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诧异于季辰虎突然提起了楼云,阿池却斜眼细辩着她的神色,沉吟着,道:

“三郎似乎很赏识那位国使。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话里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他就按大宋的风俗,为你出面和楼家提亲。”

她半晌无语,简直是啼笑皆非。

“…三郎难道不知道?王世强娶的就是楼家的长房嫡女?按大宋的风俗,我们家和楼家根本就没有说亲的可能。”

她耐着性子,甚至都来不及升起一丝伤心:

季辰虎为了在扶桑抢地盘。不但要在许淑卿之外再娶个扶桑王姬,连她这个姐姐的婚事他都利用上了。

——他本应该知道,她是有意于陈文昌的。

“就算我嫁给了国使,楼云也绝不会答应支持三郎在扶桑立国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阿池却冷笑了起来。讥刺道:

“…果然是信不过三郎了?”

她一怔,心中刚刚升起沉郁的顿时消淡,忍不住就掩唇笑了起来。

她总算是明白,季辰虎居然是来真的。

他觉得楼云不错?

“楼国使已经和一位赵氏宗女订亲了。听说回去就要成亲。”

她慎重其事,叮嘱着阿池,不管他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我知道三郎不喜欢陈文昌那样的书生。但楼云他本就是夷族出身,就算他是汉统又和楼家认了族亲。却毕竟要受些猜疑。他不论立多少功劳,都远不如娶一名宗女更容易让他得赵官家的信重。”

否则他何至于一面要打压赵秉谦那样的近支宗室,一面又要和宗女联姻?

反正只要不是官家的近支堂兄弟。临安城里不也有姓赵的远支宗室考中状元,成为参知政事之一?

韩参政也不过是太后的外戚,却能在朝中把持大权。

阿池对大宋的内情了解得远不及她清楚,便也不再多言,只道:

“你非要嫁回大宋我也管不着。只不过,三郎要船。他也拿得出足够的好东西。和你交换。”

阿池说到冷漠苍白的脸庞上,居然透出了一些“大事将成”的兴奋神色。索性直言道:

“谢国运已经回来了。他现在就在中殿里和僧官们议事。只要驻马寺也支持平家,再加上西坊的扶桑海商。你那十条船难道还怕毁在了濑户内海回不来?”

听到台州谢家谢国运回来的消息。她微微皱眉。

几个月前,扶桑内乱有迹象时,谢国运就赶去平安京城打听消息了。

他既然曾经从平家手上拿到的封地公文,他当然是支持平家的。

谢家和四明王家毕竟不一样。至少王世强就算得到了转让箭楼的文契,却仍然远不如谢国运了解扶桑内情。

他甚至都不知道谢国运两个月前就去了平安京城。

“三郎也让我去问问谢国运。”

她不明所以,反问道:“问什么?”

“谢十三和楼云是好友,想必他应该知道国使是不是有意和你们家联姻。你急什么?问一句也就是费些口舌罢了。”

阿池显然不觉得这事情太丢脸。

哑然之后,她并不指望马上就能说服阿池。

“…等我从佛斋回来,再说这些吧。”

她只要知道,她没答应,季辰虎是绝不会开口去问这事怀的。

她反倒更明白:

三郎能拿来和她换船的,除了足够的金砂海珠,必定还有他从楼云手里交换的东西…

阿池看着她走向秋荻院后门,也不急于挽留,只是道:

“三郎还让我告诉你,以他对那楼云的揣测,此人精明胆大,极好行险。今晚他必定是已经亲自登岸扶桑了。”

她的脚步不乱,心中却是大震。

只是一瞬间,她就已经明白:她在月光树林中遇上的宋人,不会是楼府家将,只可能是楼云。

国使楼云。

楼云从桉树林中缓步走出,双手横抱着一名女子。

那是终于被他追上,顺手打晕的李墨兰。

地上的季大雷一手抱着万根生的头。一只断手拖在身侧,他那小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死死盯着他。

