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说话…”世纭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别过头去看着窗外,忽然又回过头看着她,像是变了个人,温暖的眼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忧伤和愤怒:“袁世纭,你就这么想把我推给别人吗?”

“…”她说不出话来。

“是,这个世界上好女孩很多,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

“装傻很好玩吗…”他忽然说。

“?”

“袁世纭,”他看着她,像是要看清楚她的眼睛和她的心,“你回答我,装傻很好玩吗?”

“…”

“看到我这样你觉得很好玩么——”

“——没有,”她终于忍不住说,“真的没有。”

“那为什么…”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

“看到我被你耍地团团转觉得很有趣是吧?”

“没有,”她尖叫着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没有!没有!”

石树辰看着她,像是被她的样子吓到了,也许,她自己也被这样的自己吓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苦笑了一下:“是吗…对不起,我可能…情绪有点失控。”

说完,他起身走到门前,轻声说:“再见。”

然后,他就消失了,连关门的声音也那么轻柔,如果不是落在沙发上的那件西装外套,世纭几乎要以为,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三(下)

“那么后来他就这么逃走了?”蒋柏烈把腿翘在书桌上,摸着下巴说。

“那不能算逃走吧,是…气愤地走了。”世纭一脸彷徨。

蒋柏烈耸耸肩:“要是换作我,肯定趁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不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掉。”

世纭苦笑:“哦…”

他点点头:“但你是真的对他没感觉是吗?”

她垂下眼睛,思索了一会儿,才说:“嗯,我曾经想过试着去接受他,但是好像还是没办法…”

蒋柏烈打了个响指:“如果我是你,我会趁机告诉他的。”

“我也想的…但他走了。”她无奈。

“也许,他正是看穿了你的想法才走的。”

“…”

“记住,男人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但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哭笑不得:“那么男人到底是怎样的?”

蒋柏烈眯起眼睛,认真地说:“男人啊…想要被女人依靠,却也想要撒娇;想要保护自己爱的人,但也会觉得无助;想变得勇敢,心中却总有克服不了的恐惧;喜欢性带来的快感,却又执着于爱。男人跟女人一样,也是这个星球上平凡的人,也会有软弱、害怕、寂寞的时候。”

世纭苦笑:“看来,我真的不了解男人…一点也不了解。”

“没关系,你总会遇见命定的那个人,或早或晚——也许,已经遇到了。”蒋柏烈笑容可掬,那对充满魅力的凤眼让人觉得温暖,是跟石树辰不一样的温暖。

“命定的…那个人…”世纭喃喃自语,望着天花板,出了神。

“你最近还有做那个梦吗?”他忽然话题一转,那么的自然。

“哦…没有,”她想了想,“大概有两个礼拜都没有做梦了。”

“是吗,”他看着她,“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梦到的话,就试着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

“嗯。”

“那么,”他顿了顿,“我们可以再来谈谈你姐姐吗?”

世纭深吸了一口气,说:“可以。”

“你们从小就在同一个班级吗?”

“同一个学校,但是从初中开始就不同班。”

“是刻意的吗?”

“刻意?…也不是吧,尽管曾经听到父母说不希望我们在同一个班级,但是我想分班还是学校的决定。”

“为什么父母不希望你们在同一个班级?我以为一般父母都希望孩子在一起,好互相照顾。”

世纭摇摇头:“对于外人来说本来就很难分清楚的双胞胎,如果在同一个班级的话,会给别人带来很多麻烦,而且父母可能…希望我们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自己的东西?”

“个性、想法、原则…等等,两个人总是在一起的话会互相影响,如果一个做了错误的决定,说不定另一个也会这么做。”

“就是说,变好和变坏的几率高出一倍?”

世纭一开始有点不明白蒋柏烈的意思,想了想才说:“算吧…原本每个人各自拥有两次机会,现在变成两个人拥有两次机会——你是想这么说吗?”

