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这个方向,她能很容易避开闯进的野兽。

烟雾中有无数男女人群与她擦身而过,有一些已经套上了凌乱的衣裳,有一些仍旧迷糊着,保持着祭神时狂欢的模样。

她知道,扶桑人并不是因为男人能-力-不行而在祭神时使用烟药。

他们在山中耕种已久,又不断受驻马寺僧众们的教化,扶桑山民毕竟不太能和未开化生番、半开化的虾夷人一样,把这种群-婚仪式完全看成理所当然。

他们需要在烟药中寻找一些远古时代的原始本能。

他们希望更靠近神灵一些。

几声疾响,残血四溅。

迷糊分不清局面的扶桑男女,转眼就倒下了五六名,他们死在了生番们复仇的箭下。

愤怒的叫声此起彼伏,生存的渴望和仇恨的冲动,轻易战胜了男女间的欲望。

厮杀声中,她进入的时机十分好。

生番们已经开始攻打中央祭坛。

不知道是扶桑人当机立断扑灭烟药准备战争,还是生番们为了方便进攻而人人带着水葫芦,他们浇灭了烟药。

一时间,树林中烟雾迷漫,看不清附近的人影。

这种湿烟虽然仍然有催-情效力,却恰到好处给了她暂时安全的保障。

烟药的效力已经大减,她没有屏住呼吸,反而尽力深深地吸气——她想嗅到空气里的水香。寻找那条流经了月光树林的小暗河。

那是她当年惊慌逃走时,幸运发现的秘密路径。

随着她的步步深入,走过一个接一个的小祭坛。她在树林中嗅到水的气息,和十岁记忆里的一切渐渐吻合…

一瞬间,她抬起弩机,连出两箭。

弩箭射翻的人影,是黑暗中向她扑过来的两名赤-裸-男子。她不再隐藏身影,开始向记忆中水源的方向飞奔而去。

她毕竟也中了烟药,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还记得那一年误闯了月光树林。她吓得逃回去躲在了寺奴寮里。

好几天,她不敢多走出去一步。所以空明大师也没见她来佛斋里替他抄汉字经书。更没有她偷偷溜进佛斋,半讨半偷地向他厚着脸皮要茶点的人影。

他担忧她被人欺负,还特意差了两个侍童来寻她…

他的侍童,是扶桑村落里聪明貌好的贫穷子弟。

他们带她到了佛斋。在门外偷听她期期艾艾向空明老和尚说了原因:

她去收粮时,不小心在溪水边的荒林里见到了老虎,很害怕之类。

这当然全都是鬼话。

出来后,他们就给了她两颗村子里的解药。

那时她就知道,要不是她运气好,进入林子时山民们还没有完全烧起十二个祭坛药烟,她可能就真在十岁那年遇上大事了。

而季妈妈在多年后,也曾听她说起这件事情。

那时,她十年里一直随身带着的解药已经发霉不能再吃。她教给了她怎么制作这种解药的配方:

其实也就是那种烟药草的一部分。

有催情作用的是草根,有解情药用的是枝叶。

如果烟药根被火烧得太浓,药效太猛。解去时只要多吃上几片叶子再配上水就可以了。

像虾夷人在树林外偶尔嗅到一丝丝,只需要跳进水里就可以解去大半。

茅草丛血腥气浓烈,受伤的人渐多,尸体也不时暴露眼前,她不时听得到砍杀箭射的厉声传来。

在死亡威胁下,仍然被药效控制的男女早已经绝迹。

借着树林和茅草。只要她小心避开中央大祭坛的区域,隐藏自己并不困难。

突然。她停住了脚步,站直了身体,四面张望。

附近没有人影,她在疑惑中醒过神来后,居然也不明白自己刚才站住四望,到底在看什么。

她皱着眉思索了三个呼吸的时间,终于也明白过来:

