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一个书童模样的慌张少年。

“小人骏墨。来迎接我家公子。”

因为镜面反光,他知道她打开妆镜,是要梳妆的样子。

他也知道这松风居里除了刚回来的楼铃。只有唐坊女主一个女子。

虽然她那边只有一条一寸宽的门缝开着,骏墨看不清她的模样,他也自知是失礼了。

他只能用力低着头,施礼赔罪,暗中委屈:

他万万没料到,这女坊主就住在楼云的房间旁边。

公子一句也没说。

他刚刚才上山。向公子报来了高丽开京的异动。还有临安城不久后要发给王世强授官公文的消息。

他本来是想替公子收拾点行李,好按他的吩咐今晚回去的。

“…你家公子在谢十三公子的房间。”

“…是。多谢季坊主。”

她含蓄地请他离开,骏墨哪里会还不明白?

他连忙低着头就要溜掉。却又被她唤住。

“且慢。”

他只能回过头来听着。

”…与楼大人同来的文昌公子,听说他这几日经常去坊学里?”

这是她早就听说的。

骏墨一怔,根本还不及多想,连忙回答道:

“坊主还请放心。陈公子平常在泉州城里做书院训导,所以习惯地去坊学看了看。他并没有受到怠慢。”

他顺口还恭维了她一句,“陈公子对坊学里的教本极感有趣,还借了一套在房中研读。”

听说坊学里的教本,都是这女坊主编的。

“…多谢。”

他琢磨着她没有话要再问的意思,便低头退了出去。

她听着他慌张离开的脚步,暗暗一叹。

她认得骏墨。

骏墨也应该觉得她眼熟。

去年在蕃商大会后,他分明一直跟着她,从妈祖庙跟到了宗室坊。

她好不容易才甩掉的尾巴居然就是这少年。

她本来以为,跟着后面的四五个人,都是市舶司税丁和楼府家将。

廊板上,逃走的骏墨走到一半,猛然间想了起来:

难道公子刚才见他时,让他留在房间里收拾根本没有多少的行李。

他是让他认认季坊主。

难怪公子十天前,就急召他上山。

他一待山道解禁马上赶上山来的,并不怎么是为了什么,更重要是请公子下山。

现在他却是想通了。

公子身边,只有他借着跟踪的时候,亲眼见过那绿围纱遮面的女子一眼。

是她没错。

廊上的骏墨一时太过意外和兴奋,暂时把求亲的陈文昌甩在了脑后。

他当初第一眼在公子房中看到季氏的画像,何尝没有诧异过,但因为一副画像不能说明什么,他还能再向公子多说什么?