他点点头。

“我不知道父母是怎么考虑的,但是我觉得他们好像很希望培养我们不同的个性,还为此大吵过几次。”

“那么你们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们?小孩会有什么想法,只要开心地过好每一天就好啦。”

蒋柏烈不禁笑了:“也对。不在一个班的话,是不是很难有共同的朋友?”

“嗯,初中的时候还有一些小学一起升上来的同学,到了高中就很少,因为一直在不同的班级,认识的人不同,共同的朋友很少…”

“你现在还有跟世纷的朋友联系么?”

她张嘴想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很少,几乎没有。”

八月的最后一周,世纭的小路考试也通过了,教练说,通过大路考试后,她就能拿到驾照了。爸爸打电话来说恭喜她,要买部车作为礼物,被她拒绝了。

有时候她觉得父女两人客气地过了头,每一次通电话或者见面,他总是不停地说要送她东西,像是欠了她似的。但在她心里,父母的离婚对孩子来说根本谈不上亏欠,因为他们还是她的父母,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过。

经过楼下的便利店时,她在路边的某辆车的车窗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为什么,最近总是觉得自己跟以前不同了呢。是哪里不同?外形吗,还是内心…她看着那个印在车窗上的自己,也许,只是眼神。原本黯淡的眼睛,又重新有了一丝光芒。

“很帅吧?”有人站在她背后说。

“?”她转过头,看着项屿,他换了个发型。原本风流倜傥的长发不见了,换成时髦的短发,两边的鬓角剃得很短,头顶的发丝很长,一根根竖着——像是动画片里的阳光少年。

“我是说车子,不是我。”他一脸得意。

“…”一时之间,世纭还有点恍惚。

“走吧,载你回去。”说完,他打开车门坐上去。

世纭愕然地看了看眼前的车,原来就是子默追尾的那部越野车,不过车尾已经完全修好了,看不出曾被撞过的痕迹。她上了车,还来不及绑安全带,项屿已经开进马路对面的公寓车库里去了。

“狮子说你在考驾照。”

“嗯,顺利的话再过一个月就能拿到了。”

“但我一直觉得女人最好不要开车。”

“为什么?”

“因为技术太差。”他说得斩钉截铁。

世纭失笑地看着他的侧脸,他总是能够这样毫无顾虑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不论是不是会得罪人,也不论这种观点是不是会被人接受,他想做的只是说出来,并且他做到了。会不会往往像他这样的人,反而比较幸福?

“也会有技术好的吧。”她说。

他摇摇头:“技术好的就更让人担心了。”

“比如子默?”她看着他,想从他那张英俊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哦不,她还是属于技术差的。”他笑起来的时候,还像是少年。

“怎么在你嘴里她就没有一个优点吗?”世纭拉住把手,因为项屿正用四十码的速度倒车。

“有啊,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论我怎么说她的缺点,她都不会吭声——跟那些动不动就叫嚷着‘我这么好,你为什么不要我’的女人比起来,这应该算是最大的优点了吧。”他踩下刹车,换到P档,拉上手刹,动作一气呵成。

“那你为什么不要她?”她似笑非笑。

“啊?”项屿脸一沉,眼神有点闪烁,原本要去开车门的手僵硬地抓着把手。

“对于那些动不动就叫嚷着‘我这么好,你为什么不要我’的女人——你是怎么回答的?”她眨了眨眼睛。

他露出那种,被摆了一道之后的哭笑不得:“女人并不是‘好’就有人要的啊,再说那也只是她们自己以为的‘好’吧。”

他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拿东西。世纭也跟下来,旁边那个属于子默的车位是空的。

“我想那些女孩子遇见你一定觉得很头疼吧。”

“没错,”项屿拿出纸箱抱在胸前,关上车门落了锁,“但奇怪的是,她们好像就喜欢会让她们头疼的那种男人。”

世纭按了按钮,原本就停在地下二层的电梯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缓缓打开门。

“你真的很自信,”她苦笑了一下,“那么你有没有遇过让你不自信的女人?”

