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门到现在,罗炜彤第一次觉得她被衍圣公府接受,当下她从善如流地改口:“明瑜姐,我叫炜彤,小名娇娇,你唤我娇娇就好。”

“炜彤,彤管如炜,悦亦女美,不过还是娇娇叫起来舒服。”

罗炜彤则是惊讶于她的才学,当下女子多学唐诗,熟读诗三百,再然后便是宋词,鲜少有人学诗经,更别说熟记。先是杨宁的武艺高强待客有理,如今又是孔明瑜的博闻强识。金陵果然人杰地灵,闺秀各有千秋,娘亲嘱咐的入城后小心些,或许是让她多看别人身上优点。

这边正想着,旁边草丛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响动,条件反射下她一跃而起,就见一抹褐色衣衫跃上树梢翻出强外,一瞬之间她只看清,那个人有一双冰冷而熟悉的眼睛。

“来人。”

孔明瑜走过来扶起她,同时喊人,这一声也惊动了族学中正在辩论之人。衍圣公带着一众孔家子弟走出来,后面着青衫的孔府儿郎见到孔明瑜,纷纷尊敬地拱手:“大姐姐。”

而后他们看到了挂在书上,以飞天之姿落地的罗炜彤。

罗炜彤也惊讶,首先她奇怪自己竟然有些熟悉褐衣之人,其次她更奇怪孔府子弟对孔明瑜的尊重。

作者有话要说:退烧了,我也更新啦!

博好感

周元恪翻墙而出,直到落地后还心有余悸。小丫头身手实在太好,若不是早先在船舱试过,没有因她是官家小姐而过分轻敌,今日他定要栽个大跟头。

平复下呼吸,没由来的,他心底生出一股骄傲的情绪。小丫头这般厉害,将来所嫁之人怎么可能是个窝囊废,到时也就能证明他肯定不是窝囊废。这种认知让长久来伪装成金陵首害的压抑内心,瞬间如三伏天喝了雪水般舒爽。

站起来朝院墙上望一眼,他是受好友所托,来看一看他未来王妃,是否如传闻中那般谨守礼教,比宫中的教养嬷嬷还要刻板无趣。满心不愿地做一次梁上君子,没曾想却有意外收获。果然好人有好报,想他二十年来虽然名声狼藉实则行善无数,想来应该可以抱得美人归?

抱着这种念头,他刻意伪装、萎靡不堪的脸也多了几分俊朗。晃晃悠悠朝街口走去,刚拐出来,就听河边洗衣的两位妇人随意地说道:“金陵城内,竟然有姑娘看上安昌侯世子。”

“什么?”妇人有些难以置信。

“就在乌衣巷口的石拱桥那边,一大早有个满头珠翠的小姐,特意绕到安昌侯世子跟前寻他说话。那姑娘细皮嫩肉,一看就知是官家小姐。”

“切,话可不能乱说,许是商户人家?谁家小姐会看上那纨绔!”

“你可别说,虽然他来路不正,但好歹是侯府世子,将来保不齐就做了侯爷。再说了,安昌侯世子不过是气色差,我看他模样倒也周正。去了那满脸酒色之气,再瘦上三分,也是个美公子。”

另一妇人将水泼在衣服上:“这你都看出来了,看来你倒挺关心他。”

另一妇人把水往她那边泼去:“就你这张嘴,对着秦淮河照照自己,也看看咱们有没有那做侯夫人的命。”

“也是,不少人想做侯夫人。噓,安昌侯世子朝这边过来了。”

周元恪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看都没看一眼那俩妇人,心下倒是是挺惊奇。这些年下来,他易容术早已臻至化境,那么多达官贵人都识破不了,竟然被这么个妇人轻易看穿。

难道他的俊美,已经可以突破易容了?至于跟那丫头绑一块,他更是心生愉悦。

匆匆走过,以至于他未曾听到接下来骤变的情节。两妇人正在议论是谁家姑娘如此贪慕虚荣时,河边来了另一妇人,三言两语加入八卦。

妇人丙:“我倒听说,刚才过去的是罗家马车。”

