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公子实在无需勉强自己。”

“袁公子心里明白,今晚欧阳必须去的缘由。”凤目微阖,道。“不过是欧阳的旧疾罢了,袁公子不必过分担忧。”

“这旧疾医治不了么?让我看看…”伸手就要探上他的脉搏,欧阳宇不着痕迹地一避。

“不劳袁公子了,欧阳的旧疾连先师亦无法根治。”微微一顿,“还是先想想今晚的夜宴要如何应付吧。”

若盈瞪了他一眼,快手将欧阳宇压回榻上,抓起毯子仔细盖好。见他难得愣愣的神色,不由笑道。

“晚宴戌时才开始,先睡一下吧。有道是‘兵来水挡、火来土掩’。现在欧阳公子只需闭上眼休息,养精蓄锐就好。”

琥珀色的双眸深深地看了若盈一眼,少见地没有反驳,顺从地缓缓阖上。

半晌,绵长的呼吸声传来。若盈轻柔地将他的手臂放入毯内,示意哑奴照顾欧阳宇,与孙利走至营帐的角落。

“…什么时候的事?”若盈如水的明眸望着眼前的孙利。

孙利垂下眸,神色有些为难,抿唇不语。

若盈叹了口气,眸底闪过一丝悯色。

“他怎会中了这种毒?”

这毒名为“金蝉”,在娘亲的医药手札中亦有记载,需连续下毒两三年才有效。就如同蝉要在地底潜伏数年才破土而出,故而有此名。若不是亲近之人,又怎能有机会下这毒?

疑惑地扫向孙利和哑奴两人,眸色渐深,微微带着些冷意。

孙利身子一僵,鲜少见到一向和善的若盈冷凝的一面,倒吸了一口气,道。

“公子,六年前小人遇见主人之时,主人已身中奇毒。”

“当年主人的师傅萧先生将他的毒逼至脚腕之下,每月定时放血,来舒缓身上积累毒素。至于为何中此毒…”孙利摇摇头,“主人不曾与小人提起,亦不愿提起。萧先生离世后,此事应只有主人自己知晓了。”

若盈一边听着,一边在脑海中快速地回忆着娘亲的手札,上面是否有解毒之法。沉吟片刻,依稀有些印象,却记不周全。

抬手拍了拍孙利的肩膀,让他宽心。

“这毒…会有办法的。”

孙利微一点头,嘴边扯出一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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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云渐散,凉如水,圆月渐满。

晚宴就如若盈所想,互相试探,互相恭维。几句寒暄的平常话语亦满含深意,让人不得不集中十二分的精力来应对。

杯觥交错,众将领脸上逐渐有些醉意,言谈间亦不如先前的拘谨。

若盈端着酒杯把玩着,只在夜宴开头微啜了一小口,脸便有些发烫,知这酒烈,不敢豪饮。

反观王蒙,被几位将军连灌了好几大杯,仍旧面不改色,眼里一片清明。

本有几名参将欲上前向欧阳宇敬酒,却被他身后的哑奴狠狠一瞪,无奈地打退鼓堂,回到末座谈笑开来。

“欧阳公子为何突然来我幽军中效力?”放下酒杯,王蒙有礼地一笑,问道。

白皙的肌肤在烛光下更显透明,欧阳宇淡淡道。

“当年袁将军曾有恩于欧阳,只可惜危难之际,欧阳来不及赶来。而今,袁将军之子有难,欧阳又怎能就手旁观?”

王蒙神色微变,问道。

“欧阳公子是为了报恩而投靠我军主帅,而不是效忠我幽王?”

凤目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如今幽军的主帅是袁公子,欧阳辅助他,他效忠于幽王,有何不同?”

言下之意,他效忠得只是袁斐然,与幽国无关。若幽王撤了袁斐然的主帅之职,甚至袁斐然投敌而背叛了幽王…

王蒙一时语塞,精光一闪,这欧阳宇是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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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相逢何必曾相识 第五十三章 矛盾

王蒙一时语塞,精光一闪,这欧阳宇是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么…

还是他已经察觉到首座上的红衣之人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替身?

转眼间敛了敛神色,换上一张笑脸,王蒙举杯扬声道。

“而今有袁家军少主为我军主帅,亦有欧阳公子此等鬼才辅佐,幽军如虎添翼。愿幽国千秋万代!幽王万岁!”

