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准备继续说下去,顺带把他不敬嫡母的名头坐实了。大齐向来重视孝道,只这一条便让他再无翻身之地。

可车轱辘话到嗓子眼,沉默的罗四海抬抬眼皮,一身在尸山人海中纵横的凛冽杀气毫无保留地外放,骇得常太夫人后退一步,要不是后面小常氏扶着,她几乎就要摔个屁股蹲。

“太夫人当真觉得,我该对您客气?”

太夫人点头,庶子那就是半个奴才。她这还算仁善,有些人家庶出子女,甚至比不得老封君房里得宠的丫鬟小厮。

“看来这些年,太夫人还真是拿我的客气当没脾气。月前我便送信言明今日回府,方才府内只遣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厮过来接应,言语间还多番挑衅。竟是恨不得我冲动之下在码头做点出格之事,好借机昭告天下我有多不堪。此事暂且不论,我爹只不过偶感风寒,这些年来久治不愈;这也就罢,毕竟你怕他太有出息,翻出当年之事威胁伯爷地位。”

常太夫人火烧屁股般跳起来否认:“哪有什么当年之事。”

“有没有这府里人都清楚,真没想到这些年过去,太夫人空长了年岁,却无半点长者该有的豁达与淡然。祖母与爹娘在府中,竟被你糟践到连吃顿蔬菜都要亲自弯腰耕田。”

老人站在罗四海身后,听闻此言略不赞同,一旁的罗炜彤赶忙拉住她手安抚一二。老人低头,只见少女小脸上那双狡黠的大眼睛似有灵性般。先前她也隐约得到点信,这会很快明悟孙子要做什么,而后赶忙转身安抚儿子同儿媳。

罗四海走上前,几欲化为实质的杀气全副对准常太夫人,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亏心事做太多,就不怕半夜鬼敲门?三十五年前姑苏城内百草堂那场连绵三天三夜的大火,太夫人还没糊涂到全然忘却吧?”

常太夫人瞳孔微缩:“你…”

徐氏上前,自腰间荷包内掏出一块印章。印章有些年岁,常太夫人却一眼认出,那正是她派去姑苏城的常家心腹随身所带私章。当即她整个人瘫软下来,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闪过。这孽障是朝廷官员,她动不得,但可以找个由头扣下他妻儿。到时再徐徐图之,找出那心腹便可。

见常太夫人神色阴沉,徐氏微微皱眉,难不成真的要彻底闹大杀出一条血路。那样可就真如女儿所言,自损八百伤敌一千。

无论如何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日若不将此事彻底了解,待伯府之人有了防备,事情只会更加棘手。

“太夫人对祖母如何,大家也瞧得真切,想必您也不愿与她呆在同一座府邸。”

常太夫人真想点头,强忍住冲动,蛮横多年她却做不出拉着荣氏那贱人手姐妹相亲之态。

徐氏接着说道:“夫君虽然性子直了些,但为人最是孝顺,他乐意为太夫人排忧解难。日后庶长房之人,便由我们奉养。”

转了一个大圈子,费了无数口舌,她总算道出今日来意。罗炜彤听完,只觉得从船上起那种种不合常理之处皆有了解释。爹娘拘谨又放肆的态度,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先在府门前做足姿态,让人无可指摘,而后关门打狗。

满室哗然,乍一听常太夫人自是高兴,可她也不是全然蠢笨之人。那点兴奋劲过后,她也回过味来,孽子这是要把庶长房接出府?若真如此,往后她拿什么掐住他一家子命脉。

伯夫人秦氏皱眉,行事不利的小厮早已被她抛到脑后,此刻她想得更为长远。算计好的鹬蚌相争嫡长房渔翁得利,如今一方早早撒手,近在眼前的利益没有不说,盛怒之下太夫人只会拿素来不对付的她开刀。

所以她第一个开口:“爹娘俱在,此事怕是不合祖宗规矩。”

徐氏笑道:“那怎样才算合规矩,西侧院就这般大,家什都抬进来,怕是连种菜的地片都没,往后怕是我们这一房吃食都个没着落。”