因为阵主被抓,四面潜伏着的楼府家将们都放了心,纷纷现身出来。

他们都看到那女阵主那诡异美丽的鱼皮服。衬出月光下她倚在楼云怀中,极美的身段。

他们个个都心痒着,要围上来看脸。

然而楼云瞪眼扫过去,他们只有嘻笑着远远站定,不敢走近。

楼云瞥了阵眼中的季大雷一眼,在隔火带的边沿就停了下来。

他把李墨兰平放在了地上。蹲下来第一次仔细打量她。

黑暗中看去,她的五官并不出众,细眼薄唇,过于平凡,和山中那名美貌可爱的生番女子完全不能相比。

她并不是那女坊主。

但任谁也不能无视此女。

他再次承认。楼已在这林子第二次失手,确是无奈。

因为这李墨兰的脸上蒙着一层极薄的绿色细纱,系在她头上草帽边沿。

她的草帽是用黄绿色的楼树树叶和枝根围成,和她身上的鱼皮装混然一体。

即使她现在晕迷过去,也没有隐藏地站在林中。她都容易让人视线模糊。

就算在西南夷山中,他们习惯于用草汁图符来隐藏狩猎,却都不如此女能用得如此无懈可击。

他不由得在心中暗叹,季辰虎之所以有内侵扶桑的胆量。也是因为这唐坊里有可用之人。

薄纱下,她的五官虽然并不出众,但他还没有忘记刚才在林子里。他第一次看到她回头时的震惊。

月光下,她一双漆黑的眸子却如丛林中的兽眸,泛着危险的光泽。

即使在面纱下,她的眼睛都如磁铁般吸引着所有的月光。

再配上那一袭独一无二紧贴着身段的深绿鱼皮装,他的脑海里,她整个人在黑暗中就透出一种诡异吸魂的美丽。

他没有忘记。在与她双目相对的一瞬间,他居然不由自主把月光树林边的那名女子暂时忘记。

李墨兰拥有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的别样风情。

他伸手去揭她的面纱。

唐坊的弩机和这林子里安排的阵法都让他意外。早已生起了不敢小看之意。

不看清她面纱下的脸,他是不会随便就确认她的身份。

他不能再让那狡诈的女坊主。从他眼皮底下逃走。

然而不出他的意料,当他的手碰到李墨兰时,十几步外的阵里,季大雷说话了。

“…你别碰她。”

楼云半蹲着,侧头一笑,看着地上面无表情的季大雷。

“怎么?你已经拿到万根生身上的火弹了?”

突然听到他的问话,四面站着的楼府家将顿时吃惊。楼云却斜扫了他们一眼,暗骂这些手下们白长了一双眼睛。

“火弹?”

直到这时,楼春才发现,楼已有点不对劲。

楼已本来一直在照顾两个俘虏的伤势,然而他在半刻钟前拨出的刀,一直没有收回去。

他配合楼云,拨刀砍向季大雷的脚骨,故意恐吓诱敌。之后,他的刀就一直压在了万根生的头顶上。

楼春本来以为他是为了一直配合楼云,好让那李墨兰心乱被捉。所以他便专心于指挥家将们,让他们在林子边找出一种草根。

根里的汁水能去除他们身上沾来到的油迹。

然而此时,他才发现:

楼已一直没有出声,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汗。他正盯着季大雷。

似乎只要季大雷有妄动,他就会手上用力,把刀锋压进万根生的头顶。

而季大雷只是僵硬地被半捆在地上,还拖着一支断手,但他的小眼睛亮得赅人,就像是烧红黑炭球。

他盯着楼云,沉声道:

“…你不要碰她,我把出林子的路告诉你们。”

楼云刚才在林子里顺利抓到李墨兰时,就知道上了当。

真正的第三阵火弹阵没摆完,它的发动也和李墨兰无关。

万根生受伤被捉却是故意的。

他身上藏着火弹。

季大雷一个劲地嚎哭,死死抱着受伤的万根生,压根不是因为心痛这小子受伤。

他是为了是趁他们不注意,拿到万根生身上的火弹。

只有楼已发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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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8 嫁妆箱子

