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也许她只是单纯而诚恳地想要跟他说一声抱歉。

那是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欠他的。

“千万不要跟他说对不起。”袁祖耘的声音忽然冷冷地从她头顶传来。

“?”

“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拒绝他最好什么也不要说,只要摇头就好了。这种人最痛恨的,不是拒绝,而是别人的怜悯。”

世纭关上门,一边从试图从他的气息范围中逃走,一边说:“我拒不拒绝他不关你事吧。”

“怎么不关我事。”他一把拉住她,把她逼到门后的墙角。

“…”她害怕地瞪大眼睛,不敢出声。

“你不是在追求我吗?”他说话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

“?”

“在医院里的时候,你都对护士承认了啊,以为我没听到吗?”他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

世纭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袁祖耘,我真后悔,干嘛要帮你挡这趟浑水,真应该让你被烫死!”

他还是微笑着,耸了耸肩:“这就叫做,‘最毒妇人心’吗?”

说完,不等她反驳,他就转身去厨房洗碗去了。

整个国庆节的假期,世纭都沉闷地呆在家里,子默原来早几天就跟项屿一起出去旅行了,妈妈陪外婆去了乡下,连蒋柏烈也推迟了她的预约,说是有台湾的朋友来上海玩,至于说石树辰…她一直无法鼓起勇气去找他。

于是这样一个原本快乐的长假,世纭竟然过得有些闷闷不乐。并且,自从十月一日之后,就连袁祖耘那个性格恶劣的家伙也消失了。

噢!她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为什么要想到袁祖耘呢?!

假期的最后一天,她独自去医院复诊,医生说已经基本上没有大碍了,但是还要坚持每天涂药膏。

回到公寓楼下,世纭决定去便利店买些方便面和零食,一个人寂寞的日子,这些恐怕是是最必不可少的东西吧。

一走进店里,就有人跟她打招呼,她定睛一看,竟然是项峰。

“你好。”她微笑,猜想他是来找项屿的。

“你…怎么了。”项峰指了指她敷着薄薄的纱布的手臂。

“被烫伤了。”她尴尬地笑。

他没有问原因,只是点了点头,拎起付过钱的两袋咖啡和啤酒:“正好,有东西给你。”

“?”

世纭跟着他来到停在便利店门前的越野车旁边,她想起两个月前的那场车祸,于是:“车修好了?”

项峰苦笑着点点头:“你也知道那两个家伙发疯的这件事吗?”

“恐怕当时陪着他们发疯的就是我,尽管我是被迫的。”

项峰打开后备箱,把买的东西放进去,然后拿了几本书递到她面前:“你要的,‘一针见血’的书。”

“啊…”世纭怔怔地看着他,没想到他还记得,忽然有点尴尬和不好意思起来。

“我在车里备了很多,”他说话的声音亲切中带着一点调侃,“就是为了应付你这样的粉丝。”

她失笑,他常常能够这样轻而易举地化解别人的尴尬吗?

“项大哥,”她这样称呼他,是因为他真的像一个睿智的兄长,“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不过这样我总有一种自己是武打书男主角的错觉。”

世纭不以为意地继续问:“为什么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能够肯定我们不是彼此的那杯茶呢?”

她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答案。

“因为,也许我们能够欣赏对方的性格,但却没办法彼此吸引,”他顿了顿,没有等她问下去,就接着说,“吸引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但是简单地来说,就是我们没有那种迫切想要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渴望,或者再通俗一点说,那是一种好奇心,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奇心——但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这种好奇心,就这么简单。”

世纭有一种被打败的哭笑不得:“但我对你也有好奇心啊…”

“是吗,”他笑起来仍然是这么亲切,“你的这种好奇心是基于我是一个侦探小说家,也就是说,你只是对侦探小说家的生活感到好奇罢了,如果我不是呢,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职员呢,你还会对我觉得好奇吗?”

