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上苍垂怜,想到日后她可能受的委屈,徐氏做完再三下定的决心土崩瓦解。算了,不学也罢,娇娇开心就好。

想到这她摆摆手:“好了,捶肩这事交给丫鬟就好。这会你曾祖母那边点心也该出笼了,不想学管账,还不快去那边看看能帮什么忙?”

娘亲真好,罗炜彤眼睛笑成一弯新月。初搬进来那日曾祖母可不是在夸海口,她点心当真做得好极了。第二日一早喝完药,正觉得每根头发丝都泛着苦味时,曾祖母塞她嘴里一块藕粉桂花糖糕。那股子香甜软糯滋味,瞬间冲散了药汁苦味。

据曾祖母说,她年轻时在姑苏城,做得点心可比城内那位告老还乡的老御厨还要好。离开伯府后她心情大好,也有了摆弄这些的兴致。这几日她一天三顿饭不重样的做,样样滋味不同,但无一例外地好吃。大多数点心都进了罗炜彤肚子,她都觉得这几天衣服腰身似乎瘦了些。

顺着香味一路走到厨房,曾祖母果然在那。她换了身黛紫色襦裙,半白的头发随意盘在脑后,衣着跟在伯府时没太大区别。不过比起当日的暮气沉沉,如今她精神矍铄,乍看起来绝不像七旬老妪。

“曾祖母,今天又做了什么?让我闻闻,有香芋、还有糯米。”

“还要再加一点点莲蓉。小娇娇最爱吃甜,不过这东西吃多了对牙不好,曾祖母就放了一点,你放心吃就是。”

“曾祖母做得点心肯定好吃,对了,这几天我绣了条帕子。曾祖母做点心出那么多汗,正好拿来擦擦。不过我绣工不怎么好,您可别笑话我。”

荣氏自打搬出伯府一日好过一日的精神,此刻又好了一大截。娇娇小孙女亲手给她绣得帕子,重要的不是绣工如何,而是那份孝心。

等拿过帕子,看着上面绣成牡丹花那般大的寒梅,她总算明白小孙女忐忑从何而来。不过看到这绣工,她非但没有丝毫恼怒或恨铁不成钢,反而更加通体舒泰。

“不愧是曾祖母的小娇娇,这绣工简直跟曾祖母当年一模一样。”

罗炜彤瞪大眼,隐约间猜到一个事实:“曾祖母,那你会不会看账本?”

老人摇摇头,眼中是罕见地顽皮:“这事连你爹都不知道,曾祖母年轻时非但不会看账本,甚至也怕喝药。小娇娇放心,以后不要怕药苦,曾祖母给你做点心,包管吃完后满嘴都是甜味。”

罗炜彤恍然大悟,她总算明白自己这是随了谁。得知两人有相同的苦衷后,对这个第一眼就觉得面善的曾祖母,她更是多了几分尊敬之外的单纯喜爱。

“曾祖母也教我做点心,以后您若是生病喝药,我也给您做。”

荣氏哪会拒绝,满心欢喜地应下来。同时她开始盘算着,这两天得吩咐下人好生拾掇小厨房。小娇娇可是她嫡亲的曾孙女,下厨那是乐趣,总不能弄个烟熏火燎满手面粉。

说话这会紫薯莲蓉糯米糕也出锅,糕点呈丁香色,自中间掰开,里面是嫩黄色莲蓉,扑鼻的香味让人忍不住咬一口。打发下人往书房和正院各送些,罗炜彤留下最大的一份,刚准备开动,一直守在门外的咏春进来:

“小姐,宁国公府小姐前来找您,说是城内锦绣阁新进了衣裳,邀您一块前去挑选。”

乍听锦绣阁,罗炜彤有片刻不自然。那整个店都是她家的,祖父甚至发话,新衣裳出来先紧着她挑,挑中哪款,那款就不再对外出售。乍一听她怦然心动,也感动于祖父对自己的关心。可冷静下来后,她还是打消了祖父那念头。金陵城是什么地方?贸然如此高调,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曾祖母…”