一番话揶揄得伯府众人脸上火辣,常太夫人强站起来,吩咐心腹常妈妈喊家丁。多活那些年她看得清楚,今日之事闹到这般,只能先把人扣下。

看热闹的无干人等被请走,小院内挤满手持棍棒的家丁。罗四海与徐氏对视一眼,知晓打斗无可避免。嘱咐女儿护好长辈,徐氏少不了上前分说一二。

不过这次常太夫人却是铁了心:“你们一家多年未曾回府,此次回来也该多呆些时日。小七那丫头也到我房里,刚好跟小九作伴。”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常太夫人有多慈爱,罗炜彤却是一眼看穿她心思。强行扣押他们不说,还把她提溜到跟前做双重保险。

徐氏无奈:“孝大于天,太夫人这般说,做小辈的就是有万般委屈也没办法。那今日…”

咬咬牙还未等说出决绝话语,一直候在伯府门外的管家罗忠急匆匆赶来,神色间颇为凝重

“老爷,凉国公世子带应天府差役巡街,这会正停在伯府外。世子说是咱们带来那些物什堵在朱雀大街上,时间一久极为不雅,吩咐咱们快些归置好。”

常太夫人高兴,真是天都助她。这下不用出动家丁,孽子都难逃手掌心。与她想得一般无二,伯府众人也面露喜色。

徐氏皱眉:“老爷,应天府大人所言定有律可循。不过那么多东西,也不是伯府这小院能放得下。”

罗四海初时也有些惶然,不过对面那一张张小人得志的笑脸,瞬间勾起他幼时最惨痛的记忆。在外打拼这么多年,如今只差临门一脚,难道就要这么放弃?

绝对不行!心思坚定下来,他随意摇摇那装印章的荷包:“先不管这些。太夫人,您说趁这会我把此物上交应天府,顺便说道下当年之事…”

这孽子简直无法无天!骤然大喜大悲,常太夫人再也忍不住,脖子一仰晕倒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离伯府

常太夫人横行伯府几十载,未曾想今日却在眼中钉肉中刺的庶长房手中吃大亏。急怒攻心下晕倒,片刻再醒来只觉浑身气血翻涌,她眼睛充血地看着面前肆无忌惮的庶孙。

“你这祸害…”

伯府各房早已习惯屈从太夫人淫-威,这会对罗四海的谴责之声不绝于耳。车轱辘话来回说,张口闭口仁义孝道。

幼年见多了这阵仗,罗四海压根不为所动。徐氏夫唱妇随,退到夫婿身后安抚公婆情绪。却没料刚照顾好婆婆,多年来最是沉得住气的太婆婆跳了脚。

荣氏健步如飞地上前,扬起枯树皮般的手,对着还没缓过神的常太夫人左右开工。常年劳作她有的是力气,这会直扇得常太夫人脸皮啪啪响。

“还有脸我孙子是祸害,我看你才是府里最大的祸害。我跟老大走不走,你说了不算,叫罗晋那老匹夫来。”

十几年来在伯府里跟个隐形人般的荣氏突然发威,着实骇到了一群人。以至于一时之间,无人记得拯救被甩耳刮子的常太夫人。直到罗晋名讳一出,众人才如梦方醒。事情闹到如今这地步,的确得老伯爷出面,毕竟太夫人都压不住了。

太夫人?这会终于有人想起太夫人,而后他们看到了一个与往日的严肃刻板截然不同的太夫人,嘴歪眼斜双颊高肿,乍一看竟比戏文中的丑角还滑稽。

强忍笑意同时,伯府难免人心思动。知晓当年荣氏如何沦为姨娘的老一代,纷纷有种尘埃落定之感;而不知当年事的年轻一代,震惊之余不免多想,为何一个小妾和庶孙会有如此大的胆子?

而眼神几乎要吃人的常太夫人,怒不可遏地吩咐心腹常妈妈:“去请老伯爷,立刻!”