妇人甲:“罗家?金陵城中姓罗的大户人家可不多。”

妇人乙:“朱雀大街那边的文襄伯府一家不就姓罗,她家孙女身段可真好。”

妇人丙低头小声道:“我听说伯府二小姐,那日在锦绣坊就一直盯着安昌侯世子看。”

妇人甲乙奇惊呼:“原来如此,我也想起来了,肯定是她没错。”

方才罗妈妈下车叫来罗忠,快马回府联系采购之人传信,再有锦绣坊暗中推波助澜,不一会城中多数人都相信,文襄伯府二小姐看上了安昌侯世子,千方百计与他偶遇。

等常太夫人从罗行舟被衍圣公府相邀入族学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就听到她寄予厚望的孙女与安昌侯世子被绑到了一处,瞬间她摔碎手边茶盏,厉声问道:“怎么回事?二丫头不是心甘情愿?”

常妈妈也疑惑:“这几日二小姐并未出过府门,怎么可能见到安昌侯世子?”

主仆二人并没有疑惑多久,伯府下人已经查清楚,消息是玄武大街的庶长房散布。

常太夫人气得连茶壶都一并摔碎:“毒妇、孽障,竟然如此败坏薇蓉名声,这下三皇子会怎么看她。”

“太夫人,会不会是咱们昨日散布那消息,被那头知道了?”常妈妈指指北边,正是玄武大街方向:“老话说得好,会咬的狗不叫,荣姨娘这些年一直健健康康,孙子当了官不说,曾孙都长这么大了,你说她在这府里能没人?”

常太夫人一阵心悸,难道当真如此?

她怎么可能由着荣氏这个正经原配安生呆在伯府,这些年最盼着荣氏死的人,她敢称第二,没人能做第一。可几十年来她几乎用尽十八般武艺,下毒,她出身姑苏百草堂,一般毒根本难不倒她。这些年只在最初她成功过一次,也是那一次,让罗四海晚生几年,她亲孙成为嫡长。至于罚,规矩上根本挑不到错处,折腾着晨昏定醒看到那贱人难受的更是她。最后她只能克扣吃穿用度,可那边竟然直接从院里种起了菜。

这些年荣氏不仅活下来,而且精神甚至比她要好,明明那贱人比她还要大三岁。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她竟是越想越觉得有蹊跷。

越想常太夫人越发忧心,甚至觉得多年经营的松寿堂都遍布危机,四处都是监视的眼线。

“查…”

“太夫人,最近府里事多,好多人都动不得。”

常太夫人只觉一颗心都放在热锅上煎,焦灼难耐之际,门外丫鬟敲门进来。乍见第三人,她只觉担忧成真,怎么看都觉得丫鬟像奸细,当即一只茶碗扔过去。

丫鬟白皙的额头上一片青紫,隐隐有血滴下来,她却不敢擦,而是赶紧跪下:“太夫人息怒,二小姐在门外,要来给您请安。”

常妈妈赶紧给丫鬟使个眼色,这人是常府送来的,忠诚绝对无疑。把人拉下去上药安抚,她把空间留给祖孙二人。

罗薇蓉迈过门槛,恭敬地请安,低垂的眼眸中在无半分濡慕之情。短短不过月余,伯府内在发生的事却着实不少。其中她自幼树立的嫁个有志气的低门男儿,琴瑟和鸣儿孙满堂之梦破灭,同时她也看清了曾祖母本质。她只爱自己,一旦涉及自身利益,她便蛮横地一味维护。

十几年的奉承尚且换不来她一次手下留情,既然如此她还做何奢望。从今往后,祖孙间相互利用便是。

“曾祖母莫气,孙女已经想出法子。”

“哦?”常太夫人附耳过去,听完朗声大笑:“还是二丫头聪慧,去做吧,祖母去同常家说,我们都会全力支持你。”

罗薇蓉福身道谢,眼中满是讽刺。果然凡事只要符合太夫人利益,她便是万分慈祥、通情达理的曾祖母。

**

衍圣公府,罗炜彤自树梢上跳下,看到下面乌压压一片人头,便觉糟糕。她虽不是淑女,但来别人家做客,怎么也得做个样子。

硬着头皮平稳落地,兄长已经走过来:“娇娇有没有被贼人伤到。”

摇摇头,罗炜彤钻到兄长身后,用他身体隔绝一众强忍好奇但面上却万分有礼的族学儒生。

罗行舟仿佛又回到了幼时,妹妹闯了祸便往他身后一钻,大眼睛眨巴眨巴,信赖地看着她,意思很明白:“哥哥一定会帮我的,是不是?”

