我的话都有道理,我确实不懂,我不具备那种爱人的起码道德。但是,箫箫,你又何曾将我当爱人对待过?在你心底,你又将置我于何地?就算我有千般不是,就算我真的对不起你,但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还有一点情份在,那点情份,真的不能让你稍微忘掉我以前的错,稍微看看我现在为你做的这许多事吗?”

黎箫只是流泪,抖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临风长叹一声,一把松开了他,黎箫脚下一软,软软地坐到地上,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将美工刀拔出,皱着眉头,冷静地扯下领带,单手绑缚止血,看着他沉默地站在自己面前一会,然后,沉默地走开。

四周寂静,黎箫呆呆地看着那把带血的美工刀看着,只觉四肢冰冷,那把刀划拉出的大口子,仿佛不只在江临风的手掌,自己心底,也被深深刻了一刀,汩汩冒出鲜血来。他丧失了思维能力,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手脚都麻木了,才有一个人走来。

“黎先生,请起来,跟我上楼好吗?”

黎箫愣愣地抬头,认得来的是老熟人David了。他一向温和的微笑不见了,看着黎箫,脸上带着些微的责备和不忍心。黎箫慢慢爬了起来,跟着David上了楼,走进自己那间熟悉的卧房。一切都没有改变,家具都在老地方,床单仍然是江临风喜欢的深蓝色。黎箫站着看那张床,记忆里面有令他不堪和羞辱的部分,但又怎能否认,那当中没有沉溺销魂的迎合,没有身心结合的瞬间?他和江临风之间,那缘分早已盘根错节,纠缠到了血液里,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道得明的?江临风为他破例甚多,付出甚多;他黎箫又何尝不是节节后退,一点点地让渡出自己的情感和真心?

“黎先生,先洗个澡,换换衣服好吗?水我帮你放好了。”David在一旁提醒他。

黎箫回过神来,忙问:“黎珂呢?黎珂怎么样?他现在在哪呢?他,他们不会打他吧?”

David说:“放心,除非先生成心要让你恨他,否则怎会去动黎珂。”

黎箫略放了心,低头思索良久,问:“那他呢?那个手怎么样?”

David叹了口气,说:“黎先生,你如果不喜欢先生,就干脆绝情到底,这样对谁都好,你说呢?”

黎箫在房间里已经被关了七天。自那天江临风从他手里夺走美工刀后,他就被关到这里来,这七天来江临风一直没有出现,连David也没来看他。屋子里所有的锋利东西都被搜刮一空,饭食每日都会有人送来,送饭的人黎箫没见过,但吃的东西一尝味道,就知道是阿卢师傅做的。而且每天花样不同,似乎还怕他吃少了,连他日常服用的药片也一样没少,每天都按时定量拿来,这些细节都说明着江临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延续着一惯的关爱。即使在自己那么伤他之后,那个男人也舍不得让他受一丁点苦,也还是习惯性地要按自己的方式来对他好。正是这种不显山露水的好,让黎箫不再担心黎珂的安危,确实如管家先生所说的,除非江临风成心要与自己决裂,否则怎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再怎么说,跟了江临风这么久,黎箫心里还是清楚,这个男人或许冷酷冷冽,但其为人处世,却绝不是个卑鄙无耻之徒。何况两人之间,哪怕没有爱意,也有江临风所说的往日情份在啊。

在黎箫被关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陷入自己的情绪当中。江临风那日所流的血,手掌上狰狞的伤口,无不令他害怕。再加上江临风所说的话,令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难道自己真的从来没有把江临风放在心里吗?难道自己真的只是为了黎珂,才与他纠缠至今的吗?不是这样的,黎箫咬着被角,在心底呐喊着:不是这样的。他只是情急之下才拿那把刀的,他并不知道那么做,会那样伤害到江临风。