罗四海翘起二郎腿,顺带嘱咐:“应天府的大人们还在外头等着,手脚麻利点。”

说完他伸个懒腰,指尖不住地捏着荷包,边劝祖母爹娘收拾细软:“这会收拾好,等会走的时候也省事。不过这屋里一眼看到底,也收拾不出什么东西,那仨瓜俩枣拿着晦气,等回咱们家,素娘再陪你们置办新的。”

庶长房这些年过得多憋屈,常太夫人就活得多跋扈。庶长房习惯了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句句带刺的车轱辘话,太夫人乍听罗四海这混不吝的诛心之言,当真如万箭穿心。强撑着一口气,她只等老伯爷来收拾残局。当年金陵荣家灭门之事两人皆有份,她就不信那老匹夫坐得住。

撑着一口气左等右等,没过一会常妈妈回来,一同过来的还有老伯爷身边小厮。小厮转述老伯爷原话:“伯爷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罗。二爷此举也是为家宅和睦,先照他意思来。”

“家宅和睦”四个字戳中了常太夫人肺管子,罗晋那老不死吃里扒外,看这孽障有出息,上赶着当和善曾祖父。她岂能让他如意!脾气上来一时半刻她也顾不得其它,带着来时浩浩荡荡一群人转身就往书房走去,她倒要问个明白。

拦路虎撤走,院内恢复清静。方才大发神威的荣氏满脸不可置信,摇摇晃晃眼看要摔倒,离最近的罗炜彤忙上前一步扶起她。

“曾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荣氏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如梦似幻的神情:“咱们能离开这了?”

罗炜彤也知道祖母这是高兴坏了,几十年压抑,乍听能脱离这滞闷的牢笼,怕是任何人都无法淡定。

“当然,曾祖母、祖父还有祖母以后就跟我们一起住,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不让乱七八糟的外人来打扰。”

荣氏扶着孙女手,浑浊的眼中老泪纵横:“好,不要那些乱七八糟的。”

庶长房重获新生百感交集之时,书房内却是剑拔弩张。常太夫人言出必行,砸开房门诘问当年与他沆瀣一气的老文襄伯。

“无知蠢妇,有勇无谋。老二不是你们妇道人家抱在怀里的牡丹犬,那是一头狼崽子。我都不敢怠慢,就凭你还想给他上条紧箍咒。”

训斥够了,老文襄伯低声劝抚:“今时不同往日,对他不能打压,得好生捧着。若你敬着他,他还像今日这般铿铿,到时别人会怎么看?”

常太夫人生性冲动,老伯爷与她夫妻多年,怎会不知怎么说话她最能听得进去。这话算是说进了她心坎里,忙赔个不是回房。

还没等丫鬟敷脸,常妈妈捏着只荷包急匆匆走进来,附在她耳边说道:“太夫人,二爷临走前留下这个,还嘱咐老奴传句话。”

“什么话?”一时间常太夫人后悔问了这句,她本能地觉得不会有好话。

“二爷说,今日府内之事若传出去,一个不高兴他难免借酒消愁。连他自己也不清楚,酒醉后会做些什么。”

常太夫人拍案而起,打翻放于案首敷脸的一盆井水,沁凉的井水顺着胸膛滚落浇湿全身。此刻她却顾不得那些,猛烈咳嗽直到吐出一口老血,这会她只觉书房中老伯爷那些话全是狗屁。

“孽障!赶紧给我派人去江南,务必找出当年那人,让他再也张不了口。”

常妈妈急匆匆退下,与此同时庶长房由罗四海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开路,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伯府。

这会已是正午,朱雀大街往来车马甚多。应天府差役统一的制服往伯府门前一站,外加最前方高头大马上儒雅的凉国公世子,几乎吸引了所有过往车马的目光。

所有人都好奇,是谁敢触凉国公世子霉头。待看到担行李的那些码头挑夫,他们立刻联想到今早传遍金陵城的奇景。堂堂伯府有人回京述职,竟派不出几名抬行李的家丁。这会行礼抬来却入不了府门,反倒招来应天府,那惠州都指挥佥事也真够倒霉。

朱雀大街临近皇宫,乃公侯列卿之家聚集之处。有凉国公世子这块活招牌在那杵着,半个时辰功夫,金陵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已知晓,文襄伯府无端为难一个庶子。

