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他听说国使能给蕃首封赐大宋九品文、武职虚衔,他要两个,他一个阿姐一个。

第二,扶桑新国主如果派使者到了驻马寺,他希望楼国使能召见。

第三,他不会让阿姐嫁给江浙海商。至于她能不能看上陈家小子。那不关他的事。

至于楼云,他可比季辰虎精明得多。

他不过是提了提。他可能会派家将去驻马寺见空明。但只要他的家将进了扶桑,不管在哪里。季辰虎都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就唐坊里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们失陷的三个兄弟暂时无事,季辰虎倒是一直在守约。

“季辰虎不是向楼国使提起过,法止僧官与扶桑新国主暗中通信?”

地上的季大雷虽然一副要晕死过去的样子,但楼云还是很明确地把“楼国使”三个字说得和他自己毫无关系。

他就算不屑于用假名,他也不打算让别人看穿身份。

“既然扶桑新国主有求于楼国使,法止就应该保住信箱不被季氏取走。何必用楼铃?”

而他只听那女坊主在这时刻还有闲情和寺奴密谈,就知道扶桑内乱早已经搅乱了驻马寺。

楼春当然也知道,他是没兴趣去召见扶桑新国主的使者的。

“大人,季辰虎在唐坊里按兵不动,他看来并不想按大人的吩咐,送他姐姐嫁到泉州…”

“他不过是利用大宋国使的船队罢了。”

楼云笑了起来。

“他想要他姐姐手里的船,又抹不下面子去硬抢。如此就需要咱们在坊外大闹这一场。只有让她觉得有利可图,才会出手转让给他。”

楼云的笑声被山风吹起,吹着林间的枝叶,发出沙沙的乐响。

秋荻院客居中,铺着三级小木阶的廊板上,干净光亮得可以倒映月色。

廊板连着专供贵族姬君所居的精致大屋,小寺奴已经小心翼翼脱鞋上廊。

她卷帘进屋,点起了足有一人高的细圆盆铁灯架。盆灯里的火焰跳动,照出了室内铺着的象牙色地席。

临门架着的雪白绸质步障上槿花乱飞。步障后,隐约还能看到东西两墙拐角处。放着四只高低相连的黑漆錾金纹矮唐柜。

这唐柜当然是八珍斋山寨出品。

她坐在廊上,索性就不再提阿池的婚事,不紧不慢地弹了弹手上的帐单。

“寮主要帐也容易——”

她突然问着,“楼大人答应见新国主的使者了?”

阿池看她一眼,知道因为那柏叶侍女廊下君。她已经猜到了季辰虎和楼云的密约。

廊下君分明是筑前君姬臣身边的人,居然还提起了宋使楼云的事。

这当然是季辰虎在其中穿针引线。

毕竟,到现在真正见过楼云的人,只有三郎。

“…你对那国使倒是挺上心。听说你等着让他保媒,又要和宋人结亲了?”

他不理睬她的问话,双手交叉挽在胸前。视线落在着她手里的帐单上,一副等着她付帐的模样。他嘴里笑着,

“空明老和尚这回也可以放心去了。他当初还召过我,问起那姓王的小子。你知道我我向来是实话实说的。那小子和你就是互相利用。你不放心两个弟弟,要借着他的势。他要在家里翻身,要借着你的势。谁先向上走一步,谁就先翻脸。”

他歪着头看她,脸带歉然,

“听说空明把你叫到寺里来,骂了一顿?”

季青辰就算是心里想把他砍成十七八段,也只有忍了。

这些年,空明对她越来越冷淡。当然少不了这阿池的搬弄是非。

“寮主不是还对空明大师说了,男才女貌,确实是相配?”

她大大方方地笑着。把他嘴里的什么俗男俗女互相见色起意,外加财迷心窍之类的鬼话曲解成互相钟情,天生一对,

“所以空明大师也就是说了我两句。你知道他向来是不会骂我的。只是说给我备了嫁妆。让我出嫁时记得问他要。”

他也是一挑眉。

“原来今晚是上山来拿嫁妆的?老和尚给你存了多少金山银山,让你这样急不可待的?”