荣氏装好点心,说话这片刻功夫,顺手拿白萝卜雕两朵花,而后交到咏春手里:“杨宁那丫头来了,娇娇还不快去好生招待。出府之事,曾祖母跟你娘去说。”

竟然如此亲密地喊宁国公嫡女为杨宁、那丫头。入金陵第一日,他们全家便去宁国公府拜访。宁国公以武起家,常年镇守西北,对爹爹有知遇之恩。那日公府内,爹爹将伯府之事坦诚相告。宁国公神色间,竟很是尊重曾祖母意见。

越是接触曾祖母,罗炜彤越是惊讶于她的睿智。老文襄伯当年竟然抛弃她,转而选择常太夫人,简直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一路走到正厅,进门后罗炜彤也不客套,自顾自在杨宁身旁坐下,夹起一块点心,边放嘴里边招呼她吃。

“看你坐那一板一眼的,不知道的还真当你大家闺秀。”

少女扬眉:“本小姐哪点不闺秀,哈?”说到最后,她自己先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杨宁是真·闺蜜,没人会讨厌的那种闺蜜:人美心善性格直爽还护短

新闺蜜

杨宁是宁国公府这一辈嫡长女,也是嫡支唯一的孙女,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她今年刚满十六,身段比罗炜彤要修长些,肤色随了老国公,是健康小麦色。虽然时下审美推崇身段娇小玲珑、肤色白皙幼嫩,不过她丹凤眼高鼻梁,加上身处将门自幼受熏陶,整个人英姿飒爽,看上去便觉得爽利。

罗炜彤与她也算不打不相识,几日前爹娘她登门拜访,初次见面,杨宁虽碍于长辈情面以礼相待,但神色间也是客气中带着疏离。

老国公久居金陵城,一身骨头都快松了。见着老下属,话没说两句便去了演武场。闲来无事,罗炜彤也拿起边上小弓,试下力道跟在爹爹身后射出一箭。

她虽于针黹女红不甚精通,但弓马骑射却是手到擒来。见她那股娴熟的拉弓架势,站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杨宁眼睛亮了。等箭矢离弦正中红心,她已是迫不及待地架起自己惯常用的弓,站到她旁边朝同一靶子射去。

箭支离弦,分毫不差地命中靶上那支,将其劈成两半。罗炜彤不甘示弱,又是一箭射出,将杨宁那支劈成两半。就这样劈来劈去,直到两人背后箭筒中都没了箭支。两人比箭惊住了宁国公不说,连带她在杨宁心中印象也完全反转。

“看你人瘦瘦弱弱,风一吹就能刮跑了似得,真没想到还有这般好的箭法。”

杨宁身后就要搂住她脖子,在别人家罗炜彤还得顾着点仪态,当即她脚下微挪,身子不经意往边上以晃,以极精妙的身法闪躲过去。

这下更勾起杨宁好胜之心,当即她脚拦过来。罗炜彤也不笨,她明白既然宁国公能叫爹爹来演武场,应该不会太过计较那些规矩。当即她也拿出全副本事,跟杨宁你来我往比划起来。

当着长辈面,刚开始俩人还顾及女儿家身份有所收敛。可两人年岁相当,打起来势均力敌,棋逢对手越发起劲,最后干脆直接扑倒在一起。等衣衫凌乱地分开,初识时那点芥蒂早已消弭于无形。

大齐女子以文雅娴静为美,莫说公府嫡女和四品官家千金小姐,就是市井间女子,光天化日之下翻滚扭打在一处也够惊世骇俗。但宁国公府却不同,比划一架仪态尽失的罗炜彤非但没招人侧目,反而入了老国公爷的眼。

老国公爷满脸笑出褶子:“女儿家就要活泼些才好,想当年高皇后上马能统帅三军。就是你曾祖母…”

说到这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没再说下去,反倒是嘱咐杨宁:“娇娇初来乍到,想来还没认识几个人。难得你俩投脾气,阿宁有空带她四处转转。”

杨宁一口应下来,拉着她回房换衣服。亲近起来后她也不再端着,顺带说清自己为何不高兴。原来她今日本该去城郊别院骑马,一早起来都已收拾好,临出门时却被曾祖父叫回来,临时告知有个妹妹要来,叫留她在府里照应着。

