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们说,动物成群出没,即是要临灾降祸。

听村妇这样一说,九念不得不加快脚步,飞快的朝小路的尽头跑去,可是跑着跑着,忽然就停了下来!

如果黄河真的发水,那么以阿言的腿脚岂不是必死无疑?!

九念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空,握了握拳,想起阿言背靠在树干上咳嗽的样子,终究还是于心不忍。

她抽出腰间的短刀,靠近一片篱笆,那篱笆是用一根一根细木棍排成一排,用绳子绑成了墙,她把绑在横木上的十字花粗绳割开,篱笆顿时就散了下来。

她用篱笆上拆下来的粗绳子,将这些细木头绑成一片一人宽的筏子,再用一条最粗的绳子绑定在筏子的两端,一个简易的能够拉人的爬犁便做成了。

回想年幼时的冬日,玩爬犁拉人,都是在冰上的,且木板下要用冰刀才行,可耽误之急并没有那么周全,只盼这小路下起雨来能够滑腻一些,使她拉着他也能省些力气。

忙忙活活的,做了好一阵才弄完,她擦了擦额头上和鼻尖上的汗珠,拉着那爬犁原路返回,穿过树林去寻阿言了。

没想到刚刚走到水杉林,闪电如长龙一般划破了天空,紧接着,天际雷声响动,似要把乌云撕碎一般。

九念拖着爬犁,怎么都走不快,须臾的功夫,大雨便倾盆而至。

顷刻间树林里风声大作,泥泞不堪,九念拖着爬犁摔了一跤,又赶紧爬了起来继续往河边跑。

雨越下越大,九念忽然有些后悔去救他。

可是既走到了这里,也只能继续走下去,毕竟那是一条人命。

眼看着即将穿过那片水杉林,她听见了河水涌动的声响,她大声高呼着阿言的名字,无奈雨声太大,刚一开口声音便被淹没在这大雨之中。

“阿言——”她好不容易穿过了树林,却不见河滩上有他的影子。最令人心悸的是,哪里还有什么河滩,晴天时不足十丈的溪流,此刻已经变成了一条肆虐的庞大黑龙,咆哮着湍急而过,水渐渐漫上来,正往高处的树林上蔓延。

暴雨下的大河让九念从脚底到发梢都生出了敬畏与恐惧,她孤身一人站在暴风之中,是那样的渺小,仿佛下一秒那黑色的河水里就会跃出一只巨大的怪物,将她吞没。

九念紧紧地攥住绳子,拉着那沉重的爬犁,用尽了最后一点勇气大声喊道:“阿——言——”

她尽力了,这是她最后一次唤他。

如果再找不见他的身影,九念就要,落荒而逃去保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红包已发,这一章前二十也有哦!

答读者问:阿言是不是残疾?答:不是,暂时受伤。

答读者问:九念这么心思手软三观端正为什么会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女人?答:人都是一点一点成长和变化的。

后面更精彩~小爱感谢大家的积极留言。

第 12 章

【也许那一年狂风怒雨中,他随河涛逐走,而她一路逃命...两人再无瓜葛...也许这一生,便是一棋和局。】

“阿言——”雨太大,她撕心裂肺的声音仿佛被这嘈杂又送回了腹中去,最后连九念都已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眼看着河水越来越急,慢慢向树林涌来,九念恐惧的向后退着,心一狠,攥在那爬犁绳子上的手关节愈发惨白,最终她的手一松,便松开了绳子。

可就在她松开绳子的一刹那,忽然感到有一颗石头打到了自己的手背上,“啪”,那石子应声落了地。

九念忙寻着石头打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混沌大雨之中,一抹白影正在对自己招手,他抱着一颗水杉树的树干,手臂越晃越用力,生怕她看不到。

“阿言!”九念欣喜的笑了,像是捡着了宝贝似的,喜悦地朝他狂奔而去,穿过一棵棵树,脸上被大雨冲刷着,却并不觉得冷。

阿言筋疲力尽的抱着树根,望着她渐渐靠近的身影,她笨拙的拖着什么,浑身上下被雨浇得狼狈不堪,可脸上却是笑着的,那幅画面,似是在做梦,令他终身难忘。

直到多年以后,他还会经常梦到这一幕,她在绝望处朝他跑来。

他从没想过她会回来。

他以为他就会死在这里了。

“阿言,快跟我走!这里马上要涨水了!我们必须速速赶到镇子里去!”

