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是如此。听说这位楼大人是西南一带的夷奴出身,如今有得如此高位,岂能不多几分城府?他更懂得自保之道也是理所当然。”

她也觉得有理,便侧目看向了劳四娘,问道:

“今晚胡府必也是请了这位王安抚使夫人的?”

劳四娘觉大娘子事事明白,早安了心,不怕她吃醋吃到这薛行首身上去,

“大娘子还请放心。薛行首今晚就算看在山长的面子陪了席,但谁又敢和王安抚使抢人?其他那些官伎们远不及薛行首,哪里又能让文昌公子多看一眼?以我看,绝不于如此。”

季青辰听劳四娘的话。倒也不觉得她空话安慰。

陈文昌毕竟也是世家出身,又是正经的举人,在泉州城里必定常参加这样的“诗会”。、

他的眼光绝不会太低。

就像她看楼云身边的十六名泉州乐伎,虽然个个姿色不俗,但要论色艺双绝的美人,林窃娘为首,乐清儿次之。

其他的还是稍差了一些。

至于她派在泉州的分栈点。到现在还没有打听到陈文昌在泉州城有什么风流韵事。总有一些她打听不到的原因。

比起陈家,泉州分栈点只是个外来人。消息不灵通是理所当然的。

好在,她也不着急。

劳四娘又笑着。道:

“王安抚使夫人是四品的诰命夫人,她的眼里,哪里看得到这位薛行首?至今也没有容她进府为妾的风声。”

季青辰也听出来,劳四娘是劝着她学学四品诰命。端出大房的架子。

压根犯不着计较这些小事。

更何况,陈文昌去三元阁。还是为了打听她二弟的消息。

这一桩亲事要怎么看待,她自己的主意当然早就拿定了。所以也不多说,只是笑道:

“这些暂且不提。三元阁离着胡府不过半条待,胡府里这晚宴。哪里有不提诗会这件事的?有不长眼故意为难的贵客,向我问起来,我也要先想好怎么回话才是。”

说话间。她在季妈妈手上接了一只碧玉搔头,挑去了眉尖一星染出来的明艳黛绿。漫不经心笑着,

“你看着吧,这趟去胡府。不定是我让陈家没脸面,还是陈家让我没脸面呢。”

劳四娘一惊,这才想到这一茬,不由得就忧心起来。

“大娘子,我听说陈纲首回泉州,就要纳一个叫乐清儿的乐伎为妾,陈公子家中长辈已是如此…”

季青辰听她转个头来,又开始对陈文昌的家风不满,不禁失笑,道:

“急什么呢?不是还没订亲吗?”

说话,她放下玉搔头,

此时的她,妆容已经描好,却果然不是平常在坊里的家常打扮。

镜中的她眉目深描,把柔和的杏眼画出三分端庄大气的沉丽,额头一点珠光夺目。

绿、红两色绫子绞出来六瓣的花贴,花贴中间是一枚金莲花托,镶嵌红玉一颗。

这是她眉间的额贴。

她头上乌发梳了三山高发髻,只在发髻底部绾了一只三山黑金镶红玉珠冠。再无钗环。

她本来偏清新秀丽的鹅蛋脸上,因为这华重浓丽的打扮,反倒显出了庄重沉稳之色。

她站了起来,李秋兰和季蕊娘也准备好了衣裳。

她们在屋中的衣架上取来了一件白绢襦衣,下身是一件深红绣连枝花鸟纹样五幅长裙,外面是一件玄黑色绣金红乌纹的对襟背子,背子上笼着一层极薄云纹白单纱。

按宋制,商人本是只能服黑色的。

但现在守这规矩的大商人太少,只要不是见官,谁也不会多管闲事。而她又有了文林郎的品级。所以这一身也算是恰到好处。

季蕊娘眼睛亮亮地看着打扮一新的季青辰。劳四娘亦是觉得大娘子如此容貌,陈文昌又不是个瞎子,何至于在议亲的时候就被官伎勾走?

她也连忙上前,取了盒子里的雀头乌柄唐扇子,送到了她手上。

季青辰侧头一笑,道:

“现在就要在意文昌公子参加的诗宴召官伎,反倒像我急着嫁进他们家一样。我只在订亲前,看清他是喜欢听曲子,还是喜欢唱曲子的美人吧。”

看着时辰不早,身边的人都打理明白后,她举步出了河房。

灯笼引着,她向浮架台的后门家港走去。

是时候去胡府了。(未完待续)

130 岳父大人

季园前后门都有码头,河房外面就已经停好了刘老成准备的崭新家船。

画栏绣帘,漆色新亮。

她这回也只带着劳四娘出门,让季妈妈她们在家休息。

到了船上,劳四娘仍然是忧心仲仲,担心胡府里万一真说起三元阁这次诗会,让季青辰失了脸面。

季青辰却是在舱中安坐,悠然一笑,道:

“她们能说什么?至多不过是文昌公子以前来过明州城,说不定他在明州官伎里早有旧识?就算是如此,胡府里我也不算最丢脸的。不是还有王安抚使夫人吗?”