她懒得和他废话。

“要说只是来祭拜,寮主也不会相信。”

她从贴身腰袋里取出私章。呵了一口气,“我急着要去空明大师的斋房见法止僧官。你要帐的时机选得让我不能不付。”

他倒也不在意这口舌之争是赢是输。

他十分满意地看着她,在季辰虎的帐单上留下了鲜红印迹。

他伸手去接。却被她用私章压住了手背。

他一惊眼露厌恶,显然很不愿意和旁人有太近的接触。眼看他就要甩开,却被她的私章在手背上又盖了个印迹。

仍然是三星轮飞,围绕季氏两字。

他一怔看她,听她说道:

“凭这个章,你可以到唐坊货栈找李先生再要一笔酬劳,和这笔生意的数目一样。”

“你倒是大方。”

他点了点头,知道她付钱的原因,小心翼翼把印章吹干,说出了她要打听的消息:

“第一,那廊下君确实是筑后川姬君身边的侍女。”

“我知道——”

她眼里应着,转眸却看向廊下的姬墨。

“难道那位姬臣和她所生之子,这么快就被寺主僧座接上寺里来了?我们的守备亭里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毕竟她偏偏就看到了这侍女手中陶灯上的族徽,所以才想拿下她细细查问,

姬墨还来没有来及回答守备亭是不是有亏职守,阿池已经开了口,道:

“这侍女不是今晚接上来的。她是几天前就拿了正使的书信,进寺来劝说寺主僧座支持平安京城里的新国主。”

姬墨也补充说着,“坊里传来的消息,那姬君和孩子都还在筑后川边的小院里,也许三郎已经派人去接了。”

季青辰皱眉摇了摇头。

她知道包括姬墨在内,人人都以为三郎要把外头的扶桑女人和那孩子接进唐坊。

她却偏偏不觉得。

三郎是个聪明人,但他的聪明劲在于怎么用他那一身蛮力来欺负人,而不是耍弄这些宫室贵族之间的阴谋诡计。

所以,他一定会找到替他办这些事的扶桑人。

而和唐坊最熟悉的扶桑人可不是那姬君,而是西坊的扶桑海商。

她面上没有多少变化,只是看着阿池,再问道:

“还有一件事,三郎和西坊的商人最近在商量什么?”

那汪宝儿一直在替西坊的商人半价卸货。

虽然汪婆子可以说,如此安排是因为三郎换了吉住货栈的货源又不想让他们声张。但她岂能不知这其中必定还有别的原因。

阿池哼了哼,其实也知道隐瞒不过,

“新国主未必答应西日本的海上生意照旧做下去。西坊的扶桑海商当然要找条退路。现在眼看着平氏也靠不住,他们和三郎商量商量难道不对?”

她听到这里,心里一沉。

——三郎支持的居然是平家。

西坊的扶桑海商不到平家死绝了,是绝不可能放弃希望的。

他们当然是希望拉着唐坊支持平家。

这并不是大事。如果非要她在扶桑内乱中选择支持的一方,她也会选择平家。

因为唐坊就是靠海吃海。

她之所以置身事外,完全就是因为:

选择平家,意味着唐坊马上就要投入海战。

三郎,一定是急着想拿到她手里的十条船。(未完待续)

ps:鞠躬感谢云飞雪2011的粉红票,鞠躬感谢觑觑眼婷婷的礼物打赏。

094 出嫁招婿

阿池瞟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手背上的私章,突然反问了一句,

“你挺喜欢许老七?”

她不知阿池怎么突然提起了许淑卿,但她心里明白,阿池就是代表三郎来和她商量。她只能平心静气地回答,

“是三郎非要和许淑卿订亲。他要是不愿意这门亲事,我出嫁时,不管嫁到哪里都把许淑卿带走。”

阿池在她面前碰了个软钉子,居然也没反唇相讥,反倒皱着眉。

她心里更沉了些。

阿池之所以有此一问,只说明季辰虎居然是真的打算和那扶桑女子结亲,借以抬高在扶桑人中的身份了。

至于那女子愿意不愿意,还有她支持那一方——三郎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没力气的男人他都看不上,更何况是女子。

季辰虎能和阿池关系就如此密切,本是她当初没有想到的。

“让三郎娶了许老七。然后和那筑后川王姬在坊外走婚怎么样?不用把她接进坊里来。”