而他就从没拒绝过,今日依旧如此,拱拱手他解释道:“舍妹自幼体弱,幸得弘真大师相救,为强健体魄于一直习武。今日惊到衍圣公,还望恕罪。”

春光中如玉少年站在树下,态度谦恭而不卑微,任谁都不忍心多做苛责。

孔明瑜不由自主地开口:“爹爹,多亏妹妹发现贼人,咱们得感谢她。”

衍圣公年过五旬,仪表堂堂。三子一女皆为嫡出,他最疼的便是自幼聪慧的幼女明瑜。且方才听闻罗行舟那番论点,他早已起了惜才之心,如今定不会怪罪其妹。

闻言他捋须一:“明瑜说得没错,衍圣公府还得多谢罗小姐。行舟才学好,舍妹为人更是坦荡,不知你兄妹二人可有意入我府族学?”

罗炜彤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呼吸有些凝滞:“我也可以?”

“弘真大师高徒,府上自是欢迎之至。”

徐行知也跑过来:“娇娇表妹,太好了,日后我们三人又能在一处读书。”

被表哥一晃,罗炜彤终于清醒过来:“衍圣公抬爱,民女感激之至。然民女早已拜弘真大师为师,再度拜师须得先行问过家师。得罪之处,还望公爷见谅。”

衍圣公本是看在罗行舟份上相邀,毕竟他已多年未遇到如此惊才绝艳之徒,且明瑜喜爱其妹,在女学给个位置也未尝不可。但听她说完这番话,他瞬间对小姑娘另眼相看。

衍圣公府女学,在金陵城便是块金子招牌。文襄伯府之事他略有耳闻,罗行舟毕竟是男儿,才学便是他的资本,此事影响最大的当是这位罗府嫡女,是以如今他比其他人更需要这块招牌。但她竟然能面不改色地拒绝,心性之坚远胜男儿。

“好,没想到罗四海一个粗人,竟是养出一双好儿女。”

乍听衍圣公夸赞,罗行舟显些绷不住脸色。妹妹哪是心性坚定,分明是初入金陵不知公府女学分量。别人或许不知,他怎会不清楚娇娇与弘真大师之间情谊。说是师徒,实际更似祖孙。

他虽清楚,在场其余人却与衍圣公所思并无差别。瞬间他们越发嫉妒罗行舟,人俊朗不说,才学还出众,更有个漂亮懂事的妹妹。小姑娘武艺高强又如何,那般娇小的人儿猫儿般躲在兄长身后,脾气肯定很温柔。

这日清早拜访结束后,衍圣公府对庶长房一支印象极好:能教出那般优秀的兄妹,罗大人即便是武将,那也是儒将。庶支又如何,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懂礼,就值得尊重和结交。

待罗、徐两家出门,文襄伯府下人也开始纠正金陵城流言:那人不是我们二小姐,而是三小姐,那个离经叛道、搬出伯府的庶长房唯一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冰婵纱

早春的天一日暖过一日,各色花木发芽抽条,很快大地便姹紫嫣红。

二月中旬,凉国公府的赏花会如期而至。一大早罗炜彤便起身,只穿中衣在院中摆出些奇怪的动作。

刘妈妈捧着衣裳,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家小姐身旁:“我的小姐哟,春捂秋冻,大清早天这么凉,你只穿那么薄薄一层怎么能行,快披上斗篷。”

罗炜彤扯扯衣袖:“妈妈可别念叨我了,我这衣裳比在惠州时还要长几分。”