“我本来也想到了这个方法,却没料到你们用得如此彻底。”

楼云瞟了一眼李墨兰的面妙,知道季大雷是防着他对李墨兰有不轨之心。

他干脆地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季大雷,

“唐坊里,你的对手不少吧?她这样的女子恐怕不只你一个人喜欢?你为她不要命了,结果可是便宜了别的小子。”

季大雷一声不吭,只是紧盯着他。

“…死脑筋。”

楼云笑骂了一句,倒也欣赏这小子的悍勇之气。

他瞟了一眼自己脚下被打晕的李墨兰,又看看阵眼里的部属:

楼已一刀压在了万根生头顶,离着季大雷只有两步远。

楼云看着这两相僵持的形势,回想着刚才李墨兰被他捉到的过程。

那时因为误伤了万根生,他追丢了李墨兰,他便也懒得再费功夫。

他如同闲逛一般在两个俘虏面前走了几步,最后还是站在了万根生的身前。

“李姑娘,只要你不阻碍我出阵,让我离开,你多的是时间来替他治伤。否则这小子就算不死在这里,将来伤重难治也不能怪我了——”

四面仍然漆黑寂静。

他刚才那一脚踢得有多重,李墨兰不可能不知道。

就算他的伤药能保住这唐坊坊丁的元气,但如果不早点送回山下去治伤,这小子将来到底如何,只怕是难料。

年纪轻轻成了个废人也不是不可能。

季大雷着急发怒的样子,当然不可能是全装出来的。李墨兰想必也会担心。

“我只数三下——”

他耸肩一笑。

楼已随之而动,在手里挽了个漂亮的刀花,刀锋一顿,压在了万根生的头顶上。

他刀下的万根生当然根本出不了声,他仍是晕迷着。努力向外面吐着血泡儿。

季大雷一声不吭,紧紧抱住万根生的头,

林子里李墨兰还是没有出声,楼云对着林子深处,不紧不慢数到了第三下。

楼已的刀还没有动,他们终于听到了一声冰寒女声。

这声音从他们的身后响起。道:

“住手。”

一瞬间,他听出了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些让人心神摇动的意味。

并不是月光树林里的生蕃女子叽叽喳喳,连比带划和他说话时的清亮。

他转头看去,就见一个欣长修美的身影站在了林影之间。出了阵法。李墨兰离他不过只有十步左右。

因为距离太近,他当然没有和再继续谈条件。

临阵反悔直接去捉她,顺手把她打晕抱回来——于他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李墨兰出来时,应该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季大雷这小子对她死心踏地到如此地步。

“你是觉得楼已的刀不快?”

他笑着双手抱胸,站在李墨兰身边打量着季大雷,“还是你们唐坊的火器。果真足够厉害?”

“…你们退到林子里,我就把路告诉你们。”

季大雷不回答,只是盯着他。嘶声叫着,“走远点,退到林子里去!”

“…你还真是不怕死。”

楼云笑了起来,他们都退到到处是油的林子里,当然就更不能把他怎么样了。

否则他随时会把火弹爆出来。

同归于尽。

而他楼云,刚才他抱着李墨兰停在在隔火带的边沿。也是防着季大雷。

他看了一眼和季大雷只隔了两步远的楼已。

有他在,他们虽然不至于完全被季大雷胁迫。但唐坊的火弹到底是什么程度,他没有把握。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因为有三个家将在唐坊被围。为防万一,他本来是要抓拿下这一女两男。将来也好从那女坊主手里把几个家将换回来。

没料到这三人却居然有这样自保的本事。

所以他没再坚持,只是瞟了一眼李墨兰脚上的鱼皮靴。

他确认那靴子里没有机关,不会让她的身材平白无故长高半寸。

她绝不是她。

“…我们走。”

他向家将们打了手势,让他们随他离开,楼已压后。

他当然已经摸深了出林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