按规矩。平常他这样的小厮不可能到宗室坊里去看顺昌县主的脸,公子也一样没见过。

他的脚步飞快,恨不得马上去劝说公子,劝他还是赶紧写信回临安城为好。

请楼老大人向顺昌县主家说明况,公子回去好好赔礼吧。

——难怪刚才他请公子快些下山回朝。公子居然还犹豫不决。

回坊后,再也没机会住在一个屋檐下了。

屋子里,她摘下了花钿和耳环,取下了额前的绿玉细坠,抽出了脑后的飞天钗。

长发及地,光亮如缎。她放下了今天梳了三次的精致发髻。

隔门已经被她仔细拉上。她披着头发,铺开谢药头送来的四五套新衣裳。

最后,她挑出一身素净小袖的蓝白色衣裳。

她还记得第一次在泉州城看到陈文昌时,他也是一时浅蓝色的襕衫。

她其实拿不定,当时他在陈家大门前没有看到她。

因为发现了她的视线。他转头向街角看过来时,他的眼神是变了一下的。

也许仅是她的多心。

可惜这身陈文昌应该不会讨厌的衣裳,它不适合她今天挑出来的首饰。

她把绿玉首饰收拾了起来,想从首饰盒里挑几支素净一些的玉石钗环。

手中犹豫着,要不要收起来的却是那飞天佛女钗。

反弹琵琶的佛女刻在细细一支古银钗上,精致的五官上鎏着一层薄薄的浅金,身段玲珑。

她缨络掩胸,长裙缠绕。琵琶上的七弦丝丝如见。

仔细看去,就连琵琶面上曾经鎏过色的七色牡丹盛开纹都可以用肉眼细看出。

这钗其实不是发钗,而是袈裟吊扣。

看起来和发钗一样。是因为它精工细巧,内含弹簧之类的机关。

用力一压佛女的背,就能折叠起来变成一个拴住袈裟的吊扣。

一展开,就会成了一支可以束发的长钗。

佛女背上机关处还印着一只模糊不清的佛印。

所以,她已经不知道这是哪一法派,哪一位高僧大德的佛器了。

她很久之前就在空明的收藏佛器里看到过它。当时真是喜欢得口水都滴出来了。

曾经,她还想拆开来看看机关是怎么做的。

却叫空明发现了。说她糟蹋东西。

没料到,这些年过去。他却还记得…

空明的舍利供在了松风居后廊上的小佛龛里,等着让她带回大宋。

她打开了空明留给她的嫁妆小箱子,把那古朴精致的银钗放回了进去。

然后她又舍不得关上箱,把一件件漂亮的古佛器取了出来。

她仔细分瓣着那一件是空明曾经拿给她用过,又有哪一件她曾厚着脸皮盯住,流过口水。

她还想着,是否有哪一件,她可以拿出来佩用,与陈文昌相见。

让空明也见见他。

她希望,陈文昌不要觉得,她只是暴发户的商女,就没办法和他一起开书院,设私学。

没办法和他一起仔细打算着过日子。

隔着不知道多少间屋子,楼云和谢国运说话的声音一直隐约传来。

她在自己屋子里,拿了手绢一件接一件地仔细擦着银佛器,还拿出了纸墨。

她学着李秋兰的习惯,偶尔看一个中意的佛器式样,就亲手画下来,打算有功夫时拿去金银铺里打出相似的首饰。

如果亲事顺利,出嫁前,她是不是还要做几件自己的绣品?

她应该去和李秋兰学一学,把针钱活做得更好一些了。

她有些惭愧。

她不会做见客的大衣服,在驻马寺里都是空明让弟子把他的旧僧袍改小,拿去给她穿的。

没人教过她。

所以她只会一些缝缝补补,做内衣内裳。

下了山,汪婆子和李家三姐妹看在季辰龙,季辰虎的份上,给他们做衣裳时,都会顺带给她做几身。

所以她每次送了衣料缎子到这两家去之后,她们都会细心给她做几件见客衣裳,尤其是李家老二李秋兰。

直到外面传来说话声,她才恍然惊觉。

抬头看去,门外早已经入夜,四面屋子里的人都已经回来了。隔壁的姬墨请她准备下山的,还要进来给她点灯。

她一转头,甚至都看到了隔壁灯光下,楼云的身影。(我的小说《宋朝好丈夫》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110 物是人非