她在惠州只穿七分或九分的麻布衣,最是宽松透气,练功格外舒服。入金陵后乍换长袖长裤,她还颇为不习惯。

“哎,等会练完小姐仔细别吹风,老奴先去小厨房看看药。”

提到药,罗炜彤动作瞬间僵硬下来。她也不是傻子,自打入金陵那日察觉到喝药有蹊跷后,这些日子她留了个心眼。从爹娘纵容表哥与她亲近,还有偶尔看向药碗的愁闷中,她大致确定,自己力可打牛、看似强壮的身体应该有些隐疾。

究竟是何隐疾,让爹娘和师傅讳默如深,一时半刻间她还真猜不透。

晨练完后沐浴,咏春伺候她擦干头发,换上新裁的衣裙。花朝节衣裙依旧出自祖母之手,这些时期锦绣坊接到不少大户人家单子,多数指明要那位神秘绣娘做。各名门闺秀皆希望,自己成为凉国公夫人宴会上最耀眼的名媛淑女。即便做不成世子蓝愈正妻,出点风头也是极好的。

如此高压下,祖母依旧不为所动,只做每月那十套。她的衣裙则完全属于例外,向来不限数量。这次的裙子是简单的湖蓝,但细看下去又觉得颜色不止是湖蓝。

这会穿上,罗炜彤转个身,惊奇地发现整条裙子上似乎有湖水流动。不止是她,连拿梳子准备给她盘头的咏春,也惊讶到合不拢嘴。

“小姐,莫非衣裙被仙人施了法术?”

罗炜彤被逗乐了:“当然不是什么法术,不过是在浅色的里衬在罩了一层冰婵纱。房内光线一暗,走动起来就会闪光。”

“冰婵纱?还真是好东西。小姐做衣裳有没有剩下边角料,我缝个沙包踢起来肯定好看。”

打开镜前匣子,罗炜彤扔给她一团沙包:“多大人了还这般贪玩,早给你准备好了。”

咏春欢喜地接过去,赶紧藏在袖子中:“妈妈看到又要说我了,还是小姐好。”

“可不是白给你。”罗炜彤从袖口掏出一方帕子:“找人查清,这些东西是什么,不许叫其他人知道。”

咏春有些犯难,她可不敢保证能瞒得过夫人,眼见小姐做势抢她怀中沙包,她忙小鸡啄米般答应下来。

“我去查就是,不过这样一来,时日要久一些。”

“无妨,快些梳头,咱们要耽误请安了。”

入金陵前她衣着发型一直颇为简单清爽,那样行动间比较舒适。不过短短月余,她已经逐渐习惯盛装打扮。这是金陵城中的习惯,她要在此生活就必须得适应。虽然有点不自在,那也没什么大碍,就当绑着沙包练功就好。

今日的早膳稍显简单,因为要去花朝节,用太多限度突出,女儿家穿衣裙不好看。不过罗炜彤倒是没这方面顾虑,她天生身材纤细,即便多吃些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边用膳,徐氏边叮嘱些事。在场只有她本人参加过凉国公府宴会,一些经验很有听的必要。

“凉国公夫人向来宽和,只要谨守规矩定会无事。不过咱们今日有些事要办,本身就有些理亏,其它地方需得做得更好才是。”

罗炜彤眼睛亮了,有些事要办,前面准备如此长时间,终于要动手了?

凉国公府下的请帖,是请阖府女眷。徐氏与罗炜彤都希望曾祖母与祖母可以一同前往,毕竟如今不是在文襄伯府,两人出门赴宴不必有任何顾虑。但母女俩几乎要磨破嘴皮子,二老就是坚定地不去。

“我们都一大把年纪,去凑什么热闹。”荣氏非常肯定地摇头:“你祖母那,也不是我拦着不让去,她是真的喜静。”

正在给小孙女做绣鞋的祖母闻言点头,她出身附庸伯府的商家,作为庶女她做梦都没想到能日后嫁入侯府。商家可比大户人家还没规矩,文襄伯府常太夫人做那些龌龊之事,最起码还知道遮羞,她的母亲可是明着苛待庶出子女。也正是因为这点相似之处,母亲才让当时的太夫人另眼相看,从家中选了最不成器的她嫁给大少爷。