一干将领高声附和,酒杯举高于头顶,一口饮下。

若盈装装样子,唇碰了碰杯沿,便放下了。余光见王蒙一脸殷勤地为欧阳宇斟酒,略微担忧地垂下头。

碰杯的轻响一声接着一声,王蒙不断赞叹着欧阳宇的酒量,若盈心底愈加揪紧。

瞥见他的面色略显灰白,粉白色的薄唇失了血色,她忍不住想要站起身挡下王蒙手中不停提起的酒壶!

肩上一股力量生生将她压回椅上,若盈微一转头。

“主帅,”孙利的声音隐隐有些警告的意味,若盈颓然地低下头,红袍袖中的手捏得发白。

她明白,迈出这一步,先前的努力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酒过半巡,一道淡然的声线响起。

“王将军,欧阳不胜酒力,可否让在下离席?”

凤目微阖,苍白的脸颊染了一层绯红,唇边扬起几分醉人的笑意。

一向淡漠的容颜,烛影下,眉梢却带着些许的妖媚,即使是王蒙也不由闪过一丝惊艳的神色。

“…既然如此,王蒙派人送欧阳公子回去吧。”片刻的愣神后,王蒙应道。

“不必了,”青葱玉指一抬,哑奴上前推起木椅。“欧阳怎好扫了大家的兴致,王将军请留步。”

说罢,在众人的目视中缓缓融入夜色之中。

若盈目不斜视,安静地呆坐在首位,偶尔与上前敬酒的将领寒暄几句。

直至子夜,晚宴这才散了。将领们难得放纵,大多酒醉迷眼,或倒卧在地上,或脚步轻浮地往帐外走去。帐内清醒的,唯独王蒙,若盈以及其身后的两名近卫。

抬眼扫向严容和孙利,两人会意,起身走远数丈。王蒙这才转向若盈,道。

“今日在帐内发生了何事?”

若盈暗暗心惊,面上不明就已地问。

“王将军此话何解?”

放下酒杯,王蒙敛了神色,眼神有些凌厉。

“主帅是否让欧阳看出了什么?”

她面具下的粉唇一扬,笑道。

“我还道是什么,原来将军说的是这个。王将军这是怀疑欧阳宇看出了端倪?”

王蒙微微颔首,“刚才的话,听起来他似乎知道了什么。”

“即使看出又如何?”若盈语气甚是不以为意,“他既然没有戳穿我们,就说明他还是顾及到那人的安危,不会坏了我们的事。”

王蒙听罢,睨了她一眼,笑道。

“说得好,看起来若公子也是个能做大事的人啊!”

“将军缪赞了,若然这些小聪明还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若盈略微惶恐地摆摆手,“远远不能与王将军的深谋远虑相比呢?”

闻言,王蒙眯起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亮光,嘴上应道。

“好说,好说。”

相互吹捧了几句,若盈才慢悠悠地起身告辞。直到走远,身影一闪,焦虑地往她的营帐快步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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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宇是在一阵寒意中惊醒过来的,额角的刺痛犹在,怕是宿醉的原因。

许久,没有沾染这般烈的酒了…

抬起沉重的眼皮,入目的是一张恬静的睡脸。只见那人秀眉微蹙,除去面具的脸上染了几分红晕。一手紧紧地握住他的五指,如绸缎般的墨发与银发纠缠在一起,几缕细发轻拂在两人紧握的手指间。

凤目里流露着一丝无奈,手略略抽回,却见那人嘟嚷了一声,抓得更紧了。

外面依旧漆黑一片,他,昏睡两三个时辰了吧。

帐内没有其它人的气息,哑奴竟不在他身边,多少年了,哑奴就如同他的手脚,不离左右。

些微的冷意传来,他抬头一瞥,帐帘向内翻飞…

原来,起风了…

没有被握紧的一手,轻轻地将毯子拉起,裹紧身侧的红衣之人。不经意触到她的脸颊,指尖的凉意让他微微一颤。

轻轻叹息了一声,手臂一伸,将她揽入怀里。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她舒服地轻哼了一下,脸埋在柔软的垫上蹭了蹭,又睡过去了。

琥珀色的双眸望着她,心底百感交集…

遇见师傅的第一日,师傅便完完全全地告诉了他,他的命运。

他,会在不久的将来,遇见一个名为袁斐然的人,他的命定之人…

听闻袁家军战败的消息,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若这个叫袁斐然的人也随着袁将军战亡,他今后的命运又将会是怎样一番境况?

视线停驻在她纤细的脖颈,高领的袍子掩去了她平坦的咽喉。即使年仅十四,又怎会丝毫没有一分凸起的喉结?