九念走到他近前,伸手去拉他,可是他却一动不动,手臂微微的颤抖着,九念抬头一看,这才发现他的面容已经苍白如纸,而那薄唇已经被冻得青紫,不停地打着颤,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可以活动,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你冷极了是吗?”九念问。

他眨了眨眼,僵硬到连头都不会摇了。

也是,春寒料峭,大雨淋身,怎能不冷呢?也只有她被热毒侵袭才没有察觉罢了。

九念把自制的爬犁往他身边一放,当机立断的抱住了他瘦削的身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阿言折腾到板子上,是半分也不敢耽搁,将那粗绳往自己的身上一套,就着滑腻的泥泞将他往林子里拖。

大雨滂沱,这大概是她此生最难忘的一夜。

她拉着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穿过了树林,踏过了小路,与死亡较量。

有好几次,她都在上坡的时候滑倒在地,而他也被颠簸跌落摔倒,却也不知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她一次又一次的将他抱起来,放置在爬犁上,然后重新握住绳子踽踽前进。

后来的某一日,他满目柔情的问起,当初萍水相逢,她为何舍身搭救。

九念的回答是:在劫。

回想起来,若那天那人不是似华言,九念也会拼尽全力去救。

那是对命运的一种抗拒,对磨难的一种证明,是她身上独有的能量与坚毅。

而如果流年回溯,让她选,她究竟还会不会这般热血相救?

答案是不会,也许那一年狂风怒雨中,他随河涛逐走,而她一路逃命...两人再无瓜葛...

也许这一生,便是一棋和局。

...

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一场雨,冰冷、滂沱、可怕、疲倦。

她套着那粗糙的绳子,仿佛身后拉着的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千金重的大鼎,阿言一直在身后喊着什么,雨太大,她听不清,只能咬着牙前进。

终于看到了一个类似于牌坊的木制架子,进了这个牌坊,就是金男镇了。

镇上荒凉一片,大概是大雨将至,家家户户都已关上了栅板准备睡觉了。

九念拉着阿言,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家还点着油灯的人家,只见一个小女子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草帽上挂着黑纱,黑纱遮住了她的脸,一直垂到锁骨处。

“阿芙,你动作麻利点!”屋子里传出一个苍老的男音,尖利的命令道。

“哦!阿爹雨太大我举不起来栅板!”那小女子唯唯诺诺的高声喊,却小声嘀咕了一句:“哼!老不死的!就会指使我!”

九念是个颇有眼力的人,她赶紧先把阿言安顿在一旁,跑过去将那小女子手里沉重的栅板接过一角来,友善的说:“娘子,我帮你吧!”

那女子打量了她一番,没说话,与她合力将栅板安到了窗户上,拍拍手道:“怎么?没处落脚了?”

九念抱拳道:“我和我哥哥从外地赶路至此,雨这么大实在疲倦不堪,不知娘子可以收留一晚。”

对方答道:“谁知道你们好人坏人啊?”

九念这就从怀里掏出一枚碎银来:“娘子,我们是好人。”

那姑娘立刻接过银子用牙咬了咬,随即换了一副懒洋洋的深情:“看你细皮嫩肉的,倒像个好人家的女子,你那阿哥可是腿折了不能动?我们家可不收留腿脚麻利的男人,万一是个色棍可如何是好!”

“娘子放心,我哥哥双腿受了伤,需要养些时日才能走路。”

那女孩把黑纱撩开一个小缝,又不放心的朝阿言望了望,见他痛苦的躺在爬犁上不住的咳嗽,仿佛垂死一般虚弱...

那女子这才放下黑纱,冷冷地说:“随我进去吧!”

...

这女子叫罗芙,她介绍自己的时候,九念还以为是“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的那个倾国倾城的罗敷,没想到那女子毫不客气的说:“我可比她好看多了。”

罗芙举着一根蜡烛走过来,应阿言的要求,拿来一些处理伤口的药,和换洗的布衣裳,放在了炕上,说:“我家屋小,就两间,我和我义父住西屋,你和你哥住东屋,不过东屋炕有点小,你们凑合一晚上吧!”

罗芙说着,把蜡烛插在烛台上,转身走了。

一坐到床上,九念就觉得这身子似有千斤重,连湿衣服都不想换,一头就栽到了炕上。

眼睛闭上了,昏昏沉沉入了梦,也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的,她像一头拉车的老牛一样走在雨里,前方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

忽然感觉手上痛了一下,九念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正在为自己上药的阿言。

阿言的湿衣服已经换了下去,一身青色的粗布衣裳穿得规规矩矩,头发梳成了一个髻,立在头顶,发丝乌黑乌黑的,在烛光下泛着丝丝缕缕的光。

他穿这样的农家衣服竟也如此好看,修长的手指干净白皙,尽管在微弱的灯光下,也能看见他肌肤之下青色的血管。

此时的阿言,正盘腿坐在炕上,俯身替她那双磨破的手掌擦拭清洗,然后用干净的白布条蘸着药面替她上药。

“醒了?”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很亮,看着她,柔声问。

九念想坐起来,却发现只要一动,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她吃痛的皱着眉头,疲倦的靠在墙上,问:

“我是睡着了?”