世纭想了想,终于投降地摇摇头。

“小妹妹,我是一个可怕的男人,最好不要对我产生好奇哦。”他摆出一副好男人的表情,却说着坏男人的台词。

她只得失笑地答应:“那好吧。”

也许有时候就像项峰说的,是不是彼此的那杯茶,一眼就能定胜负。

“你是来找项屿吗?”她问。

项峰点点头,看了看手表:“算是吧,不过他们太慢了,我现在有事要走了。”

“那…再见。”

世纭看着这个有趣的男人上了车,放下车窗,微笑着挥手道别。

如果,只是如果,她的心是一片空白,那么会不会对他感兴趣呢?不是那种读者对作者的兴趣,而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

也许吧,也许都有可能,只不过有时候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也许。

长假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世纭比平时早了一刻钟起床,但是因为堵车的关系,还是差点迟到。一路从前台走进办公室,她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一点点敬佩,Carol老远看到她,就大叫着:“你英勇救主的事迹已经传遍啦,伤好了吗,我问过人事部,可以算工伤的。”

世纭苦笑了一下,原来,她也成为了英雄式的人物,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她并不是真的好心去救袁祖耘,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恶作剧害了他而已。

部门里原来熟或不熟的同事都主动跟她打招呼,也许这就是话题人物的待遇,只是她还分不清楚成为这样的话题人物是幸…还是不幸?

不过这天早晨袁祖耘一反常态地没有进公司,也没有打电话来跟她交代,就想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于是午饭时间一到,世纭就去赴Carol的午餐之约。

“喂,”Carol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说,“真想不到你平时不声不响,倒还蛮勇敢的。”

世纭尴尬地笑了两声,不想多作解释。

“受伤的地方还疼么?”

“本来就没你们想象的那么严重。”世纭穿了件短袖衬衫,外套披在肩上,那些纱布之类的已经被她拆了,只是烫伤的地方还需要每天涂药膏。

“哎…不过还真是想不到呀…”Carol无限感慨地说。

“?”世纭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不就是帮袁祖耘挡了泼过来的水吗,也不至于这样吧。

“喂,”Carol忽然凑过来,一脸神秘,“你到底喜欢袁经理哪一点啊,上次在电梯里碰到你,你还说他很凶呢。”

“啊?”她瞪大眼睛,好像觉得自己跟Carol不是在同一个世界似的。

“啊什么,我们大家都知道啦。”

“知、知道什么…”她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你正在追求袁经理的事情。”Carol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好像现在被传出追求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你、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追求那家伙了…”世纭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你不用不好意思啦,”Carol笑嘻嘻地摆了摆手,一脸大方地说,“上次开会结束的时候,几个高级经理在讨论这件事,我老板问袁经理‘你秘书对你这么好,该不会在追你吧’,你们袁经理就很暧昧地笑了笑,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我们都能够猜到其中的意思啦…”

“啊…”她脑海中随着以上这番叙述,描绘出袁祖耘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如果换作事她的话,也会像其他人那样理解他的回答吧——但是,那个可恶的袁祖耘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明明知道她根本就没在追求他啊!

那么…这一定是他的一个,最最恶劣的恶作剧吧?

世纭忽然站起身,用无比肯定而低沉的声音说:“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绝对没有在追求他。”

说完,她拿着没有喝完的冰冻奶茶转身走了,只留下一脸错愕的Carol,不知道该不该认真思索她这番话的真假。

她一边走,一边翻出手机里已接来电的其中一串数字,按下接听键。过了一会儿,袁祖耘慵懒的声音出现在电话的那一头:“喂?”

“袁祖耘你以后最好少来惹我不然我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像你一样恶劣的事情!”

世纭一口气说完所有想要说的话,然后“啪”地合上手机,胸中那股因为被捉弄而产生的怨气,也像是消了很多。

与此同时,电话那头正被病痛折磨着的袁祖耘,只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五(下)

这天下午,世纭被同部门的同事告知说,袁祖耘病了,病得很严重。

“什么病?”她觉得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

“感冒。”

“…”

原来,只是感冒啊。

世纭苦笑了一下,再恶劣的人,也会被小小的感冒打倒。

没有了袁祖耘的工作时间,忽然又变得轻松起来,她去茶水间泡了一杯咖啡,喝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的手臂就是被这东西烫伤的,于是不禁自嘲地撇了撇嘴。

下班时间一到,同事们纷纷准时地离开了,世纭收拾好所有的东西,临走的时候看了看袁祖耘那间空空的办公室,走过去关上灯和门,心里没来由地挣扎起来。

要不要…去看看他?

做为一个同样独自生活的人,她能够体会当病了的时候,是多么希望有一个人来看自己,做一顿热呼呼的饭,不需要山珍海味,即使只是一碗白粥或阳春面,也会从心底生出一种满足的幸福感。

她走出办公大楼,迟疑着拿出手机,找出那串她没有命名的数字,终于还是按了下去。

“喂?”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慵懒,只是在中午气势汹汹的她听来是在装傻,现在听起来,却不由的让人觉得病得很重。

“你…感冒了?”她咬着嘴唇。

“嗯…”他带着鼻音,声音有点空洞。

“现在怎么样…”

“…”他沉默着,并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来看我吗?”