罗炜彤跟在长辈身后踏出伯府门时,就感觉明里暗里无数目光。拾阶而下,将墙角处探头探脑的小厮收于眼底,她也没忽略正对面迎来的青年。

乌纱帽下面冠如玉,青色官袍正中贴着鹭鸶补,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气度,整个人如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罗四海上前拱手道:“有劳凉国公世子与应天府诸位,改日罗某请大家吃酒。”

蓝愈亦拱手:“不必劳烦罗大人,在下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说完他有意朝后方瞥一眼。庶长房人丁稀少,这次出来也没带伯府奴仆,是以这会蓝愈很容易穿过人群,看到最后方的罗炜彤。

这便是让周元恪刻意关照的女子?那厮向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逛遍青-楼楚-馆如今还是只童子鸡,他怎会看上这么个黄毛丫头。这丫头也没看出有何等迷-人风韵,不过那双大眼倒是颇有灵性。

罗四海听闻此言,心下疑窦丛生。微挪一步挡住他看向自家女眷的目光,正打算问个清楚,却见凉国公世子转身收队,而后以极其潇洒的姿势跨上高头大马,扬长而去。

问不出个所以然,他也转身,对着府门后探头之人再次面露煞气:“都看清楚了?还不赶紧回去报信。”

这些人奉主子之命来此探听,本是想着应天府应该能压制不可一世的罗四海。却未曾想,那凉国公世子对他分外客气。消息传回府内,各方心思浮动不提,常太夫人却是正经摔了几套茶具。

伯府内如何,如今脱离牢笼的庶长房却不再关心。几人前后上了马车,后面挑夫担着行李,一家人朝北边的玄武大街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洞房花烛夜,新娘起底时

罗炜彤:夫君当真艳福不浅,名动秦淮河。

周元恪(狗腿脸,跪在一层纸皮核桃上,碎一颗今晚打地铺,但小爷武功高无压力,这是娘子情趣):为夫这也是为了夫人。

罗炜彤:嗯?

周元恪:似为夫这般,此生只有夫人一人,外人非但不会说夫人善妒,反倒会感念夫人收了为夫,为民除害。

罗炜彤:似乎有点道理

周元恪:那夫人赶紧收掉为夫(啊呜扑倒!)

美妞儿们女神节快乐!

锦绣坊

赶在午膳之前,庶长房一支迈进了玄武大街西首的一处五进大宅院。下船后便不见踪影的王妈妈带着十来个丫鬟小厮站在府门前,跪地迎接新主子。

这处宅子本属当朝礼部左侍郎所有,去年左侍郎告老还乡,荣归故里之前顺带把宅子转手出去。罗炜彤扶着曾祖母跨过门槛,只见院中一应摆设,都与惠州老宅一般无二。

没等她多怀疑,曾祖母满意地夸赞:“行舟这孩子书读得好,办事也妥帖。不过月余功夫,竟把宅子收拾得这般好。”

乍听闻兄长消息,罗炜彤忙打起精神。兄长只大她两岁,年幼时她每旬从华首寺归家,常穿他衣服充作表哥,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般混迹惠州城内。自五年前兄长入国子监,只有过年才能归家,不过兄妹之间依靠书信往来,情谊并未丝毫变淡。

来金陵之事她明明信中告知过兄长,今日下船却未见他踪影。初时她还有些不悦,不过从文襄伯府闯出来后,她反倒庆幸兄长没来,不然保不齐太夫人盛怒之下拿他作筏子。

思绪回笼,她只听娘亲说道:“行舟能出多大力,还不是靠着你们。这些年夫君外放,连带行舟年幼赴京求学,多亏了祖母和爹娘。我这当媳妇的一直在外躲清闲,心里愧疚得跟什么似得。”

罗炜彤越听越惊讶,难不成这些年,曾祖母不是受尽太夫人欺辱的可怜小白菜,而是领着庶长房缩在伯府西侧院卧薪尝胆?

