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体现君主勤政贤明的诗,可是正对了武曌的心思。

武曌转头看向吉云战,问道:“吉云战,宋侍郎的诗比起你的,如何呀?”

吉云战拱手上前,头一低,谦恭道:“臣不才,赶不上宋侍郎一半才情,最后一句堪称绝句,也是我主圣明之写照。”

他虽这样说着,薄薄的唇角却微微吊起,煞是不屑。

圣上接过上官婉儿手中的诗,将它递向吉云战,道:“作诗并不是写得快便是好的,吉云战,你作为后辈,要多向宋侍郎学习,这首诗,朕便赐给你。”

吉云战作为朝堂新人,缓缓地走进皇上,身子弯下去,双手一伸,准备接那首马屁诗...

然而就在吉云战伸手一接,武曌一递的刹那,自那望春楼的窗户里便突然射出了一把飞刀!那飞刀“叮”的一声扎进了武曌身后的那根大柱子里,不偏不倚刚好是她额头所在的位置,若不是她做出一个向前递东西的动作,那么这只飞刀便会插进她的脑袋。

群臣皆大惊失色,武曌也慌了,站起来,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动,第二只飞刀便由这望春楼的另一侧窗户里飞了进来!

吉云战是在第一刀飞来之后,做出了迅速的反应,他再往另一侧的窗户看时,刚好看见了一个黑衣人正在瞄准。

那第二刀飞过来的时候,吉云战几乎是本能的用身子护住了皇上,因为当时只有他距离皇上是最近的。

“圣上小心!”

“哧——”吉云战清楚的听到了那飞刀穿过自己的肌肉发出的声响。

拿刀子极快,入肉之际并不觉得疼,可他刚一动,胸腔里便喷出了一股鲜血!

“护驾!护驾!”千牛卫齐整整的围在了武曌身边,将她保护起来,而吉云战和姒华言离她最近,也被包围到保护圈里!

姒华言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正要昏厥的吉云战,混乱之中,吉云战苍白着嘴唇竟还不能确信自己中刀了,挣扎着抓住了姒华言的手臂!

“救...我...”

吉云战说罢,便双目一闭昏死过去。

...

华言已经是五天未归,据下人说,他因由要事被皇上安排在香山了。

上午,药王府的后花园里春意盎然,九念坐在园中心的小亭子里,吹着春日的微风,教团儿学写字。

九念执笔教团儿写姒华言的名字,那“華”字比划颇多,团儿怎么学也学不会,于是费了好多张白纸,满满的写的都是“姒华言”三个字。

心里还是惦记着他的,尽管现在他与她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九念握着笔,望着纸上的名字出神,忽然一阵微风吹来,将那白纸卷落到地上,飘飘洒洒飞出去好远,恰好落在了一双紫靴上。

那双靴子的主人被院子里的树挡着,看不清脸,九念立刻撂下笔站起来,一脸的殷切盼望。

“姒华言?怎么都是言哥的名字?”说话者声音清亮活泼,是日日都来陪她解闷的向城。

九念失望的坐了下来,魂魄似是丢了一般。

向城款款而来,嘴角带着一贯的戏谑:“我大哥不过五日未归,你就这样想他?”

阿芙瞪了他一眼:“他都去忙着陪王伴驾!哪里值得我们娘子想他!”

向城伸出修长的手弹了弹阿芙头顶的黑纱帽子,笑着打招呼:“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坏,猪头妹!”

“你别动我...”阿芙嘟囔着扶好帽子

向城笑着望着她。

阿芙别扭的推了推他的手,躲得向城远远的。

她越是躲,向城便越是觉得有趣。

正在这时,向城身后传来一个女声,九念这才发现,原来向城来时,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那男子剑眉星目,一身利落的胡服,腰间配着一把名贵的镶玉宝刀,此刻正严肃的打量着九念。而那女子也是十六七岁,长得格外水灵,珠当映鬓,锦缎缠身,头上梳着入时的祥云髻,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女子道:“向城哥哥,你为何叫这小丫鬟猪头妹?难道她那头纱底下真的罩着一张猪的面孔吗?”

这女子说话也真是任性的做派,和权向城一个样,九念见阿芙的手揪在衣角上,生气却不敢发作的样子,便站了起来,打断了那女子的言语。

“向城,你带来的两位朋友,不介绍一下么?”

向城光顾着逗趣阿芙,这才想起这茬来,便赶紧让了让身,让这一男一女与九念照面,并介绍道:

“九姑娘,我怕你一个人闷,便带了两个朋友给你认识,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也是言哥的朋友,叫狄远光。”

那狄远光虽与向城年龄相仿,却明显比他成熟稳重得多,当即朝九念点了点头,招呼道:“在下狄远光,幸会。”

“幸会,小女子曾九念。”九念也欠身施了个女儿礼。

向城又指了指那位漂亮的娘子,道:“这位是卢画屏,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尽管向城没有介绍两位的府上,可单单见着装和听姓氏,九念便知道这两人必定也是权贵之后。

九念朝卢画屏施了施礼,卢画屏却未还礼,毫不避讳的盯着九念看,对向城说道:“向城哥哥,这就是你说的言哥爱慕的女子?看起来也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貌...”