“原来是我搅了阿宁清闲,早知道你爱骑马,方才就不该跟你比赛射箭摔跤了。”

罗炜彤吐吐舌头说道,声音中的揶揄却是怎么都挡不住。杨宁斜她一眼,唇角却止不住上扬。她不傻,自然知道金陵城中那些大家闺秀背后如何议论她,面如钟馗、空有一身蛮力还是轻的,更有心思阴暗者拿她作筏子编排公府。莫说外人前倨后恭,就连府里那些庶支暗地里也没少嚼舌根。

女儿家学点拳脚功夫又如何?明明高皇后上得了马背下得了厨房,大齐律哪条又规定女儿家非得囿于后宅方寸天地,依靠娘家势力或夫婿宠爱而活。平日见多了装模作样的,今日乍见娇娇,她只觉如清风拂面,打心底里透着舒坦。

就这样,初次见面的两人彻底熟悉起来,再然后杨宁领着她逛遍国公府。老国公追随太-祖征战四方,战功彪炳,连带公府门第也分外显赫。地位摆在那,虽然武将没那么讲究,但宁国公府也不是文襄伯府能比。

府内摆设并不奢靡,一砖一瓦尽显大气开阔。杨宁一路作陪,时而跟她说些府中趣事。时辰一久罗炜彤越发佩服,这会她跟换了个人似得,亲昵犹在,不过言行举止间却叫人挑不出丝毫错处,尽显大家闺秀风范。

直到日落西山,一家人从国公府离开。杨宁依依不舍地送她到府门口,约好过几日等他们稍稍安顿下来,再来找她逛金陵城。

因为有国公府那一遭,她与杨宁虽只见过一面,但彼此已然相熟。故而这会见着杨宁,她也没太过客气。

“点心可是我曾祖母亲手做的,刚出锅正是最好吃的时候。好了阿宁,这里是我家,不用顾忌太多。你别说,这会要是在朱雀大街,保管我比你还大家闺秀。”

说罢她挺直脊梁端坐,双手伏于膝上,低眉顺目一派温柔娴静,而后微微抬头,朱唇微启朝旁边露出羞怯地笑容。这边唇角刚扬起,就见旁边杨宁打个哆嗦,赶紧夹起一块糯米糕。

“容我吃块点心压压惊。”

荣氏手艺自是极好,一盘点心很快被两人分食完。两人去后面给徐氏请了安,然后坐上国公府马车,一道往锦绣坊那边去。

锦绣坊地处易市街,离朱雀大街那边稍近些。马车路过朱雀大街,罗炜彤撩起帘子,恰好见到凉国公世子带着应天府差役巡逻。与那日所见不同,今日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衣袂翻飞,衬得他本就极好看的脸又好看几分。

再往路边看去,方才他所过之处另一顶小轿,轿帘掀开露出一张艳若芙蕖的面庞。此刻那美人竟忘记放下轿帘,只痴痴望着蓝愈背影消失之处。

“凉国公世子当真俊美,阿宁且看对面,那般美丽的女子都看痴了。”

“那人有什么好看。”

话虽如此,杨宁顺带往帘子外看一眼,见到那女子面容后眼中闪过疑惑:“怎么这般眼熟?”

“阿宁识得此人?可看她衣着打扮,不像官家女子。”

肯定不是官家女子,娇娇初入金陵有所不知,她却清楚那顶看似华贵的轿子,实则出自教司坊。想通这点她也记起来,她自幼往来所见女眷皆富贵,进了教司坊的只有十余年前被抄家夺爵的成国公府众人。

“应该是成国公府嫡女。”

“金陵城中还有成国公?”罗炜彤面露疑惑,这几日她跟随娘亲左右,学着如何主持中馈,同时也听她分说金陵城内各王侯公卿。凉国公、宁国公皆在此列,可她从未听闻成国公名号。

“以前自是有…”