有个那样的嫡母,她自幼便文静,如今更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在院里绣花为一种乐趣。

最后的努力宣告失败,最后出门时依旧只有母女二人。

凉国公府内,文襄伯府女眷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伯夫人秦氏余光瞥向一旁,三儿媳小常氏身边妈妈抱着九小姐襁褓,主仆二人跟在常太夫人身边,丝毫没将世子夫人也是她大嫂放在眼里。当即她皱起眉头,府里真是越发没规律,可如今常家势大,前几日传出信,圣上有意将常家大爷往江南调,消息传来小常氏更是身娇肉桂起来,因为燕窝不和胃口将厨房中她的一半人手赶出去。

越想她越是心酸,常家大爷调动的背后可是三皇子在出力。虽然两处本就关系密切,可这次为何三皇子会出力,还不是因为伯府长房嫡出小姐给他做了侍妾。牺牲她亲孙女给外人做垫脚石也就罢了,回头还要拿这来堵她。每每想起来,她心里都比喝了黄连水还要苦。

“薇蓉,你二伯与咱们毫无愁怨,你这又是何苦。”

秦氏苦口婆心地劝着孙女,她是宁愿三皇子把恩情用到庶长房身上,那也好过白送常家。

“祖母,孙女心意已决。噓,曾祖母朝这边看了,孙女去花园逛逛。”

“薇蓉去吧,好多小姐都在花园那边。”常太夫人不知何时走过来,慈祥地嘱咐孙女。

罗薇蓉点头,打算嘱咐祖母和娘亲小心些。话到嘴边,突然觉得此刻不是时候。她绝不会成为常家的踏脚石,即便有利,好处也得落自己亲兄弟身上。不过此刻说出来,容易打草惊蛇。

在她出门后,常太夫人严厉地看了秦氏一眼:“收起你那点心思。”

秦氏气结:“太夫人,薇蓉她姓罗,不姓常。”

婆媳僵持半晌,直到门边通传徐氏到来,常太夫人惊讶之余勉强收起火气。不管府内如何,在庶长房跟前,她绝对得把姿态摆高高的。

母女二人下马车后,就有丫鬟专门上前指引。凉国公府女眷虽多,但多数是妾,这会自上不得台面。主人不亲自来,倒也算不上失礼。

一路走进去,国公府已是百花盛开。虽然名义上是给国公夫人祝寿,但如此良辰美景,单是赏花也绝对值得前来。

穿过前院走进正堂,罗炜彤第一眼就见到了文襄伯府来人。倒不是她眼神多好,而是伯府中人着实与众不同。一般人家顶多来几人,多是母女一同前来。但伯府这,四世同堂悉数到访,乌泱泱一大片,一张桌子几乎坐不下。

饶是她不拘小节,也觉得这样着实太丢人。文襄伯府又不是没花没寿宴,至于阖府前来。若不是凉国公府待客经验丰富,这么多人安排座位都困难。

不止她注重到文襄伯府,伯府也注意到了娘俩。常太夫人当即起身咳嗽两声,直直地看向这边。

“给太夫人请安。”

娘俩福身,起来后常太夫人板着脸:“多亏你们还记得我这半截身子入黄土的老婆子,金陵城可不是乡下。你们不在伯府,但也是咱们罗家人,平日行事注意些。炜彤也是,你二姐姐听说你们也来,说要带你去转转,她在后面等着你。老二家的就坐这,等会不要乱说话。”

罗薇蓉有这么好心?罗炜彤可不信,见常太夫人身边走出个丫鬟,她错开一步站到娘亲身后。

徐氏挡住女儿,看都没看常太夫人指那座位:“太夫人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们位置,并不在此处。”

说完她晃下手中帖子,在常太夫人向外望去,寻觅末座哪还有空位置时,带着女儿朝里面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德音谋

常太夫人几乎是眼巴巴地望着孽障的妻女进了正门,踏入那她一直想涉足,但始终只差一步的正厅。

怎么可能?