他摇摇头,目光中有掩盖不住的担心,语气却是淡淡的:“你昏过去了。”

“啊...”

他又说:“万幸的是,淋雨的寒气冲散了你体内的热毒,痘子也消了。”

九念疲倦的闭了闭眼,嘴角有欣慰的笑:“病好了就好,病好了,我明天就可以继续赶路了...”

阿言定定的看着她,道:“未必。”

九念疑惑道:“我已把你带到了有人的地方,剩下都事就要靠你自己了,为何我还不能赶路?”

他拿过她的手,继续握在手心里擦拭,垂眸道:“你拉着我这一路,劳累过度,已经伤到了肌腱,怕是明日你会浑身酸痛加剧,连这炕都下不去。”

两人正说话,就听见门口有敲门的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哦,点击进入下一章。

第 13 章

这房子小,进门就是灶台,灶台的左右便是东西屋,两个屋子都没有门,只是挂了两个帘子,所以外面的动静听得是清清楚楚。

罗芙开了门,一见来人欣喜若狂。

“刘白哥,你咋来了呢?”

九念和阿言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警惕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想你了呗!来,给哥亲一口。”

两个人看来是一对,亲热的声音很压抑,衣料摩擦的声音却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刘白哥,把我从灶台上放下来...”

“没事...让哥亲亲你...”

“亲归亲,可不许越轨啊...”

...

如果灯光再亮一点,九念脸上的通红一定格外明显,她与阿言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一个是刚刚及笄的女子,一个是弱冠之年的青年,外头暧昧的声响足以让人无地自容,两人俱都尴尬的把头别向一侧。

那细细簌簌的声响还在继续,九念忽然看见阿言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来把她的耳朵捂住了。

他笑了。

他的眼睛就像是山顶的月亮,又近又亮,她什么都听不到了,耳上传递着他掌心的温度,然后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原来会有人,笑起来这样好看。带着些不属于他的,一点点坏。

就这样盯着他的脸,发着傻,阿言的手却忽然放了下来,他方才的坏笑渐渐收起,眼中布满了警惕和凌厉。

外面小声的对话还在继续:

“刘白哥,我就爱听你讲江湖上的这些事儿,可是我还从没听过有人姓‘姒’呢!”

“那是你孤陋寡闻,古时候那个治水的大禹就姓姒,你听说过吧?”

“自然是听过的!”

“大禹死后啊,就葬在浙江绍兴的会稽山,这姒姓后人便世世代代守护着大禹的陵墓...而我跟你说的这个姒仲华和姒华言,就是姒氏一族最有威望的两个人!武则天那个妖女,诏姒氏父子进京,名为请神医看病,实则想探寻龙脉,为她是‘真龙天子’造势!”

“龙脉?真有那么邪乎?”

“哼,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区区一个卑贱的女人,篡夺了男人的天下,就该千刀万剐!那姒姓父子偏偏为她效力,该诛该杀!我们教主已经下令了,一定要抓住这对父子,不许他们进京!”

这男人一说到这里,便莫名的亢奋起来,声音有些大,让偷听的曾九念都不禁呼吸一滞。

难道这么巧?风火教要追杀的姒姓父子,便是她父亲与之定亲的姒仲华?而他的儿子,叫姒华言?

曾九念望着阿言,忽然发现他的脸色异常惨白。

罗芙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声道:“刘白哥,我也要加入风火教,我要跟着你!”

那个叫刘白的说:“我们风火教倡导男尊女卑,你入了会可有你苦头吃的,我不许你去。况且我们这阵子正忙着抓捕姒华言和姒仲华,等人抓到了,自然引荐你入教。”

姒仲华,姒华言...两人是浙江绍兴人...大禹的后人...

难道...

九念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一晚,那个老头偷了她的马时的情景...

“言儿,父亲会回来救你的!”

“求你...放他走...救救我父亲...”

“我叫阿言...”

“你无需知道。”

曾九念的脑海中忽然像是被人放了一把大火。

她猛地一回头,就看见阿言正直直的坐在那里,盯着她看!

九念一惊,碰倒了炕上的烛台!姒华言眼疾手快,迅速的将那蜡烛重新扶了起来!

火苗由暗转明,渐渐的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而正是这样细微的一个动作,却将声响传到了门外。

“阿芙!你家西屋有人?!”刘白警惕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