马车碾压青石板路,一路上杨宁说着成国公府的繁荣和衰败。等她差不多说完,马车也到了易市街,街口视野最为开阔之处便是锦绣坊。

由丫鬟扶着下了马车,还未进门,就见方才那顶轿子停在店门前,旁边还停着另外一顶更华贵的轿子。见到这轿子,杨宁皱眉向前半步挡在她身前。

“安昌侯世子竟然也在,等会娇娇小心些,莫要让他瞧见。”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终于可以露脸了,

霞光锦

虽然入京只有几天,但对罗炜彤来说,安昌侯世子的名号早已如雷贯耳。

跟在她身边服侍的一干下人,从惠州带来的只有刘妈妈与咏春,其余都是自牙行新买来。房中几个二、三等丫鬟年岁不大,没事最是喜欢凑一块说话。她也不是那苛待下人的主子,偶尔听着有趣,也把他们叫到跟前问个明白。

一来二去,也就顺带了解了这位的丰功伟绩。简而言之,安昌侯世子是金陵众纨绔的标杆。虽说正儿八经的世家公子对他看不上眼,但哪个公侯之家没个纨绔。偏偏这位安昌侯世子永远走在最前头,其余人用那些,不过是他玩剩下的把戏。一次次下来,众纨绔对他心服口服。

这会听说他也在,罗炜彤就有些不想进去。他们一家刚入金陵,连带把文襄伯府给彻底得罪了,这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阿宁,要不今日咱们先去别处转转?”

杨宁稍作踟蹰:“过不了几日便是花朝节,咱们总少不了出门应酬,今日这事却是耽搁不得。娇娇也莫想太多,万事有我在。”

边说杨宁边朝身旁打个眼色,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丫鬟挪一步,护在了罗炜彤左右。这下反倒让她哭笑不得,锦绣坊是祖父产业,她先前不过是担心阿宁。

“我倒忘了,阿宁可是女中豪杰,那咱们还不快些进去。”

被丫鬟簇拥着,两人迈进店里。进门后罗炜彤才发现,这锦绣坊别有洞天。

从外面看,它不过占据了街口极好的位置,店面比其它店家大些,装潢也精致些。可进来后才发现里面装潢比外面更精致,一排排衣物整齐地挂在两边,一直延伸到店深处。而衣物中间更是摆着些小隔间,隔间内设屏风和圆桌,桌上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夫人小姐们若是在外面选累了,可以坐下边吃茶边看。

这铺子就是跟外面那些不一样,而且此处还是自家产业,光想想她就觉得高兴。

一进门便有丫鬟迎上来,认出杨宁后忙给身旁伙计使眼色。那伙计进到后面,没一会帘子掀开,掌柜亲自迎出来,拱手作揖脸上带着浓浓地歉意:

“宁国公府小姐想必是来看新到那批霞光锦,偏生不巧,安昌侯世子看上了。”

这么巧?罗炜彤顺着掌柜歉意地目光看去,就见三尺开外的隔间内,背对着她的锦袍男子扯起一块料子。阳光打在上面,料子随着光线起伏颜色微变,乍看上去竟如朝霞般夺目。

料子是绛色,做成衣裙定然很配阿宁英姿飒爽的气质。可铺子是自家的,那边还是声名狼藉的安昌侯世子。常言说得好,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一时之间她有些两难。

犹豫之际杨宁身后丫鬟开口了:“掌柜的,凡事总得讲个先来后到,这料子分明是我家小姐先行订下。”

原来阿宁早已说好了,那也没什么好犹豫。虽然锦绣坊是自家产业,但开门做生意,就得言而有信。而且她也有信心,这个祖父亲自选的掌柜,肯定不是什么酒囊饭袋。

果然掌柜见宁国公府小姐没打消主意,忙命伙计拿另外几块好料子去那边。顺带他也对杨宁赔礼道歉:“今日之事的确是锦绣坊疏忽了,稍后小姐选定衣裙款式,算在店里账上,权当我们的一点心意。”

“无妨…”

罗炜彤就见阿宁扭头看向自己,还没等她说什么,店门口又是一阵骚动,丫鬟前后簇拥着一少女进来。少女面容比罗炜彤还要稚嫩两分,偏偏身材□□,行走时腰肢轻扭,自有一番风-流体态。