楼云房间内灯火通明,六枝烛火已经燃过了三分之二。

没有点灯的她,一直眯着眼借着他房中的灯光擦首饰。

——没有贴身的小女寺奴,居然都没人记得给她送饭。

她撇嘴暗骂着阿池。

这人翻脸真是比翻书都快。她就算是看到了楼铃那小姑娘,她也绝不给他说一句好话。

同一时刻,小姑娘楼铃扁着嘴,仍然是粉衣白裙一只大水蜜桃的模样。

她在裙下叉着脚,盘坐在楼云的屋子里,和季青辰只有两墙之隔。

楼云也没有多少坐像,长袍大袖地随意靠坐在房间墙边。

屋子里只有骏墨一声不吭地在走动。

为他准备下山的衣裳。

今天,他想到顺昌县主家现在正涉入铜镜案吃官司时,他已经不好去劝公子退亲了。

这个时候去退亲,公子的官声都会受影响。

楼铃想着那漂亮的阿池,决定和小时候一样撒撒娇,让云哥帮她抢到手。

她已经听他的话,千万要忍住了。他当然也要帮她。

所以她手脚并用,想爬到楼云怀里去说话,却看到骏墨快要断气一样的向她猛使眼色,他让她千万不要靠过去。

她扁扁嘴,眯着眼看扶桑人的纸门。

她抬了一只手臂,纸上的女影也抬了一只手臂,她爬近一步,纸上的小姑娘几乎就要搂住楼云。

她要是再靠近,四面屋子里的外来人,都会以为她不是个好姑娘。

想到楼云反复教过她。女孩子到山外面来一定要矜持,虽然她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但她不是已经忍住了?

——阿池怎么不来找她呀?

看到楼铃又陷入她的白日梦游里去了,骏墨轻轻松了口气。

他半点不敢抬眼去看那屋子里女坊主的动静。

姬墨正在她屋里点灯,屋里屋外的灯光。也容易把她的身影照到隔门上。

他更不敢去看楼云的表情。

“公子,谢家的叔老爷传来的消息,说官家有意向大理国、吐蕃国去购买马匹。韩参政府里已经举荐了王纲首。听说那边有意让王世强得个幕职参军,然后去边军里主持这件事。”

这是他一上山就禀报过公子的消息。

王世强应该还要迟几天才得到这个消息。

公子这边却同时收到了临安城和西南蕃商的报信,足以让他提早想出对策。

临安城来的是谢叔老爷在宫里得到消息,西南蕃商那边却是公子的老交情了。

公子本来就是混在西南蕃商的商队里做伙计。才一直走出了西南夷山。

公子足够聪明,知道那些蕃商人和边军经常有生意来往,所以关隘上不会严查路凭。公子也是因为在商队里喂马时,被边军里的一个团练使赏识,才跟着他做了亲军。

这团练使罢职回京城时。他又跟进了临安城。

这才有机会见到了楼老大人。

——其中各种艰辛,他都是这些年从公子偶尔漏出来的话里,七拼八凑出来的。

“公子,谢家叔老爷请公子尽快回京城…”

王世强去西南边军,不就是要结交西南蕃商,挖到公子的老巢里去?

眼见着楼云靠墙闭眼,完全没有动静的样子。

骏墨瞟了那边正在点灯的女屋一眼,又想着楼大在山下的叮嘱。

他只能先转身哄着楼铃。让她出去找楼叶玩。

然后他才挪到了楼云身边,为难地小声劝道:

“…公子,现在不能耽搁。公子就托是朝廷有事。马上离开、少了公子的周旋,她和陈家未必就能订亲…”

“…我已经答应她了。”

在骏墨的吃惊中,楼云终于睁了眼,只问,

“顺昌县主家可好?”

“…好。他家那两个哥哥虽然被押到大理寺去了,但有公子的人帮着打点。现在都平安。只是他们家陪着上京城的人,到了明州城的楼府打听了两回。打听公子什么时候回来。恰好楼大小姐回娘家。还仔细安排了他们,带话过来让你放心。”

楼云听到楼鸾佩出面替他安排。知道绝不会有失礼的地方,便也不担心会出差错。

“文昌公子在坊里可好?”

“…好。季辰虎也没有赶他走。”

听着他居然还有心情问起陈文昌,骏墨不敢撇嘴,刚才他受公子之命去暗示过谢药头,谢药头再三去问那女坊主要不要用饭。

她却只顾着挑衣裳首饰,根本没有回他的话。

全松风居的人都知道,她是为了下山见陈文昌,所以再没人不长眼地去打扰她。

她看起来,居然是认定了陈文昌了。

只可怜了公子一片心。

——就是刚才这段时间,足够他骏墨把这几天的前因后果想了个明白。

楼云靠着墙,重新微闭了眼。

回房时,他就已经看到她在屋中的侧影,她放下了头发,似乎正慢慢擦银器首饰。

爱不释手地足足擦了两个时辰。

这样的她,有足够的小耐心和小情趣,过上一份平安快乐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