“…许七不会答应的。”

她直接回答。

她就知道,他今天突然出头和她说话,完全是为了办妥三郎的事。

“只要你开口劝她两句,她就不会闹了。”

阿池显然也清楚许淑卿闹起来,谁也别想置身事外,他耐心说着,

“你就和她说,三郎心里只有她一个,没她是绝不成的。外面的扶桑女人,就是为了坊里的事。反正那孩子也不是三郎的。有她六个哥哥在。她有什么好担心的?闹什么闹…”

季青辰觉得,她没有甩手就走,已经很有耐心了。

之所以还能不动声色地和他继续说话,完全就是因为十年前亏欠他的,实在是太多。

所以她摇了摇头。道:

“这些话。我说不出口。”

阿池把脸一沉,显然是觉得她故意推托,盯着她冷声说着,

“你就这样想嫁回大宋?你难道不知道三郎对唐坊没兴趣?你帮着三郎在这里安定下来,你完全可以招婿进坊。继续当你的坊主。”

他的眼神透出不耐,讥笑着。

“我知道你去年找机会去了一次泉州。你是悄悄去见过陈文昌吧?你要喜欢他,三郎自然就认他是姐夫。陈家为了东海上的生意,会把他们家那小子卖给你的。”

她不理他,站了起来。

就算福建海商的停船费三倍于江浙海船,每年从唐坊转向泉州的船仍然不少。

而她去泉州。甚至都不用找别的海船。

这两年,泉州僧到驻马寺的僧船是他们包了船,离开扶桑时海船要放空回大宋。

但船主、船副、船头们岂能不愿意载些私货赚钱?

所以她就把唐坊有条大宋僧船要回泉州的事宣扬出去。不仅引来了大大小小去泉州城参加蕃商大会的各种货主,也引来了三十几位扶桑比丘尼出面租船。

她们要经泉州,走海路到天竺朝圣。

她只要杂在其中,就足以不为人知的去泉州了。

她这三年闭居小院不出,连坊务也不太处理了,她为的什么?

固然是坊务慢慢转交到了二郎手上。说到底,还是为了暗中出行。

她不能总是在院子里哭吧?

眼看着她要离开的模样,阿池冷着脸没有出声。她走了两步。却又回头,道:

“寮主还有话?”

他沉默不语。

月光照出他盘坐廊前一身清冷。

她也不出声,只是向院中走去,姬墨便也紧跟在她身边。

他本来就觉得,她为这寺奴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姬墨在她耳边低语着,“刚才背通奴已经来联络了。他们已经进寺。”

她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只是点了点头,想着阿池应该听不到了。才停步轻声道:

“让背通奴和他叔叔联络,小心虾夷密港的守备——”

她本就是要让库丁去田庄通知期通奴。现在背通奴已经到了驻马寺,那就更方便。

在姬墨的诧异中,她顿了顿,更小声地说着,

“三郎也许已经知道建船港在什么地方了。”

姬墨脸色震惊,知道她是在试探这阿池,借以了解季辰虎这次回坊来打算干什么。

他和那宋使楼云到底有什么密约。

“三郎最多答应国使,不让我和江浙海商重新联手。陈家的事他不会管的。”

她轻声说着。

她去泉州时,季辰虎还天天在家里住着,她暗中见过陈文昌的事他是知道的。

家里面的事情,他是绝不可能告诉楼云。

姬墨点了点头,看了那阿池还坐在廊上不动,他也就没有劝她不要浪费时间,要快一些

去佛斋。

港里的十条船才是最重要的事。

“大娘子,法止僧官那里…”

“差个人去中殿找法显僧官,就说我来了,请他去佛斋里相见。”

他应了声,转身到了院门前召了六个库丁,自去安排。

她暂时放下了外面的事情,转身回去,重新站在了廊边。

她直视阿池冷漠的眼,“有事就说吧。”

阿池并不意外她又转头回来,他当然是拿准了她亏欠他的心思。

但他仍然挑了眉,坐在廊上眯眼看着她。

此时,她披着长发,系着一领长长的青色宋绸披风。

山风吹抚,他能看到披风下,她穿了一身绢质灰白僧衣。还有她鞋下的芒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