看清来人相貌,罗炜彤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见少女也朝这边望来,那模样明明是认出她,当即她迎上去:“真巧,竟在这碰到二姐姐。”

罗薇蓉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刚才人群中她一眼就认出了三妹妹,正是他们全家把曾祖母气病了。而且二伯那般放肆一遭后,府中近日人心浮动,连带也有人给找娘亲不痛快。

真是惯会装模做样的一家子,越看越气,罗薇蓉面上笑容却越发柔和:“正巧三妹妹也在,曾祖母对你甚是想念。她这几日身子不爽利,过几日便是花朝节,我想着来锦绣坊挑个好看的抹额,也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二姐姐当真是孝顺。”

罗薇蓉更是高兴:“曾祖母极为疼我们这些小辈,不过偶尔脾气拧些,三妹妹或许对她有些误会。等过会挑完了,咱们姐妹一块回府,你亲手把抹额交给曾祖母。都是祖孙哪有隔夜仇,看到抹额她也会感激你一片孝心。”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罗炜彤眼睛微眯。锦绣坊人来人往,罗薇蓉说话声音虽不大,但也没刻意压制,能听到的人也不少。她话里话外说明自己对常太夫人不敬,然后又乐意做善人调和祖孙间关系。再拒绝的话,那就坐实她娇蛮任性的名声。

可不拒绝,进了文襄伯府她就是现成人质。曾祖母想把孙女留身边稀罕,谁有理由反驳?

满面踌躇之际杨宁站出来:“娇娇今日同我一道出门,坐得我宁国公府马车。”

罗炜彤瞬间明白过来,她坐宁国公府马车来,自然得由公府人送她回去。至于看望曾祖母什么,宁国公府可没那份闲心、也没那义务送她过去。

“二姐姐,当真是不巧,稍后我得同阿宁一道回去。说来惭愧,我只会惹太夫人生气,而二姐姐却惯得她喜爱。二姐姐还是快些挑好抹额,回府陪她老人家高兴高兴,也权当替妹妹尽孝。”

看对面三妹妹以帕掩面,似乎对祖母的不喜格外悲伤。但罗薇蓉打小做惯了这套,一眼便看穿她帕子下张扬得意的唇角。再听下去,她险些咬碎一口银牙。谁要陪曾祖母,尤其这几日她脾气阴晴不定。要是她把罗炜彤押回去,自然会凑过去讨赏。可如今她滑不溜秋不说,也不知走了哪门子狗屎运,还有宁国公府嫡女护着。

正当她准备拂袖离去时,耳畔响起轻佻地声音:“哦,本公子倒要看看,到底那小姐怎么个美若天仙,能配得上这霞光锦。”

余光所及之处,就见一位锦袍公子从隔间走出来。他个头很高,可稍显怀的肚子却破坏了身材整体和谐。单看五官也算俊美,但常年浸-淫酒-色的颓废之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糜-烂不堪。

作者有话要说:

背黑锅

自打回金陵后,周元恪生活再次恢复了水深火热。

怎么锦衣卫那么多人,皇上就单单认准了他。上个月派他带人追讨先帝余孽,一伙人全是亡命之徒,即便他自幼师从高人,武艺高强,可最后关头真刀实枪贴身肉搏,被那么多人围着他也受了内伤。

好不容易坐罗家船顺道平安回京,托着一身伤病去乾清宫回禀消息。皇上叫来自己专用的御医给他看诊一番,开了些大补的疗伤药,又暗中赏他一个庄子。给完好处后,皇上笑眯眯地“体恤下属”,给他派些轻点活计——打探消息。

当时他几乎一口老血喷出来,比起混迹市井探听东家长西家短,他更愿意真刀实枪追讨先帝余孽。虽然也是暗中追讨,但最起码不用呆在金陵城内,他也不必每天一早起来,学着女人涂脂抹粉,就为了扮丑!