不知为何,九念与那卢画屏初次见面,便从她口中辨出了莫名的敌意。

向城弹了弹卢画屏的脑门,道:“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言哥就喜欢九姑娘这样的。你看到没有,她头上戴着的木簪,可是言哥亲手做的。”

卢画屏揉揉脑门,倒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子,她仔细上前看了看九念头上插着的木簪,直接朝九念摊了摊手:

“九姑娘,能把你的簪子借给我看看吗?”

她倒要看看,言哥哥亲手做的木簪子,到底长什么样。

九念淡定的看向权向城,挑了挑眉。

权向城有些尴尬,赶紧打断了卢画屏的手:“哎呀人家的定情信物能给你看么!你怎么这么傻!”

那卢画屏的两条细眉蹙了起来,不甘心的对九念问道:“那...你会写诗吗?你会作画吗?古筝可会弹?刺绣又懂得多少?”

九念闻言不自觉得微笑了起来,坐在石凳上品茶,不说话。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九念每天听着向城唠叨,现在向城又找来了他的朋友一起唠叨,这下日子可热闹了。

卢画屏不屑的“哧”了一声,嘟囔了一句:“都不会啊...也不过如此嘛...”

向城不知道这卢画屏今天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没有礼貌,赶紧揽过她的肩膀小声道:“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不带你到言哥府上玩了啊!”

卢画屏一听,立刻努起了嘴,不出声了。

向城见气氛有些尴尬,赶紧对两人道:“走走走,我带你们去其他的地方转转,远光你不是说想看看言哥为百姓坐诊的地方吗?”

狄远光点了点头。

向城说着,便将两人支走了,他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走到九念的跟前道:“我是不是又给你添堵了?”

九念扶了扶簪子,没说话。

向城又道:“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你脑子正需要静养呢,不能生气。你看,我总是好心办坏事,本想给你介绍朋友解闷的,但看样子好像你们并不能玩儿到一处...”

九念兀自坐着,摇摇头吹着茶,好笑的望着他:“我生什么气啊,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向城松了口气:“不生气就好,不生气脑仁儿就不会疼了,我可是答应了言哥,要照顾好你的。”

向城话音刚落,便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院门响起,四个人往门口一看,正是姒华言回来了。

九念也缓缓的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放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拱形石门处出现了两抹身影,一白一红,白衣男子是姒华言,黑发随意的绾了一段,有一半披在肩上,衣袂飘飘,白衣如白纸,黑发如浓墨...

而他身旁跟着的红衣男子,若不是看个子与肩宽,看长相还以为是个女子,容貌煞是好看,虽有女子的媚态,却生了一副邪气的剑眉。

两人一左一右相谈甚欢,就这样进了院子,一白一红,如同一幅风华绝代的美人图,将那花丛中的蝴蝶都引到了身上。

卢画屏眼都看直了,拉了拉向城的手臂,讷讷道:“言哥这回可真是带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姑娘回来...”

狄远光摇了摇头:“你没看他喉结突兀,怎么会是女子?明明就是个男的。”

四人之中,唯有九念没有说话,因为她发现那人越走越近,便越是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30章

【吉云战笑笑:“华言兄不必这样敏感嘛,我又没说九念是风火教的人...”】

九念望着渐渐靠近的吉云战,耳畔不禁想起昔日与他的一些交集...

“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我好报答你...”

“娘子想悔婚,却带我兜了好大一个圈子...”

“错上加错,就是对了?你难道不想嫁人吗?无妨,你现在上了我的花车,就是我吉云战的女人...”

...

是他,吉云战。

九念没有想到,竟会在洛阳见到他。

他还是那副样子,喜穿红色,龙章凤姿,一张净颜难掩风流。

“这药王府环境不错。”吉云战边走边称赞。

华言淡淡的道:“圣上赏你的将军府比这里要大上几倍。”

吉云战想着背上渐渐愈合的伤口,苦笑道:“我这可是用命换来的。”

两人说着便走到了园中央的水榭亭前。

卢画屏的小女儿心态又发作了,拉着狄光远的胳膊不住的摇晃:“光远哥你看那人,一颦一笑怎么那么好看?他的牙齿是汉白玉做的么?”

狄光远的嘴角抽了抽:“长得不阴不阳的,有什么好看。”

向城见华言,便牵着团儿迎了上去:“哥你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去香山找你了。”

华言抱起团儿,摸了摸他的头,对向城道:“望春楼之宴出了意外,有人行刺了皇上。”

狄光远闻听便凑了上来,关切的问道:“行刺?是何人所为?皇上现在如何?”