劳四娘一怔,听着她把王安抚使夫人当成了垫底丢脸的同伴,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心里放松,便捡了些明州城的趣闻来说:

比如,楼云几年前也曾经在四明书院里读过书,还向王安抚使请教过。

在季青辰的诧异细听的神情下,劳四娘更是来劲,说起王安抚使王仲友,此人不时就被请到四明书院来讲学,他可是两浙有名的大儒,天下皆知的名士…

季园家船上,挂着两串圆圆的季府垂缨红灯,灯影随水波缓行在州桥下的河道上。

两岸的富室河房掩露在沿河的桃花树下,暗香浮动。

河房中,牛油灯光亮相连,倒映河面,与月色争辉。

水浪声声,三条街外的三元酒阁,雕梁银器间尽见衣香鬓影,满座上皆是骚客佳人。

陈文昌在诗会席上,诗是做了两首,曲子是没听几支,旧相识也暂且不知是谁。

他光听着寿威军中逃命回来的纪二公子大骂楼云。就觉得有趣之至。

纪二公子埋怨着楼云。这人当初在四明书院寄读的时候,看着还有几分担待。但他既然明知江北边军缺少训练,怎么只提醒了官家一句?

怎么不犯颜直谏,来个叩头触柱,血染金殿什么的。

官家好歹也听两句。

害得他纪二这样的文弱美书生,在边军里明明是去动笔头的,这回居然也为了保命挥刀上阵。还搏了个功名。

他半条命都被吓没了。

这次回来后。他马上就告老辞官,再不去了。

满席上旧友、美伎们笑骂不已,不时就有学子说起四年前的楼云。

说起他虽然没有明着拜入大儒王仲友——如今的王安抚使——的门下。但也是经常向他请益。

陈文昌并不是头一回知道楼云出身于四明书院。

但他却是第一回听说他和纪二公子算是知交。

他笑着向纪二公子敬酒的时候,楼府外厅里也是火烛高悬,楼云也刚刚在楼府外厅里,用一桌外卖酒食款待了准岳父赵秉林。

临安城里的甜水巷子楼府里。楼云走出外厅,送着开国男赵秉林出了院门。

天已经晚了。

赵秉林随行来的两名家人早有准备。

他们在门房借了两只楼府的红纸灯笼,牵着马等主人辞别。

楼云袖着赵秉林亲手写给他的退婚书,眼睛望着这温文尔雅的老宗室上马。

赵秉林一身半旧襦衣,因为夫人年老在家未来。他现在身边又没有细心的女儿陪伴服侍。所以,他头上的黑漆弯脚幞幅下,露出来片片没有梳紧的头发。

楼云突然发现。一年多不见,赵秉林的头发里已经隐现了几丝银白。

“爵爷一路上小心。”

他当初认定了顺昌县主就是他要寻找的女子。何尝不是因为这赵秉林?

泉州宗室坊中自然有免费的宗学让宗子们读书,坊外富室人家愿意请先生让女儿也跟着读书的也不少。

但如赵秉林这样亲自背着三四岁的女儿,让她在宗学房门外听书的父亲,却是极少见的。

他家的女儿被父亲牵着,站在在宗学房外一听六年,寒暑不止。

她能在蕃商大会上说出水力吊装机,能说起马政,这有什么不可能?

大宋女子远比山里女子谨慎,但却仍然有她们单纯的地方。他楼云在大儒王仲友门

下请益时,曾有留饭在他家中的经历。

所以他家的女儿、儿媳,他皆曾隔着屏风听过声音。

因为四年前官家逼宫上位的密事,王家关上门来,内外两桌家宴里都在争议何为正统。

吃饭时,王家的人半个字都没提皇宫的禁事,争的却是一家之礼。

到底是兄终弟级,还是嫡子承嗣?

本朝太祖、太宗就是兄终弟级,接下三四代却又是嫡子承嗣。

王家的女眷本还是安静吃饭,偶尔给家里男子捧个场接上几句,但话题渐渐从承嗣

说到了家礼中的公产、各房私产如何划分时,她们便不满了起来。

他分明听着,她们手上不停,在屏风里给孩子喂饭,嘴上可是引经据典,对着外面的公公和丈夫们冷潮热讽。

逼得大儒王仲友和他的儿子们不敢再说,赶紧吃完饭转移到了书房里。

他只能忍着一肚子笑,跟着去了书房,当成完全没有听到。

王家的儿媳娶的都是浙东名士之女,从小都是父亲亲自教导读书。

宗学里的老师请的也都是泉州名士,赵秉林的女儿赵德媛身为宗女,岂能不及她们?