再不愿他也得用心办差,这不一大早他刚出门,还没等甩开扇子扮风流倜傥,就被蓝愈拦在街口。教司坊的头牌德音,被新入京的江苏巡抚之子看上,叫到府中唱小曲。说是唱小曲,但其中意思谁不明白。即便德音不愿,但她一教司坊女子,本就为人所不齿,说出去世人大多也只道她狐媚了巡抚家公子。

金陵城中皆知他与德音关系,一般纨绔早已被他收服,轻易不去招惹。也就巡抚之子初来乍到,才上赶着捋虎须。他命人拿安昌侯府帖子前去接人,很容易便将人要了出来。

而后他便把人接到锦绣坊,一来这边人来人往,说话不易引人注意;二来也照蓝愈所求,给她置办些衣裳首饰。

隔间内安昌侯府下人早已屏退左右,防止有人坏世子好事。周元恪知道,这些下人都是柳姨娘派来。等过会出了锦绣坊,当晚金陵城又得多条风-月传闻。但债多了不愁,他也顺手推舟,最起码这些人守门绝对可靠。

“你随意挑些,蓝愈早已嘱咐好,都计他私账上。”

提到蓝愈对面女子颇为动容:“方才来的路上我见到他了。”

周元恪点头,私心里他不希望好友放太多心思在德音身上。撇开身份悬殊不说,这女人心机太重。沦落教司坊,有点心机不是什么坏事。可偶尔她眼中闪过那抹阴沉,竟是连他都觉得胆寒。

幼时无聊听多了鬼怪志异,偶尔他甚至有种错觉,德音像从修罗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这料子还不错,花朝节当日便是凉国公府太夫人寿宴,教司坊合该由你领舞。”

“那就这匹好了。”女子低头,摸着那匹布料,眼中无悲无喜:“江苏巡抚岳父,与这届巡盐御史家小姐定亲夫婿的外祖父乃是同榜进士,中举前还曾在同一间书院就读。”

三言两语间一桩交易成型,他许以有情人相间之机,德音则奉上最有用的消息。揉揉百汇穴,好悬才弄懂这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正欲到屏风后睡会再离开,外面传来敲门声。

锦绣坊伙计进来:“打扰世子和姑娘,小店有新进的料子,掌柜命小的拿过来给二位过目。”

“不必,就要这霞光锦。”

伙计面露难色:“不瞒世子,这霞光锦早已被贵客订下。”

周元恪疑惑,余光看向旁边咬唇的德音。能在教司坊闯出一片天,她容貌自是极美,这会眉头轻蹙更是有种别样风情。瞬间他有些理解蓝愈为何这么多年都放不下。

也罢,在此处闹上一场,让柳姨娘有小道消息可散布,他也能早些回去歇息。

“哪个贵客,敢抢本世子看中的东西。”

伙计小心解释:“贵客姓名不方便透露,世子何不看看别的,这位姑娘生的如此好看,定是穿什么都脱俗。”

“别的料子终究比不上这霞光锦,”周元恪拍案而起,阴沉着脸大步朝门外走去:“本世子倒要看看,到底那小姐怎么个美若天下,能配得上这霞光锦。”

在伙计的苦瓜脸中,他一手抓住德音衣袖,大摇大摆走出去。走近了看到那双几次出现在梦中,拿四盘点心招呼她的慧黠大眼时,突然有一刻他后悔没安生呆在隔间里睡觉。

那日伪装成罗府下人藏在穿上,他听下人议论过罗府四位主子。能干的爹爹、温柔的娘亲、上进的兄长以及可爱的妹妹,这一切与他过继到侯府前的那个家何其相似。可昔日幸福在七岁那年戛然而止,过继头几个月爹娘妹妹还会上门来看他,可随着娘亲腹中弟弟出世,他们出现次数逐渐减少。只有妹妹还会跟往常一样来看他,眨巴着大眼睛把藏在荷包中的糖递给他,奶声奶气地安慰:

“哥哥,吃点甜的东西,不高兴的事就能忘光。”

再不久后爹娘带着妹妹和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回了江南老家,从那后只逢年过节给寄来他只言片语。而他渐渐熟悉的侯府,却因柳姨娘生下弟弟而天翻地覆。一年又一年,直到他几乎彻底麻木。直到那晚摸黑潜入船舱取腰牌,烛光下那双比妹妹还明亮的大眼,指着四盘点心满是关切的招呼他。就在那一瞬间,日渐枯萎的心如久旱逢甘霖般舒适,冲动之下他留下了麒麟玉。