竖起耳朵她接着往下听,只见曾祖母虚扶娘亲一把,朝她这边看来:“你们一家子也不容易,只是可怜了孩子。”

“曾祖母,娇娇一点都不可怜,爹娘和兄长都可疼我了,什么都顺着我,只除了每日喝药。”

大眼睛眨巴眨巴,眉头却微微皱起,罗炜彤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爹娘异常尊敬曾祖母,曾祖母又喜欢她,或许她老人家金口一开,这每日都要过的坎就平了。

在她无比期待的目光中,曾祖母面带疼宠地开口:“娇娇也怕喝药?”

“恩。”罗炜彤小脑袋不住地点啊点,曾祖母,您老人家快学一般人家老封君,蛮横地偏向插手小孙女之事。

“没事,曾祖母最会做点心,知道什么样的点心最能去苦,等会用完午膳就给你做些备着。”

罗炜彤肩膀耷拉下来,被娘亲满是责怪地点点脑袋。正专注于悲伤之时,手被拉住,塞进一只通体墨绿的镯子。

“祖母?”

进院子后便如隐形人般的祖母,此刻满脸慈爱地看着她:“娇娇莫要不高兴,曾祖母也是疼你。这镯子便是你出生那年,她特意派人寻来。”

罗炜彤看着这镯子,通体墨绿无一丝杂质,触感滑腻入手便觉舒服。这等碧玉可遇不可求,便是娘亲妆奁里也无成色这般好的玉镯。

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边想着她边推辞:“这镯子太贵重,我怕一不小心打碎。曾祖母刚从伯府出来,咱们家正是用钱的时候…”

说到这她愣住了,她终于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玄武大街虽比不得朱雀大街公侯列卿之府密布,却也临近皇宫,向来是官宦之家密集之处。方才一路走来,沿路府宅虽然精致,但多数不及眼前自己脚下这五进大院。

再看这院内布局,虽不及伯府雕梁画栋,但细节处尽显精致。一入金陵住上这等宅院,再轻易拿出碧玉镯子哄她开心…方才她是觉得曾祖母不像小白菜,可也没觉得她有如此本事。

这会轮到她惊疑不定:“曾祖母似乎很有钱?”

下人忙着归置行李,正厅只留一家六人,乍听闻此言荣氏笑出一脸褶子,而后她略带无奈地看向徐氏:“你们夫妻二人就没跟娇娇提过?”

徐氏摇头:“娇娇多数时间呆在山上,每旬归家住三日,教她女儿家规矩都来不及。我只在前两日,跟她大体说下伯府内境况。”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只有罗炜彤一人云山雾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似乎兄长也早已知晓?”

只见曾祖母叹息一声,指向沉默端坐于右侧椅子上的祖父:“还不是因为他。”

叹息一声曾祖母也坐下来,三言两语便说清楚:“当年我本指望你祖父好生读书,求得功名也好有个出头之日。谁知他性子随我,于读书上毫无天赋,于岐黄之术更是无甚兴趣,反倒对黄白之物情有独钟。有些事也不能强求,他做点小营生,赚些银钱也好照应全家。”

原来如此,罗炜彤点头随口问道:“那祖父是做什么的,日后我去那铺子,是不是不用付银钱。”

曾祖母喝口茶,随口说道:“那是当然,锦绣坊东西你随便挑。”

“锦绣坊?”

没听这番话时,罗炜彤觉得云山雾绕,听完后她更晕了。祖母口中那点小买卖,竟是遍布大齐境内,听闻连宫中贵妃娘娘也极为喜爱的锦绣坊!

这哪是什么小营生,伯府都不一定有这等日进斗金的招牌铺子。不对,万一叫伯府知道了,上门索要怎么办。虽然只见过太夫人一面,但她确定那人绝对能做出这等事。

曾祖母却是不以为然:“这铺子面上与伯府无关,任谁也查不出来。”

“那是挂在别人名下?”