眼神一沉,明日,让孙利替她修饰一下吧…

温热的气息就在颈侧,没有丝毫防备的睡颜。修长的指尖从她的鬓角滑下细颈,琥珀色的眼眸一冷…

只需两指,便能在弹指间取了她的性命。他的命运,兴许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

轻淡的杀意让怀里的人不安稳地动了动,欧阳宇这才回过神来。

粉白的唇边扯起一抹苦笑,收回了手。虽困倦,却睡意全无,定定地看着她。

只见她迷糊地甩了甩头,缓缓睁开眼,而后扬起惊喜的笑容,道。

“欧阳公子,你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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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盈打开眼,坠入一双琥珀色的双眸,不禁眉开眼笑。

伸手覆上欧阳宇的额头,松了口气,连忙爬起身,却不忘给他掖好被角。

“欧阳公子,你昏睡快两日了。”

快手倒了杯温热的清水,递给他。

欧阳宇微一怔,皱起眉头,一口饮下。

猜他许是在担心外面的事情,若盈坐在床沿,说道。

“哑奴连续守了一夜,又得帮忙赶人,斐然便让他今晚休息去了。欧阳公子不必担心,斐然以欧阳公子不喜打扰为由,将来访的人都拒在帐外了。”

接着,若盈轻笑一声,“当然,身为主帅的我,又怎会让下属们有那么多空余的时间到处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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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不喜欢悲剧,所以呢…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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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相逢何必曾相识 第五十四章 离营

若盈轻笑一声,“当然,身为主帅的我,又怎会让下属们有那么多空余的时间到处串门?”

她运用主帅的职权,吩咐那些参将不少杂务,忙得晕头转向的他们,今日果然消停了,不再帐外徘徊。

瞥见欧阳宇蹙起的双眉,神色淡淡的不悦,她有些不解。

“欧阳公子觉得斐然的安排有不妥么?还是斐然没有经过欧阳公子的同意,擅自使开了哑奴?”

欧阳宇摇摇头,迟疑了一下,问道。

“你…以前也曾这般与人同榻而眠?”

若盈毫不犹疑地点点头。

心里暗数,爹爹、斐然哥哥、兰姨,还有莲姐姐…

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凤目微闪。

“不是亲人的…男子…”

若盈瞪大双眼,思忖片刻。与白公子在神山上,算不算同榻?

见她不语,欧阳宇亦不追问。

“袁公子都是这般没有戒心么?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

若盈歪着头,“即使是你?”

“即使是我,”欧阳宇微微颔首。

“斐然会注意的,”略带敷衍的语气,让欧阳宇微一挑眉。

“袁公子…”

“欧阳公子,你我同是男子,同榻并无不妥吧。”若盈眨眨眼,笑道。

琥珀色的眼眸一扫,若盈嘴角僵了僵。

“…欧阳已大好,这两日袁公子便出发吧,只是,要换上女装。”

“女装?为何?”若盈一怔,问道。

“传言钟离有男宠近百…”

若盈瞪圆了双眸,“斐然明白了。”

顿了顿,又道。

“王蒙撤去了帐外的暗哨。”

欧阳宇扫了眼她眼下淡淡的青影,道。

“欧阳已开口示弱,王蒙会让人万分注意袁杰的安危,亦不会为难袁公子。”

“这是为何?”若盈疑惑。

“欧阳没有道明,究竟是否了解内情。但依王蒙的精明,定会认为欧阳已知袁杰是正主,必然妥当安置他。毕竟有丝毫差池,在下不会善罢甘休。王蒙深知,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听罢,若盈淡笑道。

“欧阳公子这般可是为斐然的离开铺路?”

“的确,”欧阳宇点了点头,“王蒙的暗线不少,要让袁公子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军营,必定困难重重。”

她重重叹了口气,“斐然的事让欧阳公子操心了。”

“…袁公子昨夜没有休息?”

欧阳宇忽然转移了话题,若盈一愣,而后笑道。

“斐然这几天要离开,袁杰的解药还是早些完成的好。”

“解药请袁公子先交与在下,”欧阳宇淡然道。

“…欧阳公子要拖延袁杰的疗伤?”未免打草惊蛇,扣下解药么…

“袁公子难道不是想偷偷交给他?”琥珀色的双眸一沉,“公子剑术一流,可隐匿的能力与脚力不足,冒然潜入会被王蒙知晓的。”

若盈明白当中的利害关系,揉了揉额角,把解药递给他。

“斐然离开后,此处谁来代替?”

除了孙利想不到第二人选,只是他而今如何一人分饰两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