可回来后,侯府内那团乌烟瘴气却让他再次清醒。不论家世还是名声,他绝不是女子良配。那块别有用心的麒麟玉,就全当出任务时丢了。一天天下去,正当他几乎再次成功麻痹自己时,她却再次出现。

这次她换了一袭鹅黄色襦裙,高领收腰宽袖,是时下金陵城中流行的款式,不过不如上次的红衣好看。瞬间他想起隔间桌上的霞光锦,穿在这丫头身上绝对明艳动人。

周元恪正想得入神,却不知他专注的眼神在锦绣坊掀起轩然大波。安昌侯世子盯着一位姑娘看,那姑娘大概要倒霉了。

除去了解他为人的德音,还有对他杀伤力一知半解的罗炜彤,其余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其中锦绣坊掌柜快要急死了,身为掌柜他自然知道东家是谁。刚开始他没认出大小姐,但文襄伯府二小姐一说,他也明白过来。面前这位可是锦绣坊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前面荣管家亲自吩咐过,所有好料子进来后都得先留一份。留出来干嘛,还不是紧着大小姐先挑。

霞光锦是稀缺,可还没稀缺到这份上。除去宁国公府这一单外,还有一份被他留了出来。当即他下定决心,不能为一块料子把大小姐搭进去。

掌柜走上前正欲息事宁人,却不防有人恨不得把这事闹大。见到安昌侯世子,罗薇蓉收起拂袖离去的念头,心思流转间已经有了主意。

拉起三妹妹手她笑道:“世子也不瞧瞧,满锦绣坊还有谁敢跟您抢东西。”

罗炜彤不着痕迹地甩开她手,她明白罗薇蓉没安什么好心。安昌侯世子可是出了名的混不吝,今日不论她还是阿宁,沾着他外面都传不出什么好事。所以这会,她不能坐以待毙。

见阿宁欲上前解释,再看旁边满脸得意的罗薇蓉,她心生一计。拉住阿宁朝罗薇蓉那边呶呶嘴,她蹙眉说道:“二姐姐方才不是说祖母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想寻件好看衣裳,穿漂亮些回府彩衣娱亲。阿宁,你说是不是?”

杨宁虽喜好舞刀弄枪,但也不蠢。且因宁国公府庶支关系,她极看不惯罗薇蓉做派。这会见罗薇蓉将火往这边引,她也不是那以德报怨的主。

“那是自然,世子有所不知,这霞光锦本是我看上的,不过后来罗小姐也相中。为了这块布料,她甚至搬出了伯府太夫人。我这妹妹随爹娘常年在外,无法承欢膝下,心中多有愧疚。我与妹妹亲近,刚才便想着把料子让给罗小姐,权当感谢她替妹妹尽孝。”

阿宁也太能扯了,罗炜彤好悬没笑出声。刚才尽孝那段好些人都听到,被她这么一歪,乍听竟像真事似得。

“三姐姐,阿宁要那料子可全为了你。”

“二妹妹少在这信口开河。”察觉到安昌侯世子朝这边看来,眼神有意在她胸前停留,罗薇蓉手心都急出汗:“世子莫要听信她一面之词,方才这里所有人都听得真切,分明是宁国公府丫鬟在要布料。”

罗炜彤点头:“要来赠予二姐姐。”

“嘴长在你们身上,说要送谁还不是碰碰嘴唇的事,这黑锅…”

罗薇蓉忙闭上嘴,可却为时已晚,罗炜彤眨眨眼:“黑锅,二姐姐究竟如何看待世子,这话说得,竟好像他如何面目可憎般。”

要不是他面目可憎,你能这般着急地叫我背锅?罗薇蓉帕子都快搅烂,她怎么早没想到这点。如果她先声夺人,如今要对上安昌侯世子的便是罗炜彤,到时曾祖母也会满意。可如今一切都晚了,挺直的脊梁冷汗直流,她想夺门而出,可却迈不动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