黎箫躺在床上,七天里大部分的夜晚都睁眼到天亮。他并不是内心坚毅狠厉之人,离开江临风,与其说是因为无法被江临风平等对待而萌生失望,倒不如说是极度缺乏安全感。但他并不是对江临风无情,那个男人,无论如何,总是能牵扯他内心温柔的期盼,而正是有这样的期盼,所以他柔情蜜意之下掩饰不住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才会令黎箫无比痛恨;所以他的粗暴和伤害才会显得越加沉重。黎箫感觉自己是没办法了,他选择逃离,宁愿逃到一个没有江临风的地方,也不愿如古代的禁娈般日复一日计算主人对自己的恩宠是否如旧,不愿担心在自己哪一天就重蹈方若琳他们那种“红颜未老恩先断”的荒谬却又沉痛的悲剧。

黎箫清楚,只要呆在江临风身边,他势必会加深对这个男人的爱,但也势必不会相信这个男人。哪怕他再口吐莲花,赌咒发誓,都无法消除自己根植于内心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是双重的,一方面是对江临风那天晚上的强暴和凌虐记忆的恐惧;另一方面是对江临风掌殴方若琳,顷刻间翻脸无情的恐惧。所以他要走,明知会彻底激怒江临风,却还是忍不住要冒险,出走,其实已经成为他对自己的自救,他只是不愿意再那么活下去,活在一个男人强大而恐惧的阴影当中罢了。

黎箫每日这样累了就睡,醒了就在床上发呆,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每天过得浑浑噩噩,理不清的情愫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到了后来,他整日昏沉沉地睡,试图通过昏睡的方式,来逃避那无法靠一己之力而得以解决的问题。一日,在睡梦当中,黎箫朦胧之中感觉床边坐了一个人,他勉强睁开眼,发现坐着的,竟然是多日未见的林姑姑。

“醒了?你睡了两天了。”林玉芬笑中含着嗔怪说:“睡得那么熟,连医生来了给你架点滴都不知道。”

黎箫转了转眼珠,果然看到床头支起一个小铁架,一瓶晶莹剔透的药液正通过软管滴入自己体内。他疲惫地闭上眼,含糊不清地说:“姑姑,别吵我,我还想睡。”

“不行,不能再睡了。你要吓死人了。”林玉芬轻轻地拍拍他的脸颊,朝门外喊道:“小薇,拧个热毛巾来,你黎箫哥醒了。”

黎箫意识迷糊,不一会又陷入混沌当中,床边感觉一阵人声忙乱,有人将温热的毛巾细细地覆上自己脸颊,接着手脚被人轻轻擦拭,手法娴熟老练,力道正好,他舒服地无意识呻吟了一声。依稀仿佛,听到那个清醒时不会期待,在睡梦中却不时挂念的声音:“箫箫,醒来了,别再睡了,箫箫~~”

他皱皱眉头,感觉象被重物压胸一般,怎么挣扎也无法睁开眼睛。不过也是,你指望睁开眼看到什么呢?那么混乱的感情,那么不可收拾的走向,那么难以企及的未来,长睡不醒,不是就能不用解决这些问题了?他在睡梦中放松了四肢,仿佛沉入海底,阳光穿透了厚厚的水层照耀进来,四周有斑斓色泽的热带鱼和妖冶摇曳的水草,水温正好,令每个毛孔都得到恰如其分的舒展,这么美好,为什么不睡呢?

但那个声音在说,在催促:

“箫箫,怎么办?我竟然没法象你那样决绝。呵呵,知道我最受不了什么吗?就是你象这样半死不活地躺着。我真的受够了……你真行,总能一下抓住我最放不开的地方……快醒来吧,醒来嘲笑我,狠狠地嘲笑我一通。”

第31章番外:我要的(江临风宝宝的视角)

到底是第几次了,象这样站在他的床头,这样看着他精致的脸庞,这样握着他毫无知觉的手?