她在林中呆的时间太久,被烟药影响开始有了幻觉。

她刚才居然在本能地寻找,附近有没有男性。

她解下了在树林外溪水里湿透了的兽衣裙,压在了脸上,水气让她感觉好了很多。

她一身的麻衣麻裤都是很简陋的手编苎麻原始衣物,也是生番们的常见衣物,几乎密不透风,所以她特意让人裁成了露脖子的圆敞领。

要不是里面有一层她自己做出来的现代内衣,根本粗糙刺扎得不能穿。

而兽皮裙更重要是防箭和驱虫,而不是遮羞。

她在兽皮裙上拧出一把水来,浇在了脸上,水珠滴落口中,让她身体里的焦躁缓解了。

——她应该继续前进,而不是东张西望地寻找幻觉里的异-性。

因为事不关已,她前进的路线理所当然地避开了中央大祭坛。

那里是生番们攻击最激烈的地方。那里也是扶桑山民守卫得最牢固的地方,同样也是驻马寺方向所在。

但从她知道的小暗河里,也可以很快地去驻马寺。

所以,她当然不会关心生番们的战况如何。

而同样事关不已的楼云小心走在树林里,几番曲折后,他几乎和她选择了相似的道路。他避开了生番和扶桑人,也尽力避开了闯进的野兽。

明明已经步进了无人区,他却突然听到十多步外传来一声卟嗵轻响。

他诧异地停住了脚步。

借着月光,他看到了茅草丛后,一个麻衣生番女子的身影。

他和她一样,已经在稀薄的湿雾烟药中产生过三四次幻觉,现在他又看到了幻想中的异性,所以他没有马上有什么动作。

他只是单手举起抢来的水葫芦,倒出最后几口水喝光。

他又咽了一口口水,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确定了那女人身影不是烟药的幻觉,他才循声找了过去。

这个时候还有落单而又衣裳整齐的生番女子,毕竟是很奇怪。

刚才在一路上,除了扶桑人,他也在隐秘处见到了五六对正在狂欢的生番男女。

根据丢在一边的武器,看起来,生番战士的狂欢对像应该是生番里比较少见的擅战女性。他们也许是第一波攻击祭场的战士,不小心中了烟药,没来得及时解除。

而她们,也许本就是他们曾经相识的群伴之一。

所以,她们和他们很容易一拍即合,决定找个地方就地解决。

这一回,生番战士们果然是倾巢而出,女性也不例外。

至于他们没有自控力地临时逃战,楼云知道,他们一定没有心理压力。

毕竟,这也是羞辱异族神灵的方式之一。他们是勇敢的战士,他与她仍然在继续战斗。

当他终于渐渐走近,看清那生番女人,更看清她居然身段鲜活火辣,一身湿透麻衣紧崩在身上时,季青辰正撅着臀-部,把脑袋伸进碎石小泥坑。(未完待续)

078 阴差阳错(中)

坑有十步宽,这是一个被水浇灭的小祭坛。

她当然是在翻找着,想从祭坛里面找出没有烧干净的叶片。

叶片是解药,她现在的状态得吃几片解药才行,否则就算离开了也要出事。

楼云仍然很谨慎,他悄悄在树木间隐蔽穿行。

他打量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祭坛四面都是及腰高的茅草,只有坑边五步平整得很干净,他便没有注意到附近的特殊。

离着她十五步之外的草丛里,有一眼清亮的深泉。

他只是瞅着她衣裳下翘起的臀,修长结实的腿,还有压在坑边的圆润胸线,他在思考着:

是让她把湿衣服脱下来给他清醒一下,然后继续各走各路,还是让她回过头来先让他看看脸,再决定下一步如果反应?

不过,他走近的原因大半在于,他在疑惑她在这里找什么。

她听到了身后的沉重脚步声。

她能感觉到,停在她身后五步处的是一名男子。

问题是,她还没有翻找到半片可以解去催情药力的烟叶,用来掩住口鼻的兽皮裙就快被热气给烘得半干了。

热气来自于祭坑里的余热。

至于刚才发出的卟嗵声,是她的弩箭因为弯腰太深,它掉在了坑里。

此时,她听到了身后的他,吐出并不冷静的呼吸声。

好在。她还嗅到了这个男子身上散发过来的浓重血腥气。

来人应该是个受伤的山民或是生蕃,就算没有弩箭,她应该还能对付一个受重伤的男子。

她缓缓地转过了头。

月光如金。楼云看着半蹲半跪,仰头向他看来的生番女子。

他惊奇地发现,尽管她脸上按照山林夷族里的习惯,新抹着东一块,西一块的草绿汁条。但她的脸庞轮廓十分精致。尤其那双黑得晶透的眼睛,在月光中向他投注了过来,炫丽夺目…

措不及防之下。他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一瞬。

是生番,还是扶桑人?