世纭稍微挣扎了一下,还是抿了抿嘴,说:“来啊…想吃什么?”

电话那头病怏怏的声音轻笑了一声,说:“你会做什么就吃什么吧。”

“哦…”

她挂上电话,想象着袁祖耘那个恶魔病倒的样子,却没有发现自己嘴角是微笑的。

世纭去超市买了东西来到袁祖耘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她按了门铃,好一会儿才有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慢慢地走过来开门。

门一打开,她不禁吓了一跳。

袁祖耘整个人包裹在被子里,原本整齐且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是蓬松地散落着,脸上的胡渣颓废地布满整个下巴,原本高傲淡定的眼神变得迷茫,唯一不变的,是他嘴角的苦笑。

“你总算来了,”他开了门,没有招呼她,就自己往客厅的沙发上一躺,“我饿死了,快做点什么给我吃吧。”

“哦…”既然是抱着看望病人的心情来的,那么被当作保姆也不是什么很过分的事吧。

世纭进到屋里,关上门,把手里的东西拿到厨房一样一样地拆开来,摆在台面上,然后开始烧水、洗菜、切肉丝。

等到这些都做完,她一转身,看到袁祖耘正躺在那里点烟。她走过去一把从他嘴里夺过来,扔在烟缸里:“生病的人最好安分一点。”

“只是偶尔抽一支没事的…”他倒在沙发上,皱起眼睛和鼻子,好像很痛苦,但又像在撒娇。

世纭看了看桌上的烟缸,里面已经塞满了烟头,于是没好气地瞪他:“这是偶尔一支吗?”

病人讪讪地笑了笑,说不出话来。

她拿起烟缸去厨房倒了,清洗干净,放在晾干的架子上。

水开了,她把面条放下去,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迷茫,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要在这里做这些事情啊。可是她知道,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

忽然,她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转过头看着躺在客厅沙发上的袁祖耘——他正看着她,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脸上没有表情,嘴角却带着微笑——那是一种,满足的微笑。

她连忙转回头,就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继续下面,放菜、放肉丝、放调料。没过多久,两碗面就好了,她小心翼翼地端到客厅沙发前的茶几上,对病人努了努嘴:“快吃吧,不过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哦…”他从她手里接过筷子,端起面条,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世纭看着眼前的他,不禁笑了:“你多久没吃饭了?”

袁祖耘趁着喝汤的间隙说:“大概两天吧。”

她愕然,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他真的饿了两天的肚子,心里没来由地闷起来。

“生病了没力气,懒得下去买。”他含糊不清地说。

她只得苦笑了一下,捧起自己面前的碗,吃了起来。

袁祖耘吃得很快,他自己碗里的、还有世纭留在锅里的面条不一会儿就全部吃完了,然后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就像一个没吃饱的小男孩。

“嗯…”她尴尬地放下手里的碗,她只吃了五分之一,“我不饿,你吃吧。”

她把碗推到他面前,他看了看她,又看看茶几上的碗,忽然微笑着说:“我们一起吃吧。”

他把碗推到茶几的当中,然后凑过去开始吃起来,吃了几口,见世纭没有动,他叼着面条抬起眼睛看她:“怎么了,别不好意思。”

可是…当然会不好意思啊…

世纭尴尬地轻咳了一下:“我真的不饿…”

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犀利:“那么…你要我喂你吃喽?”

世纭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乖乖地闭上嘴,凑过去,不自在地夹了一根青菜吃起来。

袁祖耘嘴里叼着面,似笑非笑地看看她,便又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终于…有一点饱的感觉…”五分钟之后,病人躺到沙发上,一脸满足。

世纭在心里“哼”了一声,把所有的碗拿到厨房的水槽里,开始清洗起来。

洗完以后,她擦了擦手,想着该以怎样的借口告别,袁祖耘慵懒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我想吃苹果。”

世纭瞪了他一眼,拿起果盘上的苹果,冲洗了一下递到他面前。

他一脸无辜,眼神却有点刁蛮:“我喜欢吃削了皮的。”

世纭深吸了一口气,到厨房拿来一把水果刀,开始削皮。这个袁祖耘,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