这双手竟如他的人一样,秀美绝伦,任谁见了,都会不由赞叹怎会有人长有如斯美丽的一双手,每个关节、每寸肌肤,无不匀称精致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让你一见之下,即被夺了魂魄,即被移了心神。这样的手,天生就是为了让人赏玩,让人爱怜,让人捧着,吻着,护着,也绝不会忍心让它在生活的洪流中被损耗,被伤害,在年月的轮回中老去枯萎。

这是我第一次将这双手捧在掌心时一瞬间的想法,在此之后,我一直都将这双手,这个人护在自己羽翼之下,不让他经一点风霜,不让他受一点苦楚,我也以为,我一直都做得很好。

可是,我忘了,这双手和它的主人一样,柔弱美丽只是它其中的一个品格,除此之外,它还具备刚烈、固执、坚毅、甚至冷淡。

看着这双我用尽全力呵护的手握着那把拙劣的美工刀,堪堪比向自己的腰腹处时,我恍如被人当面狠狠抽了一耳光,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对他的爱,那种恨不得掏心窝来弥补,来挽回的全心全意的好,真的,很像一个笑话。

他恨我,哪怕我再掏心掏肺,哪怕我再穷其所有,他都不稀罕,我那么深爱的人,他恨我。

这种伤痛是颠覆一切,足以把我这么久以来所坚持的,所坚信的,通通推翻。我并不是偏执狂,我无法说出哪怕你恨我,我也要把你留在身边这样的话。那一瞬间,我发现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期待那最普通的爱情的幸福,当所求不得的时候,我也会受伤,而且是遍体鳞伤。

你仍然以为我会去伤害你那个宝贝弟弟,为了他,你不惜将我如此诋毁和贬低,不惜以身犯险。卑鄙?这就是你的看法?爱你,挽留你,为你打破自己的原则,卑躬屈膝地讨好你,最后这样地要回你,这在你看来,都是卑鄙而已吗?在心脏的剧烈抽痛中,我笑了出来,这已经不是像一个笑话了,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我一边笑,一边对自己说,江临风,你看,你也有今天。

我没有犹豫就上前握紧了那个刀刃,亲爱的,痛的事情,让我就好了。你一向美丽,美若天使,这种动刀子威胁人的事,实在不适合你。

我问你,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看我流血,看我的爱恋变成一个笑话,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你一如既往地流泪,你流泪的模样一如既往地绝美,你说,你的本意不是要伤害我。

原来你还是怕,怕伤了我,会给你弟弟招致更疯狂的报复。亲爱的,你原来还是不相信,或者相信了,可根本不愿意去明白,我爱你其实就意味着,伤你,远比伤害我自己,更能令我痛不欲生。

对着你,我从来不是赢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暴露那些原以为摒弃出我的生活的情绪,比如恐惧、忿恨、软弱和乞求。尽管不想承认,可我还是不由自主想要你倾听我,想要你正视我的感情,我知道那样其实很不男人,至少不象我这种男人该有的状态。可我还是忍不住,我象一个愚蠢的,失恋的男人一样,问出了我绝没想过会问出的问题,我问你,到底,你心里有没有我?

是的,黎箫,我想知道,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你只是哭,你那美若星辰的眼眸里,那一刻清清楚楚地流露了错愕、惊惧和迷惘,唯独没有一丝情意。

我心底如遭重击,黎箫黎箫,你置我于何地啊。

我放开了你,你没有站稳,软软地坐到地上,看着我拔出刀子,用领带扎住血管,我心如刀绞,却又暗暗期待着你,期待着你或许会心疼,或许会投入我的怀里,或许会告诉我,其实不是我想的那样,就算一开始你为了黎珂才与我在一起,但后来,你仍然留着,是为了我这个人。

但你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明白了,再不明白,我就是傻子。我转身走开,心底充满了燃烧一切的愤怒和悲哀,却还保有一丝理智。那种时候,我还是离开你为好,那一次的失控,已经造成你那么大的伤害,无论如此,在医院里无能为力守候你的经历,我再也不想有第二次了。

即使走到这步田地,我还是不能放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