曾祖母点头,神态中透出些伤感:“不是别人,是你太舅公。”

罗炜彤默然,乍听曾祖母当年之事,她也怀疑过,为何当年荣家不为母子二人出头。不论前朝还是大齐,婚姻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经三媒六聘总会留下文书佐证,不是想赖就能赖掉。可娘亲叹息后告诉她,当年曾祖母赴金陵寻夫不久,她在姑苏的娘家连夜起火,所有亲人葬身火海,几代积累家产付之一炬。

江南水乡原本便不易发生火灾,这火起得蹊跷,可再蹊跷也注定无人为曾祖母主持公道。所以今时今日,罗炜彤很理解曾祖母的伤感,她绕到椅子后面抱住老人,将她整个头揽在怀中:

“曾祖母,娇娇会孝顺您。”

一直站在门外,盯着下人归置行李的罗四海走进来:“祖母,年前我查到些舅公的信,若无意外他应当还存活于世,不过相隔时日太久一时难以确定。”

躺在曾孙女怀中的老人几乎是弹起来,紧抓住罗四海的手青筋暴露:“当真?”

“恩,方才罗顺来信,伯府那边派人出城,看方向是往江南那边去。当年之事我们始终不如他们清楚,我已派人尾随其后,过些时候便能确定。”

激动之后老人紧锁眉头:“果然是那毒妇。”

罗炜彤忙给她顺气:“曾祖母莫要生气,人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好消息。您还要养好身子,等着跟太舅公一家团聚,为那些小人气坏身子不值得。”

能在文襄伯府容忍大半辈子,荣氏绝非常太夫人那般莽撞之人。这会激动,不过是因为全家的似海深仇,听完这番话她也稍稍恢复冷静。

“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先用午膳,折腾这会都累了,歇息会再说。”

老人这般说,罗炜彤也觉得有些疲惫,不过疲惫中确是夹杂着兴奋。原来她家这般富庶,曾祖母娘家也还有人。用完午膳回房歇息,有锦绣阁财力支持,她的新闺房比在惠州城时更精致。躺在新打的黄花梨拔步床上,就连睡着她也唇角弯起。

作者有话要说:

孙肖祖

自入城第一日闯出伯府,在玄武大街安顿下来后,罗府诸人好是忙了些几日。

入京前罗四海已得上峰消息,这次回京述职,不出意外他会留守京畿。正因如此,他终于下定决心,宁肯背着一身骂,也要彻底与伯府划清界限。他心里自有杆秤,官路一时受阻,总好过天天府里乌烟瘴气。

打定主意常住下来,府里一应事务都得收拾妥帖,丁点马虎不得。

徐氏自是明白这些道理,更知晓此处是金陵城。在惠州时夫君官大,随意些倒是无妨,但这朱雀大街上,卯时大清早上朝,往院墙外扔块石子都能砸着两顶乌纱帽的地方,着实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徐氏这边忙碌起来,往常这时候无人管束、轻松自在地罗炜彤,这次却一反常态的跟着水深火热。原因无它,徐氏眼瞅着闺女没两年便要及笄嫁人,一再耽搁的德容言功终于不能再继续无限期拖延下去。

春光明媚,书房窗前树梢上挂着只鸟笼,里面八哥时不时叫两声。罗炜彤握紧毛笔,看着账册上一行行蝇头小楷,只觉这一笔笔开支比华首寺佛塔藏那些梵文经书还要绕人。

“娘,女儿一看这东西就头晕。”

看着女儿那双可怜兮兮地大眼,徐氏忍不住心下惆怅。可明知她在故意装可怜,她还是心生不忍。不想学也罢,夫君实打实地军功起家,这样得来的官职最是安稳。儿子自幼过目不忘,今年春闱有望蟾宫折桂。爷俩素来拿娇娇当眼睛珠子护着,府中也没人想着靠她去争富贵,德容言功稍差些也无碍。

“累了就先歇会。”

“就知道娘亲最好了,看这么久账册您该也累了,停下来喝口热茶,女儿给您捶捶肩。”

罗炜彤围着娘亲转来转去,声音中满是愉悦。被女儿殷勤伺候着,徐氏就算再闷,这会也生不了气。也罢,娇娇虽然天真了点,但也不是那蛮横不知事理的,最起码大事上她从不糊涂,有这点就足够了。

至于那些细枝末节,物色几个绣工好、会算账的丫鬟,趁着两年调-教好了,到时放进陪嫁便是。比起这个她更担心女儿身体,连弘真大师都没把握。一年年每日不间断用药,不过在奢求那渺茫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