他迅速回过神来。

他看到了她搭拉在脖肩上的兽皮裙。裙子明显曾经湿透,用于掩在她口鼻上防烟。

她脸上的草汁符图是胡乱新抹的,效果应该是为了驱虫。

她那一身湿透的粗糙麻衣,料子应该是新织出来的苎麻。却又并不像是淫-祭前洗得干干净净,穿了新衣来交-欢的模样。

她倒像是从树林外的溪流里,偷潜进入。

他心思微转,断定她是外来的生番闯入者。

她不是扶桑人。

根据他刚才四处乱闯查到的情况,北山道附近虽然应该是唐坊的地盘,却还残留着几个人数不满一百的小部族寨子。

她也许就是那些小部族的女部民。

她的麻衣衣领开得很敞,他居高临下能够看到她衣内细腻光洁的上半部。

他叹了口气,反手一抓,肩上扛着的死狼又在咽喉上流出了一股浓烈鲜血。

他用水葫芦接着血水。正要送到嘴边让自己的燥热平复,就听那女子仓促急叫了一声。

季青辰知道,血水虽然可以暂时缓解迷烟的药性。但如果不马上吃解药,过了一个时辰后迷烟的药性发作起来反而会更严重。

楼云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焦急。

他当然也清楚,兽血可能会产生的效果。

但他自信能在半刻钟内就闯出这片树林,所以他并不在意别的,反而却注意到:

她刚才说的不是扶桑话,所以他听不懂。

身为泉州市舶司监官。学会讲几句扶桑话、高丽话甚至阿拉伯语都可以向番坊商人们表示他博学又亲民,免得他们觉得他收税太狠。风评不好。

但身为国使,他没必要勤政到在出使的路上,把海岛生番的语言也学会吧?

——她果然是生番女人。

他打量着她脸上明显过于急躁的神情,焦急比划着的手式。

他能看出她也受了药烟影响。

他不由得就换转了念头,收起士大夫从书上看来让他也曾经打瞌睡的圣人自律,按照西南夷山里的习惯,推测她话里的意思:

也许她并不是在说什么兽血,而是她也中了烟药,又觉得他看起来蛮不错,所以想找他互相解解药性。

所以,她是在告诉他,用不着喝这血水冷静?

正好是一男一女,就地解决问题,然后可以各走各路?

他瞅着她在月光下虽然看不清全部的脸,至少能看得光洁的肌肤,清艳眉眼的容颜。

他再想起她刚才趴在祭坛边时,那线条颇为美好的身材…

楼云觉得,有些左右为难…

季青辰也正处在两难之际。

眼前的男子身量颀长,精赤着胸膛,胡披着乱发,他腰间扎着粗麻衣,腰后露出刀把。

他脸上和她一样有几道浓绿草汁,面目只看着半清,但他强健的躯体上能看到旧伤处处,新伤却只是几道细微的血痕。

肩上的死狼,说明他经过了与山林猛兽的激烈搏杀后,几乎是毫发无损。

在他没有受重伤的情况下,正面攻击她不是他的对手。

但她知道,他绝不是扶桑山民,也不应该是生番。

刚才他喝狼血解药性的动作,她看得很清楚。

要知道山里未开化的男性基本还受生理*驱动,在眼前没有任何死亡威胁的情况下,明明中了催情药烟的他,看到女人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去喝血水缓解药力…

扶桑山民和生蕃都没有他这样的自我意识。

他们没开化到拥有与生理*相区别的自我。也就没有自控力。

在她眼里,今晚陪着她上山的背通奴眼神沉静,懂得节制。身为虾夷勇士的他已经是极出色的,为荣誉而战的半开化男子了。

天空中有云絮飘过,借着暗淡的月光,她再次打量着他,暗暗忖量着:

也许眼前这个人也和背通奴他们一样,是虾夷人被抓的战俘之一?

她还记得,刚才上山途中有外人进山。惊动虎吼后,姬墨和万根生曾经怀疑过:

今晚是不是有虾夷奴隶逃进深山?

早在两个月前。西坊的吉住商栈卖了二十名强壮的虾夷奴隶给太宰府,他们用来做码头、山道路口的看守。

这批生意她是知道的,也由此猜测到了扶桑内地的形势大变。

而且,因为斯通奴得到消息后。没有马上来找她,要求她高价去购买这些奴隶。所以她就猜到这二十名奴隶,应该是斯通奴所在部落的死敌…

死敌中的勇士。

按正常情况,期通奴要在内心挣扎几个星期,并且说服守旧派的部民们后,才会阴沉着脸过来找她,托她把这些奴隶想办法买过来。

尽管眼前这个男子明显没听懂她的虾夷话,但他极可能是在伪装。

出逃奴隶当然需要伪装。

她还是希望可以赌一赌,尝试了解他的身份。

至少逃出唐坊的宋人应该还在西山道那一边。他们不可能明知道北山道靠近唐坊。而闯到如此远的山林里来的,还毫发无伤。

她主意已定,便打着手势。尽力说着鸭筑山二十几个生番部落的通用语,和他对话。

她没有说虾夷话。

让他暂时认为她是和斯通奴无关的人,当然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