华言让了让身子,吉云战便站在到了众人面前,华言道:“皇上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幸亏吉将军英勇,为救皇上受了伤。”

向城对英雄总是极为推崇,满眼羡慕的望着吉云战,问道:“兄台英勇,舍身救驾,皇上没升你官做吗?”

吉云战笑了笑:“倒是封了个徒有虚名的辅国大将军。”

辅国大将军虽是散官职称,却是从二品的,看来皇上是真心感激吉云战的救驾之恩。

正说着,卢画屏插话进来,朝吉云战施了一礼,眼里写满了爱慕:“小女子卢画屏,拜见辅国大将军。”

吉云战并不动容,只勾唇笑了笑,对卢画屏道:“看来这称呼我还要适应一阵。”

在这一片热闹之中,九念也不参与,独自坐在石凳上,将那一张纸写有姒华言姓名的纸张草草的收起来,免得被他看见了笑话。

可团儿却出卖了她,拉着华言的手往亭子里走,奶声奶气的道:“爹爹快看,团儿写的。”

华言这才看见九念也在。

她背对着他们,坐在亭中央的石凳上,草草的收拾着笔墨。

阿芙小声地提醒她:“娘子,他在看你呢!”

正说着,姒华言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随手拿起她尚未来得及收拾的白纸,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她的字迹,华言曾在她的那首“感君千金意,不争朝与暮,生当共日月,死当并穴嵞”里见过。

她的字潇洒有力,并不像女子写出,而论诗作,除了曹操,华言鲜少见有人敢用“日月”的。

他将那写有自己名字的纸放回桌上,见她额上还缠着白布,本想淡然的问一句,可一开口,这声音便蕴含了掩盖不住的关切:“你...头还疼么?”

自从他与她划清界限,九念便对他冷冷淡淡的,此刻也是低着头,毕恭毕敬的样子,回道:

“不怎么疼了。”

两人一时间也再无他话。

...

向城是个豁达的人,喜欢结交朋友,此时正与那吉云战说话。

“我叫权向城,这位是我发小,卢龄卢相国的女儿,卢画屏。这位呢,是狄光远,他的父亲便是赫赫有名的狄仁杰狄丞相。那个小不点,是我言哥收养的义子,叫团儿...”

吉云战一一认识过,复又见那亭中坐着一女子,那女子背对着他们,看不清模样,而姒华言此时正温柔的望着她。

“那位莫不是华言兄的妻子?”吉云战问向城。

向城笑了,回身对九念道:“九姑娘,你不要过来认识认识吉将军么?”

九念早已听到了吉云战的说话声,便站起来,缓缓地转过身,望着他:

“吉将军,好久不见。”

她这样一回身,仿佛隔了好几年一般...

吉云战冷不防撞进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不禁一滞,他从没想到曾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她还活着。

吉云战又惊又喜,嘴角刚要绽出一丝微笑,却在看到她身旁站着的华言时,笑容冰封在了唇边。

华言走过来,站到九念身侧,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九念微笑看着吉云战,不大愿意在阿言面前提起那结亲的乌龙事件,便答曰:“我和云战是同乡,见过一次。”

吉云战见她这样讲,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冷然一笑:“那么九念现在是华言的...”

“朋友。”九念打断了他的猜测。

华言目光低垂,并没有什么表情,而吉云战嘴角的那抹冰封的笑容便陡然扩大了起来。

...

自从上次的香山行此事件之后,从吉云战身上取出的飞刀上刻着的火纹图案判断,行刺圣上的正是反武组织风火教的人所为,皇上龙颜大怒,下令彻查风火教的一事,出入洛阳的百姓被抓起来许多人。

而与此同时,救驾有功的辅国大将军吉云战便住了进了洛阳城中最豪华的宅邸。据说宅子的瓦片是给武皇修明宫时剩下的,金银珠宝赏赐无数,前来道贺的贺礼一车一车的堆在大将军府,需要好些人来抬。

九念作为“同乡”也应邀来参加吉云战的喜宴,华言始终跟在她身侧,虽来俊臣和侯思止皆在席内,却迫于华言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颜而并没有靠近九念。

来俊臣倒不是多么惧怕姒华言,只是眼看着九念额头上还挂着伤,知道她排斥自己,便懒得去碰这个壁,想着一切等她伤好再说。

宴会上吉云战一身绯色华服,雍容华贵,分外夺目,酒过三巡,宾客渐渐稀疏,吉云战、姒华言、九念、团儿四人一同来到了湖心的一座亭子里,团儿非要看牡丹花,九念便带着他下了亭子。

九念一走,华言便远远地看着她和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