她按下“31”和“32”,转过身,有点意外地发现项屿也在苦笑着,好像有那么一霎那,他的眼底闪过无奈的微光。

“有啊…总有的吧——我是说有时候。”

“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嗯…”他扯了扯嘴角。

“是什么样的人?”她双手抱胸,忽然很有兴趣。

“什么样的…”项屿嘟了嘟嘴,像在脑海里描绘着,“就是那种身材超级好,总是满脸笑容,很聪明很有头脑,又很会说话的那种女人。”

身材超级好,总是满脸笑容,很聪明很有头脑,又很会说话…那么,就是跟子默截然相反的那种喽?

世纭不禁怀疑地看看项屿,但他笑容可掬,像是没有一点破绽。也许就像蒋柏烈说的,男人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复杂,不过也并不简单。

世纭回到家,打开冰箱,发现只剩下一瓶矿泉水,于是她在吧台上的报事贴上写了:买水。然后就坐到沙发上喝起来,她还是改不了那种…事情不到紧要关头就不会去做的毛病。

她忽然想到石树辰,想到那封信,如果自己可以早一点…那么会不会,他的痛苦和苦恼会少一些?

她仰头喝着矿泉水,就像喝闷酒那样,仿佛流到胃里的不是水,而是酒。

手机忽然响了,世纭接起来,电话那头是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还认识我家吗?”

她迟疑了几秒,才说:“…袁祖耘?”

“嗯,快到我家来,乘出租车来,很紧急。”他的声音听上去那么认真。

“什么事?”她不禁紧张起来。

“总之快来,我现在就把地址传到你手机上。”

说完,他就挂了,过了几秒钟,果然有一个地址发了过来。她怔怔地看着屏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告诫自己不要再跟他见面,但他说得这么认真,她踌躇着,像是要做很艰难的决定。

可是最后,她还是拎起背包冲了出去。

第二次来到袁祖耘住的那栋老旧的公寓,远远望去,只有一层和四层楼梯间的灯亮着,世纭站在楼下,深吸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在黑色吊灯上那支小小的桔色灯光照耀下,五楼靠左边的房门半掩着,走近一看,才发现已经开了一大半,门口的地毯上摆着一对同一款式但不同颜色的拖鞋,像在欢迎她的到来。

她拖着已然有点沉重的脚步,喘着气,推开房门。袁祖耘正从卧室出来,看到她便抬手打了个招呼:“来啦,进来坐。”

世纭低下头看看脚边的拖鞋,不知道该换还是不换好。换的话就有要做客的意思,但她只是想来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紧急”的事,并没有打算久留,可是不换的话…会不会不太礼貌?

“进来吧,”他穿着上次那套T恤和运动裤,“不想换就别换了。”

“哦…”她怔怔地点点头,走进去。

她环顾四周,觉得他家里跟上次来的时候比起来——真是一点也没变呢。

“你电话里说的紧急的事…”她抚着胸口,大概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像这样奔跑过的关西,喘得厉害。

他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头:“你没事吧,要不要先喝口水?”

她摇头。

袁祖耘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冰淇淋的纸杯放在餐桌上:“紧急的事就是,冰箱坏了,有很多冰淇淋如果不吃掉的话就要化了。”

他说得那么肯定,那么理所当然,以至于世纭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终于不再做那种陌生人的梦了么?可是相比之下,她倒情愿仍旧沉浸在那样的梦里…

“请吧。”他从橱柜里拿出一支银勺子,放在冰淇淋纸杯上。

世纭咬着嘴唇,怒意一瞬间爆发。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转身就走。

手臂一下子被人牢牢地拉住,她回过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又要玩那招么?”他带着一点点调侃的口吻说。

“?”

“假装生气。”他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

世纭噘起嘴,使劲挣扎了几下,却发现根本无法挣脱他:“这次不是假装的!”

“那就更不能让你走了。”袁祖耘把她从门边拉开,用另一只手关上门,然后拉着她坐到厨房角落里的那张正方形的餐桌旁。

她赌气地别过头去不看他,眉头完全纠结在一起。

“有没有人说你生气的样子像母老虎?”他翘起腿,背靠在墙上,抓着她的那只手却不放开。

“没有。”她回答地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