许是她脸上的神情太过惊讶,连一贯懦弱的伯夫人秦氏都看不下去,在衣袖下面拉拉她:“娘,这里是凉国公府。”

秦氏言下之意特别明显,这里可不是文襄伯府,任由你丑态百出都不会有人敢多言一句。

可她的提醒还是晚了,金陵城中最不缺的便是有爵位的大户人家。但有爵位不代表有实权,老子英雄儿狗熊的不在少数。祖上随太-祖打江山赚个爵位,后辈不成器只能靠荫封领个六七品小官之人数不胜数。

这样的人家往往认不清现状,空守着旧日荣光,却无匹配倨傲的实力,行事上总会稍显刻薄。这会常太夫人一不留神露出破绽,自然不会被他们放过。

顿时有几家点头之交的老太君围上来:“老姐姐,方才进去那人,便是你那外放曾孙的家眷?”

“他们出身伯府,怎么不与你坐一桌,侍奉长辈?”

也有那心直口快的,直接戳破:“这你都不知道,那庶支早就搬出去了,说是受到了苛待。”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说错话,她忙改口:“谁知道苛待之事是真是假,老姐姐,咱们倒想知道,跟那安昌侯世子有旧的,究竟是府上几小姐。”

入春后文襄伯府可算赚足了话题,各种流言蜚语不绝于耳。这会有人起头,瞬间各种疑问一齐扑来。常太夫人听着,只觉心火忍不住往上冒。

那孽障才入京多久,竟已将伯府名声毁得七七八八。再这样下去,他们还有何脸面在金陵城立足。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满身狼狈中,常太夫人第一次生出这种想法:若能把庶长房彻底赶出伯府,就能摆脱当下困境,日后也能肆无忌惮往那边泼脏水。

而那位挑起文襄伯府旧事的夫人,也趁人不备悄悄往后退几步。想到在徐大人手下任职的自家相公,她深觉今日这步走对了。

跟在娘亲身后,由丫鬟引导缓步向前走的罗炜彤,却是将耳朵留在了后面。凉国公府内各种小径蜿蜒,看似走出很远实则不过挪了几步,且习武之人听力本就优于常人,这会她将常太夫人的窘境听个一清二楚。

虽然其中难免少不了讽刺他们这一支的言语,不过多数还是冲着常太夫人去。即便看不到,她也能想到如今太夫人心火有多旺,瞬间她脚步又轻盈些。

徐氏扭头,见女儿如此神态,放松之余冲她使个眼色。罗炜彤收到,神经再稍稍绷紧些,步子放柔,裙裾纷飞间她一派大家闺秀之姿,任谁都不能在面上挑出什么错。

余光见到闺女举动,徐氏却是越发欣慰。才短短月余,女儿进步就如此之大。日后即便她身子调养不好,生不出一儿半女,这辈子也不会过得太差。没本事的女人才靠孩儿傍身,聪慧之人仅凭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太过欣慰,以至于她几乎将今日目的抛却脑后。直到转过弯,看到迎面走来的穿国公夫人正式袍服的贵妇,她才集中精神。

“国公夫人有礼。”

罗炜彤跟着娘亲行礼,敏锐地感觉到国公夫人目光投在她身上。当下她更加疑惑,来之前娘亲曾与她解释过,凉国公虽掌军权,但爹爹属宁国公一脉。两派势力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北,彼此并无太大交集,今日他们恐怕不会被太多关照。

但这会凉国公夫人不但亲自迎出来,还似乎很关注她。难不成她在衍圣公府飞天遁地之事没瞒住?

徐氏同样疑惑,不过她面上很平静。公府都绕过文襄伯府发帖子来,那国公夫人这点热络也不算太意外。无论如何,凉国公府的善意总是好事,她没理由往外推。

凉国公夫人年过不惑,不过保养得宜,又兼身姿窈窕,看起来像三十岁左右。一身命妇便服更衬得她通身富贵,不过这富贵并不是严肃刻板,反倒雍容华贵。凭着直觉,罗炜彤便觉这位夫人不难相处。

果然贵妇上前,拉起她的手:“这便是罗大人的女儿,倒是随了娘,生得好生标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