他楼云要是有父亲,必定更是十倍百倍栽培教导他这个儿子的。

想着赵秉林为两个儿子的忧心,眼望着他在马上离去,楼云居然也有了莫名的喟叹:

世人成亲生儿女,简直就是自己找罪受,赵秉林那两个儿子这辈子就是来讨债的。

直到两只灯笼火光摇晃着出了甜水巷口,他才叹了口气,收起各类胡思乱想:

诸如剃头做和尚也挺好,成亲太没有意思。陈纲首那庶子嚷着要出家,说不定才是真

正的聪明人这类的…

他转头向楼春吩咐道:

“赵爵爷如今也住在城西,大理寺衙门后街杨槐巷子里。差几个家将去盯着那里。”

楼春听到赵秉林好好的临安宗室坊不去住,居然住在大理寺牢房大门口,心里已经诧异。

再听楼云要差人去盯着,更是意外。

“大人,你是担心京城里有人要暗害赵爵爷?”

“他刚才虽然只说是退亲。什么别的话也没提。我岂能看不出他退亲的原因?”

楼云摇了摇头。也不回院子。

他站在门前。抬头看着那天空的淡黄月色,还有月色下千万垂絮的大柳树,

“我没料到他也得到了消息。我本就推测过。信郡王那一干宗室要推卸罪责,他们最好的方法还不就是找几个替罪羊出来?反正牢里多的是被押的无品宗子…”

楼春一惊,想起了赵秉林的两个儿子,顿时恍然。道:

“大人的意思是,赵爵爷来退亲。是为了赵德平和赵德威…”

“他们是顺昌县主的亲兄,也就是我楼云将来的舅兄。如果他们串供把罪责栽到他们两人身上,不仅是主谋赵秉谦逃了罪,还能攀扯到我这主审官身上来。这不正是一石二鸟之计?”

楼云说到这里。摇了头,

“他在大理寺牢房外面住着,只怕是为了保住两个儿子。”

他毕竟是有爵位的宗室。死守在那里,摆明了鱼死网破。

只要两个儿子有一点差错。他就敢不要命地去敲响登闻鼓,直接告到官家面前去。

“这位老爵爷,为了儿子和女儿,却是…”

楼云喟叹着,楼春的娃娃脸上也不禁有了羡慕之色。

山寨里的生活不及平地上的安全舒适。

寨子里的上一辈去逝时间,比普通宋民早上十年不止。

他们这些兄弟里,除了这楼云这样从小父母双亡的,楼春他们的父母也在他们十几岁的时候陆续辞世。

否则他们也不会狠心离开从小生长的地方,跟着楼云到大宋内地。

楼云摸着袖子里的退婚书,知道这退亲的事情根本不能办。

反倒是他主审的这桩铜镜案,也到他反守为攻的时候了。

——虽然他半点不想在这时候去见季青辰,和她扯上关系。

他高声向院门里叫着楼叶。

楼叶连忙跑了出来,候着道:

“大人,明天游西湖的画舫已经租好了,就是租的保圣桥下隆兴海码头的两条湖船,小的前几日就看见过,都是新船。”

“不用租了。即刻备马,我要去绍兴府。”

楼春听他说起铜镜案,就料到他要出京城的。

但现在一听是去绍兴府而不是明州城,却又犯了糊涂。

他不应该是去见季坊主?

楼春受命急召了十名家将。

他打发了四个去城西大理寺后衙杨槐巷保护赵秉林,又点了六个随行保护楼云。

他匆忙打包了自己的小行李,针线丫头杜娘子递过来楼云的行李。楼叶一手提了。他安慰了妹妹楼铃几句,就跟着楼云出了门。

家将们匆匆到了门外,随着楼云一起上了马。

“大人,怎么不去明州城?”

马蹄声碎,暮夜人清,楼春疑惑问着,

“大人今天在宫中不是还向官家说,铜镜一案里的证物到底是唐坊山寨,还是八珍斋正品,只要证物一定就能定案?大人你不是应该亲自去明州城请季坊主过来?”

要定货物来源,有什么比工坊货主的证词更让人信服?

至于福建海商的八珍斋,因为和楼云关系太深,反而不能来做证人了。(未完待续)

131 旧情复燃

楼云当然不愿意说,他现在不方便和季青辰打交道,所以只能去绍兴府威胁王世强。

他只是笑道:

“季坊主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没有半点底子?”